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文 / 劉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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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表述我與辛然的關係,我與辛然雖然同學了幾年,可是我卻對她缺少特殊的記憶。不僅僅因為那時我們各自忙於自己功課的關係,還因為我與她似乎就沒有那種一見鍾情的緣分。我幾乎都不曾多看過她一眼。那時,我對她的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每到冬天來臨的時候,她總是喜歡穿著一件紅色羽絨服,戴著一條淡黃色的圍巾,她的那一身裝束,常常會襯托出她那張臉的細膩。每當那時,總會讓我想到西紅柿炒蛋。就算是這次回到故鄉後在那次同學聚會之前,我都不曾想起過她。還是那天晚上她大膽的一抱,才讓我感覺到了她與隨後接下來別人的擁抱相比,多出了一份主觀故意。
我又一次感覺到了辛然的主觀故意,辛然故意地將電話打了過來,我知道與其說是關心我爸爸的病情,還不如說她是在關心我,是關心我的心理感受。不管怎樣說,我都不能拒絕她的盛情,我與她慢慢地聊了起來。辛然與我的談話是那樣地拿捏有度,這讓我完全忘記了此前她曾經給過我的那種感覺。那次她約我單獨會面,彷彿像是在向我邀約明天。
辛然一次又一次地強調著我爸爸的病需要做心臟支架手術的必要性。我鄭重地答應了下來,儘管我爸爸住進病房之後,她已經不是我爸爸的主治醫生。可她的意見對於我這樣一個門外漢來說,還是如同聖旨般不容抗拒。
與辛然通完電話後,我不得已給高波打了一個電話,高波正在與朋友們在飯店裡喝酒。我不方便與他多說什麼,電話既然接通了,總還是應該說點兒什麼事情。我只好簡單地把我爸爸住院的事告訴了他。他是敏感的,他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困難需要他幫忙。我說沒有沒有。可是我的否定回答卻是那樣地勉強。本來我確實是想向他借一點兒錢,先解決一下爸爸的手術費問題。只是因為他正在外邊忙碌,沒有容我提及此事的氛圍,我便放棄了。
第二天上午,主治醫生郭水法走進了爸爸的病房,他當著我和爸爸的面談到了關於手術的事,如果同意手術,將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如果不同意手術,待病情平穩以後便可出院。他同樣強調著手術的重要性。他與辛然所說的完全吻合。爸爸當即表示不做手術,即便是做的話,也需要等過一段時間看一看再說。我當然知道爸爸為什麼會這樣表態。我便當即表示,手術是一定要做的,一切都聽從醫生的安排。
兩天以後,所有的檢查都已經結束。爸爸的手術被安排在了星期四上午九點。距離手術的時間只有兩天了。這幾天來,我不僅僅是晚上,就算是白天,幾乎都待在醫院裡。醫療費的事還沒有解決。哥哥的手裡只有一萬元錢,加上我手裡的一萬元,已經是全部家當。爸爸工資存折上的全部積累,也只有幾千元錢。哥哥已經想盡了辦法,他的那些出租車司機朋友,家境好的不多。這是不言而喻的。
我又一次撥通了高波的手機,高波出差去了外地。我終於開口說出了我的難處。他告訴我第二天他將乘坐上午的航班返回秦州。他答應幫助我想辦法解決錢的問題。我的心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已經幾天沒有與李諾聯繫了。
這天下午,她突然打來電話,問起我爸爸的病情。問起我什麼時候能去公司上班。她希望我如果可能的話,第二天上午去公司參加管理人員會議,她也好讓我與大家見見面。
第二天上午,我如期走進李諾的辦公室,她並沒有談及白天的會議,而是說到想讓我參加她晚上與一個客戶的業務談判,談判將在飯桌上進行,她希望我介入談判的過程。我明明知道我爸爸的病情不允許我長時間遠離他身邊,我感受著李諾對我的信任,還是答應了她。
就在我準備與李諾一起前往會議室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我哥哥打來的。他告訴我已經有人將五萬元錢現金存到了醫院爸爸的名下,是醫生去病房時提起了此事,哥哥才知道的。我立即想到了高波,是不是高波回到了秦州?可轉念一想,我從來就沒告訴過他我爸爸住在哪家醫院裡,更沒有告訴過他我爸爸住在什麼病房,他怎麼會做得這樣細緻入微?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的震驚和與哥哥的對話,完全暴露在了李諾面前。她彷彿從我們的對話中感覺到了問題的大概。我感覺到她像十分關注我的舉動。可她卻什麼也沒有說。
我在與李諾走向會議室的走廊上,一邊走一邊思考著。
我馬上撥起了高波的手機,手機竟然是關機。他一定還在飛機上。
我急於想知道錢的秘密,馬上撥通了哥哥的電話,讓他去收款處查個究竟,看一看會是誰將那筆錢存到了爸爸的名下。會議還沒有結束時,哥哥就將電話打給了我,收款處負責收款的是一個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女孩兒,她根本就想不起來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將錢存入了其中。
那筆錢會是誰存的呢?
我猜不出會是誰的情絲婉轉,流連於暗淡的遠處,拐著彎瀰散著人間的真愛。那個人為什麼會漂浮在人群裡,給我留下這麼多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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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回到了醫院,回到了爸爸的身邊。我告訴爸爸錢已經準備好了。爸爸一再問我是從哪裡借到的錢,我始終沒有回答他,也根本回答不了他。
下午兩點多鐘,高波打來電話,他已經回到秦州,他告訴我已經為我準備好五萬元錢,馬上就給我送到醫院裡。我本想再與他多說點兒什麼,他問明白了我爸爸住在哪家醫院裡,便放下了電話。我在醫院門口等著他的到來。走進病房後,我才告訴他我的錢已經有了,不知道是一個什麼人將錢存到我爸爸名下的。
高波並沒有在病房里長時間逗留,二十多分鐘後,我就陪著他往醫院門外走去,我沒有收下他那筆錢。爸爸名下的那筆錢,不管是什麼人所為,即便算是我借人家的,我是一定會搞清楚的。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著,就要走出醫院大門口時,我突然看到辛然著一身醫生裝束,匆匆忙忙地正從我們身邊走過。她也是突然發現我們的。我們站到了一邊,聊了起來。她問起了我爸爸的病情,問起了什麼時候手術。
突然,高波拉住了辛然衣袖的一角,朝一邊走去,我明白他們是有什麼事想迴避我,我知趣地站在原地沒動。我只感覺著他們站在離我不遠處,悄悄地說著什麼,我下意識地感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像是與我有關係。我有些緊張,一種沒有任何理由的緊張。
高波走了回來,而辛然距離我幾米之外向我擺了擺手,算是打招呼。她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人流裡。高波對我神秘地說道:「那筆錢是辛然存入的。」
我有些不解,她怎麼會知道我爸爸的手術費沒有著落?儘管我曾經為手術費發愁過,可我從來就沒有在她面前提及過此事,我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高波終於解除了我的疑惑,原來,當我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時,我雖然沒有提到錢的事,可是他已經感覺到我似乎有難言之隱,他之所以沒有再問什麼,是因為與他部門的一個領導在一起,接待一個外地客人。就在那不久,辛然給他打電話時,他無意之中提到了我,又提到了我爸爸住院的事,在他們談話過程中,辛然便悟出了我為什麼在爸爸手術的問題上態度並不明朗的原因。她便將五萬元錢存到了爸爸的名下。
我的眼睛有些潮濕,她的這種行為感動著我。我的心裡有些複雜,我還是多出了幾許擔心,擔心辛然是不是還一直在想著我。這是我並不希望的,因為我知道即便是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我,即便是她現在還一直把我放在心上,我對她也是不會做出任何承諾的。我不希望她失望,我更不希望會因為我的冷漠而傷害著她,哪怕是小小的傷害。
我堅持讓高波陪著我去再見一見辛然,當著面謝謝她,並與她說清楚這筆錢是我借她的,適當的時候我會還給她。我與高波在辛然的診室前,重新見到了她,我客氣地向她道謝。我是真誠的,她畢竟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了援助之手。不管她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都溫暖過我。我張弛有度地表達著自己的謝忱。她不置可否,只是希望這不會成為我的負擔。
我們與辛然分手之後,我又送走了高波。
我一個人朝病房走去,我一邊走一邊思考著,這怎麼能不成為我內心的負擔呢?
因為流星的出現,我總算是漂泊到了盡頭,終於從秦州登陸。我為的就是與流星圓我們的夢,我們畢竟曾經有過同一個夢的心動,我們還有過遠在萬里之外的溫柔。我怎麼可能再與辛然走進那個她所希望的領域呢?怎麼可能再與她撫去歲月的灰塵,浮現那如歌的年輪呢?
我回到病房不久,就又走出病房,我站在病房外走廊的一頭,撥通了高波的電話,我不知道應該與他說些什麼,又覺得有話想與他說。高波還是理解我的,他從我在辛然面前的表現中,猜測出了我內心的不安。我表達著再從他那裡借來那五萬元錢,先還給辛然的幼稚想法,高波竟然在我面前近乎憤怒地斥責了我。
「我不是不可以將這筆錢借給你,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讓辛然怎麼想?你心裡想的那點兒東西我早就知道了。你怎麼就一定要把辛然的好意與那件事聯繫在一起呢?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錯,愛一個人並不是錯誤,至於你是否能夠接受她,那純粹是你個人的問題,你可以接受她,也可以拒絕她。都是成人了,都有這種行為能力,我不想說得那麼多。這和我沒有多大關係,我當時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她說了幾句什麼,剩下的事與我無關。但你總沒有權力去傷害一個人的善良。」
放下電話後,我確實感覺到在高波面前,我是那樣地自愧不如,那一刻,我幾乎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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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黛大酒店位於古蘭江的江邊,一場陣雨過後,西天斜抹著一片晚霞。
當我料理完爸爸吃完晚飯,又安頓他睡下之後,再趕到酒店時,已經是星火點點了。酒店門前是明亮的,如同它的名字一樣,它像是粉黛叢中的嬌小姐,它的明亮程度和熱鬧程度遠比離之不遠處的其他酒店來明亮得多,熱鬧得多。我掠過門前小姐們一張張熱情的笑臉,直奔三樓而去。
當我走進提前預訂好的房間時,李諾和客人早就到了那裡。我有些不自然,我連忙向李諾解釋著,她並沒有怪罪我的意思,接下來便把我介紹給了客人。三位客人都是女性,年齡與李諾差不多。看上去都有一定素質,打扮得也很得體。在場的還有一位近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他是公司一個部門的部長,我不知道他是哪個部門的。白天開會時,我見到過他。我主動與他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晚宴很快就開始了,菜是我還沒有到這裡時,早就有人點好了的。在李諾的提議下,我們一起喝了起來,在場的人全都喝酒。幾個女士喝的是同一種洋酒,我叫不上來酒的名字。李諾讓我陪著楊部長喝點白酒,這時我才知道中年男人姓楊,是國內業務部部長。楊部長像是很有點兒酒量,我一再解釋說不會喝酒,尤其是不能喝白酒。他卻說:「什麼叫會?什麼叫不會?誰一出生時什麼事都會做?」
他那麼人性化的語言,說得我心裡暖暖的。可我還是沒有動手的意思,李諾的目光投向了我,「一個大男人,喝點兒酒算什麼?」
我終於舉起了酒杯。我對白酒一向就不感興趣,幾乎就沒有過喝白酒的記憶。在李諾的授意下,我向在場的每一個客人都敬了酒,又分別向李諾和楊部長敬了酒。我實在是不勝酒力。當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時,已經明顯有了感覺,一種迷迷糊糊的感覺。我聽到了李諾與客人們交談著關於生意上的事,像是對方手裡有訂單,又像是在向李諾討價還價,我聽不太懂那些東西,也有些無所適從。
當他們再碰杯的時候,我也跟著湊著熱鬧,卻再也不讓酒下肚,只是將酒杯在嘴唇上輕輕碰一下而已。可我還一直是醉著的感覺。漸漸地我彷彿感覺到李諾也有點兒像我這樣了。她說話時的舌頭多少有些變化,我也顯得興奮了許多。我感覺到李諾最終也沒有將生意敲定下來。
走出酒店時,我們一起送走了客人。楊部長坐進了自己的車裡,車上還有一個司機在等著他。李諾當然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她讓我坐進了她的車裡,我坐在了李諾司機的後邊。李諾的司機是一個比楊部長還大的五十歲開外的男人。李諾坐在我的身邊,不時地與我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與工作沒有任何關係。她又問起了我會不會開車,我說會開,只是沒有考過票。她告訴我想辦法考一個。
司機將車停在了李諾家的樓下,那是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區,小區內都是別墅樣的建築。李諾走下車,我也禮節性地跟著下了車,她的身子有些搖晃,我的感覺顯然比她好多了。正在她的身子搖晃的一剎那,我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扶了她一把,她並沒有反感,相反我卻感覺到她像是順勢向我的一側傾斜著。我沒有鬆開手,扶著她向門口走去。
她掏出了鑰匙去開門,半天也沒能將鑰匙送進鎖眼,我意識到她確實是喝醉了。
她怎麼會這樣呢?
這是此刻浮現在我腦海裡的想法。她畢竟與我是不一樣的,她畢竟見過世面。再說今晚又沒有任何喝醉的理由。
我從她手裡拿過鑰匙,將門打開,把她送到了樓門的裡側。我轉回身來,正準備離開,她回過頭來,說了聲,「不送我上樓嗎?」
我有過片刻的猶豫,馬上重新扶著她朝裡面走去。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顯然整個小樓都是她自己家的。我還是沒有送她上樓,只是把她送到了一樓的客廳裡,轉過身來,向外走去。
她原地看著我,笑著向我擺了擺手,有幾分醉意,還有幾分嫵媚。
回到車上,我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我有意識地與司機聊了起來。開始時,我先問起了公司的情況,最後,才慢慢地繞到了李諾的身上,我問到了李諾的私人問題。司機告訴我,她是一個單身女人,一直就是一個人住在這裡,自從他給她開車到現在已經兩三年了,一直就是這樣。司機把我送到了醫院門口,我下了車。
一路上,我開始懷疑起李諾的真誠來,我聯想到了那些服裝尾貨,又聯想到了今天晚上的所謂談判,尤其是今天晚上的所謂談判,有我與沒有我,是沒有任何區別的。我越發懷疑起她的用意來。
此刻,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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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彷彿突然間覺得我變得特別有女人緣。回想起多少年前,不知道是因為我忙於學習而對異性無暇一顧的原因,還是那時我原本就沒有贏得那麼多異性多情的一瞥。反正這段時間內,我彷彿真的感覺到了我的被「青睞」。
爸爸的手術做得很成功,手術是從大腿的動脈血管處開始的,原本不像我想像的那樣恐怖。醫生的手術技術是嫻熟的,爸爸也少了很多痛苦。做手術那天,辛然正好是白班,她曾經兩次走到了手術門前安慰我,不讓我緊張。手術做完的那天晚上,我在爸爸的身邊呆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八點多鐘,辛然來了,她並不值夜班,顯然是特意來找我的。
我們來到了病房外邊的走廊上,站了一會兒之後,又去了走廊盡頭的露天陽台,爸爸的病房就是走廊的盡頭,我們站在陽台上,實質上只是與爸爸的病房隔著兩道門而已。我們背靠在露天陽台的欄杆上,平行地站著,誰也看不到誰的表情。我的心裡卻是緊張的。彷彿將會有一種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儘管那不會是暴風雨,可還是讓我感覺到了緊張。我又一次做好了拒絕的準備,我也做好了仍然不傷害她的準備。
「能和我說實話,你為什麼會突然回國嗎?」辛然打破了沉悶。
「我說的都是實話。再說什麼叫突然回國?我不明白。」我確實不解。
「你本來是不打算回國的,這一點兒,地球人都知道。」辛然不無幽默。
「噢,我還沒有想到我回不回國,會有那麼多人關心。」
「至少我是關心的。如果你早一點兒回國,局面可能就不是這樣了。」辛然是坦白的,她坦白得如此率真。
我當然明白辛然的意思,可是我不想與她交流這樣的話題,理智再一次告訴我,我們之間,決不應該有什麼事情發生。即便是她真的愛過我,哪怕是愛得死去活來,我都不能,決不能。我不能夠容忍自己對我和流星之間的那份愛有任何褻瀆。
我直截了當地表達著我的想法,「辛然,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我的幫助。可是請答應我,我們不談這樣的話題好嗎?」
辛然愣愣地站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幾秒鐘後,她的身體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轉向了陽台外邊的方向,眼睛向著遠方。我知道我已經傷害了她,我不知道應該對她說點兒什麼,是抱歉?是勸慰?抑或是其他。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茫然著。漸漸地,我聽到了她的哽咽聲……
我任憑她哽咽著,就是一句話也不肯出口。我知道,此刻我在她的心裡或許是殘酷的,可是我依然不能給她這樣的機會,我知道人性的弱點,當一個人的善良成了你生命中的主旋律的時候,別人完全可能認為那是你對她敞開了胸懷。而我的胸懷是緊閉的,至少對辛然是緊閉的。即便是我還沒有與流星相愛,我對她也沒有過那種衝動,我曾經平靜地從她的身邊走過,那是一道在我來說最普通的風景。不是因為她形象的平庸,氣質的欠缺,抑或是其他,而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有那種感覺。
現在想來,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我對她來說是曾經有過機會的話。而對於我來說,她確實是從我的身邊再平常不過地走過了。當年,哪怕她是一件時裝,讓我遠遠地就能感覺到她的特殊,哪怕她是一件水墨畫,讓我頓時便可以感悟到她的虛無與淡雅,哪怕她是一塊鵝卵石,讓我感覺到她擊入水中濺起的漣漪,還哪怕她是一朵飄著暗香的小花,讓我感覺到那無奇的芬芳……可能都不會是現在這樣。
這一切,我都不曾有過。真的不是因為她的形象,她雖然已近三十,或許是職業的優勢,或許是心理的原因,她的臉上依然泛著年輕女孩兒內在的光澤,她眼下的形象與氣質,足可以讓一個個男人們用心靈去追逐,用行動去超越。
有人走到了陽台上,看到我們站在那裡,彷彿意識到了他的到來是那樣地不合時宜,便迅即離開了那裡。辛然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目光迅速移開,她已經不再哽咽,「沒有想到,你竟然會這樣殘酷,就連一個傾訴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我對你來說,像是洪水猛獸。」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是因為流星回國的。除了她,我心裡再也裝不下別人。」
其實,上次我們單獨會面時,我已經這樣告訴過她,她始終不相信這是我回國的唯一理由。
她挪動著腳步,向走廊走去。我跟在她的後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有幾分不安?有幾分自責?好像還有幾分同情與憐憫。可是我下意識中,還是不時地提醒著自己,不需要知道辛然的過去,更不要讓辛然誤解她的過去是我想知道的秘密。
理智告訴我一定要這樣做。
我走進了爸爸的病房,看了看爸爸已經平靜地睡著,我又走了出來,與辛然平行地走出了住院部的大樓,我不想再往前走去。她回過頭來,眼睛裡又一次湧上了淚水,她輕聲地告訴我,她忘不了在高中讀書時,上完夜課的一天晚上,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往回走時,路過了一條車流如梭的馬路,我們躊躇在馬路的一側,目睹著車流的兇猛,我的手勾起了她的手,匆忙地穿行於斑馬線上的情景……
她承認那是我下意識之中對她的呵護。可是那一刻,我並不知道我的行為會在她愛的心底皺起眉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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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辛然來過我爸爸病房後的第二天晚上,我終於接到了流星的電話,她在電話中告訴我,她三天以後將會返回秦州。她根本沒有在電話中談及我發給她的最後一封電子郵件的事。我便主動地提起了這件事,她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話。當我再一次問起此事時,她才慢慢地說道:「你為什麼要去找余大勇?為什麼?」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明白了,自從我給她發過第二封電子郵件之後,就杳無音訊的原因了。她顯然是生我的氣了。我傻傻地站在那裡,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去找余大勇有什麼錯?我不就是不放心她才那樣做的嗎?
「你不覺得你活得太累了嗎?」
我的心涼了半截,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確實是做錯了什麼,還是我又一次冒犯地闖入了流星的空間?她的私人空間究竟有多大?
我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流星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去了哪裡?你的手機打不通的那一刻,你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我需要找到你,真的需要找到你。至少那一刻,我並沒有產生什麼別的想法。」
流星半天也沒有再說什麼,我能夠猜得出她的手裡一直是擎著電話,眼睛一定是呆呆地注視著遠方。也許,那一刻,她的眼睛裡已經湧進了淚水。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去了海南?是不是真的出差了?什麼事情我都能夠接受,」我有些說不下去了,我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了下去,「我卻不能夠接受你又有什麼事瞞著我。」
也許她是被我的真誠打動了,她慢慢而平靜地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好。在電話裡一半句話是說不清楚的,我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我沒有再說什麼,她接著說道:「我把電話掛了。」
她卻一直沒有將電話掛斷,彷彿像是在等著我將電話掛斷。也許那樣她的心裡會好受一些。
「掛了吧。」我輕輕地說道,「我等著你回來。」
最終還是我將電話掛斷了。
這天晚上,我的腦子裡不斷地想起與流星通電話時的情景,我還不時地想起我們在慕尼黑時的一個個日日夜夜。
我記得那是在流星與我正在商討是否回國的時日裡,我們也曾經產生過小小的摩擦。不想回到祖國發展,那是我最初的打算,流星出現在我生活裡的最初那段時日,我從來沒有想過學成之後回國之事。當我感覺到流星已經融入到我生命裡的時候,她提出了回國的想法,我根本就不想與她分開,我無法想像與她分開之後,我會怎樣度過沒有她在我身邊的時光。我拚命地想把她留下來,留在德國,留在我的身邊,清晨我們就伴走,傍晚我們一起歸。我沒有能力說服她,她最終還是決定回國。我服從了她的決定,就在她離開德國之前,我在她面前鄭重地表示,當我完成學業之後,也同樣回國,回國去找她。
就在流星離開德國,離開我之後,一個叫漢娜的德國女孩兒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流星回國後,我搬出了與流星同時居住的出租房。去了一個更便宜的德國人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漢娜竟然注意到了我。那時,她也是一個大學生。
一天清晨,當我走出住宅之後,她站在不遠處等著我的到來。她主動走上前去,向我介紹了她的身份,也說明了她的用意。這時,我才知道她是我房東的鄰居,是和她的媽媽住在一起,她是想讓我教她學漢語。
我當時就答應了她,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們就坐到了一起。我們達成了協議,我每週教她三個晚上漢語,她付給我報酬。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最初她是怎樣付給我報酬的,反正當時對我來說,我非常滿意。
後來,她在跟我學漢語的同時,我還不時會被她邀請到她的家裡,她教我學起了鋼琴。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鋼琴,她讓我漸漸地對鋼琴產生了興趣,也讓我重溫了上初中上高中時的音樂夢。
後來,我們一直接觸著,她給了我許多關照,我卻從來就沒有在她面前越雷池一步。那時,我真的深情地愛著流星,連做夢都是與流星在一起。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在流星面前隱瞞什麼,我在此後與流星的通話中,偶然地提起過漢娜。我沒有想到,這讓流星異常地敏感。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向我發問,我原本想留在德國,是不是為了漢娜?她甚至懷疑過我,在她與我相愛的同時,我的心裡是不是同時裝著漢娜?
那時,我難堪極了。那身居兩地的猜疑,讓我們的心理備受折磨,也讓我們的愛最終承受住了考驗。
當我離開慕尼黑之前,漢娜來為我送行,那一刻,我才意識到作為女孩兒,流星此前的敏感並不一定沒有一點兒道理。可是我最終還是用我自己的行動證明了我的無辜。
此刻,我與流星的愛已經跨越了時空的漫長與遙遠,正所謂「千萬里,我追尋著你……」
這些天來,我從來就沒有像流星出差以後這段時間這樣不安過。我一夜幾乎都沒有真正地入睡。我的腦海裡不斷地出現著流星的形象。流星,你能與我當年一樣,用你自己的行為證明你的無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