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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文 / 李雄飛

    這一回去,可不得了,手機開始叫個不停,有關吳同學的,捷報飛來。

    先是蕭大秘的電話,染有五星色彩:這次是可靠消息,明天就正式發文了,吳xx為shiweichangwei,常務副shizhang。接下來蕭大秘是長歎一聲:老頭子總算挽回點面子了。這聲長歎既含有對老頭子運籌帷幄的歎服,也攙雜著他蕭某人懷才不遇的哀歎,他也只能將這複雜的情感聲波送到我耳邊了,在他眼裡,我這個留置下來的司機是他惟一可以掏出心窩的對象了。第二個電話居然是老張的,就一句話:老余shuji,恭喜你開進shiwei班子了,跟我們汪局成一家人了。老張的電話多少讓我有點意外,一個小小所長跟秘書長相比,在官場錯綜複雜的道根上是沒有可比性的,可我一尋思那位汪局長也就不足為奇了。

    gonganjv長兼任政法委shuji,自然是changwei了,握槍桿子嘛,就得進入決策層。本來這汪局也算跟老頭子是一個戰壕裡的,先前只是個掛著政法委副shuji的空頭銜,數著日子混在司法線上,基本是個擺設。過去在A縣gonganjv當過辦公室主任,筆桿子還不錯。老頭子在老根據地生根發芽時,汪主任跟在了隊伍後面。後來老頭子進了市裡,從局座位置上重拉山頭,等進了市府,就從A縣調了幾個舊黨羽過來,其中就包括已陞遷為縣gonganjv副局長汪同志。當時老頭子根底不夠硬實,所以,幾個舊黨羽也都明升暗降,閒置在無權的冷板凳上,汪副局長在政法委副shuji的椅背上靠得是寂寞難耐啊,終於按耐不住,等不得老頭子給他挪位子了,自己主動向shiwei領導靠近了,自此偏離了原來的梯隊。

    本來想回大院的,我半途返回了,我知道那群人可能正在司機室議論此事,我若是摻和進去,一定被當成靶子了,把我整得像個榮歸故里的新郎官,香煙是少不了散發的。我眼下最為珍惜就是手指間地煙火了,自從下鄉掃蕩了一回,至今顆粒無收,好在有個廣告代理商上門找老婆辦事,捎帶了兩條玉溪,我也湊合著抽上了,總比自己掏腰包強,再說了,自己一旦掏起來,那玉溪也是天價呀,抽得起嗎?老婆挖苦一句:趁早戒掉,長此以往,你會上街頭揀煙頭充飢的。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一個在我進入市府大院後,諄諄教誨過我的人,一個老「書記」。老「書記」是名副其實的「書記」,直接跟市委書記開過壹號車。老「書記」過去當過知青,插隊在我們鄉下,那時候就跟我父親關係不錯,在一個生產小組,父親在幹農活時經常照顧這城裡來的下放知青。小時候我也經常去他那裡玩,他每會城裡壹趟都帶回些水果糖發給村裡的孩子吃,回報是讓孩子給他捉青蛙和蚱蜢,當時農村吃的是棉籽油,他把那些玩意兒用油煎著吃,實在叫我們噁心。返城的年代他沒回省城,因為過去學過駕駛,留在縣城開上了公交車。再後來處了個對象,姑娘的父親是幹部身份,當時他還帶新娘子回過村子,熱鬧了一番。在他成家後,就失去音訊了,一直到我退伍進城,一次在劇院召開人大會,我在停車場碰見了他。歲月很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容貌,可痕跡是無法抹去的,在他知青的歲月裡,惟一的記號是嘴唇上有塊明顯的殘缺,那是過去跟鄰村搶佔壩水發生武鬥時,留下的疤痕,鐵鍬差點削去他的嘴唇。我們一群孩子背地裡叫他「半邊嘴」,符合他的性格,話少。在我直呼出他的雅號時,他當時還反應不過來,好似忘卻了曾經的記號。後來自我一介紹,他才知道我就是當年給他孝敬野餐的小鬼,自然是喜出望外,蹲在車旁給了我一支中華,一起在煙霧中憶苦思甜。我才知道他後來的經歷,開公交沒兩年趕上招考公安,那時候招收幹警不像現在這樣百里挑一,只要身體硬朗,勞苦大眾出身,願意為人民服務,再加上有門技術,哪怕你是開鎖高手,大門也就敞開了。「半邊嘴」的技術手段不在嘴巴上,而是嫻熟的雙手,那時候沒有領導會開車的,警察也一樣,不像現如今,只要是四個輪子的,沒有大蓋帽翻轉不動的。就這樣,「半邊嘴」從公交車上移了位子,直接坐進了警車給局長開車。從此一路暢通,開上了壹號車。我說他是真正的「書記」不光表現在駕駛室,顯著特徵是他佩帶手槍的,兼任保鏢角色。現在的「書記」再牛,你也不帶槍把子的。我能安穩地掌管方向盤到現在,也得益於老「書記」當初的教誨,該做什麼,不做什麼,啥時候當睜眼瞎,何時何地充當聾啞人,什麼時候又要挺直腰板狐假虎威,他基本數列給了我,我當成守則來遵守,他是我開小車的良師益友,從他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操縱方向盤來游刃有餘。但「半邊嘴」最終晚節未保,在壹號車就要引退時,車主人鋃鐺入獄,他被當作心腹,連同那些蜜蜜們一同栽了進去,調查了大半年,最終檢察院以「不予追究刑事責任」把他給放了,出來後,「半邊嘴」徹底啞巴了,提前進入老年癡呆狀態。我每年都過去看望過幾次,他對什麼話題斗不敢興趣,只跟我嘮叨過去抓蚱蜢的事,也只有那一刻,你才見到那彎曲的嘴角邊露出一絲童貞的笑意。從他身上,我發現啥叫「河邊濕腳」了,有時候也做噩夢,夢見老頭子收藏室裡的罈罈罐罐都放射著滾燙的金色光芒,隨後又化作冰冷的金屬手銬,嘩弄作響。

    他就住在大院的一棟房子裡,跟我過去的房子離得不遠,我很奇怪在這時候會想到去看他。雖說對吳同學陞遷早有思想準備,可同以前老頭子入閣相比,我覺得沒那麼坦然,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好似看不清前方的路面,生怕車輪陷坑。正是這種不安,讓我想到了老「書記」,記得他說過一句話:對領導是做不到完全瞭解的,瞭解一半是為了保住好差事,另一半有可能讓你手腳亂陣,惹禍上車。我對老頭子的瞭解絕對超過一半去,否則也不會給他當二傳手,傳遞那些破壇罐的;可對這位吳同學,我始終迷失在香水裡,無法識別她旗袍裡面的凹凸圖案。跟這樣的人開車,她坐得越高,司機心裡越沒底,直接影響方向盤的正常運轉。

    車主未變,車騎也一樣,可位置抬高了,這讓我在前排有點懸空感,心裡不太塌實,於是想到了曾經風光的「半邊嘴」。

    停好車,我先給她家裡打電話,沒人接,我就轉悠到大院的廣場,那裡是退休人員集中的地帶,不管先前地位多麼顯赫,一旦適應了退休失落期,也大都匯入到那裡,成為一名普通的老者,不分地位高低,玩耍撲克,麻將、象棋打發夕陽裡的日子。「半邊嘴」沒別的愛好,嗜好像棋,在大院是一流高手,也只有面對這樣的「楚漢爭霸」局面時,「半邊嘴」才顯得鬥志昂然,流露出過去的影子來。我在下象棋的地方轉了幾圈沒發現「半邊嘴」,向旁人一打聽,都說有日子沒見他過這邊玩了,讓我上幹部活動中心找找。幹部活動中心屬於室內活動,有閱讀室、書畫室、練歌室等等,給老同志打發時間的地方,老頭子退前讓事務管理局把這裡翻修了一番,增添了不少光彩。在閱讀室終於找到了「半邊嘴」,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一個拐角,戴著老花鏡埋頭翻看著一本舊書,手裡夾著根未點燃的香煙,時不時湊近鼻前聞聞。我一聲不響地湊到他跟前,想看看他專心翻看的是什麼書。「半邊嘴」看似提前衰老,聽覺十分敏捷,抬頭見我立在眼前,木楞楞地翻動白眼珠子問:你那位女領導忙開了,你咋閒得有工夫上這孤老院子來?我忙給他敬煙,他用手擋住了,說早不習慣煙氣了,只聞不抽。然後使勁咳嗽起來,臉膛憋得通紅。我坐下來就問了:您老在這裡怎麼也得知吳市長忙開了呢?劇烈咳嗽後好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把書合上,看的是老掉牙的小說《青春之歌》。他將書放回書架上,只才說:別小看這裡,你們那頭的領導敲敲桌面,這裡也能聽到回音的。這倒是大實話,混在這裡大大小小的官人兒也都不是等閒之輩,也時常牽掛著身外那頭的事兒,稍有風吹草動,也逃不過他們的老花眼,他們的關注焦點跟過去相比轉換一個方式,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來娛樂自己,而不是過去攙和其中,充當阿諛訛詐的角色了。

    「半邊嘴」嘿笑了兩聲,問:瞧你臉色,覺得心裡沒底?

    吳同學終於從忙碌的電話中抽身出來,和顏悅色地說了句:晚上我上你們家看看,真擔心昊昊不懂規矩,惹出事來。

    老婆溜鬚拍馬的機會來了,我卻沒一點興致,總覺得那昊昊是我車後的一輛鏟車,轟鳴中讓我手腳緊張起來,我開始回味起「半邊嘴」那句警言,感覺如此深入下去,真有種危機埋伏在前方的馬路上了。紅顏禍水,我跟吳同學之間涇渭分明,毫無曖昧之實,可我總感覺這女官僚所能興起的洪水氾濫之災,遠非紅顏所能比擬的,女色再重總有叫你膩味的那一天,而女權重一斤,其後果足以引發泰山壓頂之勢。我無法預知向來小心翼翼的吳同學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藏得越深,爆發時就越發張狂,休眠火山的威力在於不可預測性,吳同學是屬於休眠火山口嗎?一旦噴發就肆意吞噬了?

    從我跟她開車始,我就覺察出她總在鬱悶中,也總盤算著要突破什麼障礙,所以,連我這個小小的司機也成了她腦子裡的一顆螺絲,時刻擰緊著,不讓懈怠,以防毀損她的廉潔形象。

    當天晚上,我開車到「小招」接吳同學回到自己家裡,老婆事先已得知吳常委要過來,以為是我主動邀請的,所以,拿出平常少有的勤快,在廚房賣力,忙活起來。等吳同學過來時,已擺上滿桌好菜,還特意準備了葡萄酒,兩個孩子白天登山玩了,早餓得不行,提前動起了筷子,昊昊嚷嚷著要啤酒喝,我們剛好進門。吳同學先跟我老婆客套了幾句,然後便數落兒子,不讓他要酒喝。兒子不幹了,說在自己家裡,經常喝啤酒,天太熱,啤酒醉不倒人,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老婆慇勤地請吳常委入座,上司尷尬地一笑說:我過來就是看看孩子,今晚早約好了人,還得麻煩老余開車送我過去。

    老婆的笑臉好似剛拿出冰箱的啤酒,有些僵硬著,可馬上又說:吳常委,您忙您的,孩子在我們這裡,您就放寬心吧。

    吳同學又是道謝,並強調指出:私下場合不要叫她職位,更不要叫什麼常委。

    就這樣,我連飯也沒吃上一口,跟隨吳同學出去了。

    晚上跟吳同學出去公幹,這是頭一回,我覺得很是蹊蹺,往日她不是自己開車嗎?今天這是怎麼了?

    因為身份不同了?不是,身份越高,夜色下的方向盤更是自己把握起來方便啊!也有一種可能,把我當燈泡了,大凡有司機出沒的私交場合,司機往往充當燈泡的角色,有司機在,就代表著官方色彩,這種場合即便有陰暗面也不容易讓人抓住把柄,因為司機的參與,再陰暗也能放出光亮來。

    「半邊嘴」正是因為此種場合參與得太多,最終連自己也跟黑色抱成一團,分不清黑白了,當一個司機失去燈泡角色時,那他本身也可能同流合污了,差別在於: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斑黑點。

    跟老頭子充當燈泡的場合實在太多,因為他本身不會開車,但我至今還沒自我檢查過身上的污點有多少,可能還沒到自醒的時候,因為老頭子的影子還挺立著。

    而跟吳同學這趟出去,我卻提前醒悟了,已意識到自己的功能不光是開動四個輪子,也充當了車燈,車子熄火了,車燈照樣閃亮,我就是那盞無須耗油的節能燈…….

    一坐上車,吳同學讓我直接開向蓮蓬山莊,那是郊外一處有名的度假村,有山有水,也能吃到野味,過去沒少跟老頭子上那裡解饞。說到吃字上,您千萬別以為領導們都樂意上高檔酒店餐館去享受,其實不然,一來店大招風,畢竟是經常上新聞節目露臉的,容易讓人識別腐敗的肚腩;二則這店再好,也跟城市差不多,同樣的野味經過熱島效應後,就變味了,只有城外才具備綠色食品的天然屏障;再一個,飯後的娛樂節目玩起來盡興,同樣是小姐,同樣的奶子型號,到了那裡,你完全可以展開想像空間,把她們當成不嫻城市技巧的村姑,也能讓自己盡情發揮出莊稼漢的蠻力來,脫開城市節奏,那才是最地道的鄉野氣息,呼進吐出,淋漓盡致啊!

    老頭子為此總結過一句戰略術語,大概意思是,搶佔山頭的小戰鬥跟攻城的大戰役區別不在於火力上,而是勝利後插上紅旗的瞬間感受,插在山頂上,你會發現山再高,也被你征服在腳下,而同樣的旗桿插到城牆上,你會覺得四周的圍牆困住了自己的身子,失去居高臨下的王者風範。言下之意,城裡的粉黛小姐們都是城牆壘成的,洞穴坑口都是方方正正的,插到哪,都一個鳥樣,而村野就不同了,能插出個楊柳細腰桃花粉面來。

    反正老頭子每去一回,都是精神抖擻地進去,紅光滿面地出來,那氣概也只有在A縣表現過。當然,他所謂的插紅旗理論,我們隨從們當面可不敢錯誤理解領導意圖,只當是他對陪唱小姐們的點評,可私下偷偷交流時,就各自領會其中的精髓了。

    對於娛樂節目,老頭子一直保持外層空間的純潔格調,如同一首首軍歌;至於那裡層的活動就不得而知了,口是心非抑或是心照不宣都不重要了。我曾經多次想試探出老頭子到底有沒有更深入一層,大都是他喝高的情況下,讓他酒後吐真言,親口道出那鳥事,不虧是偵察兵出身,縱然紅臉了,也處於高度戒備中,哈哈大笑道:小余啊小余,老子的紅旗早破舊,指望你們年輕人多搶佔幾座山頭了。

    跟吳同學上那邊,讓我本有的慾望之火復燃了,強烈留念起曾經發生的肉搏戰,只可惜,吳同學是女領導,主人的性別決定了奴才的性福指標,今晚肯定是零。

    我滿懷失落地打起了哈欠,很是掃興:男人最敗火的事莫過於身在娘子軍中,卻不能充當旗手做一名D代表啊!

    吳同學忽地在背後說了一句:想抽就抽吧。

    月朦朧,鳥朦朧,小車也朦朧,我感覺周圍一切都朦朧了,就因為這句話,比煙霧還要濃厚。我愈加覺得今天的吳同學徹底改頭換面了,沒了旗袍香水不說,竟然放縱駕駛室點燃煙霧了。

    越是朦朧,越要擦亮眼睛,因為我是開車的,香水是道鴻溝,煙霧也一樣是塊隔離帶,一旦破戒了,就失去隔閡了,距離就近了,就容易追尾了。

    此時此刻,我腦子裡浮現出的是「半邊嘴」的警世格言,對一個小車司機來說,那是前方懸崖邊上的指示燈,切勿闖燈墜崖。

    不是小題大做,也不是自作多情,在沒看透身後的車主人到底是何角色,我要學會自我保護,「半邊嘴」就是鮮活的例子,一盞節能燈的功效釋放在黑夜裡,但更多需要白天的光亮來補充能量,黑與白就如同前方的路面,車燈指明了界限。

    老余,今晚你開車不是很穩當啊。吳同學明顯感覺出車顛簸的厲害,又問道:以前不是常上那裡嗎?路況應該很熟悉吧?

    這口氣吹得我腦後發麻,手捏出汗來,那威力比我老婆的質問要強十倍有餘,好似一隻偷腥的老鼠,猛然被貓爪勾了一次,褪出一層皮毛去。看來往日置身與外的吳同學,視野並不狹隘,包括這夜幕下的鄉道也沒脫離她的追尋之外,她追逐肯定不是一個司機,而是那輛奧迪。一個奇怪的念頭再次席捲而至,她跟老頭子之間真的是清白如水,君子之交嗎?

    罪惡的念頭一閃而過,我趕緊定神開車說:開過開過。

    黑夜給了我一雙眼,這話套在我們「書記」臉上最合適不過了,只有黑夜裡,我們才能看清車主的本來面目,與白天迥異。

    神秘的吳同學第一次指喚我在黑夜裡為她開道,好似已掀開臉上的沙巾,蓬萊山莊又好像是面鏡子,無須光線的鏡子裡卻能折射出真實而清晰的畫面,至少我發現今夜的吳同學與過去的影子劃清界限了。

    嬗變的人們啊,往往選擇夜色為掩體,把過去的偽裝剝開來,扔進夜的深淵……

    那晚上,我享受到一頓野味大餐,直到吳同學坐上車回城時,我還打著飽嗝,一算時間,吳同學在山莊跟我久別了將近三個鐘頭,好在有山莊的人陪著我,一條龍服務下來,也讓我筋疲力盡了。吳同學回到車裡帶著一身酒氣,臉色也紅撲撲的,看來,今晚她也同樣野味十足,只可惜我沒機會觀摩到她的現場表演,但停車場上那幾輛熟悉的車牌號還是逃不過我的專業眼力的,同樣是常委班子成員,人家沒帶司機「燈泡」,而吳常委保持謹慎,提著「燈泡」赴約的。

    累壞了吧?你們男人啊,都一個德性!吳同學也明知我猜到了今晚的與會人員,彼此心知肚明,便把我這個小司機跟那班大人物生硬地套在了一起,實在是抬舉我這盞節能燈了。可話又說回來了,甭管什麼樣的燈泡,只要有導體,也不管導體的長短粗細,只要有那幾吧功能,也就是一個鳥樣兒了。

    吳同學的話讓我很不自在,換成老頭子一定唉聲歎氣道:還是年輕好啊,老不中用了。好在我打的是飽嗝不是哈欠,沒表現出萎靡之態,假如你吳同學需要救急,咱一樣能倒騰出來。

    我正要啟動車,吳同學忽然開車門下了車,讓我退到旁邊,跟她換個位置,她來開車。我忙擺手說:那可不行,別說你喝酒了,就算平常,有我在也不能讓領導自己開車。這是一個領導司機的底線,我不當班時,你領導再牛,開進月球去賞月也不關我的事。所以,我堅持原則。吳同學掃興地坐到我旁邊,說我懷疑她的駕技,她的駕齡有10多年了,從沒出過事。

    男人酒後話多,女人酒後吐沫星也飛濺不少,吳同學居然跟我回憶起學駕駛的經歷,說自己根本沒經過專業培訓,是丈夫手把手教會的,拿駕照也是丈夫走了後門。口口聲聲是「先生」兩個字,好似忘卻了那位遠在北京的「先生」已是她前夫。

    挨近了,我忽地發現這娘們一下子蛻變成長舌婆了,字正腔圓的官方語言彷彿瞬間受了車裂大刑,四分五裂,化成碎片兒灑落在我耳邊,「先生」最終也背上了「臭男人」的罵名,她對前夫稱呼的過度好像踩了急剎,讓我在慣性中衝擊了一下,好好的先生,好好的教練,咋就成臭男人了。吳同學嘴巴開始有點含糊不清,嘟囔著:一個德性……

    當女人聲討另外一個男人時,往往是最脆弱的時候,身旁的男人就有機可趁了,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賜給她一個寬廣的胸懷當作容器,盛載下她的淚雨滂沱,隨後的暴風驟雨就有你這個男人來擺佈了。

    可惜啊,吳同學沒有流淚,更可惜她是個市長,否則,在這漆黑的夜色裡,我極有可能充當起呼風喚雨的魔術大師,單手就能把她劃弄得赤裸裸,一絲不掛……

    任命正式下達了,吳同學的稱呼有了些變化,大都稱她常委了,這常委別看只是個委員,可翻遍整個政府大樓,副市長也不少,能進常委班子的只有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可見這委員的份量,大家都能掂量出來,在此不多廢話。

    吳同學的著裝回歸了正統,醉人的香水也聞不到了,看上去完全官方化了。上任沒兩天,我就往市委跑了好幾趟,都來回折騰在會議上,對市委那邊我原本就很熟悉,別看我在政府機關掛著「書記」招牌,到了那裡就顯得心虛了,因為那裡才是書記的發源地,屬於正宗物產。開壹號車的「書記」跟過去「半邊嘴」出身相同,也是公安局調過去的,有40出頭,習慣留寸頭,腦門特大,臉膛也寬,聽說也配帶槍把子,一般都叫他剛哥,從稱呼上看,就是力量型的,見人老瞥著眼,高昂起大腦殼,不可一世。老頭子前後跟兩任書記爭鬥過,仗著骨子裡的軍人氣概,不想做一把手的傀儡,所以叫勁起來,也時常驚動上級組織部門,前兩年甚至流傳過要把他調進省政協給閒置起來。班子不團結,那就是一盤散沙了,老頭子屬於燙手的沙礫,揀來揀去,也只好丟進沙堆裡,消磨他的熱量,最終發配二線了。第一任就是「半邊嘴」的車主,開進了高牆內,老頭子出了惡氣,以為會撥亂反正,自己榮升為壹號,因為鬥爭的實踐證明,他是正確的。事與願違,第二任也沒輪到他,外地調來的,一個戴著深度鏡片的知識分子。來這裡也只是鍍鍍金,所以秀才跟兵之間沒摩擦出多大火花,遠而敬之,求同存異,沒動干戈,結果是皆大歡喜,秀才很快就陞遷調離了。這回老頭子有十足把握了,掛上了「代」字,在市委大樓主政了一段日子,連壹號辦公室遺留下的舊物都清除出去了。天有不測風雲,省委組織部門最終下派了一名意氣風發的團委書生剝奪了老頭子的「代」字,因為通盤考慮後,組織部門認為他還是不適合一把手的位置,性格過於冒進,不利於集中制原則統攬全局。老頭子的仕途之路就此關閉,只能委身二線了。

    聽說剛哥開上壹號車,汪局起了關鍵作用,至於這作用的原由說法比較亂,有人說剛哥身板硬實,車技也一流,符合壹號標準,也有的謠言說,剛哥的老婆從中推了一把,說他那從歌廳領回的二婚小婦人早跟汪局有一腿,枕邊風吹來的壹號方向盤。

    謠言大都針對出頭鳥來的,林子那麼大,鳥兒那麼多,憑啥就你飛騰出去,翅膀硬了得有東西支撐,謠言正是圍繞支撐點鋪開的,化風化雨想把你打折了,摔落而下,重歸林子。

    剛哥的硬漢形象一看就是抗擊能力強盛的,時不時還拽上小自己10歲的居家小媳婦兒在壹號車裡出外兜風,於是謠言更進一步了:那小婦人當初在省城混過,跟壹號是老相好了。

    我和剛哥之間始終保持著距離,步調跟各自車主保持一致,以前只有開會時才碰面,他話不多,眼神帶有警察的職業習慣,猜疑而審視。在他面前溜鬚拍馬的大小司機有很多,剛哥聲不絕於耳,彈指間灰飛煙滅,剛哥只有在點煙時,眼光才朝下看,此後便下頜高懸了,讓你來仰視。

    老頭子很少評論機關司機的,但對剛哥另外,曾當面責罵過剛哥。那次也是上市委開會,我隨老頭子等電梯時,碰巧遇到了剛哥,他夾著根煙,朝老頭子笑著點點頭算是招呼一聲市長大人了。老頭子瞟了一眼沒吭聲,進了電梯後,這小子太不識抬舉,居然沒掐滅煙卷,直接在電梯裡抽上了。老頭子和我都是煙鬼,對煙霧並不敏感,敏感的是他在電梯裡抽煙是對市長的藐視,可能他習以為常了,約定俗成的條框兒對他沒有約束力。老頭子的軍人脾性即刻爆發了,一把將他煙卷打落,呵罵道:你小子把這當煙囪了,書記進電梯也得掐煙,你是哪泡尿尿出來的,照不見自己啦?

    剛哥被老頭子嗆得臉色青紫,也只能低頭說對不起,那是我惟一見到他低首的一刻。老頭子出電梯前,指著他教訓我說:千萬別學他,掛羊頭賣狗肉!出了這門檻,開拖拉機都不夠格!

    事後剛哥主動跟我聊過這事,說老頭子批評得也是,自己不是有心那樣的,習慣成自然了。我明白他說的意思,跟壹號久了,有時候真把自己當成壹號人物了。

    反正在官場上提到他剛哥的名,比黑老大還要有威信,比起這位老大,我們那群開車的,都成馬仔了,沒啥好顯耀的。

    老頭子退後,我跟剛哥照面的機會就少了,直到吳同學成了班子成員。剛哥對我的態度略有好轉,畢竟我的舊主已退二線,步調不再強調過去的節奏了。他甚至跟我開起了玩笑:咱倆換個位置吧,每天載著女領導,多美的差事啊!

    今天忽然接到小姜的電話,說晚上有飯局,剛哥做東,指名讓我參加,地點換成「蓬萊山莊」。

    這小姜同志也真是個人物啊,身在人大,手也沒閒著,伸進了「朝賀」,也巴結上了剛哥,掏向了「蓬萊」。長此以往,我有理由相信:小姜也能開上壹號車。

    我老余是望塵莫及了,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啊

    各行都有各自的旁邊索道,guan道險惡,開車的也免不了從中投機取巧,保全飯碗。大家都是編外人士,新zhu往往最避諱前任的殘留之物,辦公室裡的沙發桌椅換新姑且不說,就連門也有先封再鑿,開出個新方向來,司機也一樣,屬於舊物,一樣要被丟棄。小姜看似是個鄉野cu人,實際是聰明透頂之人,他還年輕,好不容易蹦達到ji關小車裡了,是絕不會退出去的,他也深知自己的處境,zhu子在二線已屬於yang老級別了,過幾年就徹底告老還鄉了,zhu子一還鄉,他這個腳夫就shi業了。所以,他跟剛哥套上了,實質為後路早做打算了,料不成這剛哥以後成就為一ju之長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我無法推測為什麼剛哥主動托小姜請我上「蓬萊」,但這個飯局我還是婉言推辭了,他開他的壹號,我開我的本田,不是一條道上的

    晚上我是和蕭大秘在一起喝上了小酒,挑了個包間,就兩個人。蕭大秘有點心思重重,自從胖妞小歐叫車一事後,他一直窩著氣,也不像過去那樣時不時朝其他科室轉悠一下,督促工作。我也忙起來了,跟他照面機會不多,所以,今天私下場合,我叫他老蕭再響亮,他也不在意,皺緊眉頭,悶聲抽煙。喝下幾杯後,他長歎一聲說,自己當初不該看中shi府秘書長的位置,而是上xuan傳部當個副bu長,說不定這時候也撈到常wei了。依舊是懷才不遇的感傷,這話也是沖老頭子去的,老頭子當年硬是把這筆桿子拽到自己手上,把shi委也不放在眼裡,可見那時候老蕭是炙手可熱的人物。現如今被涼在冷板凳上,高不成低不就的,著實委屈死人啦。跟一個大秘書長喝酒,我這個司機不過是他發洩內心鬱悶的出口,諾大的shi府大樓車水馬龍,他卻只能拉一個司機當聽眾,真是孤家寡人了。在他眼裡,我是他用來開懷申yuan的道具,像ya門口裡的一張鼓,敲打起來,振振有辭,其實他還保留著過去的習慣性思維,不便向老頭子當面進諫的,就在我身上敲鼓,聲響足以傳進miao堂老爺的耳膜裡。可問題是:我這張鼓早破了,起不到震動聲波了;老爺也卷袍子退出廟堂了,縱然餘音不絕,也是對牛談琴啊。蕭大秘唉聲歎氣,借酒消愁,我發現這guan道上的人,不管性別,真應了那句話:進了澡堂子,都一個鳥樣。表面上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心地無私,等慾火燒身按捺不住時,一樣能把自己剝成精光,跳進浴缸裡洗把鴛鴦浴,只是這浴缸太浩瀚無邊,深不可測了,有人即興暢遊,有人卻淹沒其中,更多的是嗆了幾口水還帶著僥倖心理不願回岸,期盼美人魚的獻身,事與願違啊,極有可能是條飢餓的大鯊找他來充飢。蕭大秘正是這樣的心態,死撐在水中狠命掙扎,憧憬著鴛鴦戲水的美圖

    蕭大秘睜開血紅的眼睛,盯視著我,燜了一大口酒吐著煙霧說:其實像你老余這樣的,做人才瀟灑,知遇而安,知足常樂,有時候真是羨慕你們司機啊。

    奶奶個胸,這話我全當是他醉語,酒後真言的俗話在guan場上是謬論,真理都是在床上搏殺出的,所以,guan場上枕邊風吹出的才是真理。

    蕭大秘見我搖頭自嘲,老毛病又犯癮了,開始跟我引古博今地論證起他的miu論,說古代晉國內ge成員最主要是六卿,左、中、右三jun統帥及其佐將,合為六人,但在晉文公朝代,還有一位不可忽視的准內ge成員,那就是晉文公所坐zhan車的駕駛員,此人叫荀林父,後來當了三jun統shuai;漢武帝時有個叫衛青的大將軍,原本出身很卑微,騎奴出身,相當於駕駛員,可人家後來給皇di的姐姐平陽公主做「家騎」,結果成了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足見這給領導開車的可不是一般崗位,你老余也是塊好材料啊,指不定哪天你余shu記自己也配帶上「家騎」了。

    蕭大秘果真一肚子墨水,一個小司機被他翻開了歷史篇章,尋找「shu記」的原始鼻祖來,叫我興歎不已。也讓我慚愧啊,我連「小招」的門檻都未曾有勇氣邁進,怎敢奢望有「家騎」的飛黃騰達?

    我為他的淵博墨水而碰杯,順口說道:剛哥才有那造化,咱從不做黃梁美夢。

    點到剛哥的名,蕭大秘話就多了起來,也順帶將那yao言shan動起來,總結道:靠女人升guan發財可以理解,男人嘛,為達目的就要不擇手段。看來他是把謠言當真了,居然繪聲繪色地描述起剛哥的小婦人當年在省城跟壹號之間的風流舊情,說壹號那時候在團wei工作,經常跟文化部門打交道,自然也包括了文化部門的管轄地帶——演出公司,一些主旋律大型晚會上除了專業歌舞演員,也需要一些穴頭舉薦的業餘演員來助興,其中一名身著藏族服裝的女高音感染了壹號,一曲蕩氣迴腸的《青藏高原》讓他回味起過去支藏的生活經歷,於是兩人產生了共鳴,對方是酒吧歌手,他經常光顧那裡,給她獻花,最終讓她也獻了身。兩人交往沒多久,東窗事發,大奶發威,壹號妥協,只好熄滅心頭上的高原火把。故事總是編造得巧合成章,那年碰巧剛哥上省城辦案,一路勞頓之後,幾個人泡上了酒吧解困,同樣一首老掉牙的《青藏高原》也將生性冷血的剛哥給感動了,此時的歌手遭受情傷,已完全墮落,失婚的光棍剛哥當晚就把她領進了酒店,情投意合沒幾下,歌手就將一顆破碎的心丟在了省城,隨警車一路鳴叫著開回了剛哥的府第。

    接下來的故事便水到渠成了,壹號與小婦人來了場鵲橋會,於是剛哥開上了壹號車。

    生活作風問題在過去的年代裡,那就是過街老鼠啊,也是考察幹部的硬指標,上綱上線,像一把利劍當頭懸掛,哪怕你頭上粘了一根身外女人的頭髮絲,就足以斬斷你對仕途的千絲萬縷的牽掛;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的,向來扎根在官道上的這塊荊棘帶忽地滅跡了,官人們不再膽戰心驚了,恰恰相反,也開始明目張膽地在女人身上鋪張賣力了,俘獲的女人越多好似也成了另一種政績象徵了,位置越高,女人越多,也越發精緻,女人成了人肉梯子,每升一步,腳下那都是肉體鋪墊成的。無所避諱,也就津津樂道了,此時的蕭大秘眉頭完全舒展開來,眉飛色舞,那飛濺的口水裡一定也包含著他自己在汽配廠老闆娘奶子上的印記。

    既然蕭大秘對壹號車興趣昂然,完全換了副嘴臉,我倒想討教秘書大人對剛哥「蓬萊」之邀的看法,久在官場,我們小車司機也是他考究之列,能列舉出「書記」的師祖爺,該算得上考古專家了。聽我說到是小姜從中湊合的,蕭大秘的話又衝向老頭子了,看來有點見物思情,由司機想到小車,再由小車懷戀起車主來,酸甜苦辣的懷舊最終揉成一把鼻涕衝出鼻孔,有些感冒跡象:真是老糊塗了,唉,再強的人一旦閒置起來也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那小薑是個什麼東西,五毒俱全啊,再這樣放縱下去,老領導末了會栽在坑裡頭也難說呀。蕭大秘的口氣跟先前那位人大秘書長比較起來,憂心中額外攙雜著抱怨。說的也是,你老頭子一拍屁股走人,進了最高權力機關,卻把上衣口袋那桿筆抽出身外,扔到了一邊,這不是等於那些娘們兒玩狗玩貓膩味時,踢出家門,讓過去寵兒們淪喪成浪子嗎?蕭大秘是文化人,情感十分脆弱,妄自菲薄,把他比作一桿筆,是因為曾經妙筆生花,春風得意;又貶低成貓狗兒,是因為他也有動物凶殘的一面,溫順中也難說不咬路人一口。

    於是先擱下剛哥不說,直接點將起不是東西的小姜來。大秘就是大秘,別看這陣子一蹶不振地畏縮在辦公桌旁,視覺有所限制,但聽力照樣好使,就連上回我隨小姜雙龍入「朝賀」他也略知一二,奸笑兩聲說,你老余也算是老油條了,咋跟小姜那號人搶著剝小姐的衣服呢?聽說是個模特出身,凹凸不平的手感一定加速血液循環吧?你啊,就是頭老饞貓,讓只戶外野貓圈出了家門,有了第一回,自然招徠第二次呼喚哪,瞧著吧,往後有你忙活的。隨後的話題又轉移到「朝賀」老闆「王聖水」身上,蕭大秘瞇縫著小眼問:知道他那副主席帽子咋扣到頭頂的嗎?值這個數——蕭大秘伸出五個指頭,然後吞了口酒繼續說:都是老汪干的。說到汪常委身上,蕭大秘即刻恢復了正常狀態,打起了官腔兒:老余,開好自己的車,那裡面的事你還是少打聽為好。奶奶個胸,不是你自己收不住嘴巴跟我可勁地賣弄嗎?從壹號車扯到警車,我關心的是剛哥,咱開車道上的事。我沒理會他的官態,還是叫他老蕭,問壹號司機約我上「蓬萊」用意何在?

    終於回到原題,蕭大秘像個老中醫給我拿捏一番,翻動眼珠子說:車事就是官事,車主爭權奪利,都想上高速康莊大道,司機自然也是閒不住手腳的,把各自的手腳綁到一處,共同發力,開向同一個方向,這說明吳市長跟老頭子不是一條線上的,向那邊靠攏了。可話又說回來了,沒有老領導當初引退前的君子協定,吳市長怎麼會高昇了呢?難道吳市長早就是壹號那邊的人了?蕭大秘的眼神定住了,他也有困惑的時候,能從剛哥身上挖掘出吳同學的影子來,也只有他那腦袋能載重下鑽探機。不過,他的疑問也讓我發現吳同學確實隱藏太深,又想起「半邊嘴」的話,我只覺得卸下旗袍後的吳同學變得更為沉重了,馱載起來很費汽油啊!

    第二天一上司機室,老杯端著茶杯跟我嘿笑道:你的老對手小歐同志就要正式成為你「本田」成員了,不打不相識,哈哈!

    我聽出了意思,吳同學一直沒配帶秘書,現在忙開了,就需要有個貼身秘書給自己充當上傳下達的角色。可為什麼偏偏要的是胖妞啊,吳同學這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嗎?這樣一來,她胖妞往後用車不就名正言順了,她代表市長,代表常委,更代表著她這樣的少壯派先鋒,三個代表的份量足以讓我一朝元老級「家騎」像個奴僕給她開道了。

    給蕭大秘電話,求證事實,蕭大秘說,我現在什麼也不管,去問主管市長吧。連姚姓都難得提及了。姚市長的嘴巴是長在老杯臉上的,看來既成事實了。

    剛放下電話,手機就響了:余哥,吳shi長要出去。

    小歐成了吳同學的代言人,事先我毫無思想準備,辦公室那麼多筆桿子,吳同學偏偏選種這個丫頭片子,真是叫人費解。這件事也可看出我在吳同學眼裡只是個握方向盤的,不屬於隨從大員之列,否則的話事前會跟你通氣,至少聽聽你對這個人選的評價。老頭子過去換過好幾個筆桿子,也一樣沒徵求過司機的意見,在領導們眼裡,開車跟拎包接聽電話是完全不同的工種,各盡其職,互不相干。

    小歐上車後,調皮地衝我一樂:沒想到吧?我自己也沒想到哩。神情很是得意,就好像我們司機出外掃蕩一回後的滿足感。市政府的常委就兩個,她輕而易舉地弄到這樣的大蜜位置,自然甜絲絲的,多少人望眼欲穿啊!一旦成為領導小車的常駐大使,那大小主任科長們,包括首nao人物秘書長,就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吆喝你,只有直接領導有權使喚你了。這樣的角色轉換我見得太多,而且這幾年大學畢業生跟過去相比還有所不同。像我老婆那個年代出來的,一到機關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在科室沒來新人前,每天早上你得第一個進辦公室,然後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機關辦公室的點點滴滴瑣事:先得把小領導的煙灰缸清理乾淨,然後將昨天茶杯裡遺留下的枯葉倒掉,不要噁心那裡面的口水,沖刷乾淨後不是還要放進消毒櫃嗎?接下來要拿著抹布開始擦拭桌面、窗戶玻璃、沙發茶几,當然別忘了電話機;然後你得賣力拖地,特別是領導的座位下面,至少要拖三遍你才放心,最後的程序是該你把風扇或冷氣之類的機器給轉動開,剔除一夜晚的糟粕,讓新鮮空氣瀰散開來……此家務事兒你在家可能有人代勞,而且你年紀越小,在家就越清閒,可機關剛好相反了,這裡不信家裡那一套,從不護牛犢子,越是年輕,你就得越勤快,日日如此,歲歲反覆,直到新手來接崗,你才退居二線,拍手道:總算把您給盼來了,光榮而神聖的重擔就托付您肩上了,誰讓您肩膀嫩著呢?得磨礪!假如你在磨練途中遇到了伯樂,千里馬就無須幹那些驢子拉磨的髒活累活了,那就該前任再次挑起擔子來,明裡說可不敢讓您勞累,暗地裡只怕在你椅子下方吐幾口唾液:奶奶個胸,讓老子二次勞動改造,沒出頭之日了。這樣的規矩是約定俗成的,隔在過去沒人敢置疑過,是公理,直接引用;但時代在變化,思想在翻新,年輕一代的後生們那都是計劃生育的產物,屬於優良品種:老子上學時,都是花錢洗內褲的,在家從不沾染雞毛蒜皮的細活兒,咋進了這裡要給大眾服務啊?公僕角色非得要在內部實踐嗎?自己的屁眼讓別人給你擦,典型guan僚作風嘛,都21世紀了,封建殘餘勢力還沒清除尾巴,實在可悲啊!老子要當一回反潮流鬥士,戰鬥就從拖地開始!

    新銳勢力的力量衝擊的不光是辦公內務家事,那是表象,更可怕的是直面政wu了:我不習慣用筆撰寫公文啦,好多方塊字都不會寫了,領導您給我郵箱吧,QQ號也行,您直接在文檔裡修改,節省紙張和墨汁不是?您沒有?那您得學習了,你得徹底改正過去那一套批文方式,動輒圈個句號,一改就是鮮血淋淋、四分五裂的,太殘忍,還是在文檔裡捉刀文明點,即便見紅,咱也能改成鉛色,一個殺手在得手後最不喜歡留下蛛絲馬跡了,您啊,自當是給我寫的,在學校時經常發生的這樣事,專業術語叫:槍手!

    諸如此類,包括小歐要車都屬於此列。於是領導們總結一句:考進來的就是不一樣,不像過去走後門時,彎腰曲膝,生怕碰了頭。

    碰頭是在所難免的,敢於跟公理對抗的人終究要付出血的代價,始終挺直腰板的,被就地打落冷宮的人畢竟是少數,家庭學校調教不出一個順民,進了這裡,是虎也得臥著,留點蠻力回家跟年老娘叫板去,這裡不是托兒所,由得你撒野;大多數就範了,由一開始的銳不可擋,變得忍氣吞聲,最終繳械投降,甘為「公僕」了。蕭大秘手頭鎮壓過兩個刺頭,一個沒就範,主動脫離了隊伍;一個本該就範,卻因吳同學的另類性格,給成全了。

    我覺得胖妞小歐屬於鹹魚翻身,之所以能死裡逃生,不是她運氣好,而是洶濤相互爭鬥的結果,幾方妥協的產物,濤浪拍岸後,她蹦達了幾下,又回游到水裡,暢遊在風平浪靜之後大海中,那便是海闊天空了:天水一色,蔚藍一片。

    小歐進入角色很快,一坐上車就先給吳同學匯報,車在樓下等著。然後又撥了一個電話,說你們那裡準備好沒有,吳市長很快就到。奶奶個胸啊,快在哪呀?吳同學還沒下去啊。我終於悟出一個道理來:領導的節奏不是小車司機能掌控的,是秘書,秘書就是領導的眼睛,領導的腿腳,跟蜜蜜們比,他們才是採花專業戶,我們當司機的充其量是只蒼蠅,一樣能嗡鳴出聲響,一個風光而悅耳,一個未聞其聲,臭氣已近。

    也沒冤枉我等,車主路過後的污染氣息,不正是我們排放出去的嗎?

    我看小歐直接坐進了駕駛室,就說:那可是領導座位。

    小歐嬉笑道:余哥你就把我當領導吧。然後認真地補充一句:其實我早留意過吳市長,從她坐車位置上看,跟別的市長就不一樣。

    什麼叫新銳,小歐就是典型代表,別瞧模樣兒一般,胸脯也挺大,可腦子屬於清涼油型的,能洞察毫釐。

    吳同學終於進了車,小歐胖手一指,指引我四個輪子的前進方向:某某區政府。

    自從廢除秘書制以後,老頭子再沒選拔過秘書角色,而由蕭大秘親自擔當,所以跟老頭子開車的日子裡,我這個司機基本沒什麼失落感,有蕭大秘在場,我基本知道老頭子檢查工作的大致內容,其實萬變不離其宗:上級空手來檢查,下級雙手握成花,蜂擁相隨笑顏耍,豆腐工程也能抓,鎂光閃閃響喇叭,揮手之間民膏扒,推杯換盞口水掛,滿載而歸夢奢華。

    可有胖妞在場,基本跟吳同學單獨在一起沒啥區別的,多個引路人而已,我是一個眼睛雪亮而耳朵閉塞的聾啞人士。

    胖妞在車上嘴巴也沒閒著,一開口就點點名道姓說某區的辦公室主任辦事很不到位,居然說沒及時通知區長回來開會,區長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來了,明顯是瀆職行為啊。吳同學沒吭聲,小歐又說到上次見到某區的工作匯報上,呈報領導批閱欄裡漏了市長你,太不像話了,事後主動跟蕭秘書長提到這事,他竟然說我小題大做,說不一樣送給吳市長批閱了嗎?那只是個形式。

    奶奶個胸啊,這波大的嘴巴可夠快的,我剛開出大門,她個丫頭片子就出賣了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附帶還責難那位區長領導,沒把市領導放在眼裡。胖妞這只肥碩的蜜蜂,胸針絕對是一流的,蟄一下就是個窟窿啊。可憐的蕭大秘啊,胸針再剛硬,也只能躲藏在自己的花園裡採集些殘花散粉了,因為放蜂人更喜歡野外撒野的蜂兒們,只有敢於放飛自己的翅膀,才能得到放蜂人的賞識,採集越多,漿液越醇厚,才能製造出蜂漿來,這就是「蜂箱」理論:秘書的手腳越沒有束縛,領導的口袋就越發膨脹。

    吳同學還是沒吭聲,讓肥妹自覺沒趣,這才收口。過了一會兒,吳同學向我問起自己的寶貝兒子來,肥妹也才知道市長的公子哥駕臨本市了,湊上一口道:改天讓他上我家玩玩,我侄女兒成天一個人悶在家裡,就盼著早點開學。吳同學這才說:昊昊太頑皮,還是在老余家讓我放心點。其實為了讓做母親的放心,一心撲在工作上,我沒說實話,昊昊惹出的禍事還真不小,跟我兒子在泳池裡比賽扎猛子,一不小心撞擊到一個女人的胸部,被人家抄了一耳光,罵他小流氓,他還不服氣,動起手來,差點沒讓人逮進派出所。另外一件事讓我擔心起兒子來,昊昊也不知道從哪弄到的外國網址,色情聊天室,居然和外國妞面對面地鑼鼓喧囂,噪音驚動了我家老爺子,這才關閉窗口。兒子事後跟我說,那昊昊英文水平也太差了,文盲一個,就知道亂點擊,然後打出啥「mmmm」的。這回輪到兒子挨嘴巴了,我煽過去力量比較大,記號明顯,我罵兒子為什麼跟著起哄,看色情網站,想做強姦犯嗎?兒子揉著記號流下委屈的眼淚:你們倆巴結市長,把他兒子領進家的,我做強姦犯,那你們就是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奶奶個胸啊,這叫啥世道啊,現在教訓兒子也得磨練嘴皮子工夫呀。兒子委屈的淚水是清澈的,返照出父母一對渾濁的身影,我不得不承認,昊昊若不是市長的兒子,浪游在大街上,我會捂著錢袋子從旁閃過。老婆摸著兒子的臉蛋也心疼了,責怪我這個粗人下手太狠,把兒子臉蛋當車喇叭給摁上了。

    看來吳同學還是相當瞭解自己兒子的,真要是讓昊昊上小歐家,沒準就把她侄女兒拐進北京城去了。

    某區的五大班子共用辦公大樓,正是「王聖水」王副主席所在地盤,以前我常上這裡。樓層佈局上也很有意思,最下面是政協,從上往上分別是:政府—黨委—人大—紀委。聽說當初辦公樓竣工進駐時,五大班子曾經為樓層階位高低意見不一,主要是人大與黨委誰在上比較合適。折中意見是:人大是最高權利機關,理應在最高層。人大領導也基本同意這個方案,自己可以在政府黨委之上,但主動向黨委提出一個條件:讓紀委在最高層。方案最終確定了下來,受到了市委領導的好評,於是其他區也效仿這樣的做法,作了局部調整,達成步調一致。

    大樓前的停車場停靠的車輛很多,一看就是全區局級頭頭們會聚的規模。小歐打開手機又遙控起來:吳市長到了。有了秘書就是不一樣,車前車後,車上車下,總有個人為你指手畫腳的,你的尊嚴也總有個人給你撐開著,像一把傘,無論陰晴,給你遮光避雨,領導們也總習慣背後有個撐傘人。

    我懶得仰視高高的台階上面,疾步邁下錯亂而緊張的腿腳,以及那伸過來的火熱掌風,一放下兩個女人,我就開車找車位了。別看是區級單位,這停車場裡的小車足以讓吳同學的本田黯然失色,也讓我這個騎手自慚形穢。保安早為吳同學的小車留了車位,在後面給我引車,我瞟了一眼左首邊的一輛寶馬,問了句:這車是哪位領導的?保安忙說:王主席的。王大老闆的坐騎不是輛凱迪拉客嗎?我又問。保安搖頭說:不知道啊,平常進大樓都是這輛車。以前我見到「王聖水」的場合,都是一輛凱迪拉客,司機很年輕,留著標準寸頭,話不多,也不抽煙,神情十分嚴肅,有點中南海保鏢的味道,在海軍陸戰隊混過。同是軍人出身,我們碰到一塊兒還比較投緣,小伙子也是農村出身,保留著農民耿直。老頭子對他印象很不錯,當著我們的面曾調侃道:要是打仗老子肯定選中你小強,小余不行,膽太小,一聽炮聲就尿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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