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獅子大道 文 / 島田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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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住在西村被稱為同性戀街的克裡斯多福街。他住在磚造的舊公寓二樓,而同一棟樓裡,有一半以上的住戶是同居中的男同性戀者,但是他對這種狀況絲毫不以為意,仍然住得很愉快,而且好像有不少同性戀者的朋友。
他從這裡搭地下鐵,通車到北邊的哥倫比亞大學上課,但紐約大學離他住的地方不遠,所以他也常去紐約大學的圖書館。因為紐約大學的圖書館裡有很豐富的表演藝術相關資料,所以我常去那裡尋找資料,因此好幾次在西村附近遇到他。
因為這個關係,我和他漸漸熱絡起來,好幾次私下見面聊天。潔的生活非常簡單,想要見他、找他,都不是困難的事情,他如果不是在哥倫比亞大學,就是在住處的房間裡,要不然就是在紐約大學的圖書館,或是在麥克道格街的人氣咖啡館裡。
這家叫做馬櫻丹的咖啡館也有地下室,在這一帶相當有名。它的一樓有暖爐,往一樓的裡面走去,有一張可以從窗戶一眼看盡後院的桌位,那裡是潔的固定座位,他經常一個人坐在那裡度過漫長的時間,有時看書,有時沉思。秋天的時候,坐在那個位子上可以看到後院的樹木落葉冷冷地飄落,也可以看到幾棟舊大樓的後牆。歐·亨利的名著《最後一片葉子》裡,那位臥病在床的少女所看到的景物,大概也是如此吧!
有一天,潔打電話給我,約我在馬櫻丹咖啡館見面,他說想和我談談關於命案的事情。我急急忙忙地到達馬櫻丹時,潔已經坐在可以看到後院的那個位置上。
一看到我,潔便遠遠地叫「嗨,傑米!」我快步走到桌子旁,坐在他的前面。潔平常就是笑嘻嘻的表情裡,更增添了幾分興奮的神情。
「終於破解了。」他興奮地說。
「破解?破解了什麼?」
聽到我這麼問,他有點焦急似的咋舌說道:「就是象形文字呀,傑米!象形文字,你忘了嗎?不是在沙利納斯小姐家的櫃子裡找到一張寫著很多埃及圖文字的紙嗎?這兩、三天我一直在研究埃及的圖文字。」
「啊!那個呀!」這麼回答的同時,我也興奮了起來。
「先點吃的吧!傑米。」潔說。
於是我回頭對站在後面的服務生點了一杯拿鐵,再加一塊起司蛋糕。
「這幾天你都待在圖書館裡嗎?」
「我不只待在圖書館裡,還去請教專攻埃及學的教授。埃及學實在太有趣了,我乘機也瞭解了一些別的東西。不過,光是埃及的文字,就是一門大學問,比我想像的更複雜。因為無法用羅馬字母一一比照像形文字,所以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但我還是做了一些對照。你看,這是我做的對照表。」潔說著,打開筆記給我看。
「嘿,很了不起嘛!」我很佩服地說。
「這是我最近研究埃及學的成果。」
「潔,真有你的!」
「謝謝誇獎。就像我這張對照表上列出來的,它無法與羅馬字母完全對照出來。可以和『A』對照的象形文字有兩個。例如『at』或『bat』,發[?]的『A』的對照文字是鳥;但是『able』或『make』,發[e]的『A』的對照是像彎曲的手臂。」
「唔,『C』有三個對照文字嗎?」我問。
「像『candy』或『camel』,發[k]的『C』,對照的是像提籃,或側看像山丘一樣的文字。而『nice』或『cent』,發[s]的『C』,對照的是像耶誕節的枴杖糖一樣的文字。」
「好像很複雜耶!」我有感而發。
但是他卻搖搖頭,說:「不,一點也不複雜,因為這只是表『音』文字,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就可以做出對照表。如果是表『意』文字的話,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表音文字?」
「本身沒有意思,只是單純代表聲音記號的文字,就是表音文字;羅馬字母就是一種表音文字。兩種作用相同的文字,應該可以相互對照。語言的構造當然與文字不一樣,一個字一個字的本身並沒有意義。」
「也有不是這樣的文字嗎?」
「當然有。如我們所知道的,象形文字是一種圖文字,原本應該是不折不扣的表意文字。但如果這張紙上的文字是表意文字的話,那我就必須舉雙手投降了,可能要花更多更多的時間,才能破解這些圖文字的意思。」
「表意文字又是什麼?」
「例如這個鳥的圖形。毫無疑問的,以前這個圖文字代表的意思不是『鳥』,而是『禿鷹』。另外,『A』對照出來的另一個圖文字,意思當然就是『手臂』;而『D』對照的圖文字的意思是『手』,『B』是腳。」
「枴杖糖就是『手杖』嗎?」
潔用力點了頭,說:「沒錯,除了表示手杖外,應該還有『權威』的意思。可是,從歷史上的某一個時間點開始,這些圖文字所代表的原本意思消失了,變成只是聲音的符號,也就是說,圖文字從表意文字轉換成表音文字。」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改變呢?」
「為了減少文字的數量。」潔說。
「哦,是嗎?」我點頭說。
「山嶽、河流、天空、鳥。空氣、海洋。人類的手、腳、肚子、脖子、頭,還有眼睛、鼻子、眉毛、嘴巴、牙齒、舌頭等等。我們生活在被無數事物包圍的世界裡,如果每一個事物都要創一個文字來表示,那麼文字的數量一定非常龐大,整個世界大概會被文字淹沒吧!人類的記憶力根本無法負荷數量那麼龐大的文字。為了記憶文字,紙和筆就成了必要的工具,因此中國人很早就發明了紙張。」
「埃及的話有莎草紙。」
「對,所以埃及複雜的圖文字才會留傳下來。但是,這個文明基於文字數量太過龐大,最後還是選擇一條合理的道路,放棄利用文字來表意,而將原有的圖文字表音化。仍然具有表意作用的文字,是中國的漢字和馬雅的圖文字。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一定還有我們尚未解讀的表意文字。這是一門還沒有被開發的學問,馬雅文字也還沒有被解讀。」
「唔,是嗎?」
「總之,眼前先解決這張手寫的紀錄便條紙吧!」潔身體往前傾地說。
「嗯。這是喬蒂·沙利納斯裝框保存起來的東西。」我說。
「這張紙原本在從樓上摔下來的建築師——奧森·達爾馬吉的褲子口袋裡。」
「那個事件也很不可思議。」
「確實不可思議。」潔表示同意地說。
「在中央公園高塔的窗玻璃瞬間破裂的同時,建築師自殺了。是建築師為了自殺,而製造出那樣的事件嗎?……可是,要怎麼製造出那樣的情形呢?到底用了什麼東西,製造了那樣的爆炸呢?當時現場完全沒有火藥的痕跡。潔,你能解開這個謎嗎?」
潔好像不厭煩似的搖搖手,說:「傑米,讓我們一件一件來。首先要解決的是圖文字之謎。」
他說著,把好像用鋼筆寫的那張便條紙攤開在桌子上,把紙上的皺摺抹平,然後再把自己做的對照表,擺在便條紙的旁邊。
【附圖三】
「傑米,你看這個,便條紙上開頭的第一個字是圓頂形的圖形。參考對照表,就可以知道這個像麵包的圖文字,是『T』;也就是說麵包可以轉換成『T』。接下來是像鳥羽毛的圖,這個圖可以越換成『I』,貓頭鷹是『M』,老鷹是『E』。這幾個圖文字轉換出來的羅馬字母是『TIME』,這是一個有意思的文字。
「接著是兩支枴杖。看,對照表上沒有這樣的圖,所以一定是這樣……一個枴杖對照一個字母,對照出來的字母如果不是C,就是S。而『TIMES』這個字比『TIMEC』有意思,所以應該是『TIMES』吧!這張便條紙不是埃及人留下來的,而是崇拜埃及文明的美國人寫的,所以從圖文字對照出來的羅馬字母,應該是英文。
「另一支枴杖對照出來的字母應該也是『S』。對使用英語的人來說,不會把連接在一起的兩個同樣圖形,想成是兩個不同的字母。再看下一個圖形,這是提籃和小鳥一上一下所組合而成的圖形,我們可以從對照表找到與這個圖形對照的字母是『Q』。接著的圖文字是一隻小鳥,這個是……」
潔的手指很流利地在對照表上滑動。
「是『U』。下一個是彎曲的手臂在上,張開嘴巴在下的雙層圖文字,對照表上沒有可以對照這個圖文字的字母。不過象形文字的排列法,和一般的字母的排列不大一樣,有時也可以上下排列。可能是那樣比較漂亮吧!象形文字的字母排列,並沒有非橫排不可的規則,要怎麼排列,全看寫的人的感覺。」
「哦?是這樣的嗎?」
「嗯。彎曲的手是『A』,張開的嘴巴是『R』,緊接在後的是兩支羽毛雖然好像葉子,但是要讓這幾個字母組織起來有意義的話,對照出來的字母應該是『E』。」
「第一行對照出來了?」
「沒錯。把對照出來的字母排列之後,就是『TIMESSQUARE』。」
「時代廣場?」我說。
「對,這行象形文字說的就是時代廣場。」
「時代廣場?那個時代廣場嗎?在中城那個熱鬧商業區裡的時代廣場?」
「就在四十六街與第七大道那裡。可是,又好像不是。」
「為什麼?」
「因為第二行。解讀這一行得到的是『Cleopatra-sNeedleBoulevard』。」
「克麗奧佩特拉之針大道?」我有點驚訝地說,因為這實在太突兀了。
「兩個連續的『E』常常只以一個圖文字來對照。」
「是嗎?」
「嗯,這種情形也出現在以下的對照裡。至於第三行,是『BethesdaTerrace』。」
「畢士達露台(BethesdaTerrace)?嗯,接著呢?」
「第四行是『Schiller』。」
「席勒?是詩人席勒8嗎?」
「第五行是『Beethoven』。」
「貝多芬?到底在玩什麼猜謎呀?」我忍不住笑了。
「還沒有發現嗎?傑米。第六行是『FitzGreeneHalleck』。」
「費茲·格林·哈萊克9……啊!我想到了,是中央公園裡的那些銅像嗎?」
「答對了。我也是這麼想的。」潔說。
「確實還有一座被稱為克麗奧佩特拉之針的埃及方尖碑。不過,克麗奧佩特拉之針並不在公園內,而是在大道上。」
「中央公園內的南北方向的馬路之中,東側的路不是被稱為克麗奧佩特拉之針大道嗎?克麗奧佩特拉之針就是被安置在沿著那條路的路上。」
「嗯。那麼格林·哈萊克之後呢?」
「『SirWalterScott』。」
「噢,果然來了,是沃爾特·史考特爵士十的銅像嗎?」
「再來是『Shakespeare』。」
「瞭解瞭解,都是有名的人物。」
譯注8:德國偉大的戲劇家、詩人和文學理論家。
譯注9:美國詩人,以諷刺和浪漫主義的詩歌著稱。
譯注十:蘇格蘭小說家、詩人、史學家和傳記作家,為歷史小說的創始人之一。
「接著是『GapstowBridge』。」
「嗯,是那座有名的橋。」
「然後是『LionBoulevard』。」
「獅子大道?唔?這是什麼?獅子大道在哪裡?聽都沒有聽過那樣的地方。」
「最後是『Geekfleed』。」
「Geekfleed?齊—格—飛?是弗來迪利克·齊格飛嗎?被沙利納斯小姐槍殺的弗來迪利克·齊格飛嗎?」
【附圖四】
潔沉默不語,只是一邊點頭,一邊看著窗外庭院內的枯樹。
「是那樣嗎,潔?真的嗎?真的是指弗來迪利克·齊格飛嗎?已經死掉的齊格飛演藝公司的老闆?」
潔的視線緩緩地回到室內,說:「傑米,我也正在想這件事情,所以沒有辦法給你答案。你呢?你覺得呢?」他看著我說。
於是我再三思考之後,回答:「這是那個大事件發生時所留下來的紙條,所以一定是吧!」
潔點頭,說:「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那麼,你認為這張紙條的用途是什麼?」
「這張紙條嗎?」
「對,以象形文字寫的這張紙條。」
我再度陷入思考中,但是完全想不出好的答案。
「中央公園的觀光簡介嗎?」因為想不出好的回答,我開玩笑地說。
可是,潔笑了。他說:「很不錯嘛!傑米,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用我們所熟悉的文字,說明這裡是席勒的銅像,那裡是貝多芬的銅像,不就可以了嗎?用不著特地用一般人根本看不懂的象形文字呀!」
我沉默片刻,認真地想了想之後,才說:「確實。如果只是觀光簡介那種平凡的內容,的確用不著……」
「沒錯。因為是有危險性的東西,必須隱藏內容,所以要用一般人看不懂的文字。如果內容是殺人計劃,就必須隱藏起來。」
「你的意思是,這是一張秘密的計劃書?是像暗號般的東西?」
「我是這麼想的,這是我推理出來的想法。」
「嗯,是嗎?這麼說的話,這張紙條般的東西或許是……為了犯罪而做的前進路線?」
「有這種可能性,這種想法很能說服我。」
「可是……到底是怎麼樣的路線呢?」
「最後一行所表示的,當然是一個地點。我認為這張紙是在指示要如何到達那個地點。」
「齊格飛?」
「對。」
「齊格飛的什麼?」
「當然是齊格飛的家吧!」
「等一下,等一下。」我說。
「怎麼了?」
「齊格飛不住在中央公園內呀!」
「他沒有住在公園內,他住在公園外。」
「沒錯,他應該是住在第五街。對吧?他的高級公寓應該面對著第五街。」
「嗯。」
我又想了一下,才說:「這些文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完全看不懂嘛!是表示要從時代廣場走到克麗奧佩特拉之針的意思嗎?」
「嗯,好像是吧!也只能這麼想了,因為上面還有小小的箭頭記號。」潔表示同意地說。
「接下來是通過畢士達露台,前往席拉的銅像,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
「然後是經過貝多芬的銅像旁邊,來到費茲·格林·哈萊克的銅像前;接著是通過沃爾特·史考特爵士的銅像附近,再經過莎士比亞銅像的旁邊,走過蓋普史托橋,然後通過獅子大道,就是齊格飛的家嗎?順著這個路線指示,就可以到齊格飛的家?」
「我想是吧!」
「可是,這樣的指示哪裡有危險?為什麼要隱藏呢?根本就像一張買晚餐食材的便條紙。警察會憑這樣的便條紙,就跑去抓人嗎?」
「一般的警察應該不會吧!」
「這樣的便條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思考這個問題,就是推理呀,傑米!」
「首先讓我覺得奇怪的地方,就是這裡。為什麼是從時代廣場開始的?時代廣場應該在最後面才對吧?照這張紙的指示的話,起碼應該比蓋普史托橋更後面才對。如果目的地是齊格飛家,為什麼第一站是時代廣場?看這張紀錄,好像是從這裡開始的,從時代廣場到克麗奧佩特拉之針,到底要怎麼走呢?」
「是呀!這是你的疑問之一,還有嗎?」
「什麼是『獅子大道』?指的是哪一條路?」
「這是你的疑問之二吧?」
「還有,根本無法從這張奇怪的路線圖上,看出齊格飛家的位置。曼哈頓的街道按照著東西南北的座標規劃,要指示一個地點時,並不需要這樣拐彎抹角,只要直接說街道名,就很清楚了,例如說第五大道及二十九街的交叉點,人們就馬上知道是什麼地方了。為什麼不直接說路名就好了?」
潔雙手抱胸,低著頭默默地聽著。不久,他抬頭,說:「沒錯,傑米,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的意見完全正確。除了這些之外,你還有覺得什麼奇怪之處嗎?」
「當然有。」我說。我帶著焦躁的心情,整理了一下腦子裡的想法,然後說:「你不覺得這張紀錄根本就本末倒置嗎?」
「哦?怎麼說呢?」
「有必要把犯罪時要走的路線,寫在紙上嗎?是做為給自己看的紀錄嗎?不是吧?這種事情應該記在自己的腦子裡就很足夠了。」
「唔。」
「應該是為了給他人指示,才會寫在紙上的。不是嗎?」
「不錯,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那麼,是誰寫給誰的呢?懂這種埃及文字的人,大概是像建築師奧森·達爾馬吉這樣的人吧!如果是他寫的,那麼,他要寫給誰看?」
「唔。」
「可是,這張紙條還在他的口袋裡時,他就死了,這表示他還沒有給任何指示。」
「還沒有吧!」
「另外,奧森·達爾馬吉有殺害齊格飛的動機嗎?」
「唔。」
「還有,最大的重點是,殺死齊格飛的人是沙利納斯小姐吧?」
「是吧。」
「人死之前的懺悔之言,不會是謊言。」
「我相信是這樣沒錯。」
「因此,這張紙條是為了什麼而寫的呢?是要給沙利納斯小姐的指示嗎?不是,她不是會接受別人指示的人,她也沒有穿過中央公園。她說她去一樓的齊格飛的辦公室,射殺了齊格飛,完全沒有提到什麼席勒,什麼蓋普史托橋。」
「嗯。」
「如果那張紀錄是一種指示,這個指示卻沒有派上用場。要殺死齊格飛的話,用不著標明中央公園內的路線,只要把齊格飛家的住址寫出來就好了。」
「沒錯。」
「只要有住址,中央公園裡的路要怎麼走,根本就不重要,因為問題是最後的目的地。難道說不走中央公園,就到不了齊格飛的家嗎?不,要去齊格飛家,並不需要經過中央公園。所以說,這張紙條到底有什麼意義?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
「這張紙條或許確實毫無意義,而只是一張練習象形文字的紙張。」
「可不是嗎?好像只是用中央公園裡的紀念碑之類的東西,來練習象形文字的寫法一樣。而且什麼是『獅子大道』?曼哈頓沒有這個名字的馬路。」
「傑米!」潔突然叫我。
「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上當。」
「因為『獅子大道』嗎?」
「是的。」
「嗯,我也上當了。根本就是亂寫的嘛……」
「傑米,不是那樣的,事實正好相反。別的或許都沒有意義,但是『獅子大道』卻是有意義的,只有這個是『真的』。」
「真的?這個?」
「是的,就是因為『獅子大道』,所以我無法忽視這張紙條。這張紙條不是隨便的塗鴉,而是確實標出齊格飛家的所在,在第五大道。」
「怎麼說?」
「我現在就告訴你吧!」潔說。
就在這個時候,服務生送來我們先前點的拿鐵咖啡與起司蛋糕。我幾乎忘了自己點了食物。我重新坐好,喝了一口咖啡。
2
「這也是一九一ま年代的事情。」潔開始說了。
「有一個技巧高超的賭徒來到紐約,他的名字是蓋利·貝茲。這個人的下巴的中央有一個窩,是個相貌英俊的男子。他好像迷惑了無數的女性,但是,讓人津津樂道的,則是他出神入化的賭技。儘管外型溫文,但是在賭桌上卻睥睨群雄,讓許多對手脫光了衣服。」
「你是說輸光了所有的財產嗎?」
「對。不過,把全部的財產都拿來賭博,本身就是不對的行為。因為他太厲害了,所以被絕大多數的同行視為仇敵,這是不爭的事實。他的身影只要一出現在賭場裡,所有半職業性的賭徒便聞風夾著尾巴逃走。總之,他的惡名傳遞了整個美國,大家都很怕他。這位在全美四處流竄的賭徒,有一天終於現身紐約。」
「這個人是賭博的天才吧!」
「對。可以說他擁有天才般的敏銳感覺。蓋利有一天走在百老匯的街上時,被一位年長的女性叫住。他回頭看那位女人,女人把一張鋪著桌巾的小桌擺在路旁,小桌上還放置著一顆水晶球。」
「是占卜師嗎?」
「是的。她的相貌與白人不太一樣,是阿拉伯人。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蓋利,並對他說,你已面露死相。」
「嗯,算命的常這麼說。」
「很像你的朋友寫的劇本中的一景吧?」
「沒錯。」
「不過,這不是戲,而是現實。蓋利雖然聽到女人那麼說,卻大笑出聲。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健康。現在的他一點病痛也沒有,硬要說有問題的話,那就是會喝一點酒。既沒有肚子痛,也沒有感冒的人,怎麼會死呢?他便問那個女人自己會怎麼死?是明年會死嗎?」
「嗯。」
「那位女占卜師搖搖頭說,不是明年,而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你就會死,時間是午夜零時。然而,精神飽滿的蓋利仍然不把女占卜師的話當作一回事,還要占卜師告訴他是怎麼死的。不過,他也聲明自己不會付錢。」
「當然了,誰會為這種不愉快的事情付錢呢?」
「女占卜師說,我有解救你的方法,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教你方法。但蓋利只想聽,不想付錢。女占卜師說,如果想知道得救的方法,就必須付錢。蓋利便嘲笑她說,這就是你賺錢的手段吧!最後還勸她不如去賭博、擲骰子賺錢。」
「占卜師沒有說蓋利是怎麼死的嗎?」我說
「你也想知道嗎?蓋利當然要求占卜師說出來。於是占卜師便對蓋利說,你是古代的羅馬皇帝尼祿轉世,所以四周跟著許許多多的怨念。」
「尼祿?是隨便說說的吧。」
「不,不是隨便說說的。她說,今天午夜零時的時候,你會被獅子殺死,這是你的宿命。」
聽到潔這麼說,我忍不住放聲笑了。
「被獅子殺死?」
潔連連點頭,說:「蓋利也笑了,並說,原來自己是被獅子殺死的呀!那隻獅子一定發瘋了。但這裡不是非洲,而是曼哈頓的中心,哪來的獅子呢?」
我一邊聽,一邊大力點頭。
「沒錯。要是我的話,我也會這麼問。被獅子咬死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紐約市的正中央呢?胡說八道也要有個分寸!」
「『我勸你還是改做別的生意吧。』蓋利撇下這樣的忠告後,就離開女占卜師的面前,前往賭場。那天晚上他也在賭場大獲全勝。」
「他贏了?」
「他贏了,而且完全忘記從女占卜師那裡聽來的預言。可是,他走進了紐約市立圖書館對面大樓二樓的小酒館,當四周都安靜下來後,他突然想起占卜師的話,抬頭看牆壁上的時鐘,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如果占卜師所說的預言是可信的,那麼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為了趕走這種感覺,他開始喝酒。這裡是紐約的正中央,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出現獅子這種猛獸,那位佔卜師的預言不過是為了騙取金錢罷了。他這麼想著。」
「同感。無賴的手段是無法讓客人掏錢給占卜師的。」
「可是,蓋利的心裡還是有一點在意。他是義大利裔的移民,可以說是羅馬皇帝的後裔,那樣的預言未必是無的放矢。」
「義大利裔的移民有好幾萬。」
「那個酒吧裡有一個大型的收音機。當時的收音機算是很高級的機器,很多客人到酒吧不只為了喝啤酒或雞尾酒,也為了聽收音機。當蓋利喝得有幾分醉意時,收音機裡的播報員開始念一條臨時新聞,那是一則帶有衝擊性的新聞。」
「是什麼新聞?」
「中央公園動物園裡的獅子逃出動物園了。」
這則新聞讓我太訝異了。
「什麼?」
「中央公園當時剛剛新成立了一座動物園。那則新聞報導的主要內容是說,獅子從動物園裡失蹤了,目前可能在中央公園內,但是也可能跑到公園外面的馬路上,所以請全體市民小心警戒,在獅子被捕捉回去的消息沒有發佈以前,要待在家中,不要外出。」
「有動物園呀……」
「蓋利聽到這則新聞便發抖了。他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卻完全沒有想到會真的發生這種事。在那一瞬間,他相信占卜師的語言會實現,午夜零時——也就是自己死亡的時間——正在逐步接近自己。於是,他的屁股立刻滑下吧檯前的凳子。他想馬上趕到百老匯去找那位女占卜師,只要她能教自己逃過死亡的方法,全部的錢都給她也無所謂。」
「嗯。」
「可是,他又想,那可不行!那麼做的話,不是正好踏入陷阱之中嗎?或許就在自己衝到馬路上時,躲在暗處的獅子就會跳出來咬死自己。他好像可以看到自己全身是血地躺在獅子腳下的模樣了。」
「沒錯,那樣做確實很危險。」
「於是他重新坐好,為了鎮定自己的心情,又開始喝起酒來。因為發現這裡的確存在著可怕的可能性,他還查看了入口處,並且請酒吧的經理在門上上鎖。可是經理拒絕鎖門,因為那樣不符合規定。蓋利絕望之餘,便想搭計程車回旅館,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可是,站在馬路上等計程車也有很大的危險性,就算是用電話叫車,只要人一走到門外,任何一瞬間都是有危險的。想到這些,他只好乖乖地繼續坐在吧檯前的位置上。」
「這樣才聰明。」
「酒吧裡的其他客人也都繼續留在酒吧裡,沒有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離開酒吧。因為一旦有人離席說要回家,經理便馬上過去勸阻,請客人稍待一會兒,因為或許不久之後就會有捉到獅子的消息了;而且現在只要離開室內,就會有危險。因此,大家都乖乖地留在酒吧裡。
「可是,蓋利的恐懼比其他人更加嚴重。他的心臟就像連續敲打的鍾一樣跳動,緊張和恐懼的心理更讓他直冒冷汗,全身也不停地發抖。牆壁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前進著,再一分鐘就是午夜零時了。就在這個時候,酒吧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了。那一瞬間,蓋利大聲慘叫,覺得此命休矣。他相信獅子就要撲到他的身上了,許許多多羅馬人的怨靈,正衝進這家酒吧裡!自己將在此被獅子無情地吞噬!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卻沒有任何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抱著頭在吧檯前發抖的蓋利身上,他的手終於戰戰兢兢地離開頭部,並且很害怕地回頭看著入口的地方。一個有點胖、穿著制服的警察,正以一副奇怪的表情,注視著強烈害怕的蓋利。然後,警察大聲宣佈,已經捉到獅子,大家可以放心,也可以回家了。此時,收音機也開始播放臨時新聞,通知大家已經在百老匯捕捉到獅子了。播音員說,危險已經過去,大家可以放心了;溫暖的被窩正在等待主人回去,請早點回去睡覺吧!
「蓋利這才放心了,全身的力量一旦放鬆,整個人便癱軟地坐到地板上。因為想趕走恐懼,他喝了太多的酒,早就醉了。在地板上坐了好一會兒後,他才慢慢地站起來。在賭場裡的時候,他被認為是非常霸氣、桀騖不馴的人物,可是私底下的他還是有比別人更加膽小的一面。」
「可以理解。」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櫃檯,付了酒錢。那時經理對他說,你的臉色很不好,今天晚上好好的睡一覺吧!蓋利答應了,然後蹣跚地步出酒吧。當他要走下樓梯時:心中湧現強大的喜悅。他想,真的是白擔心了!那個女人果然是一派胡言。不管是醫生還是占卜師,或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人在什麼時候會死的。這麼一想之後,他的精神大振。他大聲歡呼地跑下樓梯,到了最後幾格的時候,還一個箭步地躍下樓梯,衝到馬路上。他高舉雙手,歡呼地越過馬路。不,應該說是想越過馬路。
「他喝醉了,並且高舉著雙手,大聲歡呼地突然衝到車道上,一輛南來的汽車閃避不及,撞上了他。輪胎刺耳的打滑聲與撞擊的聲音響起,蓋利整個人先是飛到半空中,然後重重地掉落到地面。汽車的打滑聲與撞擊聲吸引來許多圍觀者,其中一位圍觀者就是剛才的酒吧經理。酒吧經理馬上返回酒吧,呼叫救護車。渾身是血躺在馬路上的蓋利,臨終之前短暫地恢復意識,他痛苦地呼吸,眼睛看著天空,好像想說什麼似的動著嘴唇,他伸出的手指指著一個方向。大家沿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他指的是紐約市立圖書館前面的石獅子雕像。」
「啊……」
「他就這樣死在獅子的腳下。」
這樣的發展讓我深受刺激,一時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一會兒,我才說:「原來如此,是獅子雕像呀……但是,他被撞倒的那條大馬路是哪一條路?」
「第五大道,就是市立圖書館的獅子雕像前面的馬路。」
「啊,是第五大道嗎?」
「以市立圖書館的獅子雕像為中心,這條馬路的南北四個街區,也就是從三十八街到四十四街之間,被附近的居民稱為『獅子大道』。」
「哦?這就是獅子大道嗎?」我說。
「是的。而弗來迪利克·齊格飛住家的公寓沿著獅子大道,就在紐約市立圖書館的南邊。」
「原來如此!」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