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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文 / 郭寶昌

    新宅門房。

    黃立、秉寬、小胡和兩位清客閒坐聊天,一邊吃著西瓜。

    黃立:"昨兒我在大柵欄碰見了王喜光王總管了。呵!破衣拉撒的,沒個人樣兒了!"

    小胡:"他有錢吶,七老爺沒往回要一個大子兒!"

    黃立:"仨姨太太卷包兒全跑啦!房子也賣了,王喜光人財兩空!"

    秉寬:"惡有惡報!"

    黃立:"我就納悶兒,王喜光黑了那麼多錢,七老爺愣不知道?"

    小胡:"您還是來的日子不長。七老爺,您問問他有多少家產?

    一年多少進項?他准鬧不清!您問他一年有多大開銷?一月花多少錢?他也說不明白。掙錢沒數兒,花錢沒邊兒,財來如山崩海嘯,財去如大海決堤,一輩子過了個糊里糊塗!"

    秉寬:"我倒是想糊里糊塗呢,糊塗得起來嗎我!掙那倆錢兒,閉著眼都數得過來,活的倒挺明白,頂個屁用!"

    小胡:"您吶,秉寬叔!您財來如小孩子撒尿,財去如大便乾燥!"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黃立笑得把嘴裡的西瓜噴了一地。正在這工夫,秉寬瞅見背著捎馬子的鄭老屁進了大門,東張西望地往裡走,秉寬忙拉開小窗戶:"幹什麼的?"

    鄭老屁:"白七老爺住這兒嗎?"

    秉寬:"沒錯兒!"

    鄭老屁:"嗯!"轉身向頭廳走去。秉寬見狀忙開了門:"嘿嘿!你倒不認生啊?進來進來,進——來!"

    鄭老屁站住,回過頭:"我找七老爺。"

    秉寬:"我知道你找七老爺,進來!"鄭老屁走向門房。

    "你找七老爺幹什麼?"

    "給他送點兒吃的。"鄭老屁拍了拍捎馬千。

    "認識七老爺嗎?"

    "認識,算是朋友吧!"

    "什麼叫算是啊!走吧走吧,這大宅門兒沖哪邊兒開你還沒弄明白呢,別這兒哄!"

    鄭老屁把捎馬子往地下一扔:"幹什麼呀!我找七老爺礙著你什麼了?你們大宅門裡的人眼皮子淺,看不起我們窮人!"

    秉寬:"有你這樣的人嗎?直眉瞪眼就往裡闖!"

    鄭老屁:"七老爺都沒看不起我,你算什麼東西!"

    秉寬:"客氣點兒啊,七老爺認識你是誰呀?!"

    鄭老屁忽然抬起腳:"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內聯升的鞋,七老爺給我買的!"

    秉寬:"歇著吧你!七老爺給你買鞋,美的你!瞧你那屌樣兒!"

    鄭老屁大怒:"你罵人!"突然揚手打了秉寬一個嘴巴,黃立等忙上來勸架。

    秉寬大叫:"黃爺,他打人!"

    鄭老屁:"我好好兒說他不聽!打他?!我連七老爺的頭髮都揪下來一綹兒,我打他?!他算個東西!"

    秉寬大驚,一下子沒了火兒,驚奇地望著鄭老屁:"等等!七老爺那綹兒頭髮是你揪下來的?"

    鄭老屁:"怎麼著吧你!"

    秉寬笑了:"這事兒我知道,敢情就是你呀!"

    黃立:"給他回稟一聲兒!"秉寬忙跑出了門。

    鄭老屁又抬起腳:"看看這鞋,七老爺買的!三年了我沒捨得穿,今兒才穿上!"

    上房院北屋。

    景琦站在門口:"誰呀?要錢的吧,你給他點兒錢不完了嗎?"

    秉寬:"不是!他說他是……他是……他是揪了您一綹兒頭髮那人!"

    景琦奇怪地:"他呀,他怎麼來了!"又回頭叫著:"嘿嘿,揪我頭髮那小子來了嘿!"

    九紅、槐花、香秀、玉婷、蓮心都圍上來:"快叫進來呀!""叫來我們看看!""還沒見過敢打七爺的人呢!"……

    秉寬離去,景琦踱到北屋門口,眾人都站在廊子上,像等著看奇珍異獸。工夫不大,小胡帶著鄭老屁來了。一見面兒,鄭老屁怯怯地:"七老爺,您老人家好啊!"

    景琦笑著摸自己的光頭:"好好,你挺好的?又打架來了,今兒你想揪我頭髮,還沒那麼容易,我剃了大禿瓢了!"大家都笑了。

    鄭老屁惶恐地:"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是不知道嗎,買鞋的時候才知道!"

    景琦笑著:"你叫什麼?"

    "鄭老屁!"

    景琦一愣:"什麼?"

    鄭老屁大聲地:"鄭老屁!"大家一下全笑了,丫頭們笑得彎了腰。

    鄭老屁不在意:"我給七老爺送點兒鄉下吃的。"說著打開捎馬子,露出一點兒花生小棗。

    景琦:"得,謝謝你,下去領賞,吃了飯再走!"

    鄭老屁忽然面色沉重地:"七老爺,我不走了,我是來投奔您的!

    老家活不下去了,鬧大災,死的人沒數兒了。"說著忍不住地擦眼淚。

    景琦:"怎麼弄到這份兒上了?"

    鄭老屁歎道:"這年月又是捐又是稅,數鄉下人苦啊!除了走不動的,都逃出來要飯了!"鄭老屁說著說著,蹲在地下嗚嗚地哭起來:"我倆小閨女全餓死啦……嗚嗚……"

    景琦回頭說:"你們瞧瞧,香秀,記得你們那年逃荒進城嗎?也是這樣!"

    香秀同情地:"鄉下人就怕災年!"

    鄭老屁:"這麼多年兵荒馬亂的,就沒過過安生日子,誰過來都搶一道呀——"

    景琦:"那你留下吧。小胡,叫他去馬號把陳三兒替下來,陳三兒老了,看看門兒什麼的就行了。"

    鄭老屁忙跪地磕頭:"謝謝七老爺,我一家子八口人謝謝七老爺!"

    新宅廚房。

    鄭老屁將一卷腕子粗的大餅卷肉塞到嘴裡,蹲在地下大吃。馮六等人都看傻了。

    馮六:"爺們兒,別噎著!"鄭老屁將最後一口塞到嘴裡站了起來。

    馮六看著鄭老屁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禁道:"飽了麼你!"

    鄭老屁:"算了吧,就這麼著吧!"

    馮六:"別介,七老爺知道你沒吃飽,我不找挨罵嗎?!乾脆,再來一斤,把這肉全給你捲上。"馮六又捲了一大卷遞給鄭老屁。

    鄭老屁蹲地下一口咬下了四分之一。老媽子們大笑,馮六著直了眼:"乖乖!兩斤餅一斤肉,你多少年沒吃飯了?餓瘋了吧!"

    新宅上房院北屋。

    佳莉走進門:"我爸呢?"

    "東裡間呢!"香秀忙迎上來,領著佳莉走進東裡間。

    西裡間門口,一直偷看的紅花和九紅,立即悄悄溜出北屋。

    佳莉家小院。

    北屋。冰片抱著孩子奇怪地望著九紅。

    九紅:"七老爺叫我把祺祺抱過去,他想外孫女兒了。"

    冰片:"大奶奶剛過去找七老爺……"

    九紅:"是呀,問她為什麼不把孩子帶過來看看,就叫我過來接了。"

    冰片疑惑地:"大奶奶為什麼自己不……"

    九紅打斷了冰片的話:"紅花,快把孩子接過來!"

    冰片:"我送去吧!"

    九紅:"不用!一會兒叫蓮心送回來!"九紅不由分說,動手將孩子抱過交給紅花,推著紅花出了房門。

    九紅和紅花上了車,冰片不安地追了出來。

    九紅丟下一句:"回去吧!"兩輛車飛跑著去了。

    車走了很遠,冰片仍疑惑地望著。

    胡同口。

    兩輛黃包車停在路口。楊亦增和陳月芝正東張西望,拉著九紅和紅花的兩輛車拐進胡同口,停下了。陳月藝忙上前從紅花手中接過孩子。

    九紅急促地:"先拉到我原先住的小院,房子空著呢,奶媽請好了,快走!"

    望著楊亦增和陳月芝上車遠去,九紅長長鬆了一口氣……

    新宅上房院北屋。

    九紅剛要進屋,門開了,佳莉走出來,斜了一眼九紅,管自離去。

    香秀送到門口:"姑奶奶慢走!"九紅和紅花進了門。

    堂屋裡,景琦正在一人抽悶煙。九紅走過來:"她來有事兒嗎?"

    景琦:"好像何洛甫的事,她知道了點兒什麼信兒!"

    九紅:"她怎麼知道的?"

    景琦:"她非要去湖南找洛甫,我只能說軍隊哪兒有個准地方,沒腦袋蒼蠅似的瞎撞不行!"

    九紅:"這事兒還能瞞多久?早晚得告訴她!"

    景琦:"我也這兒發愁呢!這麼年輕就守寡,怎麼說呀?!"

    佳莉家小院北屋。

    佳莉、冰片兩人站在屋中間。佳莉兩眼冒火:"什麼時候抱走的?!"

    冰片膽怯地:"沒多一會兒!"

    佳莉揚手打了冰片一個嘴巴:"誰讓你叫她抱走的?!"

    冰片哭喪著臉:"我這兒心裡也正嘀咕呢!"

    "糊塗!"佳莉匆忙轉身向門外跑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

    佳莉推門而進,一眼盯死了九紅。九紅若無其事地看著佳莉。

    只有景琦詫異:"怎麼又回來了?"

    佳莉沒理睬景椅,一步步走到九紅跟前,仇恨地望著。九紅躲開佳莉的目光,扭頭看著別處。

    佳莉:"我的孩子呢?"

    景琦奇怪:"什麼孩子?"

    佳莉憤怒地逼問九紅:"你把我的孩子抱哪兒去了?廠見九紅東看西望像沒聽見一樣,佳莉已帶哭聲大叫:"我的孩子吶?!——"景琦趕忙站起看著九紅:"你抱了她的孩子?"

    九紅想了想,鎮定自若地:"我抱了!"

    佳莉憤怒地:"還給我!"

    九紅:"我的外孫兒,我想抱就抱!"

    佳莉氣急敗壞地:"你藏到哪兒了?"

    九紅:"這可不能告訴你!"

    佳莉突然衝進了西裡間,紅花被嚇得驚慌不已,趕忙低頭溜出去。佳莉見沒有孩子,返身剛要出屋,九紅一步跨了進來:"甭找,不在這兒!"

    佳莉充滿仇恨地:"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孩子放你那兒,我不放心!我養著!我……"九紅未說完,佳莉突然上前抓住九紅肩頭拚命搖晃著喊:"你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

    景琦忙跑進來,用力將二人分開:"幹什麼!幹什麼!鬆手!有話好好兒說!"

    佳莉:"爸!她偷偷把我孩子抱走了,叫她還我孩子!"

    九紅向床前走去:"休想!今後你休想要碰這孩子一下!"

    佳莉發瘋似的撲上前,被景琦死死地抱住、拖開。

    佳莉:"我跟你拼了!"

    九紅不動聲色地坐到了床上。

    佳莉狠狠地:"楊九紅!你等著!等何洛甫回來,他饒不了你!"

    九紅也狠狠地:"姑奶奶!別做夢了!何洛甫早死了!"

    景琦厲聲大叫:"九紅!"

    佳莉驚呆了,望了望景琦,又驚恐地回頭望著九紅。景琦洩氣地低下頭。九紅苦笑道:"你不信!這麼多日子,他來過信嗎?你去的信有回音嗎?不信去問大爺,他早接著信了,就瞞著你一個人兒!"

    "爸——是真的嗎?"佳莉扭臉兒看著景琦,聲音顫抖著問。

    景琦輕輕拍著佳莉的肩歎了口氣,什麼也說不出來。

    佳莉絕望地大叫:"這都是怎麼啦!怎麼啦!"摀住臉大哭著跑出了屋。

    景琦回頭看九紅,充滿了埋怨和不解。九紅極力掩蓋著自己的痛苦和不安,站起來又坐下了。景琦慢慢走到床前:"你這是幹什麼呀?把孩子還給她吧!"

    九紅咬牙切齒地:"我不!我也要叫她嘗嘗,女兒長大了,不認親娘是什麼滋味兒廣景琦歎道:"何苦啊,九紅!我知道你的心是傷透了,可佳莉是你親生的女兒呀!"

    九紅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喘著粗氣。景琦充滿同情和憐憫地望著她。

    丸紅突然抱住景琦的腰大哭,頭不停地在他胸口上撞著:"我也不願意這樣啊——我不願意呀——"

    新宅花房。

    花房內,各式鮮花怒放。老花匠金二的兒子小金二剪下一枝花兒交給香秀,香秀懷裡槍個盛著水的花瓶,不時將花插入瓶內。

    景琦和槐花邊走邊看花兒。

    景琦:"花兒養得不錯!你還真有兩下子,金二!"

    金二:"祖傳的嘛!"

    "你今年三十幾了?"

    "三十二。"

    "你也不惦記娶個媳婦兒?"景琦走到金二跟前站住。

    "哪兒能不惦記呀,我這模樣兒誰跟我呀!"金二無可奈何道。

    "我給你蜇摸一個吧!"

    "那敢情好!"

    "你可別嫌丑?"

    "我還敢嫌人家,什麼模樣兒不模樣兒,是個女人就行。"

    景琦對槐花說:"在丫頭裡給他挑一個?"

    槐花:"行啦,少造點兒孽吧!不論外邊兒,哪兒找一個還不行,總得人家女家願意。"

    景琦打量著金二:"我說金二,你這副骨頭架子,你行嗎?……我是說,你那玩藝兒行嗎!"

    金二:"行,硬朗著吶!"

    香秀在一旁偷偷地笑。槐花拉了景琦一把,埋怨地:"你胡問什麼呀?當著丫頭!"

    景琦:"那怕什麼?我得向明白嘍,他要不靈,不把人家姑娘耽誤了!"

    街道。

    鄭老屁仍趕著老式馬車,邊搖鞭桿兒,邊吃一卷大餅夾肉。坐在車前的景琦直瞪瞪地望著他從容地將大餅吃光,不禁道:"一斤大餅,四口吃完了?這算是哪頓飯。"

    鄭老屁:"早飯!"

    "晌午還吃嗎?"

    "一兩也不少吃!"

    "你這一天得照著兩三斤?"

    "五斤!"

    景琦驚訝地:"好傢伙,這鄉下就是不鬧荒,照你這吃法,糧食也富裕不了。"

    鄭老屁:"我大小子比我還能吃。"

    "鄭老屁!"

    "哎!"

    "起個什麼名兒不好,怎麼叫個鄭老屁呢?"

    "我從小有個毛病愛放屁,又放不好,全是蔫兒的,我媽就給我起了這麼個醜名兒。"

    景琦忽然一翹身放了一個大響屁。路上的行人都奇怪地往車這邊兒看。

    鄭老屁大為詫異地看景琦:"這是你放屁呢?"

    景琦:"是啊!"

    鄭老屁讚歎道:"好傢伙咧!你這一個屁驚動了半條街,要不你家運這麼好,聽這放屁就是有福氣的人。人比人氣死人,我是不行啊!"

    車過一個小酒館,鄭老屁輕輕拍了一下騾子:"慢慢走著。"忙跳下車,奔進小酒館兒裡。鄭老屁進去時,手裡已拿好了錢,夥計亦端著一兩酒走上前,一手接過錢一手將酒倒在他嘴裡。鄭老屁又喊:"來塊口條!"夥計從案上盤子裡抓了一塊口條扔到他嘴裡,鄭老屁轉身又出了酒館兒。

    緊跑幾步趕上馬車又跳了上去。這一切讓扭臉兒看的景琦暗暗稱奇,欣賞地:"喝了一盅?"

    "喝了一盅!"鄭老屁十分滿足。景琦剛要說什麼,突然見到馬路上的玉婷,忙拉韁繩:"吁——吁——站住!"車停了。

    玉婷也看見了景琦,忙走了過來。景琦問:"你今兒不去園子?"

    玉婷:"去,我今兒還有要緊的事兒跟你商量呢!"

    景琦:"上車,跟我一塊兒走!"

    玉婷上了車:"我想從你那兒搬出來!"

    景琦一愣:"幹什麼?住得好好兒的!"

    玉婷:"我買了新房了。"

    景琦:"是啊!你有錢了,別瞎花,咱們二房你一人占一大股!"

    玉婷:"你聽我說,我要成個家,不能老一個人兒過。"

    景琦大為驚奇:"這就對了。看上誰了?快告訴我?!"

    玉婷:"我誰也沒看上!"

    景琦奇怪地:"那你要嫁給誰?"

    玉婷十分嚴肅地:"萬筱菊!"

    景琦一下子又洩了氣:"妹子,你這不要我的命嗎!我親自去過兩回,不行!我不跟你說過了嗎!"

    玉婷:"我知道不行!找誰也不求了,我跟他的照片結婚許不許?"

    景琦完全沒有在意地:"那你結八回也沒人管你!"

    玉婷:"那就這麼定了!"

    景琦:"什麼和什麼就定了?!你這是說真事兒呢?"

    玉婷:"誰跟你鬧著玩兒了!我都三十六了,女人嘛,總要嫁一回,也不枉來人世一遭。這世上我誰也看不上……"

    景琦傻呆呆地聽著。"除了萬筱菊我誰也不嫁,既然他不願意……我就和他的照片結婚。"

    景琦:"你可真是癡情不改。可……這叫……什麼事兒呀?你打算……怎麼個結呀?這怎麼結呀?"

    玉婷:"正正規規地結,你主婚,把我送到新房子裡,拜天地,入洞房,花轎執事,成禮,一樣不能少。"

    景琦充滿惶惑與不安,望著滿臉十分真誠的玉婷,真想不出說什麼話才好:"這是大事兒,兒戲不得!"

    玉婷:"你幫不幫我這個忙吧?"

    景琦真有點兒急了:"這忙怎麼幫?啊,叫我怎麼幫?!"

    玉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嫁相片兒隨相片,一輩子守著他,決不再嫁!"

    景琦煩躁而又無奈地:"新鮮!我怎麼跟家裡人說?"

    玉婷:"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景琦:"這不成笑話了!"

    玉婷:"誰愛笑話誰笑話,各人走各人的路!"

    戲園子裡。夜。

    鑼鼓聲中,萬筱菊正在演《虹霓關》。

    玉婷看得如醉如癡,不住地擦眼淚……

    百草廳公事房。

    是怡著急地:"你再勸勸她!"

    景琦:"我勸不了,我也不勸!誰願意勸誰去!"

    景雙、敬業、敬生、敬堂、胡總管、趙五爺都在。

    景雙:"那你就主婚了?"

    敬業幸災樂禍地:"這個好!這熱鬧!萬筱菊糊里糊塗娶個媳婦兒!"

    景琦:"你少在這兒瞎起哄!"

    敬業:"是誰起哄呢,我起什麼哄啊!有這樣兒的嗎?跟相片兒結婚?!第二天北京城就能傳遍了,白家大宅門兒入贅一相片兒,神經病!"

    景怡:"她是不是神經真有毛病?"

    景琦:"沒有!"

    大家一下子紛紛議論開了。

    景雙:"我看是有毛病,從古至今也沒有這樣的!"

    敬生:"古時候也沒相片呀!"

    敬堂:"他愛跟誰結跟誰結,反正我不去!"

    敬業:"沒法兒去!到那兒說什麼?恭喜您吶,您跟相片白頭偕老!"

    敬生:"那大概咱們有毛病了!"

    景琦:"行啦行啦!我跟你們也商量不出什麼來,可有一樣兒,你們不去沒關係,一人得送一份兒禮,人一輩子就這一回!"

    敬業:"送!送——我送她一撥浪鼓兒,來年生個大胖小子!"

    景琦把眼一瞪:"我看你有神經病!"

    敬業:"反正不是她有,就是我有。"

    景琦:"你們吶!不知道當個女人有多難!她要不是真喜歡萬筱菊,能這樣嗎?這就是情種,哎,情種!這是把她逼到絕路上了,她才做個樣兒給你們看!"

    大家全聽呆了。

    景琦:"你們甭瞪眼,世上這種女人太少了,難得!"

    玉婷新居西客廳。

    一式的西式傢俱,景琦和玉婷坐在沙發上。

    景琦:"我想過了,一個客人也別請,請他們來幹什麼?還不是來瞧稀罕兒!有幾個真知道你這份兒情意的?犯不著叫他們來揀樂子!你要讓我主婚,咱們就這麼辦!"

    玉婷默默地流下了淚:"七哥!你是真疼我知我,我謝謝你!"

    景琦:"我請了班吹鼓手,就是他們戲班兒的文武場,客人嘛,也有,也是戲班兒裡的朋友。"

    玉婷:"他們不笑話我嗎?"

    景琦:"齊福田他們一聽說這事兒,都佩服得不得了,說難得世上還有這麼癡情的人,給我們戲子增了光!"

    玉婷感到無比欣慰地抬起了頭,臉上有了神采。

    景琦遞過合好"八字"的帖子:"八字兒我也合過了,吉日選定九月初九,妹子,我全給你操辦好了。"

    新宅。

    齊福田、陳月升等人作為迎親的人來到門口,花轎進了大門,全套執事齊備。

    上房院廊子四周站滿了人,九紅、槐花、幼瓊、月玲、楊亦增、陳月芝、香秀、蓮心、紅花、小胡、馮六等廚子、老媽子、丫頭都在呆呆地望著。只有一直吹奏的鼓樂聲打破了宅子裡尷尬的氛圍。

    花轎停在東廊子東廂房門口,玉婷披著蓋頭上了花轎,八抬大轎抬起向院外走去。大轎出了垂花門,家裡人都默默地跟著往出送。

    花轎抬出大門,鼓樂喧天。坐在轎裡的玉停,聽到鼓樂聲中有她再熟悉不過的京戲《虹霓關》曲牌,感動得流下了淚。

    齊福田等迎親的人擁著花轎緩緩而行,兩邊站了許多圍觀的人。

    玉婷新居門口。

    景琦站在門口看著,身旁站著苦菊,懷裡抱著披紅的萬筱落的大照片,有幾位女客站在一邊。

    見齊福田等人擁著花轎緩緩而來,景琦等人迎上前。花轎停在門口落轎,玉婷下了轎。苦菊抱著萬筱菊的照片前引,玉婷在伴娘攙扶下徐徐進了大門。街道已被圍觀的人堵死了。

    北屋正廳。

    玉婷與苦菊抱的照片拜天地後,她倆同拜景琦,然後又互拜,景琦百感交集,心緒複雜地望著。齊福田、陳月升等人不住地擦眼淚……

    玉婷家洞房。

    大紅喜字下,高燃著大紅蠟燭。萬筱菊的戲裝照和玉婷的照片並排掛在牆上。

    苦菊抱著的萬筱菊照片,已放在床上,玉婷坐在"他"旁邊。苦菊為玉婷揭了蓋頭,悄悄退了出去。玉婷欣然四顧,滿屋放的都是盛開的菊花。床帳子、被子、枕頭上面全都繡的是菊花。

    一個花繃子上面繡著一朵盛開的菊花。玉婷伸手拿起收針,用牙咬斷線,拆了繃子一抖,是一個大紅兜肚。

    玉婷赤著上身將兜肚掛好,轉身照著鏡子。鏡子裡,玉婷悵惘地望著自己。

    玉婷緩緩走到床前,仰面躺在床上,拿起萬筱菊的照片抱在懷中,閉上了眼……

    玉婷我行我素,和萬筱菊照片"成婚"奇事過去不久,白家又遇上了一件奇事。

    這天百草廳剛開門營業,三十來歲的日本人田木青一,帶著妻子美智子和十歲的女兒田玉蘭,走進了白家老號。

    田木一家在堂中慢慢走著,看著,田木不時向妻女講著什麼。

    一夥計注意地看著,見他們在買藥人的身後不時停停走走地看著,忙走過去,來到田木面前:"先生,您要買什麼?"

    田木:"請問白景琦先生在嗎?"

    夥計:"我們董事長不在。您有什麼事兒?"

    田木:"我想見一見他,我在哪兒可以找到他?"

    夥計:"我給您打個電話問一問,請問您貴姓?"

    田水:"你就說我是從日本國來的,專程來拜訪!"

    夥計一驚:"是!請稍等!"夥計忙向後面走去,田木又向妻、女指指點點地講起來。

    新宅頭廳北屋外客廳。

    小胡與景琦走進客廳,田木等忙站了起來。景琦打量著他們,發現田玉蘭杯中抱著刀。

    景琦客氣地:"請坐,請問貴姓!"

    田木沒有坐,也沒有回答,卻反問道:"您是白景琦先生?"

    景琦:"正是!"

    田木:"您記得三十年前,也就是貴國庚子年,光緒二十六年,公元一九零零年,您在百草廳結識了一位日本朋友嗎!"

    景琦已明白了,點了點頭:"記得!當然記得!"

    田木:"我是他的兒子田木青一。"又轉身介紹道,"我的妻子美智子;我的女兒,我給她起了一個中國名字,叫田玉蘭!"

    景琦驚奇地看著:"田玉蘭?好,好!"

    田木看著玉蘭:"玉蘭。"玉蘭忙走上前,雙手將寶刀遞給景琦。

    景琦接過寶刀。

    "我一進門兒就看見了!"景琦一下子將寶刀拔出半截兒,看了看,但見刀鞘嶄新,刀刃明亮。景琦感歎著:"三十年了!"將刀入鞘,興奮地:"稀客!貴客!怠慢了,請到上房院,請!"景琦先行領路,田木等跟出。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

    敬業從東裡間拿著日本軍刀走出交給田木,田木接過刀也拔出半截兒看了看。寶刀如初。田木將刀入鞘:"中國有句俗話,不打不成交。我稱呼您伯父,敬業就是大哥了,我父親一直非常想念您。"

    景琦:"我們兩個發過誓,中國、日本國永遠不再開戰,做朋友!

    他為什麼不來呢?"

    田木:"已經故去五年了。"

    景琦:"太可惜了。他答應我到日本去,幫我在日本開個百草廳。"

    田木:"這個遺願由我來完成吧,我是學西醫的,我父親卻一直在研究中醫,還逼著我們一家學中國話,他還會唱中國戲!"

    景琦笑了:"那是我教他的,你看那面黑洞洞吧?"

    田木也笑了:"對對!沒事兒就唱,可就會這一句。他要我學中醫,臨死前叫我務必來中國找您,向您學中醫,我就帶著全家來了。"

    景琦:"你這次來有什麼打算?"

    田木:"我要開一個醫院,研究中西醫結合治病的方法。"

    景琦搖了搖頭:"中西醫雖說都治病,可治法相反,西醫治標,中醫治本,怎麼可以結合呢?"

    田木:"結合起來,不是又治標又治本了嗎?"

    西偏廳。九紅正和美智子聊天,九紅懷中摟著四歲的何祺,田玉蘭站在何祺跟前逗她玩兒。

    九紅將何祺輕輕推給玉蘭,說道:"棋棋,去跟姐姐玩兒!"玉蘭拉著何祺出去了。

    美智子:"這是你的孫女兒?"

    九紅:"外孫女!"

    美智子:"她的爸爸媽媽在嗎?見一見好嗎?"

    九紅尷尬地:"啊——全都不在了。"

    美智子:"啊,那以後見吧!"

    九紅:"他爸爸北伐的時候死在軍中了。"

    美智子滿懷歉意地:"噢,對不起!"

    正廳。田木期待地望著景琦:"我這次把資金已經帶來了,我希望能夠在百草廳入股。"

    景琦一愣,沒有答話,忙掩飾地向煙袋鍋裡裝煙。敬業在一旁察顏觀色地看著他們。

    田木看出了景琦的猶豫:"將來可以把分號開到日本和東南亞一帶。"

    敬業興奮道:"這好,來個遍地開花!要是再……"

    景琦不悅地:"敬業!"敬業忙住了嘴,不敢再說了。

    景琦:"這事兒恐怕不行,百草廳是我們三個房頭兒的公產,我一個人兒說了不算!"

    田木:"大家可以一起商量嗎?有大的資本投入才可以大發展,賺大錢!"

    敬業躍躍欲試,想說什麼,又沒敢說。

    景琦:"白家祖傳的規矩,也不許有外股。"

    田木:"可光緒十一年以後,白家也只是佔了一半的股份。"

    景琦十分驚訝地望著田木:"你真是瞭如指掌啊!可那是迫不得已,光緒十七年又全部收回,也是遵從祖訓!"

    田木:"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通融一下嗎?"

    景琦:"恐怕沒有!"

    田木:"伯父不妨談一談條件。"

    景琦堅決地:"這個事情不必再談了吧!"

    敬業已經按捺不住:"老弟,你可以在別的分號入股嘛!"

    田木十分感興趣地:"什麼分號?"

    景琦驚訝地,皺起眉頭瞪著敬業,敬業似乎毫無察覺:"分號都是各房頭兒自己開的,不歸公中管!"

    田木:"各房都有嗎?"

    敬業:"有!我在珠市口就開了一個中草堂,也是白家老號呀!"

    田木:"這個中草堂是大哥自己做主了?"

    敬業:"那當然!"

    田木:"能不能到貴號去看看?"

    敬業:"可以可以!"

    景琦忙阻攔:"不必這麼忙著去吧,這事兒以後再說。"

    敬業:"先去看看怕什麼的!"

    景琦當著客人不好發作,只好壓著火兒:"已經吩咐廚房準備晚飯了。"

    田木已站起身,有些迫不及待:"不打擾了,我們先去看看!"

    敬業積極地:"走走,說走就走!"

    景琦申斥敬業道:"敬業,懂不懂禮貌!先留客人吃飯,有事兒明兒再說。"

    敬業:"禮數錯不了,看完了我請他在外邊兒吃!"

    景琦洩氣地坐回椅子上。

    西偏廳。見美智子也站了起來,九紅道:"你們去你們的,我們這兒聊,我留他們吃飯了。"

    景琦無奈地望著,田木和敬業出門遠去,占元和田玉蘭、何祺在院中追著,跑著,叫著。

    新宅二廳院。夜。

    黃立抱著狗和景椅巡視著宅院,景琦哈喝著:"各屋點燈——小心火燭!"

    敬業從三廳走出,一見景椅,忙又往回走。景琦發現了,喝問:"誰?!"

    敬業忙站住回頭道:"爸,是我。"

    景琦冷冷地:"過來!"敬業忙走了過來。景高問道:"你跟那日本人怎麼說的?"

    敬業:"他要入股。"

    景琦:"你知道這個人的來路、底細嗎?"

    敬業:"不您朋友的兒子嗎?!"

    景琦:"三十年了。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日本人在關外鬧得厲害,你知道不知道?"

    敬業:"知道。"

    景琦:"跟日本人打交道,你得留個心眼兒。"

    敬業:"是!"

    景琦:"別的還好說,咱們祖傳的秘方兒,你要是洩露給他一張,我扒了你的皮!滾!"

    讓景琦說著了。就在田木來訪的第二年深秋,在關外鬧騰的日本關東軍終於發動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噩耗傳到北京。

    大風呼號,塵土飛揚,落葉滿街飛滾著;人力車伕拉著車在逆風中艱難地走著;報童喊著:"號外號外,小日本兒佔了瀋陽城。"……

    人心惶惶。白宅,尤其是百草廳管事的人們,更是憂心如焚,擔心到關外辦藥材的許先生的命運。

    過了兩天,許先生居然回來了!景琦馬上傳話,全體在百草廳公事房聚齊。

    百草廳公事房。

    景怡、景雙、景高、景洶、敬業、敬堂、敬誼、敬生、趙五爺、塗二爺、大頭兒坐滿了一屋子,無不緊張注視著剛回來的許先生。

    許先生:"……九死一生!九死一生!一路上全有日本兵把著,不是哨所,就是崗樓。查得最緊的就是藥,怕的是給抗日聯軍弄的藥,查出來就活埋。我親眼看見的,活活兒的埋了三個藥材老客……

    唉,那都是正經的買賣人吶!"

    景琦關切地:"往關裡運也不行?"

    許先生:"他才不管你往哪兒運呢!就算到了山海關,也運不進來!"

    景怡:"總不能眼看著十幾萬銀子的藥材毀到關外吧廣敬生:"許爺、塗爺二位都運不進來,我們就更不行了!"

    敬業:"誰敢跟日本人碰啊!好傢伙,活埋!"

    景琦:"總得去個人,想法子把藥材弄回來呀!"

    塗二爺:"我不是推辭,再去一趟也行,可本家兒必得去一個人,不管出什麼事兒,也好有個擔待!"

    景琦:"那是當然。怎麼看?這趟差哪位去?"

    沒一個人說話,有吐痰的,咳嗽的,看報的……

    景琦有些生氣:"哼!我早說過,都是窩兒裡橫,自家人打自家人跟上了弦兒似的,一對外全成了屌包蛋!敬業,你去!"

    敬業嚇得站了起來:"哎喲!爸爸,我這條腿甭說出遠門兒,從東屋走到西屋都費勁!"

    景琦:"你想去我還不放心呢!"

    敬業:"那正合適!"

    敬生:"七叔!我是真想去,可您知道,我那鋪子開張沒多少日子,離不開呀!"

    敬誼:"你離不開?誰那鋪子不是剛開張!"

    敬生:"那你去呀!"

    敬誼:"碰上這事兒叫我去了,好事兒怎麼不想著我啊!"

    景泗:"說什麼吶,啊?!難道叫我去嗎?我這警察廳是公差,我一步也離不開!"

    眾人都不說話了。沉默中,塗二爺、許先生相視了一下,暗暗搖頭。景怡瞥見,大聲道:"我去!"

    景琦:"行了大哥!櫃上這攤兒離得開你嗎?還是我去吧!這條路也我熟!"

    小爺們忽然熱情地阻攔:"不行不行!您這歲數了!""不就十幾萬銀子嗎!不要要錢不要命啊!""還是我們哥兒幾個去吧,哪兒能勞駕您吶!""您一定要去,可得多帶上幾個人!"……

    景琦憤怒地大喝一聲:"你們這幫小王八蛋,都給我滾出去!"

    幾個人一下子全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景琦突然揮舞著長煙袋向他們幾個人掄去:"滾!快滾!"

    敬業先一瘸一拐地跑了,敬生、敬堂、敬誼也都跟著跑了出去。

    景怡:"老七,你不能去,家裡一大攤子,你一走家中無主啊!"

    景琦:"那怎麼著?你們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一直沉默的景雙喃喃地:"老七,我是個大窩囊廢,辦不了外交,碰上日本人我更得猴兒拉稀!"

    景琦:"二哥,我剛才的話可不是衝著您!就這麼定了,我去!死到外頭別忘了給我收屍!"

    新宅上房院北屋西裡間。夜。

    九紅:"你要出關去東北?"

    景琦:"我不去誰去!怎麼生了這麼一幫東西!沒一個成器的!"

    九紅:"你不能去!"

    紅花打來洗腳水,九紅伺候著景琦脫鞋脫襪。景琦洗著腳:"我不去?說得輕巧!你去!"

    "我去!"九紅十分認真。

    景琦以為她在說笑:"行了,我夠煩了,你還在這兒打哈哈兒!"

    九紅:"這種要緊的時候,我跟你打什麼哈哈兒!你想想,現在家裡這個樣兒,跟軍閥混戰差不多,各自都要佔山為王。有你在家還能震唬得住,你一走非亂了套不可!"

    景琦:"那也只能等回來再說。"

    九紅:"你都過了五十了,自打重病那一場,哩哩啦啦小病就沒斷,你吃不了這個苦了。"

    景琦:"吃不了也得吃,十幾萬銀子事小,藥材接濟不上,生意還做不做?!"

    九紅:"其實最叫人不放心的是你那脾氣!出了關就是日本人的天下,萬一你遇上日本人找麻煩,十有八九,你就回不來了。"

    景琦確實心服口服,低頭不語了。

    九紅:"所以,我去!"

    景琦不耐煩地:"就算我不適合,也輪不著你!"

    九紅平靜地:"一是家裡有我沒我無所謂;二是我比你們家那些爺心都細,保準兒不會出錯兒;三是我這一年多跟美智子學了不少日本話,見了日本人我對付得了!"

    景琦這才抬頭仔細看九紅:"你這是說真事兒呢?"

    九紅:"我想了一天了,你也不用再為難,就我去吧!"

    景琦洩氣地:"話是這麼說,真要叫你去,我們白家這些爺們兒臉往哪兒擱?算了,睡覺!"景琦擦了腳往床裡坐。

    九紅忙推擋著:"去去!過東屋睡去,我今兒不留你,還好多事兒要辦呢!"

    景琦下地穿鞋:"該睡覺了,你還有什麼事兒?"

    九紅:"你甭管!哎呀,快走吧!"

    景琦奇怪地望著九紅。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裡間。

    景琦抱著槐花躺在床上。槐花聽罷景琦對九紅要出關的感慨,醋意地:"胡鬧!一個女人家出去拋頭露面,像什麼話!"

    景琦:"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

    槐花:"不過你不能去,這倒是實話。"

    景琦:"只能我去,也不過個把月的時候,我就是不放心家裡。"

    槐花撒嬌地:"你還是別去吧!我不願一個人兒留家裡,要不,你帶我一塊兒去吧!"

    景琦:"算了吧,別再給我添累贅了!"說著,景琦翻身壓在了槐花身上。

    東裡間門外。正在睡覺的香秀被男人低沉地吼聲一陣驚醒,忙坐起,睡意蒙俄地茫然四顧。東裡間又傳出景琦"啊啊"的叫聲,香秀忙站起走到門口又猛地站住了,只聽裡面傳出景琦殺人一樣的嚎叫聲。

    香秀回過身嗔怪地笑著,皺起眉頭,自言自語地:"老是弄得那麼大聲兒!"她突然躺回臥榻,一拉被子蒙住頭。裡屋又傳出喘息聲。

    香秀在被子裡咯咯地笑著,只見被子一起一伏地顫動。

    新宅上房院北屋。清晨。

    香秀開門接過老媽子遞過的水壺又進了屋,蓮心端水而過。

    東裡間門口外,紅花走來,在門外叫:"七老爺!姨奶奶請您過去一趟!"

    景琦很快走出來:"小點兒聲,小姨奶奶還睡著吶!一大早兒叫我幹什麼?"

    紅花笑著:"您去了就知道了!"景琦和紅花走向西裡間。

    紅花打起簾子,景琦走進屋一下子愣住了,驚訝地望著。出現在面前的竟是臉朝裡的一個男人,頭戴皮帽子,穿著馬褲、馬靴。

    景琦正不知所措,男人轉過身,竟是九紅。九紅不無得意地:"嚇了你一跳吧?以為我把了野男人進屋了吧?"

    景琦上下打量著九紅,慢慢走上前:"這是要幹什麼?"

    九紅:"女扮男裝闖關東!"

    景琦點著頭:"還真是個英俊小生!"

    九紅突然用日語說道:"我們這批藥材是北平百草廳採購的,每年都要辦一次,請你們放行吧!"

    景琦看傻了,也聽傻了。

    九紅:"怎麼樣?這回可以放心叫我去了吧!"

    景琦:"你是巾幗不讓鬚眉呀!你一定要去就去吧,喳喳喳!羞煞我們家的老爺們兒!"

    "哈哈!爺爺,你投降了!"九紅高興地摘下皮帽,扣在景琦頭上,露出了一頭長長的散著的黑髮。

    景琦:"一路上千萬得小心,萬一出了事兒……"

    九紅:"不許給我念喪!可有一樣你得答應我!"

    景琦:"說吧,我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九紅:"我得帶槐花去!"

    景琦驚訝地:"為什麼?"

    九紅:"遇見點兒什麼事兒,好有個商量的人!"

    景琦:"她懂什麼?"

    九紅:"總比丫頭強!"

    景琦:"塗二爺他們都去,你跟他們商量嘛!"

    九紅:"也得有個女人,兩人相互照應著點兒!"

    景琦擺著手:"哎,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九紅用手指戳著是傳的腦門兒:"說話不算數!剛才怎麼說的?

    剛才怎麼說的?她危險,我就不危險?別太偏心了,才一個多月就熬不住了?"

    景琦:"什麼話!你真要用得著,就帶她去!我怕她幫不了你的忙,倒給你添累贅!"

    九紅:"當然用得著!"

    景琦:"這有什麼?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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