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劉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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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流星的意見,改日辦理住院手續之後,再做進一步的檢查,那樣會節省下許多檢查費用。
突然降臨的消息,像陰雲漫布在我心靈的夜空,放眼望去,漫天不見星斗。儘管還只是懷疑,僅僅是懷疑而已。
流星同樣緊張著,她臉上的慍怒彷彿將那種緊張淹沒了。
回到家裡之後,她不時地向我提出讓我去經濟研究所上班的事。我極力迴避著,我並沒有將那件事在我的記憶裡徹底刪除,而是最近這段時間接連發生的事,讓我心有餘悸。尤其是在醫院裡又見到了張一寧,更讓我心有不安。
他為什麼會出現這樣大的轉折?這是縈繞在我心中的疾患。流星在這件事上的執著,讓我不得不鄭重地面對這個問題。
「我們暫時先不談這個問題好嗎?」
「你已經滿意眼下的選擇?」
「是我不滿意張所長毫無理由的轉變。」
流星猶豫著,片刻之後開口說道,「我們是不是需要改變一下自己,不要過多地在意自己的心理感受,而多在意一點兒我們眼下的處境。」
我抬頭吃驚地看著流星,什麼也沒有說。我彷彿感覺到了眼前的陌生。
「怎麼不說話呀?」
「你想讓我說什麼?流星。」我的心已經將我的臉拉扯得歪歪扭扭。
「我想讓你說真話,我想讓你說出你此刻的真實想法。」
我終於不再那樣顧忌,「流星,你彷彿一下子讓我感覺到了陌生。這是我們相愛以來,你第一次讓我感覺到陌生。你剛才說讓我少在意一點兒自己的心理感受,多在意一點兒眼下的處境。我現在告訴你,自從回到秦州之後,尤其自從去經濟研究所的事告吹之後,我就開始在意起自己眼下的處境來。可是我同樣是在意自己的心理感受的。我想問你,如果你不在意你自己的心理感受的話,你會失去那份讓多少人都羨慕的工作嗎?你如果不在意自己的心理感受的話,你會在受到一次次的威脅之後,還去過問那個中年婦女的遭遇嗎?」
我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流星,請恕我直言,我非常想去經濟研究所工作,可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卻打起了退堂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並不是因為我對眼下的工作多麼滿意,而是因為我彷彿感覺到你與張所長之間曾經達成了什麼默契或者其他什麼。」
我特意將「交易」二字隱去,而改成了「什麼」。可這還是讓流星無法接受。她坐在床邊,挺直了身子,板著面孔對我嚴肅地說道,「什麼默契?什麼其他什麼?你懷疑我什麼?你告訴我。」
我沒有想到,我的有意迴避還是極大地刺激了流星,刺激了流星的自尊。我已經無退路可言。如果我不把下邊的話說出來,流星是不會罷休的。我猶豫了半天,才慢慢而又輕聲地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樣做通他的工作的?」
流星聽到我這樣說,平靜了許多。
我沒有馬上給她說話的機會,我接著說出了一大番道理。比如生活中,有些事情是可以容忍的,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容忍的。就像她所關注的那些民生問題,明明不是她都能夠解決的問題。而她正是出於心理的需要,出於自己職業的良知,甚至只是做人的一點點兒良知,才那樣做的。而在這樣做之前,她完全考慮到了可能出現的結果。而她卻幾乎完全忽略了那一切。
我們之間的交流終於趨於平靜,她慢慢地又一次鄭重地告訴我,她去海南的初衷確實只是為了我,為了我的工作。而之所以最初不想告訴我她去了那裡,完全是考慮到了我的心理感受。
流星用去海南的事,無意識之中佐證了我的感覺。
我又接著問起了張一寧的那句「她對你是認真的」那句話的含意。
流星先是一愣,儘管僅僅是片刻的工夫,還是在我的心裡產生了激烈的反應。
「我還是想知道你是怎麼說服了他的?」我是嚴肅的。
流星顯然已經感覺到了我目光的灼熱。
「告訴我。」我趁熱打鐵。
「告訴你什麼?我只是想與他拉近一下距離。別的什麼都沒有。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流星的臉漲得緋紅。
我已經意識到彷彿不應該再逼迫著她說下去,可是我心中那個結卻仍然沒有解開,遠遠沒有解開。我看著流星,目光有些犀利,只是什麼也沒有說。流星卻能從我的目光中感覺到我的疑惑在心裡升騰著。
流星似乎終於忍受不了了,她幾乎吼著說道,「廉新奇,你還是不要把問題搞得那麼複雜好不好?你如果非要追問下去的話,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並沒有像你想像的那樣,與他有什麼其他關係。」
她停頓了一下,將身體轉到了一側,背對著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我已經感覺到流星已經哭了。
那一刻,我彷彿一下子意識到自己有些殘酷,又有些自私。可那是所有的男人面對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時,都會有的殘酷與自私。
我怎麼可能游離於這種感覺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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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都不願意欠人家什麼,尤其不願意欠辛然的,因為我知道辛然的內心世界想著什麼。她已經在我面前不止一次流露過。我只是沒有真正地給過她傾訴的機會。我自己面臨著的難題,已經夠多的了。我就更不想在她與我之間再有什麼糾葛。這是我真實的想法。
當我爸爸住院需要手術費時,不管她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她能夠那樣做,我還是從心底裡對她充滿了感激。
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想把錢還給她。我不想讓問題再複雜化,不想讓她產生新的誤會。可是當我為流星辦理完住院手續時,我才意識到流星住院是需要一筆花費的,如果僅僅只是檢查還倒可以。如果真的會有什麼麻煩,即便不是想像的那樣麻煩,也會產生相當大的一筆費用。
走出流星的病房,流星跟著我走了出來,她不需要整天躺在病床上,可她又不知道為什麼要跟著我。我們本來已經說好的,我需要去布谷鳥服裝公司上班。前一天離開公司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我總不能讓人家感覺到我的事太多,我畢竟去那裡沒有多久。
流星看出了我有些難為情,她只陪著我走到了醫院大樓的門口,就沒有再向前走去。我回頭與她擺了一下手,意思是讓她回到病房去。過了一會兒,我看著她漸漸地消失在醫院大門的裡側。我轉身繼續朝公共汽車站走去,就在我還沒有走到車站時,辛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們兩個人從不同的方向走到了一起。
我們同時愣住了,辛然比我反應得快得多,「你來找過我?」
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誤會著我。
我支吾了半天,算是承認是為了找她才來醫院的。那一刻,我下意識之中,像是不想讓她知道流星就在這裡住院,我是不想再與她有什麼瓜葛。這是我潛意識之中的想法。可是那筆錢我並沒有帶在身邊。我怎樣向她解釋呢?
「錢帶來了嗎?」辛然卻偏偏提到了錢的事。
我愣愣地站在那裡,半天沒有回答。
「怎麼?那你來醫院幹什麼?是有話想與我說?」
這是我最不願意聽到的。我連忙來了主意,「錢是存在我的銀行卡裡,怕來這裡時你不在。」
「那我現在在這裡,你怎麼給我?」辛然彷彿像是特別在意起了這筆錢,又彷彿是特意要給我難堪。
「那你陪著我去銀行取吧,銀行離這裡不遠。」我總算是找到了可以讓自己走下尷尬的台階。
她轉過身來與我朝著相同的方向,向前走去。我們一邊走一邊交談著。其實,那筆錢,我根本就沒存在銀行卡裡,而是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裡。我幾乎是完全聽著辛然時斷時續地述說著什麼。而我的全部精力都在考慮著如何應付將要再度面對的尷尬。
走出去沒有多遠,辛然站了下來,「我就不跟著你去銀行了,我今天本來就來晚了,就不想再為此耽誤時間了。那筆錢改日再說吧。如果你需要,就用吧,不用的話,就還給我。也許眼下你還需要這筆錢。」
我不得其解,連忙解釋著,「不用不用,不用了。」
「就不用多說了,高波早就告訴過我,你曾經向他借過錢。我正是因為知道這些,才那樣做的。你不會這麼快就有了這筆錢。我明白,你是需要這筆錢,而不需要我。你是怕這筆錢會讓你陷入被動之中。想還給我,就還給我,那是你的事,我是不會讓你難為情的。」
辛然坦率得讓我有些無地自容,她完全洞察了我的內心世界。這一刻,我才又一次感覺到了經濟上的不獨立,彷彿真的不會有人格上的真正獨立。儘管我在辛然面前並沒有失去人格的完整,可還是讓我感覺到了內心的不快。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竟然主動地折回頭來,與辛然一起朝醫院走去。
我重新站在醫院門口,目送著辛然走進了醫院的大門。我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那裡站了幾分鐘,腦海裡突然想到了最近這段時日裡發生的一切,想到了辛然的良苦用心。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彷彿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有幾分對不住辛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殘酷,覺得自己把自己真的當成了白馬王子。
我離開醫院的大門,重新朝車站走去。那一刻,我開始動搖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不管怎樣,我還是應該給辛然一個傾訴的機會,僅僅是一個傾訴的機會。
我認真地回憶著與流星相愛的點點滴滴,我彷彿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心,不會有誰會像流星那樣深沉而長久地走進我的心靈,不會有誰像我與流星那樣,愛過了就不想走,即便走了,也會回來再愛。儘管我們之間在愛的旅程中,也曾經有過風有過雨,可有過更多的卻是陽光般美妙的艷麗。
這是我第一次想到了辛然的心理訴求,想到了應該給人性一點兒溫暖。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些,是不是因為那筆錢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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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服裝公司以後,除了李諾向我交代了我的工作範圍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過應該做什麼或者是不做什麼。李諾的交代從來也沒有那麼細緻過。
那天上班後不久,梅小雪走進了我的辦公室,她告訴我讓我去市消防局參加一個防火工作會議。這從來就沒有明確地規定是我的工作分工,我還是答應了她。幾分鐘後,我就走出辦公大樓,我還沒有走遠,就聽到後邊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李諾。
李諾已經坐在她的保時捷轎車裡,車窗是搖下的。她已經坐在了司機的位置上。我知道她有一輛保時捷,可從來就沒有看到她坐過,更沒有看到過她親自駕駛。李諾招呼著我坐進她的車裡,我向她擺了擺手,「我需要去市消防局參加消防工作會。」
「我知道。上來吧,我順道送你過去。」她讓我無法再爭辯什麼。我沒有多想,只是覺得不能坐得離她太近,那樣會太隨便,便打開了後車門想坐進去。李諾馬上說道,「坐到前邊來。」
我沒有太猶豫,便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李諾嫻熟地一踩油門,保時捷便箭一樣地竄了出去。轎車行駛到馬路上,向東開去,我一下子覺得走錯了方向,便提醒李諾,「是不是應該走那條路?」
「應該走哪條路?」李諾反問我。
「消防局不是在三里橋那邊嗎?」我疑惑地解釋著。
「是在那裡。我不正是朝那裡開著嗎?」李諾側過臉看了我一眼,像是非常自信的樣子。她還像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彷彿有點兒藐視。
轎車不停地行駛著,她和我慢慢地聊了起來,問的都是一些諸如工作如何,感覺怎樣之類的話。
已經過了很久,我越來越明白自己最初的判斷並沒有錯,保時捷已經離消防局的方向越來越遠。我又一次提醒李諾,「李總,我們真的是走錯了。我是需要去開會的。如果你不方便,我就自己走吧。」
李諾根本沒有理睬我,而是一邊開車一邊撥通了一個電話,我聽她對著手機說道:「沈副局長,你今天召開的消防工作會議,我們就不派人去參加了,工作太忙,人手太少。以後我會找機會補上這一課的。」
電話很快就掛斷了,我知道李諾算是給我請假了。可是我卻不知道既然不用我去參加會議,那麼她想把我帶到哪裡?我考慮再三,還是小心翼翼地張嘴問道:「李總,我們這是上哪去?」
她頭也沒有回地扔給我了一句話,「到了就知道了。」
道路兩側的車輛與行人越來越少,我已經離開秦州很多年了,許多地方的變化都讓我難以辨認,甚至是沒有了一點兒記憶。我也不敢過多問這問那。我多少有點兒緊張,是因為那天曾經有過在她別墅裡的經歷。又多少有點兒好奇,是因為我又一次感覺到她彷彿有點兒神秘。
我一句話也不說,我想反正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既然這樣,那就大可不必在意了。
車又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停在了一個水天相接之處,那裡有一排空曠的場地,再往前走就是一灣湖水,那是遙不可及的大。空曠的場地就在湖的岸邊。我隨著李諾走下車去,四處環顧,幾乎看不到行人,周圍也沒有什麼建築,那是一種原始般純淨的美。
李諾回過頭來,「坐到司機的位置上,開開車,給我看一看。」
她是高興的,我卻無法分辨此刻她的內心世界是何等斑斕。
我猶豫了片刻,坐進車裡。原來她是想考驗一下我是否真會開車。我馬上意識到,看來我今後還真的不能在她面前隨便說話,我無法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像此刻這樣突發奇想。好在我真的會開車,算是我今天走運。
我開車只走了幾圈,就被她叫停了。顯然,我操作的嫻熟程度是讓她滿意的。我慶幸多少年前,我出於對汽車的好奇,曾經在那段時間裡,不斷地開著德國同學的私人轎車,學會了駕駛。
我們重新坐進了車裡,是我坐在了司機的位置上。這是她堅持這樣做的。
她指揮著我向前開去。經過大約半個小時的行駛,我們到了一家游泳館門口。我們一起走進了那裡,李諾根本就沒有徵求我的意見。那一刻,我彷彿像是她的隨從。不管我願意與否,我都已經是她事實上的隨從。
走進游泳館時,她把年卡交給了工作人員,我一看竟然是兩張,其中的那一張就是我的。我有些吃驚,她像是沒有看到我的表情。我們分別去了不同的方向。幾分鐘後,我們先後走進了游泳池。她身著三點式,這讓我又一次看到了她的身體,我彷彿下意識地感覺到,她像是在有意識地誘惑著我,一種原生態的誘惑。
我盡力迴避著她,盡力離她遠一些,再遠一些。出乎我預料之外的是她似乎並沒有太在意這些,還不時地朝著我的方向游來。
走上岸時,我問她,「你為什麼不問我一下會不會游泳?」
她摘下了游泳帽,一邊甩著頭髮上的水,一邊說道:「不會,你也得給我學會。」
我們很快就在游泳館的餐館裡吃了便飯,臨走時,她將一本駕駛證扔到了我的面前。
這讓我感覺到她的神秘與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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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說是讓我回家一趟。我擔心是不是他的身體又有不適,我在接到電話的當天晚上便去了爸爸家。
到了那裡之後,我才明白,牽掛對一個人的折磨,有時並不亞於生理疾患對一個人的摧殘。可是人的一生總是會有一些牽掛的。這畢竟是我們人類區別於動物的標誌之一。
這些天來,爸爸更加牽掛著我。那是因為他明白他的手術費的負擔,已經轉嫁到我的肩上。他擔心我會不堪重負。他就是為了這樣的牽掛而叫我回家的。
爸爸想到了家裡已經珍藏多年的一對黃花梨木的明代交椅,打起了它的主意。那是爸爸的至愛。那對交椅曾經伴隨過我們家幾代人,我知道輪到我這一代,至少應該算是第三代了。我在國外的那段時日裡,這對交椅還在鑒寶節目中做過鑒定。交椅靠背那鏤空的雕花,交椅的前沿處那優美的鬼臉,還有那像眼睛一樣的幾處紋理,加上非常好的品相,讓專家們都為之動心。就連那上面的棕繩,我們從來都沒有更換過,那濃重的包漿,攜帶著幾百年歲月的基因。每當爸爸坐在上面,他的那種得意神態,就會讓他生發無盡的聯想。
爸爸並非是為了收藏,那只是一種遺留,一種隆重的遺留。而他非常珍惜能讓他心靈靈動的感覺的遺留。可想而知,他做出讓我出售這對交椅的決定時,內心經歷了怎樣的情感撕扯。
我曾經在網站上查過,像這樣的交椅已經存世不多,社會上出現的大多是後來的仿製品,而且基本上沒有黃花梨這種材質。記得前些年,在香港的拍賣會上,就曾經有過一對類似的交椅拍到了90萬元港幣。而那個消息,爸爸也是知道的,可它從來就沒有撼動過爸爸對那對交椅如同情人般的纏綿。
爸爸意識到了我在短時間內會依舊艱難。這是他不願意在我面前戳穿的我的心理底線。他才做出了如此選擇。
我當然能體會到這對爸爸意味著什麼。
我拒絕著,堅決地拒絕著。
顯然,爸爸是有準備的,他不斷地說服著我。他又一次提到了動遷的事,回遷是遲早的事。據說,開發商建設的都是大戶型,儘管我家算是面積較大的動遷戶,那也是需要有一部分投資的。而最終究竟需要投資多少,暫時還無法確定。再加上交工時都是清水房,不經過裝修那是無法入住的。
我不得不承認爸爸的分析是非常有道理的。可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一對攜帶著幾百年遺傳基因的黃花梨交椅,那近乎是絕世藝術品,那是永遠都無法複製的歷史。而住進一處再好的用水泥澆灌的住宅,不可能讓我爸爸親手撫摸那幾百年前的文化。
我又一次面臨著兩難的選擇。爸爸是下定了決心的,只要我不強烈地反對,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而我能夠否定這一決定的唯一一條理由,就是有辦法解決眼下的難題。可我又能上哪去尋找這樣的理由呢?
爸爸比我更明白這些道理,再好的藝術品,不管是在誰的手裡,歷史地看,你都不過是一個收藏者、保管者而已,你都在為歷史盡著一份收藏與保管的義務。從總體上說,它是全社會的財富,它是歷史的財富。而不管是什麼藝術品的經濟價值,只有你出手的那一刻,才能真正地體現出來。爸爸對這一對交椅做出了最實際的打算,不管能賣多少錢,都只有這一條選擇。
那是華山一條路啊。
我默許了爸爸的選擇,我提出了暫時再等一等的要求。我的理由是那筆手術費用並不是需要馬上卸載的負擔,沒有人急著讓我還那筆錢,而我眼下又已經找到了工作。當開發商真正需要我們交錢時,也決不會因為我們一時籌不到足夠的錢,而拒絕我們回遷。
我鬱鬱不樂地走出爸爸的住宅,我的腳步無法不沉重,因為我無法看到更充滿希望的前景。我還不知道流星最終的檢查結果會是怎樣。如果真的會有什麼麻煩,我將如何面對呢?在爸爸談論交椅問題時,我在拒絕著他,在拒絕他的時候,我是不可能將這樣的事在他面前流露一點兒的。我只有默默地承受著。
我在醫院裡見到了流星,我卻沒有在流星面前提及此事,因為流星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爸的手術費是如何籌措的。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她。那時,她正在海南,如果她當時也在秦州的話,我不會不讓她知道這一切,而當時過境遷之後,我已經覺得失去了告訴她的意義。
這便成了我自己承擔這種負擔的理由。
我不斷地想到那對交椅,想到小時候爸爸坐在交椅上備課時的情景。那背影早就與那對交椅渾然成一體,融化在我的記憶裡。
眼下,我卻要參與將這種溫暖,一種記憶中的溫暖,從爸爸和我的肌體上生生地剝離的商業交易,而這很可能會成為爸爸重新走進屬於他的住宅的必要條件。
我木然著,我不知道這將是一種失去,還是一種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