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昔日情感 文 / 陳峰
吃飯的地點選在合富牛肉店,南澤的飲食口味偏於清淡,對嗜好濃烈口味的蕭昊來說,最喜歡的美食,就是這兒的牛肉火鍋。下午現宰的牛只,端上來的肉鮮得帶著血絲微微顫動,夾著肉片放進熱氣騰騰的湯底,稍微燙一燙,肉色一變,立即出鍋,蘸上調配好的沙茶醬,趁著熱氣未散,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肉的嫩和醬料的香完美融合,讓蕭昊第一次品嚐時就讚不絕口,還有用手工捶製出來,彈性可跟乒乓球媲美的牛肉丸,更是全國獨一無二的美味。而且物美價廉,十幾個人撮一頓下來,幾百元搞定,於是這裡就成了蕭昊請下屬吃飯的基地。
輕車熟路地點好牛肉丸、牛腳趾、肥牛肉、牛百葉,再來一份燉得酥爛的牛腩,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擺著一個獨立的小火鍋,在騰騰而起的熱氣中,蕭昊倒了杯小糊塗仙,站起來說:"來,這段時間兄弟們辛苦,好久沒慰勞大家,是我這當老大的錯,這杯酒我先干了。"
蕭昊脖子一仰,酒杯便空了,眼光在眾人面前溜上一圈,隨後停在衛菊臉上:"這第二杯酒,是歡迎新同事加入我們的團隊,來,大家敬美女一杯。"
衛菊跟著站起來,臉色在燈光的映照下有點發紅,但舉止很大方,和眾人一一碰杯:"謝謝蕭總,也謝謝大家,非常榮幸加入媒體中心,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看著衛菊將酒乾了,蕭昊再倒一杯:"這第三杯,祝大伙今年把成績幹好,和媒體的關係處好,到時可不是吃牛肉了,我請大家吃魚翅。"
在熱烈的轟然響應中,蕭昊喝完三杯酒坐下,眾人開始大快朵頤,說說笑笑,熱鬧不已。吃了一會兒,蔡雪兒眼波一轉,望著衛菊說:"小菊,上午我才和老闆提起來了位新同事,他便主動說要請客,是不是該敬老闆一杯?"
衛菊雖然很少喝酒,但她的酒量其實還行,或許是遺傳的緣故,爺爺和父親酒癮就很大,有事沒事總喜歡喝兩盅,就算劣質的米酒也喝得不亦樂乎。以前偶爾和朋友聚餐,三四兩的量還撐得住,只是今天第一次和新同事吃飯,她可不想把底牌亮出來,聽蔡雪兒這一說,便向蕭昊舉杯:"蕭總,謝謝您,這杯我敬您,以後工作還請您多指點。"
蕭昊干了,端著酒杯笑著說:"具體的工作我管得少,指點更說不上,你們蔡經理要是肯放兩招,就夠你學的,下杯酒該和誰喝,就不用說了吧?"
辣辣的酒精入喉,衛菊微微一皺眉,壓了口熟地水,抿抿嘴唇說:"蔡經理,我敬您一杯,以後還要向您多學習。"
再倒上一杯,衛菊圓圓的臉龐紅撲撲,像個熟透的蘋果般更添幾分可愛,看來還真有點不勝酒力的樣子:"我的酒量實在不行,再喝下去可撐不住,這杯酒敬各位,請同事們見諒,我干了,你們隨意就好。"
蔡雪兒看在眼裡,眼光閃動,湊近蕭昊耳邊低聲說:"我眼光還行吧。"
蕭昊望著衛菊,輕聲說:"是個苗子,不過不像剛畢業。"話音剛落,剛坐下的衛菊正好抬起頭,兩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對接在一起,對著蕭昊閃閃發光的眼神,衛菊臉更紅了,卻沒低頭迴避,反而粲然一笑。
有趣的女孩。蕭昊心裡暗說,面帶微笑地向衛菊晃晃筷子,示意她吃東西,卻沒留意右手邊默然不語的程涵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滴滴",手機傳來信息聲,只有兩個字,在哪?但程涵真看了發件人一欄,寫著"舅舅"兩個字,心頭頓時劇烈跳動,直接退出信息,並未回復。
"小程,男朋友的信息嗎,你又沒喝酒,怎麼臉一下紅了?"還沒等她的情緒收回來,就聽身邊的蔡雪兒打趣說。
"不是,是包廂比較熱。"程涵真說完,臉卻更紅,就像做錯事的孩子,極不自然,但大家嘻嘻哈哈玩鬧著,並未在意,只有蔡雪兒從直覺上感到一絲奇怪,不過隨後忙著應付同事的敬酒,也未放到心裡去。
等了許久,沒有收到信息,徐伯春估計程涵真不方便回復,便把手機放到一邊,起身泡了杯菊花茶,拿份報紙翻閱起來。妻子不在,他懶得回家做飯,在食堂吃了晚餐,便回到辦公室。看沒兩頁,就接到趙萍的電話:"今天總算把裝修的效果圖和預算確定下來,差不多36萬,爸很滿意,直誇我們有心。"
"滿意就好。"聽到36萬嘩地一下流走,徐伯春忍不住一陣肉痛,竭盡全力控制著不表現出來。
"爸讓我告訴你,北京這邊,這個星期來該打招呼的他都打了,酒可沒少喝,江總在美國,鄭瑜這兩天去西安,周董事長則約了下個星期二吃飯。"
"約到周董事長了?那可太好了。"徐伯春驚喜地說。
"別人要見董事長難,爸怎麼說也和他有十幾年交情,能不給面子嗎?"趙萍得意地說,"有爸在這兒給你走關係,還擔心啥啊!"
"跟爸說謝謝,多保重身體,別為我累著。"
聽到徐伯春如此體貼,趙萍心裡舒服,滿意地說:"算你有良心。剛王小燕打電話給我,說下星期有同學會?"
"嗯,我聽陳統說了,到時你還在北京,我一個人去沒意思,算了吧。"徐伯春預感到趙萍將要說什麼,立即說。
"你不去?"趙萍的聲音果然高起來,"林曉晴回來了,這可是她組織的。"
"她回來又咋樣?"徐伯春淡淡說,"過去就過去了,提這些陳年爛芝麻,有意思嗎?"
"沒咋樣,只是多年沒見,不想和老同學敘敘舊,不正常嘛!"趙萍顯然不信徐伯春的說法,"想多的那個是你,要真當是過去,那想去就去唄,難道我能綁著你不成?"
"沒說你綁著我,是我自己不想去,你知道我最煩的就是參加聚會。"徐伯春的口氣冷淡下來,欲擒故縱這一招,自己又不是沒見過:"要不是為了陪你,我才懶得在那些浮躁庸俗的無聊場合出現。"
說到這份兒上,趙萍縱然心裡疑慮未消,也不好再問什麼,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一會兒,便掛了電話。徐伯春拿著報紙,卻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走到辦公室右側的書櫃,徐伯春蹲著將下面的門拉開,露出一個精巧的黑色保險箱。插進鑰匙,輸入密碼,箱門緩慢自動打開,裡面放著應急的五萬元現金,兩本私人存折,一些極為重要的合約,還有一個封好的牛皮文件袋。
將文件袋撕開,拿出來一本厚厚的綠色記事本。徐伯春的手指輕輕在封面上摩挲著,面色頓時如五味雜陳般複雜。從小他就有寫日記的習慣,一頁頁端莊挺拔、一絲不苟的楷體,既留下人生一步步的足跡,也是練筆的好辦法。
而這本日記,記錄的恰恰是他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翻到中間,一張已封過膠的五寸彩色照片赫然映入眼簾。上面的徐伯春,穿著白襯衫,黑西褲,梳個七分頭,身旁的女子,紮著馬尾辮,一襲紅色碎格連衣裙。兩人的臉上充滿蓬勃的朝氣,發自內心的笑容洋溢著幸福,清澈的眼神中透出對未來的無限渴望。
昔日的青蔥歲月,越來越清晰地在眼前浮現。和蕭昊的四處留情不同,徐伯春對異性向來沒有多大興趣,再漂亮的女人,只是空具一副肉體皮囊罷了,短暫青春流過,紅顏只是剎那芳華,苦求何用?只有思想的碰撞,心靈的融合,才能攜手相伴一生而情感依然。而這三十幾年來,能讓他感受到愛情瘋狂與甜蜜的只有一個人——林曉晴。
林曉晴不是那種第一次見到便眼前一亮的美女,而且比徐伯春還要大兩歲,是他的師姐。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是高級知識分子,或許因為出身於書香世家,身上自然而然帶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如空山雲霧,清新雅致,令徐伯春一見鍾情,少年男子的激情如火山般噴薄而出,隨即展開熱烈追求。
才子佳人的故事,源遠流長的文明古國從不缺乏,而最終能相依相守而成千古佳話者,萬里無一。徐伯春逃不脫命運的擺弄,兩年癡纏愛戀,卻在林曉晴畢業後戛然而止。作為業內知名專家,林曉晴的父母已拿到美國綠卡,決定舉家遷徙,並把林曉晴送入全世界頂級的哈佛商學院學習。而以當時徐伯春的家世財力,前往美利堅那是天方夜譚,如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故事的結局很俗套,佳人揮劍斬情絲,飛往大洋彼岸,才子則望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十餘年來,再無聯繫,只有午夜夢迴時,依稀浮現伊人的模樣。
辦公桌上的手機嗡嗡響起,將徐伯春從塵封的記憶中拽回現實:"嗯,剛才不方便回信息。他請媒體中心的同事吃飯,現在要去唱歌,我說身體不舒服,便先回了。"程涵真的聲音很輕,就像她的性格,膽小謹慎。
"投標的價格出來沒?"
"我不清楚,文件沒經過我這兒,是他和蔡經理直接定的。"
"哦,那算了,反正也是白忙活。"徐伯春語氣裡蘊含著笑意,頓了頓,溫和地說:"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們要經常保持聯繫。對了,小偉要讀大學,我給你家匯了一萬元過去,希望能幫點忙。"
停了好幾秒,程涵真才開口:"我會盡力的,五舅。"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徐伯春說得意味深長,"我們是一家人,我不幫你,還能幫誰呢?"
程涵真是他堂姐所生的外甥女,但兩人的關係全公司還沒人知道。她家境貧困,大學的學費是徐伯春一手資助,令她一家感激得無以言表,只恨無以為報。畢業後,應聘——面試——筆試——入職,所有手續都按正規流程辦理,徐伯春沒有插手,就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實現把棋子放到對手身邊的目的,果然他成功了,蕭昊對看起來老實木訥、任勞任怨的程涵真信任有加,而程涵真則知恩圖報,縱然心裡不免有些負罪感,仍盡力收集著信息,使蕭昊的不少動態讓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這是徐伯春極為得意的一著妙棋。
徐伯春的眼光,不自覺地又投到相片上,凝望了足有三四分鐘,長長歎一口氣,仔細地把日記本收好,放回保險櫃,似乎要把那刻骨銘心的記憶,再度封印起來。
在歡暢KTV玩到十一點多,蔡雪兒借口明天要出差,先行告退。開著嶄新的馬六,沿著黃山大道駛向郊區。作為新任市長的形象工程,這條剛剛花大力氣重修、貫穿市區南北的主幹道寬敞平坦,此時車輛也少,蔡雪兒按下音樂播放鍵,把音量調高,強勁的搖滾樂在車廂內轟鳴,腳下油門一踩,時速表的數字立即急速上升,紅色的汽車呼嘯著,如一道閃電般風馳電掣。
蔡雪兒只覺得全身的血液滾滾沸騰,興奮得直想把心裡的激情喊叫出來。她喜歡刺激,喜歡速度,喜歡有挑戰性的工作,正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才能和蕭昊惺惺相惜。她的前夫是富二代,認識不到兩個月,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蔡雪兒意外有了身孕,兩人火速結婚。只是少奶奶的生活,令她索然無味。尤其是古板嚴謹的婆婆,對她這潮流媳婦橫豎看不順眼,一心想將她管教成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而蔡雪兒外向好動,最煩瑣碎不堪的家事,對婆婆的指手畫腳深惡痛絕,偏偏雙方都不是能忍氣吞聲的性格,婆媳間難以調和的矛盾不時激化成大大小小的戰役。戰火四起,前夫經常是居中調停的聯合國,苦不堪言地奔波於雙方之間,最終三方心力交瘁,只能以離婚收場,兒子也交由前夫撫養。
脫離家庭的羈絆,蔡雪兒在市郊買了套小公寓,過起優哉游哉的單身生活,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再不用顧忌他人的感受,痛快淋漓地享受人生。只是午夜夢迴,一想起兒子可愛的臉蛋,第二天枕頭便濕漉漉的,像在水裡泡過一般,沉重得令人心碎。
156公里的時速下,不過十來分鐘,蔡雪兒回到家裡,打開房門,客廳內燈火通明,掛在牆上的超大屏液晶電視上影像晃動,黎仕國倚在沙發靠背上,翻閱著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