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青出於藍 文 / 托如珍
告別小姐,夜風有點涼,吹著剛剛出過汗的身體,展飛捋了下頭髮。暢快。
隊長和隊員,天壤之別。
當上隊長後,天天有人宴請,過去不拿展飛當回事的商戶,多年不聯繫的同學,很快都成了好朋友,他的肚子不知不覺就鼓了起來。珍饈美味,玉液瓊漿,胃舒服。想聽什麼,有人說給你聽,精神舒服。想做什麼,有人替你去做,身體舒服。
彭澤軍把展飛敬到酒桌的上首,展隊的臉色還是不好看。對這種人,不能太給面子。要沉著。
「大姨父,您坐這兒。」展飛把大姨父讓到上首,他到市場辦做臨時工就是大姨父幫的忙。那時候,大姨父是市場辦的副主任。
「姨父,我敬您。」
展飛家窮,親戚都少來往,大姨父幫展飛在市場辦的下屬企業安排了工作,又借調到稽查隊。展飛不忘舊恩,經常去看望大姨父,現在,大姨父退了,他去得稍微少了一點。
「您家裡要是有什麼事,用個車啦什麼的,現在,這車我說了算。您儘管說話。」展飛有點兒自得。
「沒事,小飛啊,你們現在的於副主任,是大姨父一手提拔起來的。你要是有什麼事,我跟他說,我的面子,他還是要給的。」大姨父端著酒杯,不急著喝,「你表妹的公公,是市委馮秘書長。他打個招呼,你們寇主任也要看看老交情。」
展飛不解:「我表妹不是在省城工作嗎?」
「是我兄弟的閨女,不也是你表妹?」大姨父輕描淡寫地說著,虹鱒魚做得不錯,他吃起來也是輕描淡寫。退了休的人,怕人家說他沒機會吃了。
「有機會我要認識一下這位長輩。」展飛只和姨父說得熱鬧,不看彭澤軍,讓他在那裡干晾著。
「這好辦,都是實在親戚。星期天,我安排,你們都到我家來,吃個便飯。」為了讓姨父幫忙找工作,展飛在姨家住過一年,做的是保姆的活,姨父和他不見外。
「小彭,給我們倒酒啊。」姨父把服務員支了出去,讓彭澤軍服務。
彭澤軍給展飛斟酒,展飛高高在上,一動不動。
上任以來,展飛通過吳躍升的嘴宣傳出去,稽查隊不打假,只收品牌費,讓商戶踏實做生意,稽查隊也能輕鬆完成罰款任務。
一個月,展飛說到做到,商戶們也很配合工作。
漸漸地,市場上的假貨多起來。展飛不動聲色,把情況摸透。然後,迅速收網,一舉查獲了彭澤軍價值兩萬多元的假貨,而且,當場查獲發票存根,已經售出的假貨大約三千元。那些發票,都是為了迷惑消費者,顯得更像真貨才開具的,沒想到此時成了違法的證據。
彭澤軍當時想來橫的,展飛身後那兩個便衣沒讓他得到便宜。
便衣是展飛讓同學小二幫忙找來的,小二的哥哥是公安局長。展飛請他們幫忙,不用給公安分成,這是私人交情,走的時候,給兩個便衣六百塊錢。
這六百塊錢,展飛自掏腰包,然後,他向崔月浦匯報,也向隊員們講述,當然也要讓甘鳳麟和花如玉知道。最後,他還向於副主任匯報。
於副主任很歉疚,這錢是不能報銷的。
展飛不為報銷,他就是讓單位欠著他的。這樣,他的威信才高。
崔月浦和甘鳳麟在單位整頓學習,展飛有案子還要向他們匯報。展飛很窩火,他沒事就往於副主任屋裡跑,多次溝通,於副主任同意,案子,展飛直接向他匯報。
於副主任很喜歡展飛,喜歡展飛請他喝酒。於副主任能喝,展飛也能喝,和展飛喝酒,於副主任說,痛快。「喝酒喝厚了,玩錢玩薄了」,他倆成了酒友。於副主任不拒絕展飛給他送的東西,只是囑咐展飛,千萬別出事。
「展隊,我敬你。」彭澤軍站起來,把酒杯舉到展飛面前。
「姨父,我再敬您一杯,這些年,多虧您照顧我。就連我的手機還是您替下來的舊手機,要不然,我哪兒有錢買這玩意兒啊?」展飛看都不看彭澤軍。
「我剛好有個朋友是賣手機的,展隊,這事,我辦了。」彭澤軍笑著,展飛還是不看他。展飛要錢,更要自尊。
「小彭,說什麼呢,小飛是我外甥,你不許帶壞了他,今天,我讓你們兩個坐到一起,就是讓你們成為朋友,你別把事情弄得這麼俗,以後,你們倆的關係要自己走。咱們都是親戚,小飛啊,小彭是我同學的孩子。」姨父端起杯,「來,咱爺仨乾一杯,以後,你倆的關係要處好,記住,人在社會上混,離不開朋友。」
姨父發了話,展飛不再裝模作樣,看了看彭澤軍。彭澤軍也畢恭畢敬,展飛知道,他服了。只要他服了就好辦了。
酒喝得很親熱,兩瓶白酒,一瓶紅酒,一大堆啤酒瓶子,最後,姨父高興地打車走了。
「人不*枉少年啊,兄弟。」彭澤軍已經和展飛稱兄道弟。
展飛很高興,治人要治服,不能心軟,也不能沒限度。
彭澤軍把六千塊錢放到展飛手裡,讓他買個喜歡的手機。然後,拉著展飛的手,讓展飛跟他走。
「夠朋友。」展飛有點兒上頭,酒上頭,錢也上頭,他把錢裝起來,「你這六千塊錢,絕對以一當二。」他已經決定,對彭澤軍的罰款往下降一萬五。
「兄弟,別說哥把你帶壞了啊,哥哥今天帶你嘗嘗什麼叫成功男人的滋味。」彭澤軍有點喝高了。
「老彭,你沒事吧?」展飛在彭澤軍身上摸了一遍,怕他錄音。
彭澤軍身上,只有手機。展飛拿過他的手機,往家打了個電話,告訴家裡,和大姨父在一起呢,免得家裡惦記,同時,也知道,彭澤軍沒有用手機錄音。
「我沒事。吃了喝了,要放鬆,要不然,天天吃這麼好,熱啊。」彭澤軍拍拍展飛的肚子。
話說到展飛的心裡,他也總是覺得無處消耗這些熱量。
「女人,老婆以外的女人,爽。」和彭澤軍比起來,展飛覺得,自己這輩子白活了。
第二天,展飛很後悔,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讓商戶帶著去過那種地方。
受賄,是一件很隱秘的事,找小姐也是,這兩件事絕對不能一起做。
受賄,也不能和別人一起做。每次收別人的禮物,展飛都背著隊員們。後來,他發現,和隊員們一起吃請也是一件有風險的事,他開始削減隊員在外面吃飯的次數。隊員們偶爾會表現出不高興。
有幾次,展飛發現,趙玉琴和隊員們小聲地嘀咕著什麼,展飛察覺,隊伍有了不穩定因素。
安撫隊員,展飛還是有辦法的。
「朱讀、閆取、桑勻、張分。」他招呼四個人,「今天這個案子,有人說情了,是我表哥。表哥的面子,我不能不給,但是也不能虧待了弟兄們,表哥給了我三百塊錢,讓我請大家吃頓飯,我又跟他要了一百,也不請大家吃飯了,這錢,大家拿著吧。我知道,家裡都不富裕,有錢,買點兒什麼也比吃了強。再說,吃飯影響太大,以後,咱們盡量不吃商戶的飯。只要有機會,我就多想辦法給大家弄點實惠。」
展飛察顏觀色,幾個人臉上都有喜色。
「不過,這樣的事,不是總有機會,咱們也不能為了自己得點好處就鬧出事兒來,沒機會的時候,誰也不許不高興。今天這事,誰也不許傳出去。我也是為大家好,這裡面,我可是一分錢也沒沾,一會兒,朱讀,讓表哥把錢給你,記住,是表哥給你的,跟違法戶沒有關係。」展飛已經把表哥給的三千塊錢藏在辦公桌裡,在隊員們面前,卻是個清廉的隊長。
展飛覺得,自己逃避法律的方法最聰明。
大的經營戶都收了品牌費,平時檢查,主要是小戶,大戶要抽冷子,不然,他們會不高興的,顯得稽查隊不講信譽。
「朱讀,桑勻,去和他們談談這個案子。」展飛現在很少親自和經營戶談案子,案子查獲了,私下接觸了,他不需要再出面。
趙玉琴的招數,展飛青出於藍。
「展隊,他說他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哭天抹淚的,要不,咱照顧照顧他?」朱讀把展飛叫到一邊,匯報他的戰況,「他說,每人給一個化妝品。」
「我知道這個化妝品牌子,那天陪老婆逛街,看到的。」展飛沒有再往下說,那時候,他還沒當隊長,他老婆在那裡看了很久,服務員又是笑臉又是甜言,還給她試用了,後來,聽了價格,一百多塊錢,他老婆看看他,說,走吧。
昨天晚上,展飛已經和這個賣化妝品的商戶吃過飯了,小二幫商戶說的話。
「這個人可信嗎?」展飛問小二。
「放心吧,在這個市場上,誰敢不老實,我做了他。」說這話,小二輕描淡寫。
展飛知道小二的能量。
「不過,這也太簡單了吧。我怎麼跟弟兄們交待呢?」只吃一頓飯,這案子就不了了之,小二也太黑了,展飛已經這樣給過小二面子,不能每次都這樣。
「我賣法,就要賣得值得。」展飛心中憤怒,出賣良心也要公平交易,出價太低,不如不賣。
「那當然。」小二臉上掠過一絲不悅,掂量一下,覺得發作起來不好,以後,他還有很多事要用到展飛,「飛哥,咱倆是誰跟誰啊?我的就是你的,我能讓你吃虧嗎?他這個案子本來就不大,當然,不管案值多大,你們說的是他的違法性質,再說了,處罰多少還不是你說了算,罰他五千,和罰他五百,都行。這事,你就聽兄弟我的安排,放心,我一定讓你在弟兄們面前有話說。」
「老強,」小二回到雅間,大大咧咧在違法戶身邊坐下,「這事,畢竟不是飛哥自己的事,這是公事。咱們哥兒幾個,好歸好,也要讓飛哥在弟兄們面前有個交待,你那化妝品,給哥兒幾個拿去用唄,拿真的啊。」
老強問展飛,要什麼牌子的,展飛不理他。
喝了幾杯酒,展飛問老強,化妝品這東西,有作用嗎?我老婆天天用,還說是名牌,也沒看到皺紋減少。
老強問了牌子,說:「這是名牌啊,作用肯定有。不過,要想不老,哪兒能呢,衰老是自然規律,誰也沒辦法。甭聽廣告。那全是忽悠人的。你像那個頭皮屑,那本來就是新陳代謝的產物,怎麼去?」
老強這人實在,今天就給大家一人一款化妝品。本來打算罰他一千塊錢的事,現在,吃了一頓飯,罰了五百塊錢,還送了五百的化妝品,看來,要宰就宰這樣的人。
「化妝品,有什麼用?」展飛裝得清白,問朱讀,「你願意要嗎?」
「我,我聽隊長的。」朱讀很聰明,「不過,這個牌子不便宜,他說批發也八十多塊呢。」
「你要是願意,給你媳婦拿上吧。」展飛試探著,「還有他們幾個,大家出來都不容易,老婆在家也挺辛苦的,哄她們高興高興。」
「謝謝隊長。」朱讀沖後邊的桑勻擠擠眼,幾個人立刻都高興起來。
「我就算了。」展飛說他老婆有化妝品,這東西,放不住,過保質期就不行了,以後,什麼時候用再來拿吧。
拿著罰款,展飛讓朱讀和桑勻去交銀行,雖然按規定是被罰戶自己交銀行,稽查隊慣例,自己收了罰款去銀行代他們交,這樣做,並不違規,為的是罰款能夠及時收繳上來。
展飛去市場買鹽,閆取張分兩個人跟著他,一路上,所有商戶都笑臉相迎,問需不需要帶些什麼去用,還有的拉著去喝茶。展飛讓他們兩個喝茶等他,自己買了鹽。
拿著鹽,走過馬二山家門口,馬二山低著頭,沒理展飛。展飛不高興,逕直進了他的門市。
「這是什麼?」一箱假皮鞋,賣得只剩下一半了。
「朱讀,完事了嗎?趕緊到馬二山家來。」展飛坐在椅子上,守著證據。給四個隊員打了電話。
「展隊,您看,我沒看見您來,您別怪我啊,我眼神不好。」馬二山掏出煙,手有點抖。
「我不抽你的煙。你看沒看見我沒事。一會兒大家都來了,說說這鞋的事。」展飛不願意和他多說,現在就自己一個人,馬二山要是來硬的,展飛什麼辦法也沒有。
閆取和張分很快就到了,又在裡屋翻出三箱假皮鞋,有幸,還找到了進貨票,進了二十箱,售出了這麼多,這可是個比較大的案子了。沒別的說的,做筆錄。
「展隊,他是我家親戚。」桑勻來的時候,筆錄已經做完,字簽了,手印也按了。
「那怎麼辦?他賣這麼多假貨,坑害消費者。」展飛口風一點兒也不松,誰叫你是隊員呢,你要想辦事,就得讓大家得實惠。
桑勻出去和馬二山商量了幾次,有了主意。把展飛叫進裡屋,塞給他兩千塊錢。展飛瞪了眼,桑勻苦苦哀求,給他個面子。
「給面子也不能這樣做啊。」展飛臉還虎著。
兩千塊錢,不算多,但要看誰給的。如果讓隊員知道自己每個案子都吃那麼多,以後就不好做工作了。
「我怎麼能要錢呢?而且這麼多。」展飛罵桑勻昏了頭。
「只要您給我面子,照顧他,這算什麼呀?這不是他給的,這是我給的,您放心,這件事,到什麼時候也沒您的事,你從來沒有收到過這個。」
展飛放心了。這件事,到什麼時候,他也不承認,桑勻收了馬二山的,私吞了。
拿定了主意,又假裝為難,稱自己從沒收過別人的錢,不敢收受。
桑勻把好話說盡,眼淚都快擠下來了,展飛才勉為其難,收了他的錢。
「弟兄們那裡怎麼交待呢?大家也不容易啊。」展飛啟發桑勻。
「您放心,虧待不了弟兄們。請大家好好吃一頓。」
「吃就免了吧。影響不好。最近,辦裡有人反映,咱們執法隊經常在外面吃喝。」
「那給大家拿點兒東西?還是直接拿錢?」
「一人拿雙好皮鞋吧。這事,可不能出事啊。因為是你的親戚,咱們才能這樣做,換任何一個外人也不能這樣做。會出事的。」展飛做出害怕的樣子,叮囑張分。
「可是這筆錄怎麼辦呢?」張分為難起來,這麼大的案子,處罰幾百塊錢,根本不合法。
「重寫一份。」展飛胸有成竹。「按處罰額寫案情。」
張分愣了,執法文書,也能兒戲?
新的筆錄很快做好了,「我們做假比商戶內行。」桑勻辦成了事,臉上有光,說話沒了分寸。
市場辦管理混亂,規定大案要上報,既沒有規定什麼樣的算大案,也沒有上報的時限,經過展飛的處理和調整,基本沒什麼大案,大案只能是他無力處理的。
「別簽字了。展隊。」馬二山突然明白過來,「咱不要這筆錄了,咱們都是朋友,要這個幹什麼。」
展飛不說話,不說話是最好的武器。
馬二山把筆錄拿過來,放在了口袋裡:「我一會兒再簽。展隊,我知道您收集小玩意,您看我這個怎麼樣,您內行,您給看看。」
馬二山拿出一把紫砂壺,展飛端詳了一下,他對紫砂略有研究,這把壺,市場價大概在一千左右。
「不錯,不錯。喝茶挺好。」展飛有意不說價錢。「多少錢買的?」
「沒花錢,朋友送的。我也不喝茶,放著可惜了。」
「你留著這個沒用,給展隊吧。」桑勻趕緊說,「對了,展隊,我想買個空調,那邊正降價呢,您幫我說說,讓他們便宜點行嗎?」
「這不是處理案子嗎?」展飛臉色和緩。
「先讓他們幾個處理吧。哥兒幾個,多辛苦。」
「你們幾個?能處理的了?那好吧,我們先去,一會回來。」展飛隨著桑勻出來,桑勻說,鞋和茶壺都會在今天晚上到展飛家。然後,他們分道揚鑣,桑勻通知那幾個人回家。
展飛慢慢踱到老強門口,老強看到他,熱情得快把展飛溶化了,讓到屋裡,拿了兩瓶化妝品硬往展飛包裡塞。
「這麼多,用不了,會過期的。」看老強不開竅,只好明說了。
「看我這腦子。」老強自責著,把兩瓶換成了一套,什麼洗面奶,爽膚水,乳液,日霜,晚霜,琳琅滿目。
拿著這些東西,老婆的臉在展飛的眼前晃著,展飛無聲地對晃著的老婆說:「我的老婆憑什麼不如別的女人享受得好,我是男人,我要讓老婆抬得起頭。」
展飛熱愛他的工作,也不怕失去這份工作。
在稽查隊,展飛一年的工資收入是一萬多,十年是十幾萬。如果一年掙到十幾萬,出了事,丟了這份臨時工作,他還賺到九年自由時間。如果僥倖不出事,這份工作,比他做生意要好上十倍。
市場辦每年都跑編委,給臨時工爭取編製。展飛知道,自己一沒文憑,二沒關係,就算是有了指標,也爭不過那些司機和新來的大學生。成為正式工,希望渺茫。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用好手中的權力。
不當隊長不知道,原來這麼實惠。
說情的人實在太多,展飛學會了看人下菜碟。
辦裡的領導來說情,面子要給足,原則也要講。在領導面前,沒了原則,受累也不討好。
其它科室的來講情,有用的人,一定要讓他滿意,沒什麼用的人,不管是科長還是科員,一律明說:「叫被罰戶直接來找我吧,你放心,你的面子,我肯定給。」
什麼叫肯定給,反正處罰從來都是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只要話說圓滿了,說是給誰的面子就是誰的面子。
展飛話裡的意思很明顯:補罰戶直接跟我聯繫就行了,不需要中間人,中間人吃了好處,我就有損失。我的權力,誰也別想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