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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 第二百一十九天∼第四百零一天 第三百二十三天 文 / 今何在

    清風已經一千三百二十歲了。

    明月才一千二百歲。

    明風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懶懶地趴在草地上。聽清風講那些他想像出來的故事。

    有時候,清風會說:「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觀,觀裡有兩個小道童。」

    「他們該不是一個叫清風,一個叫明月吧?」明月問。

    「不,」清風說,「他們一個叫清明,一個叫風月。」

    「那應該風月是師兄,清明是師弟才對。」明月說。

    「為什麼?」

    「因為無有生,哪有死?不先風月,哪有清明?」

    「這卻不對,」清風說,「先有死,才有生。沒有靈魂,何來轉世?」

    「那我們要什麼時候才會死啊?」明月托著臉頰,看著山下浮雲嚮往地說。

    「你很想死麼?」

    「因為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了無生趣。」

    「呸。」

    「而且,我還想知道我死了以後,下輩子會變成什麼。」

    「如果有下輩子,我風月,你清明。」

    「呸。」

    咦?這不是第一人稱日記體嗎?以上對話我是怎麼知道的呢?

    事實上,清風和明月說完這段話之後,突然發現有一個人站在他們旁邊全神貫注地聽著。

    「哇,你誰啊?你怎麼進來的?」清風尖叫。

    「翻牆啊。」我說。

    「你、你為什麼要翻牆?」

    「你說我為什麼要翻牆?」

    「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要翻牆!」清風崩潰了。

    正說著,牆頭又翻進來幾個。

    「你們不會敲門的嗎?」明月淚流滿面。

    我道:「貧僧法號三藏。是來化緣的。」

    猴子也行禮道:「貧猴法號潑猴,這是佛祖親口給起的。」

    豬也行禮道:「貧豬法號悟能,不是無能,是悟能……我恨我師父。」

    沙僧也行禮道:「洒家法號少廢話!拿米飯來!」

    我看看人家俊秀的徒弟,再看看自己身邊這幫禽獸,覺得無地自容。

    清風愣住:「三藏?三藏的三?三藏的藏?」

    「正是本貧大法師。」

    「原來你就是三藏!」清風一把拉住我!

    「我就說翻牆是犯法的吧……」猴子搖頭,「你居然還實名。」

    「你以為你披個馬甲叫潑猴就沒人認識你是誰嗎!」

    「家師鎮元大仙早已算到四位要來,請我們一定要留住好生款待。家師還說,五百年前在盂蘭盆會上,曾經見過長老一面,所以是故交。」清風親切地拉住我的袖子搖啊搖,我終於明白古人為什麼要斷袖。

    他剛才說什麼盂蘭盆會?五百年前?五百年前還是漢朝,那時我是誰?又見過誰?

    「尊師現在何處?」我問。

    「家師上天聽元始天尊講經去了,不日便回,臨走前吩咐我們將觀中珍品人參果打下兩個,給四位嘗嘗。」

    我們面面相覷,笑而不語。

    四個人給兩個果子吃,這些道士還真是大方。看我不發上微博,轉給滿天下知道!

    清風明月看著我們笑,竟然也擺出燦若桃花的笑容來。

    這笑之詭異,簡直讓人寒入骨髓。

    彷彿他們要給我們吃的不是果子,而是人肉包子。

    我們在偏廳坐下,不一會兒,聽見他們在後院喊。

    「在那裡在那裡,快捉住……」「哎,怎麼又給跑了……用網,用網!」「那邊有一個……快快快……」「他也跑太快了吧……」「好吧……明月你露出大腿把他們引過來吧……」「哇,他咬我……給他一刀!」「我捅!我捅!我捅捅捅……死了嗎?哇……又跳起來了……」

    「他們不是在摘果子麼?」豬問,「這動靜怎麼聽著像在抓……敏感詞?」

    「哎呀八戒,我忘了告訴他們我們不吃……」我看見八戒的眼神,忙改了口,「敏感詞的肉……」

    「非敏感詞的肉我們也不吃好嗎?我們是和尚!」猴子氣憤地提醒。

    「你自己啃個果子就飽了,還不讓人吃非敏感詞肉?」豬氣憤地說,「這些天我餓得……看著作為敏感詞的自己都流口水……」

    「其實那兩個小道士一定很好吃的……」沙僧舉著刀叉望著地面喃喃自語,「而且不敏感。」

    過了一會兒,果子端上來了。

    餓瘋了的四個傢伙全繫好餐巾圍過去,然後愣住。

    「我們……不吃人的……」我說。

    「尤其是不吃小孩。」豬說。

    「不是小孩我們也不吃好嗎?我們不是食人族!」猴子氣憤地提醒。

    「你裝失憶吧你?」豬暴捶著猴頭,「當年你還想吃楊戩的狗……」

    「楊戩的狗不是人……」

    「還有他妹好嗎?」

    「可人參果也不是人啊?」明月眨著純真的大眼睛。

    「這不是人?」我指著盤子。

    「這是人參果。」

    「這是人——參——果?」大家臉孔扭曲。

    「對啊?」他還是那副天真無邪的神情,讓我們忍不住要相信他了。

    「這……不……是……人?」我用筷子撥拉著那堆物體……手……腳……眼睛……腸子……內臟……「哇,他居然還在動!」

    「這真的不是人啊,是人參果。」

    「好吧……人參果……唱個歌來聽聽……」

    那人參果就開始唱歌了:「葫蘆娃……葫蘆娃……一根籐上七朵花……」

    「看看看看!」我跳起來,「他還會說話!」

    「我說這是人參果這就是人參果!」清風暴跳,然後看著明月,「叫你先把他喉管切了的……」

    「師父,這真的是人參果吧……」豬小心翼翼地說,拿眼瞟著清風手裡的菜刀。

    「是啊……這東西就像素鴨一樣……來來來大家動筷子……」猴子識時務地招呼。

    「可是是生的啊……」沙僧愁眉苦臉,「好歹把血擦了煮一下嘛……」

    「我說了這是人參果、果、果!」清風要掀桌!

    沙僧立刻撲上盤子用手捧了那血往嘴裡送:「哇,這果汁好鮮……來,大家趁熱吃……」

    清風明月臉上立刻又恢復了那燦若桃花的笑容。

    「那麼,幾位長老慢用,我們先告退了。」

    他們出門,關門,然後用鐵鏈鎖門。

    「這家人好生奇怪,吃飯時還鎖門。」豬說。

    「我怕你們吃了覺得太美味,去偷我們家果子!」明月在外面搭話。

    誰要偷你們家這血肉模糊的果子啊!

    四個人圍坐桌邊,呆呆地盯著桌上蠕動的東西。

    「這真的是人吧?」

    「可他們說不是人呢。」

    「不是人怎麼眼睛還會眨呢?你看手還在動呢?」

    「是人的話都切成兩半了,怎麼還不死呢?」

    「當年易牙給齊桓公當廚子,齊桓公說只有嬰兒沒吃過,於是易牙就給齊桓公端上一個沙鍋,裡面蒸著自己的兒子。後來項羽要煮劉邦的老爸,劉邦說,煮完也分我一碗。三國時候劉備逃難,獵戶知道他是賢主,沒肉招待,就殺了自己老婆給他吃。」豬說,「可見這是當你是自己人,才請你吃人哩。」

    嗯,我也曾看見有人在日記裡寫:「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從包裹中翻出史書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地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仔細看了半天,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吃人』兩個字。」

    「我聽說,這世上有一種樹。」沙僧說,「樹上結著小人兒般的果實。那果實都成了精,故有手足口鼻,遇金則落,遇土則入,喚做人參娃娃。這樣的精靈,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

    「能活四萬七千年?」豬大笑,「為了萬壽無疆,怪不得神仙要吃人了。」

    「咦?我聽說世上還有一種叫唐僧肉的,聞一聞就活三千九百歲,吃一塊就能長生不老,青春永駐,促進消化,保障睡眠,實是走親訪友送禮必備,不比這人參果強多了?」猴子說。

    「在下就是唐僧。」我說。

    「哦,信謠傳謠是不對的。」猴子淡定地指著豬。

    「明明是你在傳謠!」

    「我也是聽路上的妖怪說的。」

    「那路上的妖怪聽誰說的?」

    「他們好像是聽敏感詞說的……」

    「我沒說過!」豬暴跳。

    「世間又不是只有豬才是敏感詞。」猴子不屑道,「你別自作多情了。」

    「謠言只有靠事實來擊破!」沙僧舉起刀叉,「吃了師父才知道這是不是真相。」

    「我同意。」豬和猴子都舉手。

    「我否決。」我說。

    「我們是多數!」

    「我會念緊箍咒。」

    「打牌去打牌去……三缺一怎麼辦?」三個怪物顧左右而言他。

    「喂,這堆……果子,不吃了?」

    「誰愛吃誰吃吧。我們對長生沒興趣。」

    我想他們是真的對長生沒興趣,否則這三個怪物想吃我太容易了。我不可能在每天熟睡時都念緊箍咒。

    如果他們要殺我,緊箍咒一點用也沒有。

    那個把緊箍咒給我的美麗女菩薩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嗎?

    她要是真想我活,就根本不該讓我遇見這三個傢伙。

    而且那個關於吃了我就能長生不老的謠言,又是從誰那兒傳出來的呢?

    我也想知道真相。

    我看看自己的手,如果吃了自己就能長生不老,我還去西天做什麼?

    不過自己吃自己還真是挺有難度的活兒啊。

    「翻倍!貼紙條!貼紙條!」猴子把牌一摔,夥同沙僧大笑著往豬臉上按佛祖語錄的謁貼。豬也嘿嘿傻笑著,搖晃著大耳朵和滿臉紙條。

    和這三個怪物在一起,要比和神仙在一起安全多了。雖然他們兇惡醜陋,動不動就抄傢伙,但是他們有原則,不會為了長生不老就吃人。

    如果有可能,我願意和這三個怪物永遠一直這樣走下去,我希望這條路永遠不要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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