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異位 F 文 / 島田莊司
在賽伊特城遙遠的鄰國,匈牙利瓦拉西亞的一個貧窮的村子裡,有一對早已心心相許的年輕情侶,女孩名叫弗洛倫斯,男孩叫做盧迪。弗洛倫斯的家境非常貧窮,已經被迫處於必須選擇連夜逃走或者全家自盡的兩難窘境。她的父母聽說,只要肯把女兒送進賽伊特城幹活,就可以換取相當豐厚的一筆資金,這無疑對她的全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雖然他們也隱約聽聞賽伊特城惡名昭著,但終究抗拒不了一大筆金錢的誘惑。
可是這對年輕情侶早對遠方賽伊特城住著個女吸血鬼的傳聞知道得很清楚。他們聽說,進城的少女無一得以生還,而且城內還建有地下牢房,從外面找來的少女一旦被關進這個牢裡,就會被一個個拖出去,殺掉後吸乾鮮血。
可以說這個傳聞相當準確。因為當時伊麗莎白已經不肯浪費時間等候把那些少女暫時充當女僕,而是直接帶來就殺掉享用,因此她在賽伊特城的地下建造了一座暫時關押抓來的少女的牢房。
弗洛倫斯聽到自己已經被賣往賽伊特城的消息後,哭得十分傷心,但在盧迪安慰下馬上恢復了情緒。兩人開始共同想出主意,尋找可能的解救之計。盧迪告訴她,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位少女得以回家,一定是有哪個地方的處理出了紕漏。如果真像傳聞那樣可怕的事發生在羅馬尼亞的賽伊特城,弗洛倫斯可以親眼看到後向國王控訴。目前只能聽到傳聞,但還沒有人證實過。因為缺乏可靠的證據,所以無法採取相應的行動。
兩人最先想到的方案是,在弗洛倫斯被帶往賽伊特城的途中尋機逃走,這個辦法雖然可靠,但也存在後顧之憂。首先,已經領到資金的弗洛倫斯的父親可能陷入困境,而且如果想挽救更多的人,消滅賽伊特城裡的惡魔,就必須實際進城後親眼看到一切,因此必須想出如何逃出賽伊特城的計劃。
這時,離賽伊特城派人來接弗洛倫斯只剩短短四天時間了,倆人必須趕緊想出一個將來怎樣逃出來的辦法。監牢裡應該都有鐵窗,想從鐵窗逃走就得有銼刀或者鐵鋸,因此兩人就到鄰鎮的鐵匠鋪買了一把鐵鋸,然後把帶鋸齒的部分縫在裙子裡。
監牢應該設在地下室裡,那麼即使逃出監牢也很難逃出城堡,從地面逃出想必也很困難。每個窗戶一定都有鐵欄杆,而且即使到了院子裡,大門也一定緊鎖著。周圍當然也會有高牆,唯一的逃脫方式只能是設法逃過衛兵的監視,先爬到二樓,再從窗戶或牆上躍到地上。這樣的話,就需要準備一根很長的繩子。接著,兩人便設法弄到一根又細又結實的繩子。起初他們想把繩子纏在身上後再穿上衣服,但考慮到可能會被搜身,因此還是決定也把它縫在裙子裡,繩子的末端在腰部位置稍微露出一點兒,必要時只要扯著末端就可以順利抽出來使用。
接著,兩人進入森林裡,找了一棵兩層樓高的樹,練習借助繩子從高處降下的技藝。他們發現,降下距離較長時手掌容易磨破,於是又準備了一副手套,並把它縫在胸前的背心裡。
選擇逃跑時間當然必須得在夜裡,那樣的話腳下就需要燈光照明,然而唯獨這一點是絕對難以辦到的。於是盧迪想出了一個主意,打算每天太陽下山後,就潛伏在賽伊特城附近的森林裡準備接應。如果弗洛倫斯能順利地逃出來,就讓她一直往森林裡跑。由於現在的季節已經是春天,積雪已經完全融化了,即使一個晚上待在森林裡也不會太冷,這對兩人來說倒是個有利的條件。
不久,賽伊特城來接人的馬車來了。萬事準備齊全後,弗洛倫斯坐上了馬車。之前來家裡購買女孩的是一個臉相兇惡的大鬍子男人,而這次來接她的卻是另一位,還帶著一位士兵跟隨,他們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看來已經做好了防止她脫逃的準備。弗洛倫斯的雙親和十個位村民一起送別她,但其中並沒有見到盧迪。因為他在準備好糧食和飲水後,已經早一步出發前往賽伊特城了。
馬車出發後,弗洛倫斯覺得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未準備周到,突然不安了起來。來接她的是兩匹馬拉的馬車,但因路途遙遠,得從清晨一直走到深夜。他們一路前行,一直到太陽下山,月亮高掛在天上後,好不容易前方才出現了城堡的燈光。如果是普通的旅行,這時已經可以鬆一口氣了,她望著這座吸血鬼盤踞著的巨大的城堡,看起來就像一頭黑色的龐然怪物似的,反而心裡湧出一陣極端的恐懼和緊張,甚至連長途顛簸的疲累都忘記了。
石砌的城牆上有扇巨大的木門,馬車一停在木門前,還沒有發出任何信號,木門就嘎吱一聲自動打開了。兩名舉著火把的衛兵站在門邊,看見沉默了一整天的馬車伕和押運的士兵朝衛兵有說有笑地打招呼,弗洛倫斯感到很驚奇。因為途中他們一直默默無語,她甚至以為他們連人類的情感都不具備。
馬車駛入城堡的院子後,身後的木門就被緊緊地關了起來。庭院相當寬闊,空氣中夾雜著一股霉臭味、濕漉漉的石頭散發出的氣味和植物的芳香。這裡好像到處都有花壇,在皎潔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盛開著各種各樣的鮮花。這讓弗洛倫斯十分意外,難道吸血鬼的城堡裡也種著這麼多的花?
蒼白的月光照亮著院子,馬車穿過院子後繼續沿著高高的城牆往前走。不久,便進入了一座建築物的陰影中。這裡到處點著一個個小火把,她知道這裡就是馬廄。石牆邊堆積著高高的草垛,粗糙的木頭屋頂的簷下繫著的馬匹似乎都已經入睡了。前面還停著許多馬車。載著弗洛倫斯來的馬車在馬廄前停了下來,士兵先跳下車,車伕也隨之下了車。
在車伕的催促下,弗洛倫斯小心翼翼地慢慢下了車,她感覺腳下是一片硬實的土地,上面還長著草,周圍隱約傳來馬匹的呼氣聲和馬廄所特有的氣味。
馬伕牽著她的手引著路。他們從一排馬屁股前走過,然後上了石階。這裡看來是城堡的後門之一,可以感覺到周圍儘是冰冷的石頭,牆上每隔一段都點著小火把,聞得到煤塊和油脂燃燒的氣味。他們又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轉過幾個彎,上下過幾次短短的台階,前頭又是一條長長的向下走的台階。弗洛倫斯心裡想道,果然真要把我帶到地下室去。為了逃離這裡,一開始她還拚命動腦筋記住所有走過的路,但走到一半就記不清了。
由於深夜人靜,又處於城堡的深處,越往地下走,傳到耳朵裡的腳步聲顯得越大。在牆上點著的火把映照下,弗洛倫斯看著自己被拉長了的影子,彷彿就像一頭巨大的怪獸跟在自己身後,還會不時地搶到自己前頭亂晃。
這些景象全都是弗洛倫斯平生第一次看見的。自己所熟悉的花朵盛開、綠草芳香的大自然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這裡全是用石塊砌成的世界。一想到可能無法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中去,弗洛倫斯的心裡不由得湧起一陣陣不安,淚水奪眶而出,畢竟她才年僅十九歲。
越往地下走,空氣中瀰漫的怪味越濃,這是她第一次聞到的氣味。濃烈的霉味,濕漉漉的石頭氣味、火把上的松油味撲鼻而來——不僅如此,這些混合的氣味外,還能聞到一股像是食物腐爛的臭味和腥味。是的,這一定就是血腥味!弗洛倫斯終於發現了。這種氣味就像垃圾和糞便的氣味,是一股說不出的令人作嘔的臭味,因為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血的腥臭!
煉獄!弗洛倫斯腦子裡馬上浮想起教堂的牧師教過的一個詞。她已經記不清了,但牧師告訴過大家,人死了以後全都要到一個地方去。那裡既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那裡就叫做煉獄。人得先在煉獄待上幾天,才能到天堂或者地獄去。弗洛倫斯想,也許這裡就是那個可怕的地方了。只要門一打開,她就會發現,裡面就是通往地獄的路。這種令人厭惡,像是叫不上名的野獸的臭味,就是地獄的氣味,我正站在地獄的入口。想到這裡,弗洛倫斯既緊張又害怕,想哭也流不出眼淚來了,身體開始不住地發抖。
她被帶到一扇門前時發現,剛才一直隱隱約約傳來的呻吟聲就出自這裡。之所以很難辨別聲音的來源,那是因為聲音並非出自一人之口。那是由許多人的呻吟聲、啜泣聲匯合在一起,充斥在整個地下室裡,讓人聽起來彷彿是自己出現了耳鳴的幻覺。在被送來之前那些無法入眠的深夜裡,她也幾次想像過地獄中的模樣,卻沒料到竟然是這樣的情景!
車伕推開了門。門沒有上鎖,弗洛倫斯在心裡牢牢地記住了這件事。門裡黑沉沉的,但看來裡面的空間十分寬敞。一股難忍的惡臭迎面撲來。
弗洛倫斯害怕極了,以為一被帶進這個房間就會被殺了。她開始尖叫掙扎,但兩個男人惡狠狠地撲了過來,緊緊扭住了她,然後一左一右抓住胳膊,把她提了起來往地下室裡拖去。
她被推進一間浴室似的屋子,這裡整個地板上都鋪著白色的瓷磚,屋子寬闊得讓人不可思議。男人在屋子裡不停地走來走去,走動時靴子踏在地上發出卡嚓卡嚓的腳步聲。天花板上垂下來幾條鎖鏈,牆壁上似乎還設置著什麼讓人可怕的不知名的機械。但是在黑暗中看得不很清楚。
弗洛倫斯覺得自己好像不會馬上被殺掉,旁邊的兩位男子似乎還要往前走。他們暫時鬆開了架著她的手,但弗洛倫斯根本不想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一心想從原來的路逃出去。車伕發現後,又緊緊揪住弗洛倫斯的手,把她用力往前拖。她跌坐在地上,邊哭邊掙扎,但是敵不過兩個男人的力氣,還是被他們拖著走。
她被拖到一條稍微有點亮光的走廊上。在這裡她聽到一陣陣如同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像是由許多人的聲音匯聚而成的。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這聲音是如何發出的?彷彿是眾多野獸在呼喊,或是在地底下爬滿的鬼魅魍魎發出的恐怖呼聲,實在太嚇人了。
前方出現了一些白色的東西在不停地晃動,似乎是在空中輕輕飄蕩的花朵。弗洛倫斯定睛一看,原來那並不是花,而是抓在鐵欄杆上和伸出欄杆外的幾隻人的手。
呻吟聲越來越近了,這些聲音是從鐵欄杆後傳到走廊來的,呻吟聲音不停地傳進弗洛倫斯的耳朵。
押送弗洛倫斯的男子對著走廊盡頭呼喊了一聲,從看似無人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名士兵。他帶著清脆的金屬刮擦聲走近了鐵欄杆,原來那是鑰匙串的聲音。接著牢房被打開一條縫,裡面幾個人影馬上擁擠到門邊想鑽出來。
黑暗的牢房裡蠕動著四五個人影。獄卒一把奪下弗洛倫斯緊抱在懷裡的旅行袋後,又按低她的頭,把她推進了牢房裡,狠狠地撞在想往外逃的人身上。把她的肩膀和臉都撞得生痛,被用力扭過的脖子也在隱隱作痛。只聽身後響起卡嚓的一聲,弗洛倫斯身後的門被關上了,然後被上了鎖。弗洛倫斯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但她想到自己不會馬上被殺掉,一股放下心來的感覺又讓她暫時忘記了疼痛。
弗洛倫斯的周圍響起了巨大的哭泣聲,因為這些女孩無法從這裡逃脫,才發出了如此絕望的哭喊。弗洛倫斯也用力撲到欄杆旁大喊:「等等,還我的行李!」她知道喊了也沒用,也只能這麼叫喊幾聲出出氣。包袱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物品,只不過她不希望讓人看到裡面破舊的換洗內衣罷了。
那位奔走了一整天,把自己從匈牙利帶到這裡來的男子已經大步離開了,負責看守的士兵也回到走廊盡頭的角落裡坐下歇口氣去了。
弗洛倫斯雙膝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跟著旁邊的女孩們一起痛哭了一場。到這時她終於相信傳聞是真的了。而她原來還一直不肯相信,因為派去接她的人口口聲聲說是帶她來城裡幹活的。但既然是要她來城裡幹活,總不能無緣無故就把人關進監獄,所以看來自己已經凶多吉少,終究是要被殺掉吸血了。
雖然這種結局多少也在預料之中,但過度的絕望和恐懼使她蹲在欄杆旁無法動彈。等眼淚都流乾了後,她的情緒才稍微有所緩和。這時她才有心情環視了一下四周。她慢慢轉過身子,朝牢房裡頭的深處看去,這才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
起初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還是戰戰兢兢地爬過去看了一眼。她看到兩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躺著像是睡覺。當靠近她們身邊時才看清,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看清情況後,弗洛倫斯發出了響徹深夜地下室的尖叫。一股寒流穿過她的全身,連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這裡雖然也有照明,但只是在走廊上點著一支火把而已,整個地牢裡一片漆黑。那兩個蓋著毯子好像在睡覺的女孩已經奄奄一息,其中的一個幾乎已經停止了呼吸,另一個也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身體像只蝦一樣時曲時伸,毯子被她踢開了,因此她的身體全露在外面。弗洛倫斯無意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什麼,女孩的全身一絲不掛。弗洛倫斯看清是怎麼回事也花了很長時間,因為她的身體看上去是黑色的,好像穿著一件奇怪的衣服。
仔細一看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全身沾滿了凝固的血跡,還佈滿無數小孔,血從一個個小孔裡滲出來,流出來的血凝固後變得發黑,失血的身體上佈滿了黑點。不僅身體上滿是小孔,臉上也到處都是,她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連兩隻眼窩裡也積攢了不少發黑色凝固了的血。女孩顯得十分痛苦,眼睛也看不見,幾乎喪失了意識。弗洛倫斯從沒看過這麼慘的人。
「水,水……」她不斷抖動著嘴唇,好像在說什麼。嘴唇腫得很厲害,似乎被打破了。沾血的嘴裡能看見滿口白牙。
弗洛倫斯想試試她發燒沒有,就撩起她因沾血而變成一團的頭髮。但她的額頭全沾著血,連放一根手指的地方都找不到。
「水?沒有水嗎?」弗洛倫斯對著四周喊道。可是得不到回答。她看到旁邊有個杯子模樣的東西,急忙過去拿在手裡一看,裡面是空的。弗洛倫斯抓著鐵欄,衝著看守士兵的方向大聲叫喊道:
「水!能給我點兒水嗎?」還是沒人回答。
「水早就沒有了!」一個女孩賭氣似的低聲回答。其他人只是繼續哭著。
「不但沒有水,食物和藥品也沒有,連一塊乾淨的布也找不到。」
「原來這樣……」弗洛倫斯氣餒地說。
「反正我們馬上就要死了。在這裡已經見過好幾個人就這麼死去了。」
「看守的人也不管嗎?」
「士兵不在,剛才已經離開了。這時他已經睡覺去了。」有人在黑暗中回答。周圍的啜泣聲、瀕死者的呻吟聲仍然持續著,瀰漫著一股異樣的惡臭。
弗洛倫斯摸了摸縫著鐵鋸的裙角,硬邦邦的。太好了,鐵鋸還在!既然入夜後衛兵已經回去了,何不馬上就動手把鐵欄給鋸開?我已經看見了,看見了這些淒慘的女孩和這座地下牢獄,我看見了可以向國王控訴的一切證據。這種地方,即使多待一刻也無益。
弗洛倫斯一時不知道該先把鎖鋸掉,還是該先鋸斷一根鐵欄。如果鋸鎖的話,一定得在今天晚上幹完,如果今天晚上沒辦法鋸掉,明天一早士兵開鎖時就能發現,那麼鋸子也就保不住了,唯一指著救命的工具便會被搜走。而且並非今晚把鎖鋸掉就能逃得了,鋸掉後還得留點兒時間在天亮前逃出去。弗洛倫斯覺得這太難辦到了。
另一方面,如果鋸斷鐵欄杆,可以花上兩三天時間也沒問題。大概不會明天就殺掉自己,因為自己才剛被送到這裡。因此弗洛倫斯馬上從裙子裡取出鐵鋸,動手鋸那根最靠裡頭的鐵欄杆。
她剛開始拉動鋸子,馬上便發出極大的嘎嘎聲,這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這時她倒希望周圍的呻吟聲和啜泣聲能更大些。
她覺得周圍的女孩很難說得上話,她們因為過度的恐懼和絕望而變得幾乎發狂,想問她們點兒什麼的話,她們也只會哭泣和呻吟,一句也不想回答。即使弗洛倫斯開始動手鋸鐵欄,她們也好像什麼反應都沒有,既不關心你在幹什麼,也不關心你幹的事對她們有什麼意義,她們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如果這裡有位男人,應該能幫自己一起逃出去吧,但遺憾的是牢裡關著的全都是女孩。但也多虧是用來關押女孩的牢房,所以顯得不是太堅固。鐵欄的間隔很寬,一根根鐵欄也比想像的細。只要鋸斷一根後,再用力把它折彎,就可以從間隙裡鑽出去似的。
只是,就算鐵欄很細,她也拿不準自己的力氣夠不夠把它折彎。萬一折不彎它,就得從欄杆下面再鋸一次,把它整根取下來才行。如果折了一半力氣就用完了,那麼後果就嚴重了,不但自己逃不走,事情還會徹底敗露。要是沒有力氣把折彎了一半的鐵欄扳回原狀,倒不如一開始就別折彎它。弗洛倫斯告訴自己,凡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勝敗在此一舉,只許勝不許失敗。萬一不能活著出去,不但自己會丟掉性命,將來還會有更多的年輕女孩被殺。
但是,光憑弗洛倫斯的力氣,就算一根細細的鐵欄杆,好像也不容易鋸斷。她不停地鋸了兩個小時,鐵欄只被她鋸出一道細溝。
女孩們哭累了,一個個陸續睡著了,牢房裡漸漸安靜了下來。奄奄一息的女孩的呻吟聲也小了下去,已經快要死了。而另一個大概已經死了。
為什麼要故意把慘遭如此對待的人關在牢裡?是讓我們照管她們嗎?弗洛倫斯邊鋸邊想著。但是牢房內既沒有水,又沒有藥,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幫助她們。弗洛倫斯知道,這座城堡裡果然住著可怕的惡魔,正常人絕做不出這麼殘忍的事來。自己必須早日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盧迪也應該已經來到城堡附近,躲在森林裡等著救我了。
她邊想邊鼓勵自己,手中仍然鋸個不停。天一亮後衛兵也許馬上會回來,這樣一來就不能再鋸了。這種事只能在夜裡進行。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拖出去,像旁邊兩位瀕死的女孩一樣遭受折磨。因此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
然而由於昨晚沒睡好,加上一整天緊張的長途勞頓,她已經疲累不堪了,腦袋不時地垂了下來。不久,她把鐵鋸在裙子下面藏好後,便躺在地上睡著了。
她猛地睜開雙眼,聽到了一聲很大的聲響。牢房裡稍微亮了起來,因為走廊裡已經很亮了,看來還是有陽光照進地下室的某個角落來。
正當她想從地上爬起身來時,卻嚇得差點尖叫起來,因為她看見士兵們正把渾身是血的赤裸的屍體搬出去。只見他們抓住屍體的兩隻手腕,把屍體拖在地上拉出去。女孩身上的毯子掉了下來,全身都裸露在外,身上到處都是的傷口一覽無餘,那情景慘不忍睹。
但是牢房裡的女孩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了,沒有一個人關心如何處理那些屍體,她們全都擠到牢門口,尖叫著爭先恐後地想擠出去。
弗洛倫斯不想和她們擠在一起,她知道現在根本就無法逃出去,因為走廊上還站著幾個男人,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牢門。其中有幾個手裡拿著麵包和水杯,弗洛倫斯估計他們是要給她們送吃的。光是把想擠出去的女孩往裡推的男人就有三個,女孩們的力氣根本抵不過他們。
莫非這些男人也是吸血鬼?弗洛倫斯茫然地想著,但看起來他們臉上還顯得挺和善。
啊!弗洛倫斯下了一跳。因為她不小心直起身子時,鐵鋸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趕緊撿起來藏在裙子下。多虧女孩們的動靜非常大,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那邊去了,所以並沒有被發現。
但比這更讓弗洛倫斯害怕的是,鋸鐵欄時落在地上的鐵屑居然在鐵欄外散了一地。而且剛才拿著麵包站在外面的士兵們就踩在那上面。
上帝啊!弗洛倫斯閉上眼祈禱著。千萬別讓外面的男人發現那些鐵屑!
兩具裸屍被拖出牢房後,等在外面的其他人馬上抓起她們的雙腳抬了出去。在牢房門口爭先恐後想擠出去的女孩們被推了進來,拿著麵包的士兵們走進牢裡,在每個女孩的腿上各放下一塊麵包,又在旁邊的地上放下一個杯。弗洛倫斯也有一份。分完後士兵們就離開了。杯子裡是湯,但卻是冰冷的。弗洛倫斯斜眼看著走廊上的那堆鐵屑,士兵們一個個踩著鐵屑走出去,但幸虧沒被他們發現。她邊看著邊祈禱。終於最後一個士兵也走了。太好了!她這才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所有的士兵都離開後,走廊盡頭只留下一個衛兵。不久這個衛兵也坐下了。由於他離那些鐵屑還有點距離,雖然還不能完全放心,但至少看來應該還沒事。弗洛倫斯想,等太陽落山後,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那堆鐵屑。想到這裡她終於放了點兒心,她抓起硬邦邦的麵包嚼了起來,為了實現冒險的逃亡,她必須保持必要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