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文 / 劉學文
那天晚上,關亞南回到家後,已經是十一點多鐘了。
他的夫人苗新月並沒有睡,而是有意識地等著他回來。苗新月從市裡的一家國營企業的人事科長的位置上退休回家,已經有一年多了。他們唯一的兒子在國外讀研究生,已經畢業了,暫時在那裡找到了一份工作。對於關亞南和苗新月而言,這算是一個典型的空巢家庭。
這天白天,夜色巴黎花園物業公司王經理的那個電話,並沒有讓業主吳小春產生什麼懷疑,更沒有讓她有絲毫的不安。可這個電話卻讓另外的一個人有些坐臥不安了。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關亞南的夫人苗新月。
那天,她在接到電話後,開始就是以為打錯了,可經過王經理的那一番解釋之後,她終於想起來她現在使用的那個手機的-出身-,於是便把電話打給了她的老公關亞南。
也就是在吳小春離開那裡之後沒有多久,苗新月就到了那裡。她在那裡只逗留了半個多小時,就完全搞明白了,她的手機號碼之所以留在了那裡,並不一定是個錯誤。可她怎麼也無法想像這個叫吳小春的業主,與那個叫羅芸的女孩是什麼關係。
關亞南從洗浴間出來,穿著浴衣坐在了客廳裡的沙發上。電視機傳來的不大的聲音,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思維。坐在關亞南對面的苗新月主動地問道:"你搞明白沒有?白天的那個電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亞南對他夫人的提問,並沒有什麼準備,他隨便應付道:"管那些幹什麼?電話打錯的事,不是經常有的嗎?"
苗新月並沒有表現出多麼激動,而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打錯了?有沒有別的可能?"
這時,關亞南才把頭慢慢地從電視機的方向移到了他夫人的臉上:"你是什麼意思?什麼有沒有別的可能?"
"我是說,這個電話原來是你用過的。別的業主的房子留下的聯繫電話怎麼會是你的手機號碼?"苗新月平靜地說道。
"完全有可能搞錯了。"關亞南並沒有在意什麼,還是很平靜地說道。
"我回憶了一下,業主當時登記這個電話的時候,電話正在你的手裡使用著。"
"電話登記的時候?電話是什麼時候登記的?"關亞南終於有些認真起來。
"大約兩三年前。"
"你是怎麼知道的?"關亞南問道。
"物業管理人員告訴我的。"苗新月說道。
"他們告訴你是什麼時候登記的這個電話有什麼意義?那該我們什麼事?"關亞南有些不太耐煩了。
"如果沒錯呢?"苗新月嚴肅起來。
"你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關亞南也同樣嚴肅起來。
"關亞南,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苗新月更加嚴肅。
"我有什麼事瞞著你?都老夫老妻了。"
"別和我說這些,這年頭有什麼事是能靠得住的?老夫老妻就能靠得住了?我現在問你,你到底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苗新月的目光已經是咄咄逼人。
"是不是有什麼人和你胡說了些什麼?"關亞南的臉上彷彿又恢復了開始的平靜。
"當然,我希望那都是胡說。你告訴我,物業管理人員最後終於找到了那個叫吳小春的女人,她是不是你通知的?"苗新月一臉的嚴肅。
"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我搞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看上去,關亞南是一臉的無辜。
"我再問你一次,那個姓吳的業主是不是你通知去的?"苗新月的目光是犀利的。
"不是,不是我通知的,我哪能顧得了那麼多破事呀?"關亞南把兩隻手一攤,顯得無可奈何。
"看來,我並沒有說錯,你真是有事瞞著我。物業公司經理的那個電話並沒有找錯人,人家是找對了,也就是說那個業主當時留下這個電話時,你和那個業主之間是有來往的,而且關係不錯,不然,她怎麼可能留下這個手機號碼呢?"
關亞南的臉上慢慢地濕潤起來,顯然已經不是剛才走出浴室時留下的水珠。他還是盡力讓自己的情緒保持著平靜,他沉默了半天,才慢慢地說道:"你讓我想一想,是不是出過什麼差頭?這些年事情太多了。這種破事哪能記得那麼清楚。"
"你是應該記得很清楚的。我真沒有想到你也會變成這樣,原來我以為你只是對錢感興趣,對女人沒有什麼興趣,沒想到你還真夠花花的。"
還沒有等到苗新月說完,關亞南就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你倒是挺能想像的。別人的幾句話,就能一下子把我們彼此之間幾十年的相互瞭解取代了。像你這種女人真是沒法理解!"
這句話還真起作用。苗新月愣愣地看著他。片刻之間,她的心理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她沒有再說什麼。他們靜靜地坐了足有幾分鐘,還是苗新月說道:"但願我是庸人自擾。"
說完,苗新月站了起來,走進臥室,又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張四月三十日的《銀海晚報》,放到關亞南的跟前。她說道:"你應該知道,今夕是何年?我告訴你,今年是二00七年。你看這張報紙上報道得很清楚,國務院公佈的《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說得明明白白,公務員包養情人的,將受到撤職或者開除的處分。這個條例從六月一日起執行,我只是給你提個醒。你也用不著緊張,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有的是時間,我會想辦法找到那個女人。但願我會還給你一個清白。"
關亞南沉默了一會兒,站了起來,一邊往臥室裡走一邊氣哼哼地說道:"那就請便吧!"
第二天上午,關亞南到辦公室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吳小春打電話,他在確定了吳小春在家之後,就在中午時分離開了辦公室。
他走進吳小春在桃花源小區的臨時住所,這是他臨時為吳小春租用的。那裡面的擺設看上去,並沒有租住房子的那種感覺。他走進房間的時候,吳貝貝正在睡午覺。誰也沒有去打擾她。
吳小春一把抱住了關亞南,關亞南象徵性地與她擁抱了一下。
關亞南幾天前才來過這裡。在此之前,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了。那是因為自從那次羅芸告訴他有個短髮小姐要與他約會的事之後,他就覺得好像有人在算計他,可他根本就說不清楚真是有人在算計他,還是有人在調查他。再加上,也就是在這之前,當他去吳小春原來在夜色巴黎花園的住處時,吳小春又告訴他,曾經有-計生幹部-來家裡瞭解過有關計劃生育的情況。為了謹慎起見,他決定讓吳小春暫時迴避一下。就在吳小春積極迴避的同時,關亞南也在迴避著吳小春。也正是因為這一系列的不正常情況的出現,導致他去她的住處不像以前那樣頻繁了。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夜色巴黎花園內的房子竟然又出現了問題,而那個物業公司經理竟然會把電話打到了他夫人的手機上。那天,就在他接到他夫人的電話以後,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那個電話確實是當初自己為吳小春辦理房子手續時留下的,而且就是自己主動留下的。因為當時自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出頭辦理手續的這套房子的真相,他更不想讓別人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在裡面居住。可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沒有什麼用了。他不得不打電話通知吳小春,讓她回去看看。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夫人竟然還那樣多事,她竟然會對一個-打錯-了的電話那般感興趣。
吳小春已經感覺到關亞南對自己的熱情沒有太大的興趣,便先開口問道:"這麼時候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關亞南臉上顯得不快,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麻煩事太多。他們是怎麼搞的?別人家的房子漏水,竟然會找到了我們?"
"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誤會事,總是會有的。我當時也挺不滿意的。可人家直道歉,也不好再說什麼。"吳小春說道。
"怕是沒有那麼簡單。我昨天晚上要不就過來了,我怕我老婆會起疑心,老早就回去了。果然,她就讓人不省心。我昨天在電話中沒與你多說,物業公司經理的那個電話打到了她那裡,是她又把電話打給我的。我當時就說不要理他,肯定是打錯了。可她最後竟然去了夜色巴黎花園,你說她這個人好事不好事?結果,我回去後,她就像審問犯人似的,把我好一頓審問。"關亞南說道。
"怎麼會打到她那裡?"
"別提了,當年入住前辦理手續時,我是把我的手機號留在了那裡,誰能想到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們還能找到那個號碼。我都有兩三年不用那個手機了。"
"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能怎麼回答?稀里糊塗唄,我現在都想不起來我當時是怎麼說的了。"關亞南一邊說一邊用手直抓頭皮。
"最後,她沒再說什麼?"吳小春著急地問道。
"她告訴我說要還我一個清白。"
"她怎麼還你一個清白?"
"她說她非找到你不可。你說那樣我能清白得了嗎?"關亞南露出了一幅焦躁不安的神態。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最好是不讓她見到你。要不真是不好收場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得不再換地方?我可搬夠家了,整天有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多沒勁。"
"那有什麼辦法?總比有別的麻煩好。暫時她還不能馬上發現你在哪。她就是再去夜色巴黎花園也找不到你,那裡沒有人會知道你搬到了這裡。銀海市有七八百萬人口,就是公安局找你都不會那麼容易,何況是她。也不用過分緊張,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是心裡不舒服,才這麼個時候過來了。"說完,關亞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進了吳貝貝睡覺的房間。他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孩子,向吳小春問道:"長江醫院再沒有來過電話吧?"
"沒有。就是上次又一次化驗完血後,通知說沒有什麼大問題,就再也沒有來過電話。我看不會有什麼問題,你如果不放心,就再找一家醫院去檢查一下,你看有必要嗎?"
"再說吧。這年頭環境污染,食物污染,水源污染,不污染的東西不多,怪病也太多,注意一點兒倒也好。"關亞南嘴上雖然這樣說著,卻是心不在焉。
當關亞南從這裡走出來之後,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夫人問到他-今夕是何年?-的那句話。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包養情婦將如何如何,那可就……這一刻,他覺得應該萬無一失,於是,他便重新走了回去……告訴她,做好再度搬家的準備。
這天晚上九點多,關亞南已經和幾個朋友吃完了晚飯,正準備去洗桑拿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電話是吳小春打來的,電話一接通後,那邊就傳來了吳小春的哭聲。關亞南一邊接電話一邊走出包間,到了走廊上。他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哭什麼?"
電話那邊就是一味地哭著。關亞南越發著急了,便追問道:"到底哭什麼?你快點兒說好不好?"
那邊嗚咽著說道:"你快點兒過來,你快點兒過來。"
關亞南更加著急了,他還在電話中聽到了吳貝貝的哭聲。他的心就像是要跳到了嗓子眼兒一樣,可他還是問道:"你能不能不哭?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這時,吳小春才慢慢一邊哭一邊說道:"有人來找過我。非逼著我說出與你的關係不可。"
"是誰?"
吳小春再也不說什麼了。關亞南說道:"那好吧,我馬上就過去。"
與那些朋友告別之後,他用了半個多小時,自己開著車趕到了吳小春的住處。
當他走進客廳裡的時候,孩子已經在地板上睡著了。他把孩子抱起來送到了房間裡,又回到客廳裡坐下。他問道:"到底是誰來過?讓你這樣激動?"
"是你愛人來過了,他非逼著我承認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不可。"
"她來過了?她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關亞南非常自信地說道。
"有什麼不可能的?她已經來過了嘛。"
"你沒有搞錯?"關亞南懷疑地問道。
"怎麼可能呢?她自己介紹說是你的愛人,姓苗,叫苗新月,這還能有假。再說了,她的鼻樑骨的正中稍偏一點兒的地方還有顆黑痣,不是太大。"吳小春敘述時,已經不再嗚咽了。
"真的是她。她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呢?昨天她才開始懷疑這件事,今天就能找到這裡,這不奇怪了嗎?"關亞南說道。
誰知道她是怎麼找到的?反正是挺凶的樣子,非說我與你認識不可,而且非讓我承認與你有男女關係。"
"你是怎麼說的?"
"我沒有承認,因為你剛來過這裡,都沒有提到這件事。她傍晚就來了,就談到了這個話題,我就什麼也沒有說。"
聽到這裡,關亞南懸著的那顆心算是慢慢地落了下來。
"她說,她是有證據的。我告訴她,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既然有證據就去找你關亞南好了。她說,她肯定還會來的。她不會算完。"
"女人這種東西呀,實在是太可怕了。"關亞南像是說給吳小春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吳小春問道:"你說這事怎麼辦?"
"馬上搬家,搬一個遠一點兒的地方。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她嗎?我本來就想讓你搬家,只是沒有想到那麼快。這樣吧,明天就搬,你自己出面,去昌隆小區那裡租一套房子。那是一個老住宅區,房子的條件差一點兒,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等稍微過一段時間,我就想辦法再讓你換一個環境。我就不出面了,暫時迴避一下,有好處。反正你這也沒帶什麼東西。"說著,關亞南就從口袋裡掏出了兩萬元錢,說道:"房租盡量少交,反正是臨時住。"關亞南說道。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他夫人用家裡的住宅電話打來的。這讓他的心情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像這種情況,在這之前,是很少發生的。以往不論是多晚回家,哪怕是下半夜回家,她也只是說說了之,是很少加以干涉的,更不用說,夜半三更地打什麼電話了。關亞南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通了手機:"打電話有什麼事?"
"我就想知道你在哪?"電話那邊的苗新月並沒有多麼激動,而是很平靜地說道。
"好了,回去再說吧。"說完,他就把手機掛斷了。
吳小春又一次哭哭泣泣起來。這讓關亞南的心裡越發覺得不安了。他不太耐煩地說道:"好了,好了,女人遇到了事就知道哭,哭能解決什麼問題?別哭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沒有走不成的路,沒有過不去的山。明天先按照我的意見辦,馬上從這裡搬出去,明天,就是明天。一定不要讓她再在這裡見到你,如果再在這裡見到你,那可就真會有麻煩了。"
關亞南站了起來,走到吳貝貝睡覺的房間,看著她無憂無慮地睡得正甜呢,就用手碰了碰她的小臉蛋,便走了出來。吳小春走上前去,為他正了正衣領,又在他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那一刻,她臉上的眼淚還沒有完全揮發乾淨。
關亞南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關亞南回到家的時候,他的夫人苗新月就坐在昨天他們兩個人談話時坐的位置上,等著他的到來。
苗新月先開口問道:"我剛才給你打電話時,你在哪?"
"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行蹤來了?你可從來沒這樣做過。"關亞南的態度倒是平靜的。
"我是需要關心關心你的行蹤了。"苗新月說道。
"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關亞南一邊說一邊坐在了他夫人的對面。
"我在想你究竟還瞞了我些什麼?你究竟瞞了我多久?"苗新月的情緒是激動的。
"我都瞞你什麼了?你告訴我。除了你昨天說到的關於那個莫須有的女人的事之外,還有什麼?"關亞南說話時的神態,顯得那樣地沉著。
"你還真好意思說,還有什麼?還用得著還有什麼嗎?就一個吳小春還不夠嗎?"
"你少和我扯什麼吳小春吳小春的,哪個吳小春?她與我有什麼關係。"關亞南的心情依然是沉重的。
"關亞南,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我告訴你,我去見過那個女人了。那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孩子。"
"她說她認識我?"關亞南問道。
苗新月沒有作聲。關亞南一下子看出了苗新月的猶豫,他便馬上接著說道:"既然人家沒說認識我,那你還瞎猜什麼?這不是沒事找事嗎?人家是怎麼對待你的?沒把你轟出去?沒以為你是神經病?你說你這樣做影響多不好。"
在回家的路上,關亞南已經想好了,他知道吳小春當著苗新月的面什麼也沒有承認。這是他最為滿意的,他清楚地意識到,只要是自己在苗新月面前,死活不承認認識這個女人,她還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這一路上,他也懊惱過,他反來復去地想,苗新月是怎麼知道吳小春住在那裡的?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判斷一定是苗新月跟蹤了他。不然,怎麼也解釋不通。因為在苗新月接到過物業公司王經理的那個電話之前,苗新月就從來沒有在自己的面前提到過吳小春的名字。
"那好,關亞南,今天就算你贏了。我真沒有想到你用在官場上的那套手段,都用在了我身上。我是沒有證據,可我告訴你,我是一定會想辦法拿到證據的。因為你的別的什麼事,我都忍了,可這種事我忍不了。我非得搞出個究竟不可。"說完,苗新月起身去了臥室,走進臥室時,坐在客廳裡的關亞南,聽到了光噹一聲門響。
關亞南的身子明顯地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