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文 / 楊華團
第二天星期六,許多家長不上班,市一中門口聚集的人群更為龐大。不過,家長們到達現場,發現情況和頭天有所不同。從校門兩旁延伸到不遠處兩個交叉路口,排列了數十輛警車,有包括武警在內的數百名警察來到現場,嚴陣以待。這樣的情勢難免給靜坐示威的人們形成壓力。
「老頭子,我看陣勢不對。那麼多警察,該不是要抓人?」一個中年婦女擠到老公身旁悄悄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再說,又不是咱家一個孩子的事情。我有點兒害怕,你跟我回家吧。」
「怕什麼!咱又不打砸搶,大不了向學校要個說法,討個公道。我在這兒靜靜坐著,誰能把我咋的?還不是為了咱兒子。警察是人民警察,這裡聚集的是善良的學生家長,我不信警察會對老百姓動武?你放心吧,婦人之見!」絡腮鬍子的男子駁斥老婆。
「大嫂,不怕,咱都是孩子的媽媽。學校分奧賽班暗箱操作,處事不公,家長提意見他們不聽,也不改正,大家靜坐是被逼無奈。我們不鬧事,只要學校給個說法,糾正錯誤就行了。我估計再堅持堅持會有結果。」和絡腮鬍子坐在一起的陳一卉勸中年婦女。
「嘿嘿,我這人膽兒小。」絡腮鬍子老婆拉住陳一卉的手,「咱都不是愛鬧事的,只不過為了孩子嘛。你家男孩女孩?中考成績挺好?」
「女孩。我女兒——她叫楊帆——沒能進奧賽班,自身也有原因,中考正好感冒了,很重,加上來例假,孩子有痛經的毛病,最後一科卷子沒答完,在考場上暈過去了。要不然,按照平常的成績,她在全市怎麼也能進前幾名,當中考狀元也有可能。雖說考場上出狀況了,她的中考成績仍排在全市六十名左右,兩個奧賽班容納一百人,我的孩子憑啥進不去?真的很不公道。」陳一卉說。
「市一中編奧賽班肯定有貓膩。我兒子中考分數也在全市八十名上下,進不了奧賽班,明明是被人排擠了。天大的事情呢!我姓盧,我們銅鎳集團公司多年不招工,孩子就業全靠上學,然後再到外地發展。能不能進奧賽班,直接關係到孩子能不能考上重點大學、名牌大學,能不能上一所好學校關係到將來有沒有好的就業機會呢。」絡腮鬍子接過話頭說。
「誰說不是呢。」
「楊帆她媽,您貴姓?……哦,姓陳。我看您像有知識的人,我叫您陳老師吧?」
「別別別,我是個下崗職工,連工作都沒有。」陳一卉流露出幾分羞澀。她在人群中很顯眼,樸素的衣著掩蓋不了容貌的俏麗和氣質的不俗,儘管她出門來並沒有精心梳妝。
「看看看,有人來了,八成是管事的領導。」絡腮鬍子的老婆說。
果然來了幾位領導,領頭的是教育局長程元復,跟在他身後一左一右,分別是教育局肖副局長和市一中阮克剛校長,還有幾個工作人員。
陳一卉猛地看見程元復,眼光一下子變得黯淡,臉色也蠟黃。她轉過身要走。
「陳老師,您怎麼走呢?管事兒的人來了,不聽聽他們怎麼說?」絡腮鬍子盧師傅說。他老婆一把扯住陳一卉的衣袖:「陳老師,您甭走。您一走我心裡害怕。」
「我得走。」陳一卉苦笑笑,掰開盧夫人的手,擠到人群後面去了。
教育局長一干人站到家長行列對面,程元復接過一隻電喇叭,要講話。他左右看了看,想找個高出地面的東西站上去,教育局辦公室主任趕緊指揮小車司機搬來一把椅子,給局長墊腳。程元復用手搖了搖椅子,覺得還結實,跨步站上去,「噗、噗」吹了吹電喇叭,對著家長喊道:「家長同志們,我是市教育局長程元復。按照市領導指示精神,經教育局領導班子研究,由我來給大家做答覆。你們從昨天開始聚集到這裡,造成很大的社會影響,市領導非常重視,責成教育局和市一中必須拿出辦法,解決問題。經過調查瞭解,我們已經掌握了大家的意願和訴求。教育局和市一中領導本著對黨和政府負責,對人民群眾負責的態度,誠心誠意來和家長對話。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只要大家的訴求正確、合理合法,我們一定會給家長滿意的答覆,問題一定能得到合理解決。請大家相信我們。你們靜坐請願有沒有組織機構?能不能派代表和我們坐下來談?」
「我們是自發的。孩子上學是大事,不用誰來組織。我們也不鬧事,只不過希望高一新生編班能公正、透明,希望在優質教育資源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厚此薄彼。大家說對不對?」一個白領模樣的男性家長回應程元復說。
「對!我們是自發的。」
「奧賽班選拔要公正透明!」
「我們不遊行示威,用不著向公安部門申請。」
「來那麼多警察幹嘛呢?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搞恐怖活動。嚇唬誰呢?」
「…………」
「家長同志們,請不要誤會。公安局出動警力維持秩序,是為了保護你們。家長當然不是壞人,大家提出的要求也可以理解,不過呢,這種大規模的集會,誰能保證不會有壞人混進來,趁機滋事搗亂?你們坐在學校門口,引來大量群眾聚集圍觀,的確影響交通,也干擾正常的教學秩序。政府採取措施絕不是針對廣大善良的學生家長,希望大家諒解……」程元復畢竟干行政工作時間長,政策觀念強,也善於臨場發揮。他既站在官方立場說話,也對聚集請願的家長表示了同情和理解。
「我來說兩句。」站在人群最前排的一位女性家長接過程元復的話頭,「程局長,事情不複雜,也用不著坐下來談判。大家是自發來的,沒有組織機構,也沒有人願意作出頭的椽子。我提個建議,能不能請局長當眾表態,市一中奧賽班選拔到底有沒有貓膩?編班是不是公正?如果真有問題,能不能推倒重來,做到公開公正公平,不糊弄沒有門路沒有辦法的家長?」
這位家長聲音不大,但透出一種堅定,一種柔韌的力量。程元復無意中注意到她很年輕,心想這個女人是不是早婚早育呀,看上去這麼年輕,孩子都上高中了?
「這位女同志說得對。用不著談判,也用不著推舉代表,請教育局和一中領導當眾給個答覆吧。」絡腮鬍子盧師傅大聲支持女家長。
「對,請領導公開答覆!」很多家長附和說。
程元復腦子急速轉動,經過思考,他也覺得談判沒有必要。假如沒有合理的說辭,沒有新的措施,家長的嘴堵不住,聚集請願也不會輕易偃旗息鼓,關鍵要有所行動。況且家長沒有人站出來當領袖,現在的人很聰明,何必把自己放到風口浪尖上?於是,他乾咳兩聲,清清嗓子,說:「那好吧,我先表個態,說完了再讓阮校長講。市一中選拔奧賽班,本意要把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選出來,為國家培養英才,也為三年以後高考取得優異成績創造條件。我向大家保證,一中領導班子絕對沒有故意舞弊的想法,也沒有胡作非為、暗箱操作的行為。……各位家長請不要議論。他們選拔奧賽班,考慮學生德智體各個方面的情況,採用了體現素質教育思想的選拔標準。不過,認定一個學生優秀與否,只有考試成績是硬標準,看得見摸得著,至於品德表現,沒有硬性的衡量指標,所以無論怎麼弄,大家都會覺得存在徇私舞弊的空間和可能。這正是對奧賽班選拔結果家長和學校存在不同看法的根本原因。無須諱言,一中對本校教師子女有照顧政策。大家覺得這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我認為,近水樓台先得月是社會普遍的潛規則,電力系統的職工用電便宜,鐵路職工坐火車不掏錢,你們哪個人敢說,你所在單位對員工沒有一點點照顧政策?所以我說,大家要理解,不要有情緒,不要太偏激,有問題商量著來。……大家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教育公平是大事情,全國人代會對這個問題討論得很熱烈,總書記、總理也強調教育公平,我們作為基層教育行政部門,怎麼能不重視這個問題呢?奧賽班是一種因材施教、提高教學效率和教學質量、培養優秀人才的管理措施,奧賽班無疑是優質教育資源,所以萬眾矚目。可是,優質資源畢竟有限,需要一種選拔機制……」
「局長,您不要長篇大論,大道理誰不懂?乾脆些,說說怎麼辦吧,心裡有底了我們就散伙。我今天本來要加班,不去幹活月獎就沒了,工資也受影響。您以為我們願意聚集請願?坐在水泥地上,連口水都喝不上,影響公共秩序,心裡不好受哇。」另一位家長打斷程元復。
「好好好,我撈干的,說說怎麼解決。儘管學校沒有故意舞弊行為,但是奧賽班選拔標準的可控性、公開性仍然存在問題,家長有情緒有意見完全可以理解。按照市領導指示精神,教育局領導班子開會決定,市一中奧賽班選拔要重新組織考試,前面入選的學生都必須經過考試重新選拔,其餘自認為有能力競爭奧賽班資格的學生自願參加,再給大家一次公平競爭的機會。然後,完全以考試成績為依據,確定奧賽班新名單。重新選拔、調整的過程邀請家長代表參與,起監督作用。對教師子女的照顧政策也取消。你們說,這樣做行不行?」
在場的家長相互看了看,經過短暫的沉默,大家竟辟里啪啦鼓了一陣掌。
「好好好,看來大家同意我們的改進措施,這就好。下面請市一中校長兼黨總支書記阮克剛同志給大家作進一步說明,表個態也行。大家歡迎。」程元復帶頭鼓掌,家長們卻沒有很積極地響應。
阮克剛接過電喇叭,很簡單地表明態度:「既然市領導講話了,教育局領導班子開會做了決定——我也是教育局班子成員之一——一中只能不折不扣執行。我們將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高一奧賽班選拔考試,通過家長委員會特邀部分家長對考試全過程進行監督,今天來的家長如果對這件事有興趣,可以自願報名參加。我的話完了。」
家長們一時間無話可說,公安局長楊勝春很適時地出現,用電喇叭喊話:「各位家長,你們提出的訴求,教育局和市一中領導給予了答覆。大家如果沒有新的問題,請立即散開。公開場合的集會、請願、示威,都要經過申請,隨意聚集鬧事,影響公共秩序,影響生產、工作、教學等正常秩序的行為,都要負法律責任。請大家立即散開。半個小時以後,如果還有人在這裡聚集,我們將出動警力強制驅離……」
「本來沒事了,公安局長窮叫喚什麼?」絡腮鬍子盧師傅說。
「呵呵,這是人家的職責嘛。要不然,公安局長沒飯吃了。」另一個家長不無調侃。
「憑考試,咱兒子不是很有把握呀,還要撞運氣。唉……」盧師傅對老婆說。
在教育局長、一中校長與家長對話的過程中,陳一卉始終站在人群後面聽著,她一顆心難以平靜。女兒能不能進奧賽班,原來那個人五人六大聲喊叫的男人能起決定性作用。那麼,楊帆被排擠在奧賽班之外是誰之過?陳一卉暗自歎氣,心口有點兒堵。她剛才不自覺地抬頭看了一眼,和站在椅子上的程元復目光有交會,她感覺男人喊話瞬間中斷,表情也有一瞬間微妙的定格,陳一卉的心像被人揪扯了一把。
奧賽班要通過考試重新選拔,陳一卉對女兒的實力有信心。當天晚上有人約她去吃飯,對陳一卉來說又是意外的煩惱。
出面約陳一卉吃飯是她一個姨媽。這個姨媽是陳一卉母親的堂姐,早年嫁給了龍川公司(現銅鎳集團公司的前身)的工人,成了城裡人。陳一卉母親多病,家庭生活困頓,姨媽多年來一直資助她家。前些年龍川公司職工福利搞得好,姨媽每每回鄉下,總會給陳一卉家帶來凍雞凍魚大米清油,也帶來濃濃的情意。母親得了大病,在市醫院做手術,也是這個姨媽跑前跑後精心照顧。陳一卉進城時間不長,她母親病故了,姨媽在她心目中和親媽差不多。兩年前姨夫也去世了,陳一卉不時到姨媽家走走,幫老人家做家務,和她拉家常,是報恩的意思。這次,姨媽電話都沒打,親自上門來請吃飯,陳一卉「撲哧」笑了:「姨您真逗。我請您還差不多,您請我吃的什麼飯呀?您看我沒工作不掙錢,賑濟災民呢?」老人被陳一卉逗笑了:「這個一卉!你不是外甥女,你是姨的親女兒,我也不繞彎子。不是我請你,你姨夫一死,他的退休金沒有了,我哪兒來的錢請你吃大餐?可是不行啊,我乾兒子劉庚旺說要認識你,叫我引薦一下。劉庚旺你沒見過吧?他媳婦沒了,留下個孩子。我給他照看過小孩,他把你姨夫喊乾爹,把我叫乾媽呢。庚旺搞建築,可有本事啦,會掙錢。你姨夫得癌症,做手術花那麼多錢,都是他贊助的,也不讓還。你說說,我這乾兒子該有多仁義,不像有的人當了老闆就成白眼狼了。他不知道有啥事要找你,托我約一下。一卉,這事兒姨推不掉。只要你去,我不去也行,人老了,坐到飯桌上顫顫巍巍,丟人得很。」聽了姨媽一番話,陳一卉覺得這頓飯不去吃不行,就答應了:「我去,您也要去。不過我沒本事,給人能幫啥忙?白吃飯多不好意思?」
「一卉呀,我這乾兒也一直單身,帶著個兒子,跟你家姑娘大小差不多。哎呀,要麼姨媽給牽牽線,你倆處一處咋樣?」老太太恍然大悟說。
「姨,您還會亂點鴛鴦譜?您要這樣說,我還真不去了。」
「別別別,一卉。牽線是我隨口說的,不作數。劉庚旺找你肯定有別的事情。」
到了飯桌上,陳一卉對劉庚旺第一印象不錯。沒去之前,她想像中的劉庚旺無非是個包工頭,滿嘴酒氣,滿身煙味,西服皺皺巴巴,領帶歪歪扭扭,扭曲變形的皮鞋上沾著泥巴,說話粗俗,隨地吐痰……可見了面,全然不是那回事兒。劉庚旺一身休閒裝,清清爽爽,人很筆挺,相貌端莊,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頗像知識分子,見了女人甚至有幾分羞澀,弄得陳一卉預先在思想上構築起來的防線土崩瓦解。
「劉先生,有什麼事您直說吧。我在姨媽跟前和親女兒差不多,您也把她老人家喊乾媽,咱就算親戚。只怕我沒本事,幫不上您什麼忙。」剛剛在飯桌上坐定,菜還沒上來,陳一卉就主動表態。
「呵呵,小陳這麼說我真高興。哦,我叫你小陳很冒昧,不過,估計我比你大幾歲吧。」
「沒關係,怎麼稱呼都行。」
「咱不談事情,先好好吃飯成不成?在我心裡,吃飯比談事情重要——本來也沒啥大不了的事。乾媽說了,小陳是好人,很本分的人。不像我這種做生意的,建築承包商,想做好人也做不了。能跟你這樣的好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該有多大的面子啊!」
陳一卉被男人逗笑了:「一般來說,承認自己是壞人的人,想必壞不到哪兒去。」
「哎呀小陳,你讓我歡欣鼓舞。一會兒好好敬幾杯酒,就衝你不把我當壞人。」
這頓飯吃得輕鬆。美女陳一卉不經意間飲了很多葡萄酒,弄得臉上紅光四射,比平日更顯漂亮。姨媽還算有眼色,吃飽了飯,看乾兒子和外甥女意猶未盡,就說:「我吃好了。年齡大的人本不喜歡在外頭吃飯,坐著累。要不我先走一步,你倆再坐會兒?庚旺不是有事要說嘛?」聽老太太這麼說,劉庚旺看看陳一卉,她面帶微笑不置可否。劉庚旺於是很受鼓舞,把老太太送到餐館外面,攔輛出租車給送走了。
「一卉。」再回到飯桌上劉庚旺改變了對陳一卉的稱呼,「我這樣叫你不介意吧?跟我乾媽學的。叫『小陳』有點兒生分。你說呢?」
「我說什麼呢?怎麼稱呼都行。」陳一卉微笑中帶點兒羞澀。
「太好了!你叫我老劉,庚旺,或者『嗨』、『呔』啥都行,就是別喊『劉先生』,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一卉你說,還要不要繼續喝酒?再來一瓶干紅,還是洋酒?」
「隨你。」陳一卉對這個男人乾脆不設防了,她對自己的酒量有信心。
兩個人又喝了一瓶干紅葡萄酒。劉庚旺越喝越興奮,外衣脫了,眼鏡也摘了:「一卉,你真是女中豪傑!今兒咱一醉方休如何?或者,換個更好的環境繼續喝?」
「適可而止吧。你我第一次見面,交往要有度。不過我告訴你,和你一起喝酒很愉快,以後假如還有機會,我不會拒絕。」
「爽快!一直沒敢誇獎你的美麗,這會兒我斗膽說說,一卉,你很美。不僅五官、身材好,更重要的是氣質。你是能讓男人著迷的女人,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我是心裡話,你該不會認為我輕佻吧?」
「呵呵,聽一個男人說自己美麗,對女人來說很受用。況且我都快半老徐娘了,這樣的機會不多。你多誇幾句,我愛聽,我也不認為你輕佻。不過劉先生——我還是喜歡稱呼劉先生——我還能記起,今天你請吃飯,好像有事情要說。現在是時候了,再不說會坐失良機。你甭看我狀態挺好,我知道快醉了。等我呼呼大睡,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開玩笑,一卉你開玩笑。要麼這樣,咱找個安靜的、能說話的地方,再喝會兒茶,等你酒醒了,我再說事情?」
「隨你。」
後來在一家很高檔的茶館裡,劉庚旺才說出他找陳一卉的目的。
「一卉,今天找你很冒昧。真有點兒事情求你幫忙,不好意思開口呢……」劉庚旺吞吞吐吐。
「有什麼不好意思?既然姨媽介紹我們認識,連你的飯都吃了,酒也喝了,說明我們已經是親戚,是朋友,起碼是熟人。有話直說,我瞧不起男人哼哼嘰嘰躲躲閃閃。」陳一卉說。
「我也不明白在生意場上混了許多年,臉皮咋就練不厚呢?尤其在女人面前。」劉庚旺的確有幾分羞澀,「這樣吧,先給你說說我家的情況——一卉你千萬別嫌我囉唆——除了搞建築做生意,我一個人帶著兒子過日子。兒子十五歲,叫劉遠航,剛剛考上高中。我是從鄉鎮企業走出來的,孩子他媽也是農村人。當初家裡很窮,我經常在外面跑,老婆一個人在家種莊稼,還要操持家務贍養老人,把她累壞了。後來我掙了點兒錢,在城裡買了房子,家裡的地不用種了,老婆本來可以進城過好日子,能享福了,可誰知道,她的先天性心臟病突然發作,一下子走了……」劉庚旺說到這兒,眼圈泛紅,聲音也哽咽了。
「哦。她有心臟病你不知道?怎麼能不操心,讓她犯病了呢?」陳一卉不知不覺被劉庚旺的敘說吸引住了。
「這正是我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當初知道她心臟不好,我不主張要孩子,可女人天性喜歡小孩。生我們家遠航老婆冒著生命危險,我強不過她,只好在醫生指導下小心翼翼擔驚受怕,總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了,一天天養大了。後來她身體反倒比生小孩之前好了許多,我倆都對病魔放鬆了警惕。還是怪我,只顧做生意,對她照顧不周。」劉庚旺說著滿臉慼然,眼淚順著兩腮悄然流下。
陳一卉被感動了,覺得這個男人不錯,有情有義。
「我今天求你,說到底是為兒子。」劉庚旺終於說到正題上了,「事情是這樣的,市一中新生編班,劉遠航本來進了奧賽班。我也不瞞你,他中考成績不是很好,我托了關係,走了門子。一卉你可能覺得我是那種投機鑽營、翻雲覆雨的人,可為了兒子,我並不覺得找找人、想想辦法、走點兒後門是丟人的事。畢竟為了孩子嘛,可憐天下父母心,何況,我不能對不起亡妻,她在天上看著我們父子倆呢。進奧賽班又不是上大學,不是出國留學,最多不過是給孩子創造一點好的學習條件,奧賽班畢竟老師配備得好,學習氛圍也好,有競爭性。」
「呵呵,難怪我女兒進不了奧賽班,原來讓你們這些有辦法有門路的家長給擠出來了。」陳一卉說。話雖這樣說,但陳一卉對劉庚旺並不反感,反而覺得他做的事情可以理解,覺得這個男人很真實。
「這兩天家長一鬧事,學校把原來編班的結果推翻了,奧賽班要重新選拔考試。我打過聽了,家長眼睛瞪得大大地盯著,教育局和市一中放出話來,一定要公開公平公正,走門子肯定不行了。我兒子能考成什麼樣,我沒有把握,所以才來找你幫忙。」
「我能幫什麼忙?」陳一卉很詫異。
「嘿嘿。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女兒——她叫楊帆吧——學習成績特別好,上初中全校數一數二,中考成績不是最拔尖,不過是因為考試時身體出了小意外。奧賽班再選拔,你女兒肯定能考中,百分之百進奧賽班。恰好我乾媽是你姨媽,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找你。今天一見,我覺得咱倆是老朋友了,相見恨晚。我覺得你一定能幫忙,我的信心比沒見到你之前充足多了。一卉,請你看在我死去的老婆面上,能幫我一把就幫一把吧!我求你。」劉庚旺態度十二萬分誠懇。
「你倒挺會說話。說實話,截至目前,我對你印象良好,真有點兒一見如故。你可千萬別破壞我對你的好印象。你說說,我怎麼幫你?」陳一卉問道。
「唉,真不好開口。再難也得說出來,我把這張臉當屁股了。」劉庚旺在臉上抹了一把,彷彿把害羞的臉皮拿掉,「是這樣的,儘管奧塞班選拔考試會很嚴密,我還是有辦法讓我兒子坐在你女兒旁邊或身後。我的意思想讓你給楊帆安排一下,考試時把她的答題卡、試卷不要遮蓋得太嚴,給我兒子提供一點點方便。僅此而已。」
說完這幾句話,劉庚旺冒出一頭汗,不知是急還是羞慚所致。
「哦?嘿嘿,呵呵,哼,我做不到。」陳一卉的臉沉下來,「暫且不說這種事情見不得人,假如僅限於大人之間,我能幫你搞點兒小動作,為了孩子,也就罷了。可這種事怎麼能讓孩子去做呢?你想沒想,劉老闆,讓我女兒幫你兒子作弊,我在女兒面前怎麼開口?虧你能想得出來!」
陳一卉的態度讓劉庚旺瞠目結舌。他滿臉的無奈和沮喪,枯坐半天,然後說:「一卉,在你面前碰釘子是預料當中的事。既然你覺得為難,就算了,權當我什麼都沒說。實在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的冒昧和大不敬。」
劉庚旺一臉的失望以及謙恭的態度反倒讓陳一卉愧疚,她努力擠出一絲笑意:「幫不上忙,我也覺得對不起你。怎麼辦呢?飯也白吃了,酒也白喝了,改天我回請你吧。」
「你說哪裡話!求人幫忙也不能強人所難,吃頓飯算什麼?交個朋友該有多好!不過,你要是不願意交我這樣的朋友,今天出了門,你可以當作咱倆根本不認識,再遇到了你就把我當空氣。我心裡肯定會遺憾,但絕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劉庚旺努力調動笑意,笑比哭還難看。
「哪兒能呢,朋友還是朋友。和劉老闆交朋友,我也算高攀了。」陳一卉感覺心中的愧疚愈甚。
「事情倒不大,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只是兒子進不了奧賽班,我對老婆的在天之靈怎麼交代啊?」劉庚旺這樣一說,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男人的眼淚又一次碰觸了陳一卉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忽然失去了原則性:「好吧,我改變主意了。我試試給孩子說吧,要是你兒子和我女兒坐不到一起,那怪你,萬一我女兒臨場發揮不好,也怪不得我。」
劉庚旺喜出望外,差點兒跳起來:「一卉,一卉呀,我簡直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兒子會感謝他陳阿姨,我老婆在天堂給你作揖哩。一卉,你真好,真好!」
陳一卉看到這個男人眼睛裡淚光閃爍。她的感受很複雜,腦子成了一盆糨糊。
回家路上陳一卉想,這個男人咋那麼愛哭呀?簡直比劉備還會哭!
這樣的事情,日鬼搗棒槌,給女兒該怎麼說呢?讓孩子弄虛作假,做母親的在她心目中還會有威信嗎?
陳一卉有點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