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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文 / 李雄飛

    跟小強比較起來,他確實屬於衝鋒陷陣的敢死隊成員,聽說身上留有槍傷,那是為「王聖水」擋下的,大鱷級的商賈自然脫不去身上的黑色污點,也就逃脫不了江湖恩怨的追擊,這也是誕生紅頂商人的歷史淵源吧。花點碎銀子,套上烏紗帽,黑也就白了,給自己塗上了保護色,從此與江湖恩怨隔絕,卻依舊叱吒江湖,這才是人上之人。大凡顎魚類巨賈中鏢時,你會發現他的頭頂上有很多光環,每摘去一頂,那汗跡裡都包裹著骯髒的交易,之所以養成大顎塊頭,其皮囊之下都是交易拼湊的骨肉之架。

    政協司機班就在一樓,我想到保鏢小強有日子沒見了,正好跟他聊聊,反正樓上的會議非得耗完一整天才能散會的。

    政協司機班相當來說比較寬敞,因為司機不多,不像政府司機室一盤散沙,亂成一團。這裡很安靜,司機也都是老氣橫秋的,能靜下心來翻看報紙,喝點閒茶。見我進來,都開玩笑說:歡迎新領導來視察工作。新字顯然是沖吳同學頭銜去的。小強坐在一邊正看著報紙,起身跟我握了握手說:真是稀客,總想給你電話,又怕打擾你。這小子比較靦腆,還像在部隊,連走路姿勢都沒變,話不多,卻透出誠意。我笑道:上回去王老闆的老巢,本想叫你過去,可人家主席正忙著,你也就沒空了,哎,瞧瞧穿上防彈背心沒?司機班都樂了,小強保持著嚴肅,當起真來回道:現在還有誰敢朝王主席開槍啊?這話一出口,大傢伙笑得更歡,有人說:小強啊,你道出了咱這政協的新功能,防彈玻璃!哈哈!!

    小強搖搖頭,把我拉到一邊問有沒有空,想單獨談談。神色比較凝重,顯得顧慮重重的樣子。我說今天不是開會嗎?一天都閒置著,正愁著沒地方可去呢?小強說,那好,咱上外頭喝茶去。

    出門前,有人衝我叫出一嗓子:別忘記回來收割煙草啊。

    那天在茶樓小強的話特多,因為他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其實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汪局長在王老闆的凱迪拉客裡醉後失語,說有那50萬弄個副主席絕對沒問題嗎?已經不是秘密了,蕭大秘早在我面前伸過五指山。小強聽到耳朵後,心裡直敲鼓,老闆行賄泰然自如,他這個司機反而惶恐不安著,莫非這糖衣炮彈的威懾力遠遠強過奪命子彈頭?他小強能為老闆捨命擋子彈,卻沒勇氣承受老闆行賄的勾當,這叫我很是費解。叫小強更為不安的是,那晚之後,第二天他的工資就翻出了一倍,顯然王老闆是在封口,明裡看重他,其實已開始心存戒備。從這點上看,小強的顧慮又有些道理,雖然官商是兩條道兒,可握方向盤的大致方向還是靠近的,一旦車主對你產生戒備,那飯碗就有危機了,隨便找個茬就能把你踢出駕駛室。我不太懂得商道上的車事,只覺得那些司機都是風月高手,大白天也敢把手伸出車窗摸捏女人的奶子,同樣他們身帶江湖義氣,為老闆兩肋插刀,在所不惜。陸戰隊小強的性格只符合後一個特徵,無法合著老闆的節拍,吐灑於風月之情,就好比你是官道上開車的,連車尾肚子的貢品掏起來都膽戰心驚的,這樣的孬種車主敢用你嗎?

    我倒覺得小姜書記更適合小強的角色,換成是小姜,在聽到汪局酒後密事,事後極有可能裝瘋賣傻提醒老闆一句:老闆,你借他錢,打收條沒?

    我也遭遇過這樣的事,所以跟老頭子提過:家裡從不養什麼豬罐罐。

    問題在於商道的主僕兩人對此事都保持沉默,這讓小強始終處於被動防範,連工資拿到手上都覺得燙手了。而「王聖水」是用鈔票封口,顯然想通過這種默示方式警告自己司機:那句話份量很沉。

    我只能讓乖巧的小強靜觀其變,當兵的,能撈到大老闆的駕駛室也算是撞上狗屎運了,不要嫌棄髒,官道上一樣髒兮兮的,握上這類方向盤就別假裝清高、潔僻了,假如我老余裝上你小強的腦子,恐怕早車毀人亡了。

    由此,我倒是發覺老頭子是看走眼了,真正的敢死隊員是小余,不是陸戰隊員小強。

    話題最終在凱迪拉客上輕鬆結束,小強說,自從王老闆進了政協,就低調多了了,那輛名貴車交給他女兒開了。

    我調笑道:改天你直接給他女兒開,那車主就由可能是你的名下了。

    那天的會議收穫還可以,聽說禮品是王主席準備的:一張消費卡,外加兩條煙。禮品是小歐直接領到手的,上車時將煙交到我手上,表情有些不捨的樣子,好像有點性別歧視讓她接受不了,香煙是我的專利品,你小歐料不成想變性?開車時,她又偷偷塞給我卡,明顯有些緊張,手在發抖。至於她倆收到什麼,或是拒收過什麼,從小歐顫抖的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送女人的禮品大都屬於貼身類的,比較輕巧,不易覺察。

    至少,吳同學有了質的飛躍,對此看在眼裡,也無動於衷了。

    明天就是老頭子的壽辰,老婆像往年一樣提醒我,奶奶個胸,自家老爺子的生日她從來都記不住。女人總能記住幾個數字,自己的歲數和生日,這對數字是矛盾對立的產物,合到一塊常叫悲喜交加,在熄滅蠟燭的瞬間,她的祝願也包含著對歲月的無奈傷感。能讓女人記住的生日當然也包括她的至親——父母和孩子,對於老公,就另當別論了。相比之下,男人往往不太關注那對數字,也正因為粗枝大葉,常讓女人懷疑起「愛」字來,時不時敲擊一下男人的心房:下個月的今天是什麼日子啊?真到了那一天,男人上床後一拍腦瓜子自罵道:娘的,又忘了。這就是男人在戀愛和婚姻中的特出表現:健忘!

    其實我沒理由怪責老婆的,她忘記的不過是老爺子那對數字,偶然也會做頓好飯,破例賞我幾口好酒,紀念我橫衝出世的偉大日子;而我忘卻的是一組數字,包括孩子。所以,老婆每年提醒我老頭子的壽辰,在她眼裡,我現在的衣食父母是不帶血緣的。過去老頭子的生日一般很低調,只在家擺設一桌簡單飯菜,找幾個死黨喝頓小酒湊興就心滿意足了,大家只提些煙酒,跟過節串親戚差不多。每年聚在一起的除了我這個司機,其他都是官場紅人,也都是老頭子一手提拔的「黃埔」嫡系,蕭大秘算不上一期,充其量排在四期位置,頭三位分別是儲區長、夏局長、楊主任,區長自然是區級行政長官,局長也是來自要害部門稅務,主任也不可小視,開發區管委會的。再加上其他部門的幹將,基本是小內閣了。

    我也只有在那種場合裡,有機會洗耳恭聽到他們的議政。無黨無派,千奇古怪,才知道集團勢力的區劃界限不在辦公桌前,也不在會場裡,更不在公家盛宴上,而在私家小席旁:觥籌交錯時,推心置腹。

    現如今,儲區長交流到了老頭子的根據地A縣做了書記,楊主任已榮升為開發區區長,鋃鐺入獄的是夏局,老頭子沒保住,至今還在看守所等待宣判,屬蕭大秘最穩當,原地踏步,極其鬱悶的四期學生。「校長」退野了,往日的嫡系學生也大都樹倒獼猴散,各自尋找新的蔭涼,重新組合新範圍去了。老頭子的失落不光是權力,也包括多年打造的銅城鐵牆被攻破了,甚至還傳出風聲來:夏案可能牽扯出一條大蛀蟲。矛頭直接指向老頭子,直到夏貪官上了審判席,風聲才匿跡。不能說老頭子穩如泰山,否則就不會老往醫院溜躂了,單就他們私席上的謀劃,老頭子至少充當了調控角色,你調教出一個蛀蟲,說明你本身就有可能你腐體,滋養了蛀蟲。好在有驚無險,夏案扯出幾個企業老總後,便鳴金收兵了。

    我很奇怪,吳同學這幾年從沒攙和這樣的私家壽宴,好像是刻意要跟老頭子保持距離,遠而敬之,或者是謠言讓吳同學怯步,無法正視市長夫人的正面盯視?再聯想到上回跟蕭大秘一起吃飯時,他對吳同學的分析,感覺這吳同學跟老頭子有點貌合神離,老頭子壓根就沒把吳同學列入「黃埔」嫡系。然而,再想想老頭子退前對我的安置,以及對我這個司機前途的胸有成竹,前面的所有假設都不成立了。

    世間本無事,慵人自擾之。

    蕭大秘一肚子墨汁都畫不出個頭緒來,我操哪門子心哪!

    集中精力放在方向盤上,開好車才是正道。

    上午陪胖妞小歐又去了趟某區,現在她用車是名正言順了,一個電話就搞定我老余,秘書是領導的影子,由不得我了。路上小歐主動跟我提到那張消費卡,問我過去一定是收過不少吧。口氣酸溜溜的,恨不得搶過我的方向盤,跟我換個位置。我說你猜錯了,過去我給老領導開車,只收過一張馬場的貴賓消費卡,老領導愛好不多,更不會打啥子高爾夫,有一回陪個日本商人打那玩意兒,老領導陪了打半天,楞是沒進過洞,知道他事後怎麼總結那次娛樂的嗎?小歐笑著問:啥?同樣是打洞,也同樣是草地,這地洞比女人打起來費勁啊!我話一出口,本以為自己杜撰的領導口吻能讓旁邊的小妹子露出紅臉蛋來,沒成想人家露的還是笑臉,呵呵樂道:老頭子有這麼幽默嗎?那張臉活像個炮火筒。見她沒流露出絲毫女人羞澀感,我繼續侃上了:就說那次騎馬吧,老領導的身子骨還真硬朗,溜跑半天不帶喘氣的,我老余就慘了,韁繩哪有方向盤順手呀,半天下來,摔騰得傷痕纍纍啊,最致命的是胯部了,留下兩道鮮紅的印記,回家後,老婆非得要跟我洗鴛鴦浴,這下破相了,一腳把我鏟出浴池,揪起耳朵審問上哪鬼混了,哪個妖精讓你如此賣力,咋沒把蛋球壓碎啊……歐蜜終於扛不住了,不自然地搖頭道:打住,打住啊,小心開車!

    我嘿笑了幾聲,趁熱打鐵,問:你收到什麼卡了?

    歐蜜忽地深歎一聲:本來有兩個盒子,可吳市長讓我退回去了,還說你老余開車辛苦,煙和消費卡算不上什麼,就讓我替你收下了,你說說,吳市長是不是太認真了,真是少見。

    從她的怨言我明白她的手當時為什麼會發顫,給別人拿東西份量就是重,因為自己不平衡。我先前的推測原來是錯的,吳同學依舊潔然一身,思想飛躍只落實到自己司機身上,秘書卻除外。

    我故意擺出一張嚴肅的臉蛋來,語重心長地對這小妹子說:吳市長為什麼讓你做秘書,就因為你膽敢叫領導的車駕,屬於不畏權勢,一身正義的好幹部,你千萬別跟我們司機比較,那樣太跌身份了啊。

    我這話份量也不輕,既表達出對她的嘲諷,也讓她明白自己充當的是什麼樣的角色,我司機能拿的,她秘書未必就敢伸手,我們的區別在於:我只在車內,卻始終坐在領導的前面,很少欣賞到領導的背影;而她更多的是身在車外,並且都尾隨在領導身後,籠罩在領導的影子裡。

    活在別人影子裡的人,注定要跟上影子的節奏,影子黑一圈,你就得快一步。

    下午下班前,我給吳同學電話,說晚上要去老領導家,問她用不用車。她說不用,隨後卻扔出一句讓我莫名其妙的話:你帶上昊昊一道過去。見我楞在話筒一邊,她才解釋說:老領導的生日,就讓兒子代表我去一趟吧,他爺倆早認識的。

    這一解釋不大緊,讓我為吳同學的城府之深而吃驚,也感到這對黨校同學關係非同一般,跟謠言靠近了一大步:一個女人能記得身外男人的生日,那說明心中有他啊。也間接說明吳同學並非雙耳不聞窗外事,我甚至懷疑過去私家壽宴上發生的私語,同樣沒逃出她吳同學敏銳的耳膜。

    可能猜想到我的詫異,吳同學隨口補充道:聽老蕭說的,他今晚也去,等會你送我去商場買些東西。

    四兩撥千斤,我剛才滿腦子湧現的狐疑即可被洞穿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哦。

    我支吾幾聲掛了電話,好似偷窺到窗簾後的影子,曲線輪廓上看像是裸體,扯開簾子,嚇我一大跳:消魂一刻的動感畫面原來是緊身衣勒出來的。

    一直到下班,吳同學才打來電話叫車,我開車先陪她買了些禮品,保健類的,就是沒煙酒。等回到車上,她交給我時,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自己送去才合適吧?吳同學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很快恢復過來,故作輕鬆地說:你們一群大男人喝酒,我就不湊那熱鬧了。理由太牽強,卻能看出吳同學的苦衷:一來避諱曾經的謠言,二來她始終要跟老頭子保持官方距離,遠離他的隊形,即便是退居二線了,她也不輕易跨前一步。

    等敲開老頭子家門,我才發現吳同學的理由根本就是虛設的,裡面除了他家人,沒有所謂的「群龍聚首」。老夫人見到我有些意外,問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小余有空來串門?奶奶個胸,這可不是你老婆子的口吻,隔在去年,您老是滿面春風笑迎門客啊,老頭子一退,老婆子就把他輝煌的日子踢入了黑暗角落?

    身後的昊昊咧嘴一笑:老爺子的生日啊,我從天安門串門到這裡。

    老婆子見到昊昊一臉嬉皮相,這才裂開笑紋說:還以為是你兒子哩,誰家的孩子啊,這麼有心從首都趕來給老頭子過生日?

    我還真不好介紹昊昊同學,老婆子的耳朵過去一直沒清淨過,心胸開闊如海,也少不了有捲動漩渦的時候,更何況正處於更年大期的婆子級女人。將老頭子置於漩渦中心加以討伐,混沌迷失中的老頭子嗆了一肚子水,時常蹲進車裡嘔吐,感喟道:老子哪有那艷福啊?

    我就想了:你那滿身煙草之中咋透出香水氣息呢?這氣息一直若即若離,讓我困惑於這對黨校同學的曖昧關係,霧裡看花,難以琢磨。

    老爺子在北京學習時,跟我媽是一個班上的,我那時候還在上小學,等老爺子提著東西登門看望我爺爺時,我才明白,他過去是我爺爺的手下。昊昊自我介紹跟個繞口令似的,把老婆子和我都饒糊塗了。

    老婆子已猜到昊昊是吳同學的兒子,捕風捉影向來是女人一大愛好,時常追逐也時常被風打折了腰,也抓不出什麼公母來,最終當耳邊風聽之任之了。現在人家女市長的兒子筆挺地立在她老婆子面前,至少有關吳市長至今未婚的傳言是不攻自破了,兒子是證物。老頭子有一對兒女,都在省城成家立業了,碰到假期,兩個孫子會過來陪陪老人。往年這個日子,兒女也會抽空回來給老頭子祝壽,今年沒見到他們影子,好在有孩子在,人再少也能烘托出熱鬧勁來。兩個小學生很快把一個中學生拉到樓上去了,這昊昊也真是個熱心人,只要是遊戲話題,他從不保留,非得手把手教你過關才肯歇手,反正在我家,他快成我家那對遊戲母子良師益友了。

    在我問起老頭子咋還沒回家時,老婆子忽然抹起了蒼淚,埋怨著老伴來:你說當初他非要佔個位子不走,圖啥?提前退休我們上省城安享晚年該多好啊?現在啊,脾氣越來越古怪了,橫七豎八的,看誰都不順眼啊,一回到家就躲進他的書房裡,耍那些破玩意兒,兩個孫子都懷疑爺爺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就說今天早上吧,我好心叫他下班早點回家,和孩子們一起吃生日蛋糕,他卻罵我說,你這婆娘巴不得讓老子早點捲鋪蓋滾蛋,老子從今往後再不過什麼生日了,永遠56!小余,你說說,他是不是神經錯亂呀?

    老婆子一句「永遠56」把我給逗樂了,想起自己曾經的偶像譚校長,變著法子讓自己保持「25」狀態,看來在這世界上不光只有女人在乎自己的年紀,也包括官爺和星爺們:官爺總懷抱老驥伏櫪的老黃牛精神品質,星爺也總想將愚樂進行到底;也都是為了服務大眾,也都是為了激活納稅人的兩個口袋,一個用來愚樂自己,屬於私人精神消費,心甘情願,一個用來供奉衙門開支,雖猶豫不決,但最終要證明自己的主人身份。沒有觀眾的舞台再華麗,也只是獨角戲,所以星爺們總油頭粉面的,不惜扭捏娘們樣取悅大眾:沒有群眾的衙門再威嚴,也只是狐假虎威,正因為如此,官爺們有時候也得收斂恐嚇妝,擺出親民臉鋪,拉攏順民來捧場。

    從某種意義上說:56=25!

    有種說法是針對老頭子這樣失落情懷的:前排一退,衰老兩歲;家裡一蹲,鼻涕兩斤。

    從老婆子憂心的皺紋裡可以探出,老頭子失落後揩出的鼻涕份量,那裡面攙雜著榮耀與委屈兩種成分,混雜到一塊容易產生化學反應,分泌出兩道不平的強流,垂直而掛,大有銀河墜落之勢啊!

    老婆子給我斟好茶水上樓看孩子時,電話響了,一看是蕭大秘的,我搶先問道:怎麼還沒過來啊?蕭大秘低聲問:還有誰啊?我搖頭說不知道,現在就我一人。他長歎一聲:原本就沒想過去的,人都上人大了,我這個市府秘書長再去套近乎,讓人知道還以為我想著人大副主任的位子哩,給別人省點口水吧,這年頭都他媽活在口水裡了。言不由衷,這老蕭絕對是半途退縮了,否則也不會事先跟吳同學提這擋子事啊,原本是套吳同學口氣,吳同學若是上門了,打斷腿他也會尾隨而至,在所不惜的。

    別人我不瞭解,他蕭大秘我能挖出心肝來,現在的消沉是為將來積攢力量,才四十多歲,正是候備幹部最精華時段,就算腦袋紮成漿液來,他也要在副市長的位置上肝腦塗地不是?

    蕭大秘這回讓我當秘書角色了,讓我轉告老頭子,說他一直打不通電話,又沒時間過去,只好托我賀壽。其實他是多此一舉,假裝自己不記得也就結了,這樣的笨拙借口真不是久混官場的老秘所能說出的。有點倒是事實,老頭子的手機處關機狀態,顯然這個日子他想忘卻點,也心煩別人假情假意給他提醒,找此類借口的愚人大都像老蕭那樣,曾經聰明透頂,八面來風,現在收起尾巴裝相罷了。

    老婆子下了樓,又撥了電話,見還沒開機,就來氣了,問我小姜的電話。過去我的電話老婆子是記在腦袋裡的,時常來個突然襲擊,從司機的電話竊聽所處的位置,一般先不出聲,聽一會兒動靜,見沒什麼異樣,就會咋呼一聲:是小余啊,我打錯電話了。假如碰到我關機,那見面後的問題就嚴重了,避開老頭子,單獨審訊我,好似是一台測謊儀器,讓我脈搏節奏加快,呼吸也跟著緊張。好在我的謊言已在自己老婆身上實戰過一次,第二次操令起來,估計真機器也被我蒙過去:謊言說多了,那也是向真理靠近了。

    朝我前任司機要後來者電話,說明老婆子對過去跟蹤追擊的累活感到厭煩了,再者說了,那小姜的臉孔是電影裡的標準「二狗子」形象,油得冒水,詐不出啥真言來。或許也像老頭子感歎的那樣:不中用了。奶奶個胸,都不中用的柴火,你還生怕啥子後院失火,不是自找鬧心嗎?

    小姜的電話也是沒撥通,老婆子立馬神色變樣,好像又恢復到過去的機器狀態下,機械地問出一句:咋都關機了呢?

    我本能地應和道:不方便吧。

    不方便?哪兒不方便啊?這老不正經的,別是跟別的女人一起吃蛋糕吧?嘴巴張不開了……

    那晚上我和昊昊等到快九點多,既沒有老頭子音訊,也不見蹤影,最後老婆子給我們下了點長壽麵,我們就回去了。出門時,老婆子忽地抹起眼淚說,末了沒想到惦念老頭子的只剩下你一個外人了。老人的眼淚沖刷著屋內的寂寥,一個熱鬧過的場面一旦消停了,更容易叫人感傷此刻的冷落。此種場面老頭子也早有心理準備,過去每逢他得意的日子,回到車上就會發出此類感慨:瞧瞧他們溜鬚拍馬的熊樣,等老子沒權沒勢了,肯定給老子馬臉看,拉得長長的,現在拍得越響,指不定日後拉得越長。得意而不忘形,這是老頭子官場條例,說官再大,你也要跟小人交往,得意忘形了,就把小人看高了,識別不出了,倒頭來,那小人恢復原形來,咬你一口也最兇惡。他也規劃過自己的退休生活,那時候一直是滿懷雄心準備上省城光榮引退的,姿態還挺高,拿出落葉歸根的情懷來,說哪都不去,回A縣某村,他自己的祖屋裡養雞養鴨去,還能打水鳥,再不回城裡了。他規劃的田園雞鴨鳥圖,有點古代文人騷客采菊東南山的意境,其實那是文人墨客的想像:缺少環保概念,野菊常摘,水鳥常打,沒有花鳥的田園,那是荒原了。老頭子也是在想像,可能因為自己嗜好古玩意吧,跑到村頭的泥巴裡挖幾鍬,說不定挖出點盛世王朝灑落的瓦罐兒。真正退休幹部最終還是把自己養在城裡的,烏煙瘴氣的城市本身就是他們政績下的產物,政績越大,空氣就越渾濁,正是這種渾濁氣流捲動他們的身子,飛黃騰達的,當他們踱開四方步,溜躂在政績標誌物下時,他會舉首指點孫子說:這是你爺爺當年留下的墨寶。鎦金大字的輝煌之下,讓小輩孫子想起了過去求字人拜門的場面,於是問:賜字給錢嗎?

    昊昊是敗興而回,沒見到老頭子,讓他有點遺憾,說自己跟媽媽提過好幾次,上老爺子家玩,可媽媽就是不同意,聽爸爸說,媽媽以前是犯上官癮了,被老爺子忽悠到這裡的,我爺爺也被忽悠了,於是找人把媽媽放在這裡鍍金的,以後好回朝為官,可怎麼肉包子打狗啊,倒頭來,父母離婚,我成了單親家庭,是不是老爺子暗裡給我媽媽下了套啊?他都沒臉去見我爺爺了,直到爺爺去世,還後悔當初同意我媽媽來這裡。

    從昊昊的話裡,我理順一道關係:老頭子是他爺爺過去的部下,極有可能是位部隊老首長,吳同學到地方做官顯然是老頭子借助了老首長的手腕,所謂引退的君子協定也是帶官方色彩的,老頭子沒那能量跟上級組織部門談條件的,但最終破壞了老首長的家庭,弄巧成拙了,於是這些年,老頭子背負著雙重壓力,跟吳同學保持距離。

    我也遺憾昊昊白跑一趟,若是他跟老頭子正面交鋒,就可能解開我心頭的謎底了,而且吳同學這回主動讓兒子過去,說明她也想解開這道瓜葛,有老頭子的幕僚在場,有兒子油腔滑舌的本色表演,她吳同學的來龍去脈很快就會傳開的,老頭子充其量是個舉薦人,她能有今日靠的是家庭背景,和老頭子之間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吳同學盤算很精巧,這可惜這場壽宴沒開成,不光沒有幕僚,連壽星也失蹤了,昊昊沒起到物證效果。

    昊昊開始貧上了:還說過去是偵察兵出身,我看是縮頭烏龜,不敢見人了,當年我爺爺退居二線,照樣會站在作戰圖前,對著老部下回憶過去的戰爭場面,就他這孬樣兒,難怪第一次上門跟我爺爺套近乎,我爺爺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來,估計是干偵聽的,從沒上過正面戰場,只敢在後方竊聽敵軍電波。我爺爺才是虎將,敢跟許司令划拳鬥酒那才是英雄,死前還用嘴唇粘過茅台,多壯舉啊!這老傢伙連生日都不敢過,肯定是個怕死鬼,咋沒在戰場上吃粒槍子就地掩埋啊?當初還牛比哼哼說,等我長大後來看他時,一定茅台伺候,明兒我就飛回北京去,丫也把我給忽悠了,傻帽兒,忽悠了咱家老中青三輩人,丟不起這人哪——

    這北京小爺爺,脾氣一上來,本田也拽不住他的韁繩,直接讓我送他回「小招」。

    從他氣咻咻的樣子,我感覺「小招」即將爆發一場母子大戰,我當何去何從啊?

    才不到十點,我跟昊昊說你媽可能還沒回「小招」,回我家吧。公子哥兒耍大牌了,說你家在北京也只配安插在四環以外,咱呆上幾天權當是體驗農宿生活,再說了,你兒子的遊戲水準基本屬於被動挨打的初級階段,血漿濃度不夠稠密,跟他交手很像抗日大片《舉起手來》裡的潘氏小鬼子,忒慫樣了,我啊,這些年走南闖北到過不少地方,還是覺得天安們倍親切,別的不說,我能上長安街開著大奔兜風,多牛啊,哪像這破小本,估計是反日貨的積壓舊品,顛得我老噁心……

    這小子將瞞肚子憋屈全撒向了我,包括我那100多平方的大宅院,在他眼裡被壓縮成貧民窟了,也難怪啊,人傢俬車是德意志產嘛,從標誌圖案上比較,就顯得小國寡民的心態了,人家德國佬是三角包圓啊,你小日本只會方方正正的。

    我本想掏出手機向吳同學請示,如何發配她的公子哥,公子哥自己先呼叫上了,火冒三丈叫嚷著:都幾點啦?在哪呀?怎麼你也跟我爸一個德性了?他在外花天酒地,擁抱女人,你呢?也貪上了夜生活,該不是跟哪位人到中年的老衰哥品嚐咖啡吧?小心上癮!甭說那麼多了,我在招待所等著你,當初你生我時能多出兩隻翅膀就好了,我現在就直飛回鳥巢去……

    奶奶個胸啊,聽到鳥巢兩字,我差點沒笑出駕駛室去,發覺這小子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料不成奧運開幕式的偉大工程裡包含著他的點滴想像,滴進老謀子口裡,噴出火把來?我是徹底折服了,在官場上這類能說會道的嬉皮士人物自成一族,沒旁的本事,就靠單口相聲取悅上司,上司也好他這一口,於是嘴巴成了敲門磚,拾階而上,也是一門官道;昊昊才多大個孩子啊,莫非是京城遛鳥這一傳統項目也讓孩子們繼承了,鳥兒唧唧喳喳,附和人類語言,孩子口若懸河,讓官話兒進一步發揚光大?

    反正貧起來能當汽油使,開車也輕鬆。

    吳同學覺得兒子很反常,很快就打給我電話問是怎麼了,走時不好好的嗎?跟老爺子鬧彆扭了?

    我匯報說,老壽星壓根都沒露面,讓昊昊很掃興,情緒低落,嚷著明天就回北京,讓我送他回你那裡。

    真沒回去過生日?吳同學反問一句,好像事前有徵兆似的。我進一步說明了今晚的場面,包括老婆子的哀怨。

    吳同學喃喃自語:難怪啊,怎麼會這樣?

    這話我聽不出是針對誰的,是昊昊的怨言還是指老頭子沒回家過生日,也可能是雙關語,二者是前因後果。

    吳同學微歎一聲說:先送他回小招,我隨後就到。

    我們的對話像是潑撒了柴油,讓昊昊無名之火更加旺盛了,有點歇嘶底裡地朝我吼問道:你是司機,我媽媽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你的耳目,你說說,她跟老爺子之間到底有沒有陰謀?我爸老罵他是大流氓,還真有這事?當初要不是他勾我媽媽到這不長毛的地方,我也不至於只能在網上瞅幾眼媽媽,真是流氓作風,是不是這樣?余司機!

    人在喪失理智時,往往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對孩子來說,強起來會改換對你的稱呼,叔叔換成司機了,從職業角度追問你車裡車外的那些事兒。

    凡是跟我打交道的人,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這車鳥之事了,他們關注於領導的電視鏡頭遠遠落後台後的影子,那無形的影子倘若被他們一不小心踩到腳下了,收穫比金子還要珍貴:人的劣根性都藏在身後的影子裡,越是高大,影子越寬厚,也藏得越深。

    先說說風月之影吧,這是大家的共同愛好,放在第一位。影子上過哪個女人始終是別人嗅覺的敏感地帶,從那個女人身上你能分析出影子的色相指標:是肥是瘦,是高挑是玲瓏,是胸大還是屁小……這類參考數字融合到一處,就能打造出一個新的替代產品來,找準影子色膽分泌時間,隆重推舉出新產品,然後你給產品充足能量,盡情遙控就是了,影子再鬼魅,也逃不出你遙控的掌心啊!

    女人總跟經濟勢力掛鉤,有多少粉黛取決於你能承擔多少化妝品類的消費指數,所以,有人活在影子裡,而有的人卻叫影子活在他布控的陰暗裡,那就是商道上的官影。排上老二的是商道之影,符合女人老大的規則。

    女人再複雜也就那麼三點優勢,握住了啥子都簡單了,跟動物世界沒區別,動作姿勢都能應用自如;官道則不同,好比海底世界,潛得越深,微生物毒性越大,此道錯綜複雜,節外生枝,籐密刺雜,又如原始森林裡的天然野火,吞噬一塊林地,趕走一批飛禽走獸,也遵循著一種物競天擇的進化規則。因此相對於風月之影來說,商道之影是用鈔票鋪墊成的,見不得光亮,包括鈔票本身已搖身一變,成為別的載體,價格對等,具備變色龍的生存潛能。這個時代的小學生都懂得事理,記得在女老師生日那天,讓家長準備點化妝品,投其所好。老頭子收繳的罈罈罐罐也是一種化裝品,道理是一樣的。你老不識相,總以為別人見錢眼看,直接將閃亮的紙幣擱到眼皮底下,想起到滴眼液的明朗功效,毫無避諱獻上讒言:大老爺,賞小的一頂烏紗如何?我呸!沒上過初中歷史課啊,那上面明確注有:三年清知府,十萬白花銀,你他媽的也太落後了,腦後還拖著一條大辮子啊,老爺我可不想讓你這小廝給我梳個辮子,將來等著你來揪我,剃了光頭再來吧,一點不具備革命者的品性。

    此類進化產品不再一一列舉了,只要想想鈔票能變成其他型號的有價紙張,就基本知道它的來龍去脈了,真要是說清楚,那就不是開車了,完全可以開一家萬國證券公司,統統準備來上市吧,私募資金的主兒,千萬別說我知道你的來歷啊,我什麼也不知道,當然啦,打死也不會說。

    看完上述兩道,可別以為小車之道就窮盡了,女人和錢確實是頂天立地的兩個標桿,可以用來撐竿跳,叫人大開眼界,但對於小車司機來說,還有一個保留項目,那就是人們時常淡忘的:親情,即家道之影。跟前面撐竿跳運動相比,這個項目可比作是立定跳遠,沒有借助物,只能靠自己腿腳施展力量,除非你有特意功能,你蹦達再遠,也超不出一盤散沙。家道就是一盤散沙,正因為如此,小車司機時常被當成了借助物,只有超越那盤散沙,才能看清楚身後那跌落的沙影在多遠。家道之影中能真正偷窺到影子的本來面目,再深藏的影子也架不住枕邊風把你吹散,叫你袒露胸懷,原形畢露。探究此道影子,最大的好處能牽扯出影子的茬口來:施主打哪來,又往哪去?翻祖譜似的,能道出你七大姑的八大姨的九里屯外的十外侄女兒現在嫁人沒?所謂裙帶關係往往就是從這道影子裡延伸出來的,說不定跟你擦身而過的,就是位直系關係,也難說你踩上他一腳,你們就此相識了,你也套上裙子了。

    此時的昊昊把我這個余司機當成借助物了,要我給他數列他媽媽的影子有多長。

    奶奶個胸啊,假如我余司機跟你媽吳同學躺在一張床上,我一定用舌頭一絲不苟地從上量到下,最後將裸體下的長度捲出口來,告訴你這個龜頭兒子……

    當晚把昊昊送進「小招」我就回家了,也懶得跟老婆囉嗦老頭子的事,只說沒見到人就上床了。老婆在旁顯得有些興奮,嘮叨個沒完,猜測老頭子為什麼躲開以及老頭子的去處。我真想把她壓到身下,讓她就地熄火,可一聞到她散發的狐氣,就沒了興致,昏然中聽她碎嘴拌動。她又問到昊昊為什麼沒回來,我真他媽忍受不了了,從床上坐起來罵道;讓不讓老子睡覺啊?他要喝他娘的奶,你娘的能給嗎?我的莫名之火終於震住了局座大人,嘴巴還是蹦達一句:喲,給老頭子開車也沒見你這麼兇惡,咋啦,給女市長開車脾氣就厚了一層,瞧你這德性,往後我可要留神點。終於消停了。

    深更半夜電話響了,老婆極不情願地接到手上,一聲不耐煩「喂」之後,立刻換了副口氣,忙說:還沒回家啊?怎麼會這樣,不會發生什麼事吧?要不讓小余找找去?說完推了我幾把,我把電話接過去,正是老婆子打來的,說老不死的到現在還不見人影,電話還是關機,該咋辦?換成別人,我肯定說打110啊,可應付領導夫人,我這個車伕只能充當警察角色了,勸慰幾句後,老婆子聽說我去找找,這才掛了電話,掛前還威嚇一句:回來看我怎麼收拾這老不死的。

    今天也真是事多,還都牽連到車主,都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解決起來還得靠我車伕。吳同學那邊估計火候也不小,先一邊涼快著,大不了明天上趟省城,把那菩薩給送上飛機;這邊是緊急救火啊,老頭子也真是老糊塗了,過去意氣風發時也沒見過你敢先斬後奏,匿聲消失啊,最可氣的是小姜了,你開車就代表著領導的聲響,你也跟著關機,這不是想謀害國家幹部嗎?

    洗了把臉,抽上煙,我想著該從何處入手,打探到老頭子的行蹤:直接給老頭子的朋友打電話肯定不行,那些朋友都一個個驚弓之鳥似的,你一咋呼說老領導不見了,他們肯定做好亡命天涯的準備,跟老頭子交上朋友的,本身就是個污點,天不亮,整個城市就會傳開,某某被盯上了,逃到國外去了。你想啊,領導失蹤,那肯定是負罪逃亡,這類鮮活的例子比比皆是啊。只能從小姜身上找線索了,那傢伙走到哪裡,都是一陣狂風,快比上壹號車伕剛哥的馬力了。我先讓老婆找來機關電話薄,先找人大秘書長的宅電號碼,我手機存儲的電話一般不包括二線單位,所以跟那秘書長雖說挺熟的,並沒有私交。半夜打人家家裡電話,我可沒有老婆子那樣底氣十足,好像我把她那老不死的拴在褲腰帶似的,找我要人。秘書長接的電話,以為是找人托門子的主,一開口就是盛氣凌人:誰啊?啥事明天說不成嗎?三更天的,把我家當熱線電話啊?我連聲說對不起,自報家門。秘書長聽說是我,口氣才緩和下來,說別見怪,經常深夜被人騷擾,老余你有什麼急事嗎?秘書長說的是大實話,他們那個部門管得寬啊,誰都可以監督,至於有無效果是另外一回事,並不影響到此類熱線求助電話。我可不能實話實說,說你們的頭頭失蹤了,那秘書長還不嚇得發動全套班子,緊急召開人大會啊。我只能拿小姜說事,說我跟小姜司機本來約好今天見面的,有點急事找他,可直到現在也打不通他電話,一直關機,知道他白天去哪了嗎?秘書長一聽,當即罵上了:鬼才知道他上哪,跟你這麼說吧,在人大除了老領導,他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更別說他開車上哪兜風去了,沒人敢管著他,你問老領導吧。得,給推到失蹤者身上了。我忙問知道小姜住哪嗎?秘書長說大院單身宿舍啊,原來是兩個人住的,他通過機關事務局的人把同室人擠兌走了。我說早不住那裡了,搬了,問的是新住址。秘書長沒詞了,一問三不知,也只好道謝掛機。單位是打聽不到姜書記的下落了,我真的沒轍了,他的朋友圈子太複雜,我也從不攙和其中,除了「王聖水」和剛哥,我泛泛交過,其他人都不認識。王主席跟小姜的舊交再深,他也是官商兩道上的忙人,無閒顧及到一個人大司機的身影,他倆視線交流的範圍只能局限在「朝賀」。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剛哥身上,眼下這倆人打得正火熱,「奧迪」噴出的油煙絕對逃不出他剛哥的嗅覺。問題是我沒有剛哥的電話,電話薄裡的領導司機電話比領導還要保密,領導至少留個辦公座機,儘管很少能打通,那也是公佈在外的。對於壹號車車伕來說,車牌號可以招搖過市,而手機號是絕對能入進機要局檔案庫的(誇張點吧)。試想,知道壹把手電話號碼的有幾人,自然也包括車騎的號碼。所以,單就電話號碼來說,小姜已跟壹號車騎貼得相當近,近到給他傳話了,有點秘書的味道。如果能知道剛哥的死黨有哪幾位,自然就知道電話了,可他的死黨一般連蕭大秘這類角色都般配不上,局級領導那也得看什麼崗位。篩選之後,我想到了一個人:楊秘——市委書記機要秘書,人稱「小楊頭」,頭不大,份量沉啊!

    說到楊秘,話頭還真不少,原先屬於政府法制局的一員幹將,學法律的,能寫能說,精通業務,經常被頭頭們召見臨時給他們開小灶,煮點法律湯水喝,在依法行政上給領導把關。那時候政府官司也不少,民告官時常發生,老頭子豁然出現在行政起訴狀法定代表人一欄上,這讓老頭子難以接受,一市之長老出現在被告欄上,雖說不用出席聽判,可當被告次數多了,有損形象不是,於是這楊秘成了救火隊長,不光代表政府上法院,也充當了政府行為的法律總參。不服不行,人家有律師資格證哪,那玩意兒很燙手的,一般人拿不到的。代表政府當被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於是年紀輕輕就被提拔成法制局副局長了,這個局長可不同於外面的局級單位,屬於政府辦內設機構,也還是個小角色。小角色經常跟領導貼近了,就容易遭人紅眼,首當其衝是直接上司蕭大秘了,筆桿上的功夫他不輸給楊局,可論到法律,他蕭大秘基本是一窮二白三不知了,純粹是法盲,正因為這樣,在某些政令出台的文字上,雙方產生了爭議。人家楊局是據理力爭,不像蕭大秘那樣官大一級壓死人,法律本身是死的,也就不是壓制能左右的,楊局也有辦法讓上司退卻,找來司法局的公職律師們上市政府開會討論,逐字逐句加以揣摩,當然也邀請蕭大秘主導會議大方向,最終論證結果是站在楊局立場上。

    然而習慣法律思維的楊局最終倒在死板的法律條文上,當時那個案子涉及到農村征地補償,補償標準不符合法律規定,於是農民們不幹了,集體上省政府打條幅請願。主管副省長批示下來,要當地政府按法律辦事。老頭子不敢怠慢,親自上村裡做思想工作,說有什麼條件只管提,千萬別上省裡了。談判的結果農民還是不滿意,這次農民們不學上回了,知道請願沒效果,踢皮球一樣給你揣回來,直接從省城請來了大律師,要和政府打一場官司。拉鋸戰的官司打了足有一年多,楊局的頭上也多出幾根白髮來,老頭子為此召見過幾次,問他勝訴的把握。楊局一臉無奈,答案自然讓市長很失望,有了這個先例,往後征地麻煩就大了。當判決書擺到老頭子桌案前時,風涼話也一塊吹了過來:說那省城律師是楊同志大學校友,早就認識的,開庭基本是走過場,姓楊的肯定收了好處費,官司輸在用人不當。空穴之風常喚來暴風驟雨,楊局遭受了洗禮,被平級安置到了人大依法治市辦公室,從性質上說,治市辦雖說是個空殼,卻直轄於依法治市領導小組,放置在人大也符合慣例。原以為楊局的仕途可能就此斷送了,他本人也時刻一顆紅星兩種準備,大不了老子辭職當律師,干個體戶更自在。

    也就在這當口,領導小組組長換人了,省團委來的壹號人物走馬上任了。也不知道哪位出色的馬屁精,給壹號拍出一個校友會來,拉了一大幫黨政校友,跟壹號會聚一堂。是金子總要發光的,「小楊頭」也在校友之列,聚會沒過兩天,楊局就調離治市辦了,進了市委督辦科,級別低了,可權力那是連升三級呀,督辦督辦,就是將壹號閱過的「。」號督辦成圓滿的結果來,欽差大人的角色,誰敢小視?自此證實有了「小楊頭」的稱呼。

    我和「小楊頭」的交流時常在麻將台上,他這人沒別的不良嗜好,對女人也不感冒,就是好賭,他總結說是遺傳基因在作亂,他家三輩男人都愛賭,在學校他就開始賭球了。能說會道的「小楊頭」跟我在一起時,從不把我當書記看,也常拿我這張憨厚臉蛋開玩笑,說嫂子當初嫁給你一定是長遠考慮,一旦爆發台海戰役了,你一定拽上嫂子回老家種地去,男耕女織,過上田園生活,導彈找不到的地方。調離政府後,聯繫就少了,偶然也會叫上我搓幾把,但到了市委辦後,一次電話也沒了。當一個人忙碌到忍痛割愛屏棄嗜好時,那才是真正的塑造自我的高超境界,說明他離騰達的日子不遠了,跟過去的影子訣別!

    都是給壹號跟班的,左右臂甩動時,前後很緊湊,互通有無,自然能提供剛哥的電話。

    壹號人物一般都屬於披星戴月的工作狂,所以,無須擔心左右臂停止擺幅,一般也就開機了。

    我撥開「小楊頭」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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