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情戀三部曲 8、秋之歌 文 / 徐光興
虞梅琳給裴小龍輔導功課時,接到男友亦奮從香港打來的長途電話,說他在香港的公司總部有重要的會議,然後公司讓他轉道新加坡,去洽談一筆業務,大約要一個月之後才能返回上海。
虞梅琳聽後有點悶悶不樂,她想這種情況就像現代版的「牛郎織女」,她的孤獨和寂寞,男友也許並不理解。她想要的並不只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子,而是能盡量陪伴在她身邊,關心體貼她的男人。
她坐下來,靜靜地整理了一下思索,突然把桌上的書和資料整理好,對裴小龍說:「小龍,我們今天放鬆一下,出去散散心怎麼樣?」
「去哪兒?」小龍的眼睛都發亮了。
「去郊遊,去踏秋,去寫生。只要能使精神放鬆和得到休息,去哪兒都行!」她興奮地說,「你趕快準備一下吧。」
秋深了,樹上的葉子開始變黃了,只有那楓葉染上了火紅的顏色,準備向未來的寒冷挑戰。秋天的花朵露出它們蒼白的花瓣,雛菊開始用金色的眼睛來戳破草叢,像一個溫柔、鬱悒的女子在追憶往事。
虞梅琳和小龍乘車一直來到郊外很遠的江邊,附近有一片很大的野生植物園。而這裡附近的農家景色,有點像古人詩中所描寫的,數村木落蘆花碎,幾樹楓楊紅葉墜;路途煙霞故人稀,秋菊麗,遠山細,水寒荷破人憐仃的景象。這也許是一秋之中最好的時候了。
他們向江邊走去。這時他們看見一隻翅膀很大的蝴蝶,在路邊一束野生的石竹上採取它的養價,它用一雙迅速翻動的翅膀從這朵石竹上飛到另一朵石竹上,等到它停在花蕊上的時候,翅膀仍舊從容不迫地撲動著。
「它也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後代呢。」虞梅琳這樣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裴小龍眼疾手快,已把把它捉在手指間了。他們把它舉到陽光下看,它那薄薄的翅翼,居然是透明的,顏色金黃和淺藍相間,上面有芝麻似的星星點點的斑點,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
小龍從包裡掏出一個紙袋說:「把它抓回去,做成標籤吧。」
虞梅琳說:「它好可憐啊!也許它的朋友在等它回去相聚呢。」
小龍把蝴蝶放到虞梅琳兩隻白晰的手掌中,它似乎受到很大驚嚇和衝擊,在虞梅琳的手心中搖搖欲墜,站立不穩。虞梅琳欣喜地睜大眼睛,仔細端詳著它,朝它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像得了仙氣似的,蝴蝶一振翅飛向空中,轉眼消失在草叢之中了。虞梅琳和小龍高興得跳了起來。
他們走到江邊,一陣潮濕的水腥味撲面而來,江心非常開闊,白茫茫的,閃閃發光。遙遠的水面處似乎還有朦朧霧網,被秋風一吹,宛如破碎的鏡片漣漪波動。
「真想到江水裡走走。」虞梅琳神往地說,「可是江水也許很深,很涼的。」
他們在江邊的淺灘處發現有一條小船,船上無人,閒置在水中。虞梅琳問小龍:「你會划船嗎?」
「會,那不算什麼。」小龍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們連跳帶爬地走上那條船,發現沒有漿,只有一枝折斷了破竹篙。小龍讓虞梅琳在船尾上坐好了,自己就站在船頭上用那破竹篙撐著船在江中走。可是船剛離開江邊,就開始打轉不動了。
虞梅琳問他:「你不是說你會划船的嗎?」
小龍說:「不好意思,騙你的!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划船。」
虞梅琳氣壞了,就用手在江中舀水甩他的臉。裴小龍毫不示弱就用竹篙濺撥出水花反擊她。船在江水中原地打旋。這時虞梅琳叫道:「哎呀,糟了!不好啦,這條船漏水了!」
原來這是一條廢棄不用的破船。虞梅琳和小龍一開始並沒有發覺。等他們發現,江水已浸淹到船底了。
虞梅琳擔心起來,說:「這樣的話,我們會淹死在江裡的。快想辦法往回劃!」
小龍一看不好,就使勁把船往江邊撐,可是離江邊兩三公尺遠就再也動彈不得了。小龍說:「老師,我們跳下去,走到岸上吧!」
兩人像田徑運動員似的,從船頭上拚命地往岸上跳,落在水中,濺起一身的水花,幸好水並不深,只浸沒了膝蓋。虞梅琳和裴小龍相視一下,哈哈大笑。他們濕淋淋地跑到江岸上的一棵大樹旁坐下。
虞梅琳吩咐小龍說:「咱們把濕了的鞋襪脫了,讓腳曬曬太陽吧。」
小龍覺得這主意好。於是兩人把四隻赤裸的腳踝一起伸到秋天和煦的陽光之下,他們感到一陣透心的舒服和自由。
裴小龍偷眼瞥見虞梅琳的腳踝白晰秀窄、宛如雕刻出來似的秀美,想偷偷地把自己的腳踝放到她的腳背上。這一剎那,忽聽見老師在問他話,趕緊又把腳縮回原地。
「小龍,你在跟人親近時,最想跟人談論的是誰呢?」
「媽媽,談我的媽媽。」小龍說道,「老師,你呢?」
「奇怪!我呢,喜歡談我爸爸,他是個大學的教授。」
「我媽媽是個醫生。」
「我知道,我們見過面。」虞梅琳恬靜、舒適地倚靠著樹背,躺下身子說,「也許從心理學上說,你有戀母情結,我呢,則有戀父情結。」
「那你為什麼要和你的男友談戀愛?」小龍問她。
「他?」虞梅琳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得意的微笑說,「因為他『傻』啊。」
「女人都喜歡傻的男人?」小龍又不解地問道。
「這個嘛,要等你長大以後才會明白。」虞梅琳岔開話題。她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片楓樹林,紅葉盡染,就對小龍說:「我們去看楓葉吧。」
兩個人赤裸著腳,提著鞋襪,向楓樹林走去。
走近一看,根本稱不上「林」,而是在一條拖拉機道的兩旁種植著十幾棵楓樹,只是在這秋日的村莊和那如畫的野趣裡,才顯出美妙的風姿。交錯的枝梢,像著了火的赤焰似的洶湧,在秋風中飛舞。在陽光的反射下,從樹幹到根梢都沐浴著同樣的火紅色,閃耀著,震顫著,瑟瑟地絮語著,它的每一片葉子都希望擺脫束縛而飛到遠處去似的——只有這種時候,它們才是在合唱一首秋日的生命之歌。
「哇哈,這不就是你得獎作品『秋之歌』的寫生場景吧?」虞梅琳讚歎道。
「可我是第一次來這兒。」小龍也感歎起來,「太美了!老師,我給你放個煙花吧!」
說完,他像個猴子似的靈巧地爬到一棵樹上,從樹上摘了大把大把的楓葉,一齊向虞梅琳的頭上灑落下來。鮮紅的楓葉象煙火禮花似的紛紛揚揚地飄落到她頭上,身上,虞梅琳伸開雙手,在地上旋轉著,迎接這美麗的落葉,就像節日慶典或婚禮的盛宴一樣,使她感到心醉神迷。
她的童心被喚醒,被萌發了,她向樹上的開端分叉處爬去,一邊興奮地叫著,一邊看著落下的紅葉。小龍伸出手來拉她,就在手指接觸到一剎那間,她從樹上滑落下來。虞梅琳感到一陣鑽心似的疼痛,仔細查看,才發現腳脖子扭了。
裴小龍趕緊下樹替她按揉,腳脖子反而有些腫上來了,他像闖禍的孩子,難過地說:「都怪我,是我不好!」
「是我自己不好,哪能怪你呢?」虞梅琳安慰地說,「坐一會兒,休息一下會好起來的。」
他們在樹下坐著,心臟似乎還興奮地在怦怦跳動,長時間默默不語。
小龍忽然想起什麼,從背包拿出一張紙給虞梅琳說:「老師,給你看一樣東西,解解悶好嗎?」
「沒有!這東西很『養眼』的。」小龍分辯說。
虞梅琳打開紙條看,像是一首散文詩或歌詞一樣的東西,題目叫著「喜歡一個人和愛一個人」。她覺得很新奇,就邊坐著休息邊讀:
「喜歡一個人和愛一個人,
有著心靈的區別;
喜歡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會很開心;
愛一個人,在一起時會有莫名的失落。
「喜歡一個人,你不會想你們的將來;
愛一個人,你們常常一起憧憬明天。
喜歡一個人,在一起時永遠是歡樂的;
愛一個人,你會常常煩惱流淚。
喜歡一個人,當你們好久不見,
你會突然想起她(他);
愛一個人,當你們好久不見,
你會天天想著她(他)……
「喜歡一個人和愛一個人
有著心情的區別,
喜歡一個人,當你想起她(他)
你會微微一笑;
愛一個人,當你想起她(他),
你會對著天空發呆。
喜歡一個人,你會想她(他)有了孩子,」
你一定會很歡喜。
愛一個人,你會很好奇地想,
將來我們的孩子會是怎樣的?
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大家都開心;
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他)更開心。
喜歡一個人,你要的只是今天或一瞬;
愛一個人,你期望的是永遠……」
虞梅琳問:「很有趣,寫得不錯,是你寫的嗎?」
「不,是我從網絡上摘下來的。不過,略作了修改。」小龍有點羞澀地回答道。
「看來,你應該去考大學的藝術系。」她站起來,試了試腳脖子,仍舊不能用力和使勁,就吩咐裴小龍說:「我們該回去啦,你扶著我走吧。」
「老師,我背你走吧。」小龍勸她說,他突然蹲在虞梅琳前面,指指自己的肩背說。
虞梅琳想了一想,也就不推辭了。小龍背著她,沿著江邊往回走,午後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投映在江水中,如同美酒中的杯影。
「我很重吧。」虞梅琳有些擔心地問。
「一點也不!」小龍咬緊牙,倔強地說,但他的額上已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虞梅琳掏出手絹,替他在額上把汗吸去。她對他說:「我可以下來走走了,我不想再這麼背著走啦!」
小龍正焦急中,忽然發現路邊的農舍旁有一輛沒上鎖的自行車,心裡就有了主意,他說:「老師,我們可以騎那輛自行車走。」
虞梅琳說:「那不好吧。這有偷竊的嫌疑。」
小龍不以為然,說:「我們這是借用!我把你送到汽車站,就騎回來,仍放在這兒。我的腳快,可以跑到車站。」
虞梅琳像偷吃禁果一樣,有些心跳,她關照小龍說:「好吧,但你可要小心,別讓人給逮住了!」
自行車在夕陽餘暉反射的泥路上,跌跌撞撞地行駛著。虞梅琳閉上眼睛,柔和的微風拂過她的耳際,好像是在淺唱低吟著一首動人的歌謠。她不由得伸開雙手,想擁抱這周圍大自然的一切,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浸入一種完美的舒適之中……
夜色很濃的時分,他們才回到住處。裴小龍把跛著腳的虞梅琳一直送到她家門口,他正想轉身離去。突然,虞梅琳喚住他,用一種感激的目光注視著他,深情地把他摟到懷裡,然後才揮揮手讓他離去。
這時,有一個黑影從牆角里轉出來,也許是盯梢或等候得太久了,有些不太耐煩,暗中可以聽見照相機快門的急促按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