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愛情以互惠為原則

正文 第七章 文 / 吳淡如

    不愛的直覺

    夢,是一種直覺的禮物。人,通常是敏感的動物。夢把我們的窘境用魔幻寫實的手法,讓我們看見我們的空虛和我們的需要。

    她把她的噩夢告訴我。嚴格來說,這不是一個噩夢,因為沒有蛇沒有鬼,也沒有壞人,如果你不是當事人,那不是一個噩夢。

    如果你不是當事人,你也不會明白,一個及格的好人加上另一個及格的好人,怎麼可能會有愛情的噩夢。

    人類大概是所有動物中惟一敏感到會為愛情做噩夢的生物。

    她夢見和男友在電影院裡頭看著電影。忽然之間,電影院變成了海灘,海水一波一波地湧來,把她的身體打濕了,但是身邊的男友卻不見了,只剩下他的背包,任由海水沖刷著,她很著急,也很猶豫,在夢中,所有的智能都不太管用,思緒好像只會膠著在某一個化不開的點上頭,到底該不該把他的背包帶走呢?

    然後她就嚇醒了。

    只有自己能解愛情噩夢

    一直要等到分手之後,她才明白這個夢的含意。在現實生活中,他確實是一個常以忙碌為借口忽然消失的男人,他會在看電影看到一半的時候,因為要回尋呼機而失去蹤影,會在情人節不知去向。而在兩個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她誤以為這些行為都是她可以忍受的。

    為什麼要猶豫著是不是該把他的背包帶走?一個背包,應該只是舉手之勞……她說,她其實在猶豫著,是否應該帶著他給她的壓力走下去。她老早已經在猶豫,在還可以相愛的時候。

    所有的愛情噩夢只有當事人能解謎,只是當愛還在,我們無法相信奧妙的直覺送給我們的答案。

    另一個她還有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和男人到某個熱帶島嶼的度假旅館去,正在沐浴時,有人敲門,她以為是男人回來了,沒想到男人不只是一個人回來,他還帶著一大群陌生人。這一群陌生人很友善地跟她握手,以及合影留念,但沒有人顧慮到她身上只有一條不能蔽體的浴巾,也沒有人在意她的難堪,包括她的男人。

    她醒來的理由是因為電話鈴響,男人打來的,要求她穿著整齊和他一起赴晚宴。頭暈目眩的她拒絕了,男人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不悅。她也忽然想到,他長久以來把能言善道的她當成了談生意時的交際花,而覺得非常不悅。

    夢,是一種直覺的禮物。人,通常是敏感的動物。夢把我們的窘境用魔幻寫實的手法,讓我們看見我們的空虛和我們的需要。

    我們在睡夢中常夢到廁所,卻因沒法上成廁所、找不到廁所而驚醒,是因為尿急了,又不能肆無忌憚地隨時得到解放,所以夢以這樣的方式提醒我們。我的確相信,夢是一種潛意識所導演的影像語言。

    夢和你目前愛情生活的關係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是有時我們無法和自己的潛意識在「思」想什麼做有效溝通,必須惜由夢看見現實的另一面,看見我們所不承認的恐懼,看見我們以為沒什麼的怨尤,看見其實已經擠壓到呼吸的工作。

    相信夢之後,夢有了規則。我發現,當我看見自己在一個無法轉身的小小電梯裡,對著滿室的陰暗無能為力,必然是因為,某一種巨大的壓力已經制伏了我的自由,我以為我還算活得充實,其實不是很快樂。必然有某種生活的模式值得抗議。

    你在意過自己的夢嗎?可否關心過,夢和你目前愛情生活的關係?還是只是努力地問星座、問朋友該怎麼辦,而忘了自己在內心深處,已明明白白地在咀嚼深思你和他的關係。你夢到他的時候快樂嗎?戀戀不捨嗎?他在夢中給你的感覺如何?

    你並不需要一本約定俗成的解夢辭典,你知道的,你自己能夠解讀,只不過通常在事過境遷之後才能真正想清楚。

    夢是一條感情的絲路,它引領在長途跋涉中疲乏的商旅。我們,有時因為眼前風沙太大,無法分辨去路;有時被海市蜃樓引誘,迷離了視線。等風沙止息,太陽出來了,才相信,它老早在那裡,告訴你,路往那裡走下去。

    愛被蝕光

    你不太可能會在某一個冬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抱著枕頭,發現你對他狂熱的激情熱愛不見了。愛情確實會在某一天不見了,那是因為所有的耐心與信心,被磨光,不再有等待的意願。

    愛總在不知不覺時襲來,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也還想不清為什麼要愛他,就愛上了。

    愛是神秘主義,一種沒有邏輯的直覺感應。很少人會明白,當時為什麼愛他。

    愛像一股充沛的能量,從胸口汩汩湧出,像地下溫泉選擇某個出口一樣,自然天成。

    不愛和愛不一樣,為什麼不愛他,總是比較容易說出理由來。愛很混沌,它會忽然發生。不愛,卻很少忽然發生,總有徵兆,像一隻隻毛毛蟲一樣,慢慢嚙咬你的愛情樹,直到有一天,它宣佈陣亡。

    被毛毛蟲嚙咬的樹未必只有一條死路,如果那棵樹的生命夠堅強,如果找到了有效的除蟲方法,總還可以春風吹又生。只可惜我們常常不在乎那些毛毛蟲的存在,或者,根本在容忍它們的肆虐;或者,這些毛毛蟲故意偽裝成和愛情樹同一顏色,使我們在這棵樹奄奄一息前無法看出它的詐術。

    你不太可能會在某一個冬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抱著枕頭,發現你對他狂熱的激情熱愛不見了。愛情確實會在某一天不見了,那是因為所有的耐心與信心,被磨光,不再有等待的意願。

    愛不是突然消失的,只是等到消失後才明白,毛毛蟲一直存在。

    你的愛情樹有幾隻毛毛蟲

    我們可以為每一隻毛毛蟲取上不同的名字。

    有一隻叫做嫉妒,在它幼小的時候,和愛情的顏色幾乎一致。嫉妒一失去了節制,就會長得十分肥大。剛開始,它小聲地撒嬌,你會覺得它很可愛,如果它長得太大,就會日復一日地摧毀愛情樹的枝幹。

    愛情的枝幹,靠信任才能往上成長。「你不再愛我了,對不對?」「你是不是背著我跟別的男人約會?」這樣的話語第一次從情人的口中吐出,酸溜溜的,像梅子一樣好吃,但酸度一高,為時太久,畢竟令人反胃。

    有一隻叫冷漠。冷漠剛開始很客氣,小心翼翼,因為它也不想危及它所倚賴的愛情樹汁液,可是時間一久,它便放肆起來,養肥了的冷漠,悄悄在枝幹上吐出堅硬的絲,把愛情樹纏得失去溫度。

    有一隻叫自私。叫自私的毛毛蟲會保護自己賴以為生的枝於,卻去嚙咬主於,終於有一天,它會懊惱,原來主幹死亡以後,它的居所也會跟著枯萎。

    最陰晴不定的叫憤怒。它平常潛伏不動,企圖不讓任何人發現它的存在,但瘋狂起來,它可以在一夜之間殺死一棵愛情樹,當然它一定會後悔。讓它瘋狂的,也許是酒,也許是賭,也許是空穴來「瘋」。

    有一隻叫做停頓。停頓很安全,看來它從不嚙咬樹葉或樹枝,它似乎是危險性最小的,可是它卻會為愛情樹注人反生長激素,久而久之,樹會變得營養不良。

    智商最低的那只叫自找麻煩。它的技術不好,永遠想吃掉自己所在的那片葉子的梗,反反覆覆,讓自己摔得四腳朝天。它卻還有本領可以慢慢爬上樹枝,做同樣的事。

    大家都說「個性不合」,在分手的時候。

    我想,我們很難不在任何愛情樹上找到那只叫做個性不合的毛毛蟲,每一棵樹上都有,只是有的肥,有的瘦。它們基本上是無害的,必須依靠其他毛毛蟲的幫助,才能放膽大吃。然後,一陣春雨後冒出頭來的愛情幼苗漸被蝕光。有時,這一群毛毛蟲合作無間,也會激烈得讓長了幾十年的大樹,在短短的時間內凋亡。

    小心,愛會被蝕光。沒有一棵樹對毛毛蟲有免疫力。

    曾經擁有就永遠不要失去

    在心中如果有「曾經擁有就永遠不要失去」的偏執狂與佔有慾,越想要獲得愛的永久保證書,只會越走越偏離。

    我第一次聽見朋友用「曾經擁有就永遠不要失去」來形容某人談戀愛的心態時,心裡有個放了很久的謎題忽然之間揭曉了。對,就是它。

    我一直很疑惑,為什麼有些戀愛越談越是傷害,為什麼有些人寧願把戀愛談到狼狽不堪,也不願於乾乾脆脆有個善終,有些人甚至還對自己已經不愛的人百般糾纏。原來就是這個心態在作祟,它存在人們的心中,完全不肯把正臉往「理性」這一方面轉過來。

    所謂理性,我為它下的註腳是:願意面對問題,而且願意採行有效的方法來解決人生問題。理性追求的是人生的豁然開朗,而不願受困於漫漫長夜。

    我常對某些人的愛情問題深感疑惑,是因為,我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無法站在死纏爛打的人的立場上。

    一個寫作者,在面對一個自己非常喜愛,也許也相當精彩,但會令文章模糊焦點或不知所云的想法或事件,必須學會去蕪存菁,不能把它硬「掰』進來。這也影響到我面對人生問題和愛情問題的態度——如果這個人、這件事、這段感情搶救無益,所有的問題與結果已經清晰可見,那麼我寧願祝他幸福,必須放手,一拍兩散,不能作繭自縛。對於「曾經擁有就永遠不要失去」的想法,我確實有點難以理解。

    分手時就該分手

    這使我想到,從前有一次到了朋友辦公室,一位當工讀生的大學在校生把她的感情困擾告訴我,我根本無法進人情況——一點也不瞭解她在困惑什麼的心情。她說,她有個優秀的舊男友,是台大的學生,對她很好,但她覺得他很無趣,於是她又認識了一位也是很優秀的美國大學生,這人對她似乎也是很死忠。最近她好不容易跟台大學生分手了,可以好好投人新戀情,沒想到,有人告訴她那個台大學生在離開她的一個月內馬上找到一個漂亮女友,使她心情陷入谷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愣了好久,實在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在哪裡。是她自己不要的啊,有人願意承接,應該祝福他才是,她痛苦些什麼?

    原來,是「曾經擁有就永遠不要失去」的想法在作祟。

    這只是一個輕度的例子。重度的是你每天只要打開報紙社會版,就一定會看到,有些前夫看到前妻另結新歡,心有不甘,就把她殺了;有些母親誤以為孩子是她的所有物,她活不下去,孩子得陪她死。這不都是曾經擁有就永遠不要失去的心態嗎?有時在《Callin》節目裡,陪家庭主婦聊到她生命的低潮,她會說,好想帶孩子去死——我總會立刻加以勸說。我會問這位母親,如果她小時候自己的父母不和,母親帶她去死,她願不願意?這些母親總會愣了一下,幽幽地說,不……不願意。這就對了,那麼你為什麼會認為你的小孩應該要願意?

    我想,很多含冤九泉的孩子應該爭辯,那是你們大人的事,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連累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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