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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文 / 楊華團

    市一中出人命了。

    家長鬧事的起因是高一年級「奧賽班」。一群人圍堵了管分班事宜的教務教研室,要求解釋奧賽班錄取學生的依據是什麼。

    奧賽班培養能在數、理、化等學科奧林匹克競賽中取得名次的精英人才。這些年,示範性高中(老百姓習慣性稱之為「重點中學」)的奧賽班,逐漸演變成專門培養衝擊清華、北大等名牌院校的尖子生的搖籃。按慣例,學校會給這兩個班配備最好的老師和最好的教學設施,教學安排上也有強化措施。在家長心目中,孩子假如進了奧賽班,等於一隻腳踏進了重點大學之門,凡有可能擠進這兩個班的學生家長,心裡都揣著一團火,眼睛瞪得雞蛋大。

    奧賽班名單公佈之後,一些滿懷希望的家長發現自己孩子沒能進去,卻發現小部分中考成績相對差的學生進去了。家長認為編班過程做了手腳,要找學校理論,討個公道。少數家長一帶頭,孩子成績在邊緣地帶的許多人跟著激動,事情鬧大了。

    教務教研室主任段力維關上門不予理會,他想採用迴避、拖延的辦法冷處理。他認為家長鬧一鬧會不了了之,哪個家長能執意和學校過不去?畢竟孩子還要在這兒唸書啊。

    段力維低估了家長情緒激烈的程度。有人「咚咚咚」擂門,嘴裡也不乾不淨:「教務教研室的人死光了?鑽老鼠洞了?」「走,我們找校長去,不信沒有說理的地方!」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去漸遠,段力維知道家長去行政樓圍堵校長了。他拍拍腦袋,額頭上的冷汗黏手,在房子裡轉了三圈,段力維急急忙忙趕往校長辦公的地方去了。

    他來到行政辦公樓三層,樓道擠滿了人。段力維聽見校長辦公室主任水立鴻聲嘶力竭喊話:「家長同志們,學校領導正開會,請不要干擾學校的正常秩序。大家散開吧,不要在行政樓圍堵,新生編班的事應該去問教務教研室……」

    有家長喊:「教務教研室的人躲起來了,到哪兒問去?我們要見校長!」

    段力維努力分開人群往裡擠,他害怕阮克剛校長批評他迴避矛盾,把問題向上推。阮校長很講究領導藝術,管理工作層次分明,要求中層幹部必須各負其責勇於承擔。

    「讓一下,請讓一下……」短短的一截樓道段力維走得十分費勁。有家長認出他來了:「這不是教務教研室段主任嘛,讓他給解釋解釋!」段力維又一頭汗,說:「我去請示校長,然後給大家答覆。請各位家長讓一讓,保持安靜……」

    段力維好不容易穿過人群擠進校長室。龍川市第一中學校長阮克剛、管教學的副校長方知行、管總務的副校長沈德良都在。

    「咋弄哩?沒想到,家長真鬧起來了。」沈德良看著阮克剛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沈副校長很圓通,平常勤謹敬業,唯阮校長馬首是瞻,假若真遇到事情,他缺乏主見。

    「奧賽班名單公佈出來,家長會有強烈反映,是預料中的事。」年長的副校長方知行皺著眉頭,「千方百計為孩子搶佔優質教育資源,早已成了風尚。奧賽班是塊肥肉,狼多肉少,那麼多人盯著,眼睛都綠了。我們行事不公,家長不鬧,才是咄咄怪事呢。」

    「哪兒有絕對的公正啊?現在的社會風氣,誰也不可能把後門完全堵死。」沈德良這樣說,是為領導班子的決策者阮克剛開脫。

    「奧賽班只有兩個,最多容納一百人,非正常渠道擠進來幾十個,事情肯定弄壞了。家長無論怎樣鬧,我們總是理虧。」方知行堅持說。

    「方老師,您說得對。可是……」阮克剛沉默許久,開口說了半句話。

    「沒有『可是』,克剛。」方知行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從來沒有離開過市一中,阮克剛曾經是這裡的學生,他倆有師生關係,所以,方知行除了在特別正式的會議上稱「阮校長」,平常都喊「克剛」,阮克剛也一直稱他「方老師」。

    「說說您的意見吧。」阮克剛對方副校長一如既往地尊重。

    「新生編班之前我就說過,最好陽光下操作,以成績為依據,電腦自動排序,均衡分班。奧賽班選拔尤其要公開透明,在優質教育資源面前人人平等,擇優錄取。假如這樣搞,家長能有什麼意見?即使有意見也好解釋,主動權始終在我們手裡。」方知行說。

    「方老師,真按您說的做,當然省事兒,我何嘗不願意那樣做?可是……」阮克剛一臉苦笑,「呵呵,我還是說『可是』,一個後門都不開,所有特殊性都不照顧,我們怎麼頂得住?比方說,卜義仁副市長親自打電話安插學生進奧賽班,家長上門來手裡拿著他親筆寫的條子,他是市政府主管教育的領導,我們能不給辦?家長神通廣大,龍川市地方小,拐個彎都能找到有力的後台。且不說寫條子打電話的縣處級幹部,光地市級領導交辦的『任務』就難以招架。教育局領導既是頂頭上司,又同一系統,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能不給面子。咱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誰也不敢說絕對沒有繞不過去的親朋好友,本校老師的孩子要不要給點兒照顧?一線老師才是我們最應該尊重和愛護的人,誰家的孩子都是一重天啊!」阮克剛不緊不慢地說,頭不住地搖。

    「就是就是。」沈德良附和。

    剛進門的段力維看校長們作難,彷彿自己做錯了事,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方知行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想,家長鬧事,恰恰為我們糾正過失提供了契機。咱是不是考慮把奧賽班重新選拔一下,真正把好學生集中起來?這樣對因材施教培養尖子生,對三年以後有更多學生考上重點大學,尤其對提高學校聲譽作用很大。至於需要照顧的關係,我們在普通教學班給安排得好一些。這樣做對學校有利,家長的矛盾也解決了。你說呢,克剛?」

    阮克剛揪著眉心,眼睛不看「方老師」:「我們不可能完全以成績為依據——總歸有不得不照顧的關係——最好不要折騰。維持現狀吧,實在不行我出面向家長解釋。有個緩兵之計,可以告訴家長,奧賽班動態管理,期中考試後,成績差的要調整到普通班,普通班成績最優秀的,也能進奧賽班。就這樣定了吧。」

    一把手一錘定音,這是校長負責制的議事規則,非正式的碰頭會也不例外。

    校長碰頭會有了結論,水立鴻和段力維出面,將家長疏導到樓下一塊場地,許諾由校長親自給大家作解釋。

    阮克剛向現場百餘名家長喊話:「家長同志們,我是阮克剛。關於高一編班和奧賽班選拔學生的情況,我向大家做簡單的說明。請家長安靜。……好,謝謝各位家長配合。總的來講,新生編班要貫徹教育公平的原則,盡可能讓每位學生享受到最好的、最適合的教育。我們不光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為了盡可能給學生提供優質教育資源,市一中近期對教師隊伍優化調整,補充了一批師範院校畢業的研究生和本科生,極少數不適應高中教學的人調離原崗位。今年高一師資配備是近年來最好的一屆,所有老師都能勝任教育教學工作。有了這個前提,每個新生具體分到哪個班,應該不是太大的問題。當然啦,老師畢竟是個體的人,絕對沒有差異不可能。新分配來的老師有熟悉業務的過程,大家必須諒解。……我知道在場的家長最關心奧賽班,都希望自家孩子能進去,畢竟奧賽班集中了一批好學生,學習風氣好,學校也有加強措施。……大家安靜。奧賽班是家長關注的焦點,選拔學生絕不能隨隨便便馬馬虎虎。學校領導班子經過認真、仔細、反反覆覆研究,才確定了奧賽班選拔學生的原則和政策依據。簡單地說,中考成績是主要依據但不是唯一依據,還要考慮學生在初中階段德智體美勞各個方面的成績和表現……另外,我也坦誠地告訴大家,本校老師的孩子確實有照顧政策,降低兩個分數段入編……」

    人群嘈雜聲又大了,一位家長高聲說:「阮校長,照您這樣說,進奧賽班完全可以走後門,誰能說得清?怪不得成績不突出的混進去了,成績好的被排擠在外。您說教育公平,你們做得公平不公平啊?」

    「對,奧賽班選拔不公平!」「推倒重來,公開透明,公平公正!」「進奧賽班憑中考成績,不能走後門!」家長們喊成一片。

    「編班結果一經公佈,不能更改。這麼大的事情非同兒戲,怎麼能朝令夕改?奧賽班選拔有條條框框,不是隨心所欲,也不存在走後門……」

    「奧賽班選拔不公正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阮校長,學校不能糊弄老百姓,誰家的孩子也耽擱不起!」「問題不解決,我們堅決不答應!」「我們找教育局,找市政府!」家長的情緒又失控了。

    「家長同志們,請安靜,請聽我說。奧賽班實行動態管理,每次考試過後都要調整,即使編班存在問題,到時候也可以糾正。目前要推倒重來辦不到,大家不要抱幻想,不要給學校出難題……」阮克剛聲嘶力竭喊叫,現場秩序卻越來越亂。

    突然有人高喊:「不好了,老爺子休克了,要出人命!」

    家長當中一個姓江的老頭兒因為激動犯心臟病,直挺挺倒了下去。此人兒子兒媳在某集團公司駐京辦事處工作,孫子要上高一,奧賽班沒能進得去。

    江老頭昏死引起一陣兒騷動,醫院的救護車趕到,把病人拉走了。

    阮克剛的解釋和答覆效果不佳,等於火上澆油。家長沒有散去,成了找不到攻擊目標的困獸,在校園裡憤怒地咆哮。

    喊話一結束,阮克剛沒有在辦公室停留,坐上車出去了。車子開到市教育局門口,他把司機打發掉,在院裡繞了一圈,誰也沒找,出門來打的去了「老地方」。「老地方」是阮克剛和情人田雨荷慣常約會的餐館,規模不大卻環境幽雅,菜品一流。但凡阮克剛去了,迎賓小姐會把他帶到位置相對固定的情侶包廂。今天的小聚是阮克剛打電話約好的,最近幾天焦頭爛額,找田雨荷吃飯、幽會是舒緩心理壓力的有效方式,以往屢試不爽。

    田雨荷是《龍川日報》最漂亮的女記者。近年來教育問題廣受關注,動輒成為新聞焦點。才女田雨荷屬於嗅覺特靈敏的那類記者,總喜歡到市一中挖掘素材。一來二去,田記者業務收穫頗豐,與此同時,美女的激情把讓外表剛毅冷漠、骨子裡騷動不安的阮克剛挖掘出來了,二人順風順水成為親密情人。不過倆人都善於把握分寸,既讓情人關係成為生活中甜蜜的點綴,也不至於弄到造成社會影響、進而威脅家庭安定團結的地步。

    「好就好,多大的個事兒!我喜歡你這個人,別無他圖。」田雨荷很開放,但接觸多了,阮克剛能感覺到她也很嚴肅,並非水性楊花,綜合起來堪稱現代美麗淑女。阮克剛於是感歎他交了大大的桃花運,如此可人,如此妖嬈,如此有文化,如此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惹麻煩的女人再到哪兒找去?

    酒菜齊備,兩人舉起紅葡萄酒演繹浪漫,阮克剛手機卻響了,是馬蘭打來的:「你不回家吃飯?」

    「哦,忙忘了。剛開學事情多,今天有應酬,晚上還要值夜班。」阮克剛對老婆撒謊,然後掛斷電話。

    平常有應酬或與田雨荷幽會,他總會提前給老婆打電話,馬蘭也從不懷疑老公行為不軌。今天家長鬧事攪得阮克剛心亂如麻,竟然忘記了預先安撫老婆。

    「你真要值夜班?」田雨荷流露出失望。

    「小傻瓜,我在你身上值夜班。」阮克剛狡黠地眨眨眼。

    老婆一個電話並不影響阮克剛與情人在一起的快樂。儘管田雨荷說她老公出差了,孩子可以安排到父母那裡去,阮克剛仍然選擇在賓館開房,他不願意侵入別人物質意義上的家。

    事畢,美妙無比的疲憊讓他暫時忘卻了工作中的煩惱。

    不過,一覺睡醒,阮克剛仍然要面對市一中的種種紛擾。

    清晨,鬧事家長再次彙集到市一中,人數有增無減。學校早有準備,門口增加了保安人員,以「上課時間概不會客」為由,將家長擋在門外。

    家長不認可阮克剛的解釋。頭天請願鬧事的家長串聯鼓動了更多的人,聚集到一中門口多達數百人,情緒激憤。學校閉門謝客的態度進一步激怒了家長,討要說法的行動乾脆演變成靜坐示威。很快有人打出若干橫幅,有白布幅寫黑毛筆字的,也有廣告公司印製的紅底白字,「教育公平才能社會公平」,「孩子是家庭的希望和未來」,「人無高低貴賤,反對編班歧視」,「奧賽班選拔公開透明」,「市一中必須給家長和社會一個交代」等等。平常在市一中周圍打游擊、總想借課間將小食品穿過鐵柵欄牆賣給學生的非法小攤販也將小車車推到人群當中,沒顧上吃早飯的部分家長成了顧客。賣燒烤甚至油炸臭豆腐,使學校門口氣味複雜。

    家長示威請願的狀況不斷地由門衛人員電話告知校長辦公室,阮克剛被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眉頭緊鎖,一籌莫展。昨天當著家長的面把話說死了,況且高一編班推倒重來的確非同兒戲,妥協退讓、改弦更張沒有可能性,但正式的解釋家長不認可,緩兵之計無濟於事,平息家長怨怒沒有什麼好辦法。學校沒有權利採取強硬手段將家長驅離,即使能這樣做,豈不是要激化矛盾,釀成更大的社會事件?假如家長不盡快散去,數百人長時間圍堵學校,本身已經是社會事件,而且會越來越嚴重。一些社會閒人喜好圍觀湊熱鬧,平常兩個人在街頭吵架就能引起交通堵塞,何況市一中門口熱鬧成這樣,人聲喧鬧,橫幅標語的,很快能把全市的目光吸引過來,很快會成為新聞媒體關注的焦點。說不定有好事者拍幾張照片,寫幾段文字弄到互聯網上,一個半個小時,就弄到全中國全世界去了,怎麼得了?這麼一想,阮克剛馬上急出一頭汗……

    事實上,局面已經失控。

    當天下午,此事提到了龍川市黨政主要領導的議事日程上。

    市委書記和市長碰頭之後,市長周世勳召集主管教育的副市長、教育局長、公安局長等相關人員開會,研究如何處置家長鬧事。

    與會人員陸續來到市政府小會議室。周市長黑煞著臉坐在主持人位置上,任何人進來頭都不抬,只顧往攤在面前的本子上寫著什麼。

    人到齊了,秘書小聲提醒市長。周世勳放下鋼筆,掃視一遍在座的人,說:「開會。義仁同志先說。」

    副市長卜義仁顯然知道會議的主旨,他說:「我先說吧,說得不完全、不合適的地方,周市長再糾正。今天臨時召集大家開會,是為了解決市一中的問題。各位都知道了吧?有很多家長聚集在一中門口靜坐,示威請願,他們打著橫幅,很惹眼。圍觀的人很多,影響教學秩序,影響交通,影響城市形象,這是件大事。昨天就有很多家長到市一中去了,還有人當場犯了心臟病。不知道人怎麼樣了?」

    「那人死了。本來有冠心病,突然犯了,沒搶救過來。死人的事學校沒有責任。」教育局長程元復插話說。

    「沒有責任就好。今天公安局已經安排警力到現場維持秩序,家長們情緒很激憤,簡單勸阻看來不奏效。所以,請大家來商量一下究竟該怎麼辦,然後聽取周市長指示,採取措施,解決問題。市長,您看我說的對不對?」卜義仁說罷,伸長脖子望著周世勳。

    「義仁同志,你應該說得更明白、更直接。你是主管副市長,掌握情況理應比我多,先說說前因後果,讓大家明白問題出在哪裡,然後再商量具體的處置辦法。情況不明我怎麼『指示』?」周世勳說。

    「好的好的,我繼續。」卜義仁接茬說,「這件事嘛,起因是市一中選拔奧賽班,名單公佈後有家長認為有貓膩,所以鬧了起來。市一中不能及時化解矛盾,家長情緒大,到校門口圍堵。當然啦,這件事我作為主管領導有責任,教育局程局長也應該檢討,看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奧賽班每年都有,怎麼今年鬧出事情來了?癥結在哪裡,卜市長,程局長,你們能不能說出所以然來?」周世勳拉著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元復同志說說。你掌握的情況更詳細。」卜義仁把球踢給了下級。

    教育局長程元復站起來:「教育局一般不過問市一中的具體業務,類似編班這樣的常規工作是學校內部事務,肯定是某個環節出了漏洞,引起家長不滿。教育系統出現問題,造成社會影響,驚動了市領導,我應該檢討。至於這件事怎麼處理,教育局一切聽從周市長、卜市長的指示,堅決照辦。」程元復說完坐下,他的心仍然跳得撲通撲通。

    「聽義仁同志和元復同志的意思,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們也不十分清楚?有點兒官僚主義。是不是需要把阮克剛找來解釋?可我們沒有時間坐而論道,問題必須立即解決。勝春同志說說,公安局有沒有解決問題的措施和辦法?」周世勳顯然對卜義仁、程元復不滿意,轉而詢問公安局長楊勝春。

    「如果說學校工作沒有大的過失,家長聚眾鬧事,干擾教學秩序和交通秩序,造成不良社會影響,這種非法集會應該取締。只要市委市政府一聲令下,我們馬上採取強制措施,平息事端。」楊勝春快人快語。

    「平息事端當然必要。不過你也說了,前提是『學校工作沒有大的過失』,否則,我們對人民群眾絕不能採取簡單粗暴的方式。」周世勳緊皺眉頭,顯然對下屬情況不明、拿不出辦法不滿意,「可這件事不能拖,我只好『長官意志』了。首先,教育局要調查瞭解市一中奧賽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假如沒有徇私舞弊,運作過程也公開透明,我相信不會出現這麼大糾葛。你們動作要快,不超過今天晚上,哪怕不睡覺連軸轉,也要把情況弄清楚,然後由學校出面,給家長作出合理的解釋,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義仁副市長負責督辦。公安局今天的任務是維持秩序,一定要文明執法,不能讓家長覺得警察是對付老百姓的。等明天學校給家長作出合理解釋,有了解決問題的措施,學校門口的聚集活動必須立即結束,假如還有煽動群眾繼續鬧事的,就採取措施。我這樣安排,大家還有沒有意見?」

    所有人表態要不折不扣按照市長的意見辦。

    「同志們,你們有沒有政治敏銳性?前段時間我市銅鎳集團公司離退休人員和無業子女上街請願,造成多大的社會影響?不光省上沸沸揚揚,中央都知道了。這次又有群眾聚集,假如再鬧大,我這市長甭當了,你們副市長、局長的位子就能坐得穩?和諧穩定是頭等大事!學校本該是最和諧最穩定的地方,竟然鬧出風波來了。元復同志好好想想,教育是社會關注的熱點,市一中萬眾矚目,你作為教育局長有沒有這樣的認識高度?發生激起民怨的事情你們有沒有一點兒預見性?散會。」

    市一中風波驟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卜義仁也伸手干預過高一年級奧賽班選拔,把兩個不該進入奧賽班的學生放進去了,其中一個是他情婦洪艷的兒子。

    當初,洪艷之所以勾搭上卜義仁,不能說沒有偶然性。

    洪艷是那種天生讓男人神魂顛倒的女人。她本來生在鄉村,可是周圍土不拉嘰的環境,以及樸素的衣著打扮都難以掩蓋她的漂亮。洪艷臉型的輪廓恰似狐狸,卻又鬼斧神工朝瓜子臉的方向靠了靠,無端地妖媚起來,狐靈靈的大眼睛顧盼有神,勾魂攝魄,對所有生理正常的男人都極具殺傷力。她上小學高年級就讓一位鄉村教師犯了錯誤——擔任洪艷班主任的男青年因猥褻幼女被學校開除,差點兒坐牢,猥褻的對象正是相貌惹眼的小洪艷。升入初中,洪艷的身體迅猛發育,該凸的凸,該凹的凹,魅力四射。不僅僅是精緻的五官,柔嫩而又完美的身材和風擺楊柳的走姿,到哪裡都能招惹男人以及小男生的目光。到了初二、初三,同班男生因為洪艷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

    要論家境,漂亮妖媚的洪艷正所謂紅顏薄命。她父親是鄉村教師,除了對付著教小學課程,別的什麼本事沒有,母親雖有幾分姿色卻好吃懶做,家裡日子十分困頓。因為窮,洪艷父親力主她初中畢業上中等師範,為的是早畢業早參加工作以減輕家庭負擔。在中等師範讀書,洪艷當了三年校花,光彩奪目,魅力四射,招蜂引蝶,所幸沒有鬧出太大的醜聞。中師畢業以後,洪艷堅決不願回農村當小學教師,父母被逼無奈只好托人在城裡給她找了個對象——國有大企業一線的產業工人,姓梁。那時候教師的社會地位顯然沒有後來那麼高,工人階級的地位也沒有後來那麼低,所以,洪艷作為中師畢業的鄉下妞嫁給國企工人,是一種是高攀,通過曲線救國找到進城的機會。洪艷和姓梁的工人確定了戀愛關係,男朋友的父母使出渾身解數,托人將準兒媳招進工廠,在他們兒子上班的單位坐辦公室。洪艷很快出嫁,感恩戴德地做了梁家的兒媳婦。

    洪艷師範學校畢業,到了工廠所學專業無用武之地,好在她有婀娜的身材和漂亮的臉蛋兒,於是被領導放到廠辦室當花瓶,干接待、服務工作。也不知因為她的長相容易招致男人進攻,還是因為自身防範不嚴,女人婚後不久即開始給老公戴綠帽子,一頂接一頂。她老公最大的好處是為人粗枝大葉,只要漂亮媳婦能經常讓他在性事方面得到滿足,別的事情姓梁的不大關心。洪艷在廠辦室搞接待、服務,很能討人歡心,後來領導發現她有一個天生的特長。洪艷身體內部具有與眾不同的功能,彷彿能把所有帶酒精的飲品轉化成白水,怎麼喝都不醉。發現了這個特長,領導更樂於帶她出入社交場合。洪艷不辱使命,常常不動聲色地為領導解圍,同樣不動聲色地按照領導的旨意把客人灌醉。再加上她難以抵擋的美女效應,簡直成了單位領導酒桌上無往不勝的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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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有一次,洪艷陪同所在工廠一把手宴請時任龍川市政府副秘書長的卜義仁,這是她人生路上的一次機緣。那天廠長要辦的事情很私密,想通過卜義仁搭橋,使之有機會接近當時的市長,然後再通過市長達到很重要的個人目的。按照常理,這種活動廠長不應該帶「廠花」招搖,畢竟他給姓卜的帶了「買路錢」,需要藉機送出去,身邊多個人豈不礙事?後來廠長打聽到副秘書長好酒又好色,思謀帶上洪艷說不定能出奇制勝,至於送錢,找個機會並不難。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洪艷出席宴會是奇兵奇招。洪艷女士用不著刻意打扮,衣著隨意但隱含挑逗,略施粉黛嫵媚倍增。卜義仁第一眼看見她心情大好,等到端起杯子,酒不醉人人自醉,廠長托付的事情答應得痛快而慷慨。雖然初次相逢,閱人無數的洪艷早早看出端倪,心底裡對這位市政府大員傾慕有加,思謀著眼前是不是真遇到了人生路上的貴人?然後,女人陪客人更加用心。洪艷一旦使出手段,一般男人難以招架,何況卜義仁是色鬼。在這次宴會上,兩人一見如故,一拍即合。廠長同志既辦了私事,又無意中為他人牽了緋色絲線。

    認識了就好辦,何況乾柴烈火,你情我願,卜義仁、洪艷的關係升溫比直升機還快,沒過多長時間就上了床。

    一上床才知道,這女人功夫了得,久經沙場的卜義仁也歎為觀止。

    「什麼叫天生尤物?你就是!好女人是上帝賜給男人最大的恩惠,遇到你,我卜義仁不枉此生。」副秘書長難以自持,如癡如醉,胡說八道。

    「我不好,你才是好男人,你還是當官的。遇到你,我恐怕要洪福齊天。」美女故作謙虛,捎帶吹噓對方。

    「什麼洪福齊天,洪艷洪艷,遇到你,我才是艷福不淺哪!」

    儘管對洪艷很癡迷,卜義仁在大是大非上仍然保持清醒頭腦。那時候,他在仕途上恰逢其時,風頭正勁,很快由副秘書長干到副市長的位置。人在仕途身不由己,位置越來越顯赫,慾望越來越膨脹,卜義仁有了更遠大的目標,想到停妻再娶的事情理當慎重。這種事雖屬私生活範疇,但道德瑕疵很難說對仕途進退沒有影響。斟酌再三,卜義仁不願意放棄洪艷。雖說兩條腿的女人比三條腿的蛤蟆好找,但風騷放蕩、讓男人神魂顛倒的洪艷在這世界上不見得能有第二個!好在當了副市長,卜義仁不光地位顯赫,來錢的門路也寬,於是他想起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俗語。女人哪有不愛錢的?有錢就能拴住女人的心!

    卜義仁是大手筆。衣服首飾一類討女人歡心的東西自然不能少,但他沒有刻意送過這些玩意兒,似乎漫不經心地給洪艷帶來一個又一個驚喜。有一天翻雲覆雨的遊戲過後,卜義仁鄭重其事地說:「洪艷,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嚴肅的態度把洪女士嚇了一跳,彷彿禍事降臨一般,戰戰兢兢地問:「怎麼啦?」

    卜義仁神秘莫測地一笑:「我給你買套房子吧。」

    「給我買房子?為什麼?」洪艷暗自鬆了一口氣。

    「我們總不能長期打游擊吧?再說,龍川市能認出我這張臉的人太多,行動很不方便。要有套房子,就像個家了。難道你不願意?」卜義仁要建一個金絲雀籠,話說得隱晦些罷了。

    「那好。只要有房子,我就搬出來住。我家老公實在讓人瞧不上,我本來打算和他離婚呢。」洪艷說。

    「我可沒說讓你離婚,那是你的事。你該不會因為我倆有關係想嫁給我吧?我有家庭。」卜義仁表情很嚴肅。

    洪艷尷尬:「我也沒說要嫁給你啊。」

    後來洪艷想通了,這輩子沒有做官太太的命,何必強求?況且,與其給卜義仁這樣的男人做妻子,倒不如乾脆做情人,名分是次要的,實實在在得到這個人以及他身上附加的種種好處才是真的。多少人的實踐證明婚姻的確是愛情的墳墓,婚姻何嘗不也是偷情男女幸福的終結地?

    後來,洪艷女士毅然決然叛離家庭,將曾經有恩於她的老公棄之如敝屣,心甘情願做了權貴的「二奶」。

    市一中的事情有些麻煩,周世勳號稱鐵腕市長,不好糊弄。不管怎麼說,我卜義仁堂堂副市長,不信市一中領導敢把我放到奧賽班的學生踢出來。洪艷的兒子應當沒有危險性。開完會,卜義仁突然決定要到洪艷那裡過夜。

    卜義仁給情婦打電話:「你做點兒手擀面。要新鮮的羊肉臊子。」然後,他依然日理萬機的樣子,特意給程元復和阮克剛打電話,叮囑他們認真貫徹周市長講話精神,爭分奪秒把奧賽班的情況弄清楚,拿出相應對策,先向他匯報。

    晚飯時間,卜義仁來到包養情婦的「家」,洪艷做好了飯等他。女人除了風騷,別的方面優點不少,比方廚藝一流,把家常飯做得色香味俱全,營養豐富讓人開胃。卜義仁說吃羊肉臊子面,她除了用力擀面,用心製作肉臊子,還用沙鍋煲了鮮美的羊肉湯,裡面放了枸杞、鎖陽等滋養男人的東西,另外還弄了幾樣精美小菜。

    坐到飯桌上,卜義仁對洪艷精心準備的飯食大加讚賞:「吃你的飯是一種享受,比在外面吃大餐好。」洪艷被誇得喜不自勝:「你多吃些,多吃些。」

    羊肉臊子面和滋補羊肉湯剛剛下肚,卜義仁覺得渾身臊熱,肚子下面蠢蠢欲動,不由分說拽著洪艷進了臥室。

    完事以後,總是感覺很疲憊,被掏空了一般。卜副市長畢竟不年輕了,妖媚的女人特別費男人。

    「你兒子在奧賽班待不住了。市一中高一奧賽班恐怕要推倒重來,家長鬧得厲害。」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卜義仁點燃一支煙,將臉隱蔽在煙霧後面,對洪艷說。

    「那不行。我是你老婆——二老婆也是老婆——我兒子相當於你兒子。我平常不管兒子,好不容易分班求你一回,我就這麼沒面子?」洪艷依然滿臉嬌羞,彷彿處女剛被人強暴過一樣,這也是女人一絕。

    「騙你呢,還當真了?」

    「我就說嘛。」洪艷翻起身,獎勵給卜義仁一陣熱吻,然後輕輕歎氣,「其實,兒子有什麼要緊?我心裡只有你。」

    不管洪艷的表白是真是假,卜義仁的心弦被撥動了。

    他不想有負於這個女人,起碼眼下不能。

    數百名學生家長在校門口靜坐了一整天,除了清晨學校保安和正常執勤的交通警曾勸阻他們散開,後來彷彿沒人管了。校門不遠處停放著幾輛警車,警察在那裡待命,但也只在上學放學時間維持道路暢通,並沒有對聚集人群採取行動。到了晚飯時分,家長逐漸散去,但激憤的情緒有增無減,大家相約次日清早繼續請願。

    陳一卉是參加請願的家長之一,她頭一次為女兒上學的事情煩心。

    從幼兒園開始,女兒楊帆一直是最優秀的,小學、初中,考試成績一路領先,三好學生的獎狀、榮譽證書每年穩拿,學生幹部也一直當著。這樣的孩子進入奧賽班天經地義順理成章,陳一卉作為家長從來沒想過會出現障礙。即使女兒參加中考出了點兒狀況,沒有考出最好的成績,陳一卉仍然覺得她進奧賽班不成問題,畢竟分數在那兒擱著。可是,新生編班結果公佈,女兒竟然被編到了普通班,而中考成績不如她的少數學生卻堂而皇之入編奧賽班。陳一卉像被人當頭擊了一棒。

    獨生子女時代,家家只有一個寶貝蛋兒,沒有哪個做父母的不把教育培養孩子當成頭等大事。如果說別的家長都對孩子傾盡心力,陳一卉更把女兒當成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精神寄托,十多年來她孤身一人帶孩子,生活坎坎坷坷,太不容易了。

    往事不堪回首。

    陳一卉出生在龍川市郊區,是一位小家碧玉式的漂亮女子。十八歲中等師範畢業,回到寧灣鎮中心小學教書,她父親是村幹部,卻無力給女兒找到更好的就業門路。好在陳一卉韶華妙齡,浪漫純真,對生活充滿激情,對未來寄托著夢幻般的憧憬。她工作積極熱情,踏實肯幹,鄉村女教師當得有滋有味,中心小學校園裡充斥著她活潑矯健的身影和銀鈴般的歌聲笑聲。很快,陳一卉成了大家心目中一道亮麗的風景,讓周圍人津津樂道。

    不料兩年過後,天使般的陳一卉突然變得沉默寡言,歌聲笑聲聽不到了,整天愁眉不展,萎靡不振,不施粉黛,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後來校園裡傳出陳一卉精神遭受打擊,和一個青年男子有關。大家慢慢回味,才覺得近兩年在寧灣鎮中心小學當校長、前不久調到市裡那個風流倜儻的男子和陳一卉之間似乎有點兒什麼,不過,即使倆人發生戀情,也屬於男女青年正常戀愛,校長儘管比陳一卉大五、六歲,也沒什麼不可以呀。是不是校長調到市裡,不願意繼續和陳一卉好下去了?是不是陳一卉讓男子始亂終棄,佔了便宜,後悔不迭?大家難免胡亂猜想。

    時隔不久,學校老師又發現了新的秘密,另一位男子乘虛而入,正追求陳一卉,這個人是本校教師楊玉泉。楊玉泉是個最平常不過的人,家也在寧灣鎮,要說他也有特點,那就是相貌醜陋,假如僅僅看長相,陳一卉和他在一起,顯然是對「鮮花插在牛糞上」做最形象的詮釋。剛開始陳一卉根本不理睬楊玉泉,冷冰冰不正眼看他,甚至有過將楊玉泉從房間裡罵出來的事情。可是忽然有一天,楊玉泉向同事宣稱,他要娶陳一卉為妻。消息傳開,有人求證,陳一卉竟然點頭認可,讓大家覺得簡直是奇事,不得不感歎「好漢無嬌妻,醜人娶玉女」是難以推翻的定律。

    陳一卉很快和楊玉泉成家了,婚禮操辦得有點兒草率。第二年,他倆有了一個女孩,取名楊帆。孩子的出生似乎快了點兒,和婚禮間隔不超過10個月,但這件事並沒有引起人們懷疑。早已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了,青年男女先懷孕後結婚多的是。

    生下孩子時間不長,楊玉泉突然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對妻子說:「一卉,你是世界上最漂亮、心腸最好的女人,我愛你,無條件地愛你,永遠也不改變。既然娶了你,我就要對你負責一輩子,絕不讓你受苦。可咱倆都在鄉下教書,很清貧,如果不想辦法改變,恐怕一輩子都過不了人上人的生活,我要下海經商,找更能掙錢的事情去做。我要你耐心等我兩年,就兩年,我一定在城市——最起碼是龍川市——買一套樓房,把你的工作也調進城裡,咱們做城市人,做有錢人,幸福快樂地生活一輩子!」

    老公作出事關命運的重大決定,陳一卉感到突兀,不過,她對楊玉泉的事情有幾分漠然,既沒有表示贊成,也沒有提出反對,楊玉泉把妻子的無言理解為默許,立即辭掉教師職務,進城闖蕩去了。

    楊玉泉有個自小玩大的夥伴姓竇,在龍川市經商,發了。這個人靠搞餐飲娛樂起家,後來什麼都干。在中國商品經濟體系建立的過程中,他屬於那種敢冒險、敢打擦邊球的人,正所謂撐死膽兒大的。比方他敢開龍川市色情行業之先河,凡大城市有而龍川市沒有的項目都敢一試,引領潮流,標新立異,故而掙了很多錢。楊玉泉投靠的時候,姓竇的已經積累了數百萬資產,並且開始涉足房地產業。竇老闆念及同鄉之誼,十分關照楊玉泉,讓在他手下掛名公司副總,整天跟上吃香的喝辣的,但卻沒有給楊玉泉具體的業務做。時間長了楊玉泉感覺沒著沒落,怕繼續混下去終究不會有大名堂,於是催姓竇的:「你總得給我個具體崗位,讓我實實在在做事,在你這兒混飯吃不幹活,心裡不踏實啊。要不然我就走,另謀出路。」姓竇的笑了,笑得神秘莫測:「兄弟,你咋沉不住氣呢?你是我穿開襠褲就認識的哥們兒,北京人說話兒叫『發小』。你能到這兒來,是給我面子,對你我要量才使用啊,沒給具體工作,是因為適合你的機會尚未來臨。你放心吧兄弟,就衝你是聰明人,我肯定讓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不定哪一天時來運轉,你大把大把掙銀子也未可知。」

    楊玉泉跟竇老闆糊里糊塗混了將近一年,雖說掙錢比鄉村教師多,但畢竟半空中懸著,未免內心焦急。忽然有一天,姓竇的把他叫到辦公室,很私密地說:「兄弟,最近我要跟別人合夥做一筆大買賣,具體操作有另外一個人來做,你只是跟上實習,主要是看,能弄明白其中的門道更好,捎帶著對那個人起監督作用。這一趟要是成功了,我在龍川市給你買套大房子,調動你老婆工作也就有錢操作了。」

    聽了竇老闆這番話,楊玉泉犯嘀咕:這哥們兒要幹啥?難道讓我參與走私、販毒?於是他低著頭不吭聲。

    「怎麼啦,兄弟?還沒說讓你幹什麼就草雞了?現在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光靠四平八穩合理合法循規蹈矩地做,根本賺不上錢。你放心,我肯定不把兄弟往火坑裡推,保證你安全,不會惹出亂子。這一趟你先看看,回來之後要是害怕了,後悔了,以後干與不干請便,我絕不會為難你。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兄弟呀,我為朋友兩肋插刀,你就不能多少為我分擔一點兒嗎?」

    竇老闆一席話讓楊玉泉無話可說。這一年來姓竇的給的薪水不低,實際上他卻什麼事也沒幹,淨跟上吃喝玩樂。楊玉泉本來覺得欠竇老闆許多,總想找機會回報,既然機會來了,怎麼能臨陣脫逃呢?大不了冒一回險,具體趟一趟水有多深,再決定今後的路怎麼走。錢難掙,屎難吃,世上大概沒有零風險的生意……

    楊玉泉跟幾個他原本不認識的人去了一趟南方某省。進一批珠寶玉器只是幌子,這幫人確實涉黑,做毒品生意。在黑道上接頭,取貨以及多次通關檢查,讓楊玉泉驚出一頭又一頭冷汗,死裡逃生一般。還好,終歸沒有出事,竇老闆狠狠賺了一筆。這一趟把楊玉泉嚇壞了,回來後他明明白白告訴竇老闆,這種事情他再也不幹了,寧可被炒魷魚。竇老闆當時沒說什麼,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沒過幾天,竇老闆交給楊玉泉一串鑰匙。這串鑰匙背後是一套百餘平米、精裝修的新樓房,搬進去就能住。楊玉泉眨了眨眼睛,最終沒有拒絕。在龍川市有一套樓房,正是他夢寐以求的近期目標。

    「竇哥,買房子的錢是你墊的?我手頭沒錢還啊。」

    「還什麼還?這是你應得的報酬。給,這兩萬塊拿去買幾件傢俱,趕緊把媳婦接來。這麼點兒距離,還弄個兩地分居。」

    「媳婦在鎮上教書呢。工作調動辦不了,她怎麼進城?」

    竇老闆又神秘一笑。又過了幾天,姓竇的把楊玉泉叫到辦公室:「說好了,讓你媳婦進教育局直屬的實驗小學。那可是市區的人削尖腦袋也進不去的單位啊。你找教育局人事科長,直接辦。」

    楊玉泉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目瞪口呆然後感激涕零:「竇哥,你是我的大恩人哪!這麼大的事,你不啍不哈就給辦了。從今以後,兄弟跟上你,指哪兒打哪兒……不過,上次去南方做的那種事,最好別讓我再干。」

    姓竇的仍然神秘莫測地笑笑。

    竇老闆給買了房,調了陳一卉的工作,兩地分居解決了,楊玉泉輕而易舉實現了人生的一大目標,小日子一下子滋潤了。

    很長一段時間,竇老闆再沒提讓楊玉泉到南方出差的事,讓他擔任一家餐飲娛樂店的總經理,派了個姓吳的漂亮女人做副手。這件事讓楊玉泉再次感覺竇老闆夠哥們兒。

    問題出在姓吳的女人身上。這個女子對餐飲娛樂業很熟悉,店舖的生意楊玉泉只能對她言聽計從,一時間生意做得很紅火,但這女子有過淪落風塵的經歷,特別會勾引男人,而且沾染上吸食毒品的惡習。楊玉泉整天和她耳鬢廝磨,不經意間讓姓吳的女子俘虜了。自從和她有了男女之間的事情,相比較而言楊玉泉覺得老婆缺少風情,而且陳一卉自打結婚一直對他不冷不熱,娶她為妻楊玉泉本身有難言之痛,所以,他情感的天平逐漸倒向了姓吳的女人,後來沉湎其中難以自拔。同樣經不住姓吳的女子引誘,楊玉泉竟然染上毒癮,不知是不是竇老闆故意安排的。

    等到有一天陳一卉發現老公外面有了女人,而且吸食毒品,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陳一卉好言相勸,讓楊玉泉先把毒癮戒掉,然後哪怕兩個人再回鄉鎮教書,再過苦日子,也不能吸食毒品毀了身體毀了家庭。這時候,陳一卉的善言楊玉泉聽不進去了,他寧可聽吳姓女子的,寧可按照竇老闆為他設計的通向深淵的路子走下去。發展到後來,楊玉泉竟然對陳一卉大打出手,將妻子的一顆心擊碎了。

    「我的事你少管!你也不是啥都好,看看你女兒,哪兒長得像我?」楊玉泉喝得醉醺醺,忘記了他對陳一卉曾經的海誓山盟。

    陳一卉無言落淚,一顆心浸到冰窖裡,再也懶得管楊玉泉。

    為了滿足毒癮,楊玉泉甘願走上販賣毒品的不歸路。時間不長他在南方某省落入法網,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楊玉泉獲刑之後被強制戒毒,遙遙無期的鐵窗生涯讓他悔不當初。為了不連累老婆孩子,他自願與陳一卉解除了婚姻關係,不過,陳一卉沒有讓女兒改姓,也一直沒有再婚。後來楊帆長大了、懂事了,陳一卉告訴孩子:「你爸爸離家出走,失蹤了,也有可能死了。」

    這些年來,陳一卉隻身一人帶孩子,她心裡卻沒有抱怨過楊玉泉。男人儘管走錯路,把一生斷送了,但他畢竟有恩於陳一卉,何況女兒本來不是楊玉泉的親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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