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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皇宮大屠殺,新皇帝嚇得逃進荒山 漁翁得利 文 / 王曉磊

    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戊辰,洛陽發生大暴亂。十常侍誅殺何進,劫持了皇帝劉辯、何太后,以及陳留王劉協。救駕的各路兵馬衝入皇宮,結果卻激發了宦官、外戚等問題的一系列仇殺,殉難者多達兩千多人。

    張讓、段珪劫持王駕緊閉北宮不出,官兵只得放火焚燒宮殿寺捨逼他們出宮。何後自閣樓跳下逃脫,而張讓、段珪則帶著劉辯、劉協兄弟偷偷溜出洛陽北門,趕奔小平津再做打算。可悲的是泱泱救駕大軍,全在自顧自地報復仇殺,只有盧植一人夜馳追趕聖駕!

    早就過了子時,皇宮的殘垣斷壁間,屍體堆成了山。曹操已經在這個血腥不堪的地方轉了無數圈了,根本沒找到皇上和陳留王的線索。最後不得不拉著馬回到德陽殿前,又坐回到人堆裡。

    「怎麼樣?還沒發現什麼嗎?」曹純怕被誤殺,已經從死人身上扒了一身衣服換上,「太后受驚過度了,就是沒完沒了哭,什麼都問不出來。宮女們都各回各殿,嚇暈了不少呢!」

    曹操一個勁搖頭歎息。王允見狀,連忙遞給他一個水袋:「孟德,喝口水吧。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已經派兵把守在河南各個要道口,十常侍就算逃出皇宮也跑不了。」

    「但是皇上和陳留王究竟在不在他們手中呢?」

    王允默然良久才道:「至少現在查點的死人中沒有皇上他們,可就怕……」說到這兒,他回首望了一眼諸多坍塌的閣樓與宮殿。

    曹操心中一陣刀絞:這叫他媽什麼事兒呀?宦官造反沒逮著,錯殺了這麼多人,還把皇宮燒了一多半。我幹嗎多這麼一句嘴,告訴他們放火呢!想至此曹操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兩耳光。這時突有一匹快馬奔過滿地的瓦礫,來到殿前,馬上之人高喊:「王尹君何在?王尹君!」

    王允認出是自己麾下的斥候,騰地蹦了起來:「有什麼消息?」

    那兵丁連忙下馬給王允跪倒:「啟稟大人,中部掾閔貢閔大人在北邙山堵截到了十常侍餘眾。」

    他聲音清脆,在場的人聞聽都站了起來:「然後呢?」

    「經過激戰,張讓、段珪投河自盡,其他人都被閔大人所殺。閔大人還遇到了盧尚書,盧大人他一直在獨自追趕……」

    「少說那些沒用的!」王允吼道,「聖駕呢?」

    那小兵低頭道:「萬歲和陳留王在戰亂中走失了……但肯定就在邙山裡。閔大人已經帶著人入山去尋找了。」眾人一聽,又都洩氣了。

    「這樣不行!」王允跺著腳,「邙山多狼蟲虎豹,咱們去找!你還有多少兵?」他看看袁紹。

    袁紹這會兒眼睛一亮:「我的人都已經派出去了,零零散散都在京城四圍找皇上,我現在給他們傳令,叫他們都去邙山!」

    太傅袁隗面色慘灰,他畢竟是快七十歲的人了,這半宿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坐在地上閉著眼道:「光指著他們不行,人太少了,咱得把洛陽駐防的兵都派出去才行啊。」

    「這可不行!」曹操即刻反對,「南邊佈防的兵已經抽調過來攻皇宮了,大將軍差派東西兩路可是拱衛京師的,絕對不能離開。」

    「現在哪還有什麼大將軍?」袁隗拄著枴杖站了起來,「國不可一日無君,咱們現在得先找到皇上,找不到皇上拱衛的又是誰?如今我說了算,把所有的兵都調往北邙山,一起尋找聖駕!」

    「叔父,方才孟德說得有道理。」袁紹一把攙住袁隗,在他耳邊低聲道,「莫忘了董卓、丁原二人。」

    「哼!他們一共才六千人,咱們各路兵馬加起來何止一萬?怕他們做什麼?」袁隗跺著枴杖,「快去啊!咱們的罪過夠大的啦,皇上若有閃失,咱們怎麼跟大漢列祖列宗交代啊!」說著他竟流出幾滴眼淚來。

    袁隗是太傅,如今沒有人比他官大,諸人只好按他說的辦。一會兒的工夫,命令傳至城外,夏牟、趙融、淳於瓊、馮芳,四個尚在駐防的校尉各率人馬趕奔邙山。文武公卿親兵侍衛,只要是走得動的全都出了洛陽北門,沿著邙山山脈呼喊著萬歲。

    一時間,北邙山上密密麻麻,有官有兵,還有不知所蹤的帝王。正應兒歌之言——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漢家官員講究威儀,可到了這會兒連自己的皇上都給混丟了,還有什麼威儀可言?公卿大臣們也顧不得體不體面了,撩著袍襟扯著脖子一通喊,在黑暗的山坳中,回聲傳出去老遠。有馬的騎著馬在山下找,沒有馬的就跟著兵丁上了山,前山找遍了找不到,大家又紛紛奔後山。有的老臣實在是爬不動喊不動,也哭不動了,就倒在滿是露水的地上噓噓睡去……

    就這樣,昏昏沉沉過了近兩個時辰,才傳來消息,皇上和陳留王已經駕至洛捨驛了。原來兄弟二人在宦官與閔貢等拚命時趁機逃脫,躲到了邙山的荒草之間。後來聽到有人呼喊,又不知是何方得勝,便一路向北跑了下去。一個十七歲的嬌柔天子,拉著一個九歲的小王爺,哥倆忍著飢渴竟摸著黑徒步翻越了整個邙山。到黃河邊尋到一戶普通民家,坐上一輛光板馬車,才筋疲力盡到了官驛。閔貢苦尋了一夜,最後終於找到了洛捨驛。群臣兵士聞知,無不歡呼雀躍!

    一夜的疲乏霎時間一掃而光,催馬的催馬、奔跑的奔跑,都往洛捨驛接駕。曹操、袁紹等眾校尉也不顧自己的兵了,縱馬趕在了最前面。剛自正北面下了邙山,果見小路上走來一隊稀稀拉拉的人馬,為首有二騎:前面的一馬雙跨,端坐一員風塵僕僕的將官,身前還坐著一個衣衫破碎的小孩——乃閔貢帶著陳留王劉協。

    後面一騎是匹瘦骨嶙峋的瘦馬,馬上坐了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冠冕皆已丟失,只穿著滿是口子的錦繡龍衣——正是當今天子劉辯。

    曹操、袁紹等盡皆下馬,見駕三呼萬歲,又特意讓出好馬給皇帝騎乘,恭恭敬敬在後面相隨。一行人繼續南走,接駕的人越來越多,老崔烈最細心,還自宮裡帶來一襲嶄新的龍衣。劉辯就於邙山上更換新衣。然而小劉協才九歲,倉促之中未能找到小王衣,就只有勉強穿著舊衣服了。不到半個時辰,大隊的官員兵馬盡皆趕到,大家見到皇上,嘩啦啦跪倒一大片,那些老臣有的哭有的笑,真可謂悲喜交加。

    既然大家都到了,就要講朝廷的威儀了。由崔烈在前面引路開道,眾官員簇擁聖駕在後,眾兵丁則逐漸相隨。

    曹操與袁紹、袁術、崔鈞等並轡而行,幾個人總算是輕鬆下來。累了一夜,疲勞感漸漸襲來,曹操摸了摸酸痛的脖子,小聲道:「昨天就想好好睡一覺,今天看來又不行了,回營還得清點兵馬,我現在連自己的兵都找不到了。」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後面散亂的軍隊,什麼旗號什麼服色都有,北軍五營、西園諸校尉營、七署、司隸校尉營都已經混雜在一起了。

    袁紹卻笑道:「今天再忙一天,以後天天都可以睡好覺了。宦官殺乾淨了,何家也完了,而且不是咱們僭越而為,這個結果不是也不錯嗎?」曹操不得不承認,雖然死了許多人,但這確實算是個圓滿的結果。橫亙大漢王朝數代的宦官、外戚兩股干政勢力至此全部滅亡。更難得的是皇帝還年輕,還有更多希望,他與以往的小皇帝不同,他將不再長於宦官婦人之手,不會再是先帝那樣驕奢淫逸的昏君。真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心境恰如此時的天空,黑暗漸盡,萬物朦朦朧朧已轉明亮,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群臣漸漸都意識到這一點了,不再抱怨哀歎,而是有說有笑,計劃著回去重修宮殿輔佐新君……

    剎那間,突聞金鼓大作,又見旌旗耀眼。自正南方山下殺氣騰騰迎來一彪人馬,這支隊伍真是扎眼:兵如魑魅,馬似魍魎,一個個騎著長毛野馬,手使長槍大戟,強弓硬弩盡背在身,多有披髮左衽者。為首一將五十餘歲,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粗胳臂粗腿,肥頭大耳,一雙犀利的鷹眼,嘴似八字般撇著,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橫肉,臉上花白的鬍鬚打著卷,頭戴鐵兜鍪,身披鎖子大葉連環甲,外披皂羅袍,騎著一匹紅火炭般的高頭大馬,有奉車都尉董旻在他旁邊緊隨不離。

    崔烈正在前引路,見此人帶著羌胡之兵迎面湧來,高聲喝罵:「何人兵馬敢擋聖駕,速速退避一旁!」

    哪知那人非但不躲,反而回敬道:「崔烈,少跟我擺架子!因為何進的一道小小手札,我不分晝夜辛苦趕來,到了這裡你他娘的卻叫我退避,避個屁!姓崔的,再嚷一句我砍了你的腦袋!」

    崔烈本是不怕的,他早年久戰涼州,這等陣仗見得多了。他冷笑一聲:「他媽的!張奐老將軍過世了,如今沒人管得了你這挨千刀的老兵痞了,是吧?」

    天子群臣早已被那些羌胡嚇得膽戰心驚,真有膽小的從馬上掉了下來,曹操、袁紹、袁術等校尉各拉刀劍護住聖駕。諸人聽崔烈還敢與他對罵,都捏了一把汗!

    哪知那人卻仰天大笑:「哈哈哈……崔兄你還是這臭脾氣呀!軍馬退至一旁,待我見駕請安。」說罷他挺著大肚子下馬,趾高氣揚走到聖駕前跪倒:「臣并州牧董卓迎駕,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三呼萬歲與其說是問安,還不如說是挑釁,真喝得前面幾位大臣的馬不由自主往後退。董卓猛然一抬頭,兩隻犀利的鷹眼直盯著皇帝。劉辯從未見過這樣野蠻的臣子,嚇得臉色蒼白體似篩糠。群臣敢怒不敢言,曹操等人緊緊握著手中劍,看他是否有僭越之舉。

    袁隗見狀覺得事情不對,對董卓喊道:「皇上有詔叫你退軍。」別的大臣聽太傅說話了,也順勢跟著喊退軍。

    董卓輕蔑地看了一眼袁隗,笑道:「公等為國家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國家播蕩,有何臉面叫我退兵?」

    他這話雖然有失體統,但卻在理,諸人確實無言可對,即便有話又豈敢說?劉辯見群臣披靡越發戰慄,董卓則越發鄙視。眾校尉兀自壓著火氣,眼瞧著一場衝突又要一觸即發。

    突然,傳出一陣尖銳而又稚嫩的聲音:「董卓!你是來接駕,還是來劫駕?」曹操舉目一尋,原來是閔貢馬上的陳留王劉協。

    或許是童言無忌,亦或許這句話問得太直接了,董卓一愣,竟然低下了腦袋:「臣誠心接駕,不敢有他心。」

    「既來接駕,快請平身。孤王命你……」劉協眨麼著小眼睛,伸出一隻小手撓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命你速速帶領人馬,保護皇帝哥哥回京。」董卓緩緩起身,盯著這個九歲的孩子,臉上流露出驚訝的神色,看著看著突然哈哈大笑:「臣領王家千歲之教!」說完邁著大步回去,上了他的大紅馬傳令,「爾等兒郎聽真,休要聒噪,下馬接駕!不得騷擾聖駕和公卿,讓開道路到後面一同護駕!」

    「諾!」那些羌胡兵一聲吶喊,震得人腦袋發漲。緊接著那些耀武揚威的騎士彷彿變成了一群綿羊,不聲不響都下了馬,把大路閃開,跪倒在地,供聖駕通過。曹操不得不佩服這董卓的厲害,這樣參差野蠻的兵士,竟叫他管束得服服帖帖。

    即便如此,文武百官走過這群胡兵身邊時還是有些神不守舍,目不斜視加緊腳步;皇帝劉辯則以袖遮面,頭都不敢多抬一下。

    董卓兄弟歸入官員隊伍中,只見他高人一頭、胖人一圈,細看之下又見他鬢角已經有幾縷斑白了。董卓對別人一概不理不問,湊到閔貢馬前小聲說道:「王家千歲,休要與他擁擠,臣這匹赤兔馬乃是一等一的好坐騎,過來與我共乘吧!」

    劉協畢竟還是九歲的孩子,玩心甚大,咧著小嘴笑道:「咦?紅色的大馬啊!」只見董卓二話不說,探臂腕一把抱住劉協。閔貢大驚,伸手欲奪,董卓卻早將王家千歲安置在了自己馬上。劉協可能是年紀小,不懂得什麼叫害怕,坐在那裡,時而擺弄著赤兔馬的鬃毛、時而戳戳董卓的大肚子,董卓滿臉帶笑,哄著這個小王爺。

    百官見狀這才算把心放到肚子裡,又過了一會兒就不再驚懼害怕了。袁紹在馬上也安了心,沖曹操笑道:「有驚無險,這董卓也是個怪人。喜歡別人頂他,卻不喜歡別人哄著他。」

    曹操可沒心思琢磨這些,急切問道:「董卓帶來多少兵?」

    「三千啊!」袁紹脫口而出。

    「你自己看看這有三千嗎?」

    袁紹不禁回頭:「這也就是一千多人吧,他看到洛陽火起,恐來不及,只帶了這些人來。」說話間太陽升起,天已經大亮。又有不少洛陽的小卒零零散散加入隊伍,過了一會兒助軍右校尉馮芳也來了。他見大隊行進未敢施禮,匆匆忙忙在聖駕隊伍後面繞了個圈子,來到曹操、袁紹面前,說道:「事情不太對勁。」

    「怎麼了?」

    馮芳神色很慌張:「董卓的涼州軍趁亂已經進入洛陽了。」

    「什麼!?」曹操大驚失色,「進去多少?」

    「城裡城外加一塊得有兩千人。」

    曹操頭皮發麻:「怎麼會這樣呢?不是還有大將軍部下在洛陽嗎?咱們能容那些涼州兵入國都嗎?」

    「哎呀!」馮芳連連叫苦,「不提他們還好,何進手下這幫粗人,見了涼州武士反倒臭味相投,竟是他們將人讓進去的。現在大街上點上火把,喝酒吃肉兩邊混得跟一家人似的,我管都管不了呀!」

    「你們看!」袁紹突然指向遠處。眾人這時才發現,丁原督著他的并州軍也到了,他手下那幫匈奴、屠格身披裘皮手持彎刀,亂七八糟的就擁到了護駕大軍之中。如今洛陽諸軍建制已亂,奔跑了一夜,軍兵都垂頭喪氣的;再看涼州、并州之軍,馬上步下氣勢洶洶精力旺盛。

    「完了!阻止不了他們進城了!」曹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馮芳又道:「還有一件怪事,清點皇宮寶物時,發現傳國玉璽不見了!」曹操、袁紹更覺驚駭——象徵皇帝高貴威嚴的傳國玉璽丟失,這是極大的不祥之兆。他們幾個人灰頭土臉,各自排遣著恐懼,誰都沒敢再說什麼。

    「他媽的!」忽聞董卓那粗莽的聲音響起,他對身邊的大臣道,「老子要進洛陽,你們哪個敢管!弄丟了皇上,你們他媽的還有理了。惹急了我,一個個把你們都宰了!」太傅袁隗此刻已經慌不擇言:「仲穎啊,你也是老朽的掾屬故吏,賣老朽一個人情吧。」

    「去去去!老子有今天,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玩命玩來的,與你這老傢伙何干?洛陽城我去定啦!」說罷董卓丟下聖駕,打馬載著小劉協奔到前面與崔烈同行。曹操又回頭看了一眼士卒:那些西涼的羌兵、湟中義從,并州的匈奴、屠格縱馬在官軍間隨意衝突,看誰有水袋奪過去就喝,有乾糧搶過去就吃,丁原竟與部下說說笑笑毫不約束。

    曹操又看到皇帝劉辯以淚洗面啼哭不止,袁隗等眾官員默默不語全低著頭,心中一陣憤慨:「這些愚蠢的傢伙,為了窩裡鬥,費盡萬般心機!反而給別人做了嫁衣……外戚完了……宦官完了……可是赳赳武夫來了……吃人的禽獸董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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