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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 第二百一十九天∼第四百零一天 第三百二十四天 文 / 今何在

    大早上,清風明月開了鎖進來,發現盤裡的「果子」沒有動。

    「幹什麼?你們這是要絕食啊?」清風惱怒,「不吃也要拿個碗蓋好嘛,你看現在爬得滿桌都是血……」

    「兩位仙童,請給我們換個吃了不能長生不老、但是可以飽肚的東西行嗎?」

    「哼,不識我仙家寶貝,白費我們師父一片苦心。」清風說,「不吃算了。走!我們拿回去自己吃。」

    「可是……肉放一晚不新鮮了……」明月嘟嘴。

    清風上去一個爆栗:「哪有肉?哪有肉?」

    「是的……果子放一晚上不新鮮了……」

    他們把果子端走了,又把門鎖上。

    「喂,你們要把我們鎖到什麼時候?」

    「等我們家師回來,家師一直說想見見三藏長老敘敘舊呢。」

    兩位童子走了,猴子站在門外哭道:「他們把我鎖在外面了。」

    「誰要你那麼不安分跑出去的!」

    我話還沒說完猴子又不見了,過一會兒他跳回來滿臉神秘道:「快去看,快去看,他們正啃得滿嘴是血,還吮骨頭呢。」

    「你倒是把鎖打開啊!」

    猴子沒聽見,因為他已經瞬間又在遠處了。

    這貨是量子狀態的嗎?

    我無奈回頭:「八戒,挖條地道吧。」

    「好咧。」

    一個時辰後,我歎口氣說:「八戒,你還是把門撞開吧!」

    「你早點說行嗎,師父!」

    我們出了門,打算偷偷溜走。八戒不解:「憑什麼啊?我們又沒做壞事!」

    「對!」猴子醒悟,「我們要去做點壞事,這樣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偷偷溜走了。」

    「做什麼壞事呢?」大家都很興奮。

    「我們去把那兩個小道童綁架走吧。」豬說。

    「你管飯啊?」我質問,「他們師父要是也跟來了,我們還得連他師父的飯一起管。」

    「那我們把他們門口五莊觀的牌匾改成六必居吧。」沙僧說。

    「那麼以後他們吃果子就可以蘸醬了是嗎?」

    「我想到了!」猴子說。

    三人期待地望著他。

    「我要去他們牆根隨地小便,然後寫:到此一遊!」

    「你能有點新意嗎?」三人皆咆哮。

    「你們不陪我去嗎?」猴子覺得無趣。

    「你暴露狂嗎?」

    「那裡有很多小孩子,我怕。」

    「你也會怕?」

    「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娃叫我爸!」猴子正色道。

    「爸!」八戒喊。

    「乖!」猴子說。

    「你騙人!」豬氣哭了。

    「五百年了,你居然還相信這猴子說的話!太天真了。」沙僧搖頭。

    「其實……琉璃盞是我打碎的。」猴子說。

    「你終於肯承認了麼?」沙僧也哭了。

    我們四人向後山走去,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山中枝葉茂密,長在一起,盤根錯節,只留出一條長長的隧道,我們走進去,頭上腳下全是密密的莖葉,扭動著、喧囂著,似乎是一活物,正把我們吸向肚腹深處。

    走了也不知多久,便聽聞四周都有嬰兒在笑。咯咯咯,哈哈哈,笑聲漫天亂竄,笑得人毛骨悚然。

    再往前走,四周佈滿黑紫色巨大的根莖,根莖上一個個疙瘩,都像是扭曲的人臉。不斷有汁液從那些臉上流下來,像是黑色的血。

    猴子認真地一張張臉看了過去。「這些臉都似曾見過。」他說。

    「我聽說凡是要種成能結這樣靈魅之果的大樹,必然是要用血肉供養的。」豬說,「這五莊觀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人煙,連妖怪也不見一個,豈不是奇怪。」

    突然眼前一片開朗,我們已鑽出樹洞,發覺身處一巨大地下空間。這洞口卻在佈滿根系的懸崖之上。面前下方一座大湖,湖水卻是青色,虯龍般粗大的根系盤捲旋繞,深植入水底,根系的山體上,是一棵百人不能合抱的樹幹,直入上方。

    我們抬頭仰望,見幾百丈的高處,樹冠展開,遮蔽天空,不見天日,那無邊的枝蔓垂下來,罩住四野,把整個大湖罩在其中,密不透風。

    「看哪!」豬指著天上喊。

    我們定睛望去,在那枝蔓之中,有無數嬰兒頭頂生著臍帶,掛在樹枝之上,有的只有小指大,有的已如十月胎兒,更有的已經如巨象大小,卻還是嬰兒形狀,只是面目已經猙獰,指甲已化為利爪。又有的閉目沉睡,有的睜眼癡笑,有的瘋狂吼叫、掙動不休。

    「竟然……有這麼多……」我驚歎著。

    「看哪!」沙僧又指著水中喊。

    只見深潭之下,隱隱約約,堆積滿了白骨。隨著水影,似乎還在顫動。

    「怎麼會這樣?」我覺得寒氣直衝脊背。

    「看哪!」猴子指著腳下喊。

    我一低頭,不知什麼時候,那籐蔓已經爬過來緊緊將我們的足纏住,突然一扯,四個人全哇呀一聲飛了出去,倒掛在空中。那些嬰兒突然都轉過頭來望著我們,眼中滿是慾望,他們慢慢扯動臍帶,爬了過來,張開嘴,口中是食人魚般的細密牙齒。

    「我們變成果子了!」豬掙扎著高喊。

    「我終於知道他們是怎麼長大的了……」沙僧恍然大悟。

    「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在樹上刻『到此一遊』啦!」猴子喊。

    那些食人怪嬰湊過來,我們拚命用手撥打著。「猴子,快想辦法!」我說。

    「不如去請如來佛祖?」猴子說。

    「你以為佛祖是110啊?」我怒,「豬,想辦法。」

    「小朋友們,吃了那白嫩和尚才能長生不老,吃我沒用啊。」這就是豬想出來的辦法。

    「沙僧,只有靠你了。沙僧?沙僧!」

    「噓……我在裝死……」沙僧睜開一隻眼。

    「他們也不是熊!裝死有屁用啊?」

    只有靠自己了,我使勁運用腹肌,我蕩……我晃過來……晃過去……咬不著吧,哈哈……不好,怎麼兩邊都有人張大了口等我?

    「猴子,你再不動手我念緊箍咒啦!」

    猴子聽聞大喜:「好,我聽到第八十四回了……」

    這誰家的咒文這麼長,還連載啊?

    「猴子乖,你打完了妖怪我就念第八十五回給你聽!」

    猴子突然猴軀一震,兩眼放出精光來!啪地掙斷籐蔓,空中轉體三千六百度,落入水中去了,連水星也沒濺起一個。

    這又不是奧運會你跳那麼漂亮給誰看!

    然後他就再也沒上來。

    我們三人倒掛著等得心焦,那些趴在我們身上的小怪物也好奇地一邊啃著我們,一邊望著水裡。

    「這猴子定是自己逃走了吧?」豬說。

    「我看他是直接被淹死了。」沙僧說。

    我還是相信猴子的,他不會逃走,也不會淹死,以為師對他的瞭解,定是又在水中遇見個女妖怪,親切交流起來,忘了救師父。這種事一路上他幹過八百回了。

    猛然間,水面開始波動,激起細密波紋。然後,整棵樹也開始抖動了,所有樹枝瘋狂地嘩嘩地搖,嬰兒們嚇得尖聲哭號。之後是整個大地都在顫動,像是有什麼巨人要從地下鑽出來。

    「師父,樹在長高啊!」豬喊。

    我看去,那棵巨大的樹正在震顫中升起,人參果嬰們在枝條上驚恐地掙扎。然後一整塊黑色山體似的東西露出了水面,仔細看才看清那是人參樹的龐大根系,抓裹著泥土,簡直像個小星球一般。

    這個小星球一直上升,上升,離開了水面。星球的底部有一個小小的影子,那是猴子運起力氣,鑽到地下,將這巨樹連根頂起。無數葉片泥石嘩嘩地下落,掉進湖中,濺起數丈高的水浪。

    「猴子!我叫你救我們,沒讓你搞這麼大動靜啊。」

    「要麼就不搞,要搞就搞大!」猴子喝一聲,「起!」雙臂一伸,這巨樹直上天空,連同哇呀呀怪叫的我們一起飛向遠處白雲間。

    那巨樹拽著我們,飛出幾十里,在空中倒轉了,大頭朝下,直落下去。我們尖叫著,眼淚橫飛。巨大的陰影壓向地面,砰的一聲,那樹倒栽在平原上,搖晃了幾下,又慢慢傾倒,最後一聲巨響,樹根砸在地面,地動山搖。

    我和豬與沙僧灰頭土臉地從樹冠中爬出來,噗一聲吐出口中的樹葉。只見那些怪嬰紛紛墜下樹去,遇土則入,盡數鑽入地下去了。

    猴子在空中大笑:「好!跑吧!快跑吧!這回沒人能吃你們,你們也不用吃人了!」

    「可我們怎麼辦?」我吼著,「這麼大一棵樹,至少得賠五兩銀子啊!」

    「你看見是誰弄倒這樹了嗎?」猴子問我們。

    我們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人想被滅口。

    「既然如此,那我們上路吧。」

    「好好好,走了。」大家歡天喜地地上路。

    「白龍馬還在觀裡頭呢。」沙僧提醒。

    「沒事。」我說,「他比你快。」

    果然一聲馬嘶,白龍馬已經在前方等候了。

    大家突然誰也不說話,撒腿就向前跑。

    整整跑了一天,跑出八百里去。突然前面迎來一老道,喊著:「長老,貧道起手了!」

    「貧僧起腳了!好狗別擋道!」我們飛馳而過。

    那老道猛然變了臉:「你等推倒我的人參果樹,還想跑麼?」

    猴子怒了:「不要血口噴人,誰推倒了你的果樹,我分明是用拔的!」

    「你賠我樹來!」老道一揮袍袖,狂風四起,飛沙走石。

    猴子舉棒迎了上去,八戒沙僧也舉兵器相隨。

    老道哈哈大笑,升上天空,那袍袖突然無限展開,遮蔽日光,整個天空都變成一塊飄動的布。猴子八戒沙僧的兵器打在布上,只如撣灰一般,使不上力氣。

    那袖口之中,捲起巨大旋風,將我們四人全捲了進去。

    等再摔落到地下時,一看周圍好熟,原來又回到五莊觀來了。

    老道也落下雲頭:「你們這些和尚,我好心請你們吃果子,你們不吃就罷了,怎還推倒我的仙家果樹?」

    我笑道:「我也想知道,地仙之祖,怎麼靠吃嬰兒來長生不老?」

    鎮元子冷笑:「那不是嬰兒,是人參果,草還丹。」

    我問:「究竟是我肉眼凡胎,識不得異寶。還是神人仙風道骨,嘗不出血腥?」

    鎮元子卻大笑起來:「好你個金蟬子,當年我就說不過你。沒想到你轉世變了凡人,還是這樣脾氣、這樣膽量。」

    「當年你卻見過我?」

    「當年你是佛祖最得意的弟子。我是道家地仙之祖。靈山辦盂蘭盆會,我受邀參加。那時道家佛家,都暗自不服。所以盂蘭盆會凡有道家參加,都變成辯論大會,互不相讓,文鬥又不免變成武鬥,最後成為鬥法大會。」

    「我和你鬥過?」

    鎮元子於是開始給我講當年盂蘭盆會的故事。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靈山的盂蘭盆會上,佛家與道家為了爭誰最通曉世間奧義,各不相讓。

    道家說:「我們道為世界本源,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這意思是說:我們道是很強大的,怕了吧哈哈!

    佛家說:「我們佛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如實知見一切法之性相,成就等正覺之大聖者。是透徹領悟宇宙人生,真正圓滿覺悟。所以沒有我佛不知道的,你們那些道當然是小兒科。」

    道家說:「佛若知道,則佛所曉之道,就是我道家之道。所以佛即是道。你們佛領悟的不過也我們道家的知識。你們那些佛都是我們家老君去印度旅遊時聽了他的教誨才變成的佛,所以佛家不過是道家的一個分堂罷了,應該聽從總舵主管理。」

    佛家說:「呸!我佛雖然知道,但是不知道。知道是知道世上的道理,不知道是不知道你們那個道派。我佛是在菩提樹下被落下的蘋果打中才發現的三大定律,從來沒有看過你們家老子發表的論文,你們這是誣蔑!」

    道家說:「三大定律早就過時啦,現在都興相對論啦。你看我們道家的理論: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才是宇宙大爆炸學說的最好體現。說的是宇宙爆炸了,時空膨脹,物質噴出,但等將來宇宙坍縮了,一切物質又回歸原點。全說對了有沒有!有沒有!」

    佛家說:「那是你們蒙上的好嗎?再說誰告訴你宇宙最後會回歸原點的?宇宙中所有能量耗盡、物質分解後,就會陷入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那就是虛無。所以我佛才說四大皆空,因為宇宙的盡頭就是空啊,一切都會歸空啊。你們道家不知悟空,還談什麼宇宙定律?」

    道家說:「我們對!」

    佛家說:「我們懂!」

    道家說:「大海無量!」

    佛家說:「如來神掌!」

    道家說:「北斗七星拳!」

    佛家說:「佛山無影腳!」

    於是佛道兩派掀翻桌子,操起板凳,大打出手。要爭天下第一大派。

    這一片亂戰之中,這邊蜀山劍派力戰五百羅漢,難分難解,那邊天龍八部突破青城派的防守,包抄全真七子的後路。雙方高手盡出,相拼功力,只把靈山震得搖搖欲崩,四大部洲震顫不止。

    鬥得正酣時,卻見鬥毆現場中間坐了一人,任憑刀斧碗鍋在他頭上飛來飛去,只靜靜看著遠處不動。

    鎮元子好奇,便揪住一旁銀頭謁諦來問:「那是何人?為何竟然佛道兩派高手如此可怕地內力相拼,他在中間居然不傷分毫,巋然不動?」

    那謁諦道:「你卻不曉得他?這是佛祖最得意的弟子金蟬。深得佛祖真傳,法力無邊。也許將來就是佛祖的衣缽傳人呢。」

    鎮元子一想,如此大的來頭,若能將其擊倒,必大滅佛家的威風。於是長嘯一聲,震退身邊諸羅漢,身形一晃,便落在那人的身邊,一掌就擊向他的頭頂。他為地仙之祖,這一掌有萬年修為,可碎山覆海。就算是菩薩挨了,也元神俱裂,太上老君受了,也要道行盡廢。

    那人頭頂猛挨這絕命一擊,然後……抬起頭,摸摸腦袋:「誰打我?」

    鎮元子面如土色。眼前這人毫無提防,完全沒有運力抵禦,受自己全力重擊,居然沒事一樣,這樣法力,可謂深不可測,已達化境。

    鎮元子不由心生敬畏,於是望向四周:「誰啊?誰這麼無聊?」

    金蟬子看沒有人承認,搖搖頭,又去看著遠處發呆。

    鎮元子好奇,湊過頭去:「你在看些什麼?」

    金蟬子道:「沒看什麼。」

    鎮元子問:「眼下佛道兩派相持不下,請問在大師眼中,佛與道,誰更知世間真理?」

    金蟬子搖頭道:「我心中煩惱,無心想這個問題。」

    鎮元子問:「大師為何而煩惱?」

    金蟬子道:「李家村張家媳婦只怕要生個女兒,我故此煩惱。」

    鎮元子失笑:「大師如此身份,不參與佛道兩派決戰,卻在操心這等事?敢問那張家媳婦和您有何牽連?」

    金蟬子道:「那張家媳婦正在求神靈保佑,不要讓她生了女兒,被婆婆丈夫嫌棄,畢生痛苦。這事關她一生的命運。此刻世上,還有億萬之人苦苦渴求幸福安樂而不得。而樹下兩群螞蟻還在為思想與派別廝打。」

    彌勒忙笑著過來:「這位便是金蟬子,佛祖的第二個弟子,悟性極高,佛法造詣我只怕也不及,是將來最有可能繼承佛祖衣缽的人。」

    「哦?」鎮元子冷笑。

    彌勒對金蟬子道:「快請敬上一杯茶,請仙長恕衝撞之罪。」

    金蟬子一揚手,那群毆中四散各方的桌案茶具碎片盡數飛回,重新完好如初。再一揚手,桌上茶盅浮起,飄到鎮元子面前,「還請恕罪。」

    鎮元子笑取過茶碗,只覺那茶碗有千山萬海之重,他單手使全力持了,不讓人看出手臂在微微顫抖,揭開茶碗一看,裡面狂濤急旋,竟是把一整個須彌山海都裝在裡面了。

    鎮元子心想:這要是喝下去,是想把我撐爆啊。就算能喝下去,只怕也站不起來了。

    他將茶碗送到唇邊,作勢輕抿了一口,一下子灌進好幾萬斤水去,不敢再喝了,但不喝完又怕被西天笑沒本事,於是向天一指道:「咦?灰機?」

    眾人全向天上一看,鎮元子嘩地把茶水全倒進他那乾坤大袖裡,往桌上一放:「好茶。」

    金蟬子笑道:「既是好茶,多喝些吧。」

    「師父……你怎麼袍子下面在漏水啊……」明月小聲提醒。

    鎮元子暗垂目一看,不好,座位下好大一攤,那茶碗中須彌海之水太多,連他的可裝日月的乾坤大袖也滲水了。眼看眾人偷笑,鎮元子心想:金蟬子我算記住你了。

    他長歎一聲:「不喝了。此次前來赴會。是有一些疑惑,想與眾位大師研討一二。」

    金蟬子抬手:「仙長請說。」

    鎮元子笑道:「那我就斗膽問了。請問:佛與道有何區別?」

    靈山眾人全愣住了,彌勒的笑也僵在那兒。這種題大綱上沒有啊。他們誦讀佛經無數,哪部經上也沒講佛和道有啥區別。都是只知佛,不知道。

    金蟬子一笑:「佛剃光頭,道留長髮,當然有區別啦!」

    這也行?眾人下巴掉了一地。

    金蟬子卻又說:「但萬法同宗,不過都是解釋宇宙原理的法門,外在雖有別,內實無不同。」

    鎮元子追問:「既無區別,為何要分東西?」

    金蟬子答:「因日有升落,故而要分東西。」

    「日為何升為何落?既有白天,何有黑夜?」

    「若無黑夜,怎顯光明?」

    背後眾羅漢齊聲歡呼鼓掌。清風明月鼓氣互相看一眼,甚是不服。

    鎮元子冷笑:「這麼說,世間種種苦難,都是來襯托佛界極樂的囉?」

    金蟬子突然不說話了。

    如來其他弟子:阿難、迦葉、迦平等俱站在後方,也苦思鎮元子這個問題。

    「老道這麼問,是不是暗藏什麼陷阱啊?」阿難問迦葉。

    「當然,這題好毒啊。你若說是,他要問,那佛家豈不是正需要世間苦難來襯托極樂,哪裡真肯普度眾生;你若說不是,他就問,那麼佛家普度眾生這麼久,為什麼世間苦難還是這麼多,是不是你們沒本事啊。」

    「果然太陰險了,太狡猾了……」阿難拿手帕出來擦汗,「這種題完全沒法答啊。」

    「師兄不會敗吧?」迦平緊張地捏著自己的袖子。

    金蟬子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地。

    彌勒這個著急啊,雖然臉上還是笑,不過是乾笑。心想你究竟是答得出答不出啊。

    突然金蟬子開口了:「是。」

    靈山眾全部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能答是呢?寧願承認沒本事,也不能說眾佛是故意要世間苦難啊。

    然後金蟬子問:「誰不是?」

    這回鎮元子愣了。

    佛道兩派默默退開,再不提相爭之事。

    鎮元子對我說完當年之事,望著我道:「不過當初盂蘭盆會上的一代宗師,如今卻變成了個偷人果子還落跑的凡夫,不由可歎。」

    我笑道:「我不記得當年怎樣。我只知一路行來,見人間疾苦一點沒有少。當年神靈沒有做到的,如今還是沒有做到。而我當年只能呆呆看著,無能為力。今天至少可以親自在世間走一遭,也許當年做神仙想不通的事情,現在做了凡人反而能看得透徹。至少,當年我就不知道世間還有吃人的樹、吃人的果子、吃人的人。」

    鎮元子冷笑道:「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你以為這人參果是給誰吃的?滿天神靈,都吃了我的果子,都補了精血,續了長生。你說這是人?誰承認?你說神仙吃人?誰承認?神仙不認,世人也不敢說,你們把這樹推倒了,我自然能找到神仙再把它復生,再結出這滿樹的果子,你能救多少?」

    我無言,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這世上有無數孩子,被掛在枝頭,用人的血與肉供養著,於是他們也只知道要食人的血肉,絕不留情。卻不知道他們自己,也不過是神仙口中的供奉與犧牲。

    我曾聽見有人喊:「要救救孩子。」

    可此刻,那喊叫的人自己也淹沒了吧。

    他已被他要救的孩子們吃掉了。

    我唯有繼續前行,去尋找那極樂的淨土。然而那淨土不在人間。我不知這是勇氣,還是逃避。

    我只希望我回來的那一天,這世上不再有吃孩子的人,不再有吃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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