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克裡斯蒂·高登
薩爾本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回到這裡的這一天,而且還是這麼快。但是當他坐在納瑞苟斯背後飛翔的時候,他發覺現在的自己和上次接近生命的縛誓者的那個他已經截然不同。
對阿格拉的想念給他心中帶來溫暖,悄然的,灰燼般的火焰給他支持,讓他平靜。他見證了——而且沒錯,還在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藍龍是如何重識他們心與魂的真正深度的這一過程。他們得到了他們應得的守護巨龍:他力量強大,他心懷憐憫,他睿智聰慧,他的心才真正為藍龍的利益著想。
「上次我見到她時,她就在那裡,」薩爾指著遠處道。巨龍平穩地俯衝,向著石峰飛去。隨著他們逐漸靠近峰頂,薩爾看到阿萊克斯塔薩還在這裡,心中因關切而感到一陣刺痛。多麼令人心痛的畫面,她就一直那樣,雙臂環繞,屈膝坐在原地。他懷疑自從他上次離開之後她有沒有移動過。
「在遠處放我下來,」薩爾說道。「我想她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就算看到我,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也許會好一些。」
「如你所願,」納瑞苟斯說道,他優雅落地,低身好讓薩爾更容易跳下來。薩爾轉過身,仰頭看著他。「感謝你背負我來到這裡,」他說道,「但是……也許你不應在這裡等我。」
納瑞苟斯的頭一歪。「如果你沒能成功說服她——」
「如果我沒能成功說服她,」薩爾說道,語氣中透著認真。「那麼我回去也沒有多少意義了。」
納瑞苟斯理解地點點頭。「那麼,祝你老運,為我們所有人。」他巨大的頭輕輕地充滿深情地碰了碰薩爾,然後調整一下,飛入空中。薩爾看著他消失在遠處,然後走向生命的縛誓者。
她聽到他前進的腳步聲,就像上次一樣。她的聲音很刺耳,應當是因為太久沒說話了。
「你膽敢第二次回到我這裡,在我見過的所有獸人之中,你是最勇敢的,或者說是最愚蠢的。」
他微微一笑。「其他人也說過類似的話,我的女士,」他說道。
「其他人,」她說道,抬起頭,那凝重的眼神幾乎可以穿透他,「不是我。」
即便薩爾這一生見多識廣,身經百戰,他也因這聲音中平靜的威脅而不禁顫抖。他知道她說的沒錯。她要是決定殺了他,他可沒有逃生的機會。
「你為更多的折磨而來?」她說道,但他不確定她是說他會折磨她,還是換過來讓她折磨他。也許二者都是。
「我希望帶來終結,或者至少減輕,您的折磨,我的女士,」他淡淡說道。
那一刻她依然滿腔怒火,下一刻她向一旁看去,又一次讓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孩,而不是最強大的守護巨龍。
「唯有死亡才能帶來終結,再者死亡也不一定能做得到,」阿萊克斯塔薩說道,聲音幾乎崩潰。
「我不知道該對你說對還是不對,」薩爾說道,「但是我必須放手一搏。」
她沉沉地歎了口氣。他仔細端詳著她。她比自己上次見到她時還要消瘦。她的面頰骨,且不說多麼瘦削,簡直就是緊貼著皮膚。她的雙眼邊上滿是黑眼圈,而她本人看起來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
薩爾沒有那麼傻。
他坐在石頭上靠在她身旁。她一動也不動。「上次我們見面時,」他繼續道,「我請求你跟我一起前往魔樞。去跟藍龍對話。去幫助他們。」
「我沒有忘。我也沒有忘記我的回應。」
不。這無關緊要。全部都是。一切事物是否相互關聯並不重要。這已經持續了多久並不重要。甚至我們是否能夠阻止它也不重要。孩子們死了。克萊奧斯特拉茲死了。我萬念俱灰,只剩肉身,卻也活不長久。沒有希望。沒有一切。這都無所謂。
「我也還記得,」薩爾說道。「但是一切無關緊要這一點,其他人並不知道,或者並不相信,他們仍然頑固地堅持下去。比如藍龍們。他們選擇了他們的新任龍王:卡雷苟斯。而且他們有了一個新的敵人:一條叫做克洛瑪圖斯的多彩巨龍。」
提及卡雷苟斯時,她的臉上露出了幾乎無法察覺的驚訝,但當克洛瑪圖斯之名出現時,她的雙眼又變得黯淡無光。
「有勝必有敗,」她喃喃道。
「我在那場戰鬥中倒下,」薩爾直白地道。「基本上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從卡雷克背後跌落,落在雪中。我幾乎敗在死亡和絕望面前。但是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讓我想要移動我凍僵的肢體,從雪中扒出一條生路——並在一個由來已久的敵人的奇襲之下存活。」
她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她完全地無視了他。但是至少她沒有像上次那樣,憤怒地站起來想要殺了他。這就代表她有可能在聽。
先祖們,願我所做之事並無錯誤。我用心行事,我已盡我所能。
他伸出一隻手。她感到薩爾的動作,轉過頭無神地望著它。他繼續把手向她移動,示意她應該抓住自己。她慢慢轉頭,重新凝望地平線。
薩爾輕輕地伸手,自己抓住了她的手。她無力的手指毫無反應。而後,那只強壯的綠手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看到了一個幻象,」他保持低聲說道,似乎是在嘗試不去驚嚇森林中一頭害羞的野獸。
「準確地說是兩個。得到……一個已經是我的福份。被賜予兩個,更何況其一還是被深信不疑地分享……這是我未曾想過的榮耀。」
他的話語帶著誠摯的恭謙。儘管知悉自己越來越強大,和元素之間的關聯也越發深厚,但他對自己所得的恩寵仍然心存敬畏。「其一是為我準備的。而這一個……是讓我與你同享的。」
他閉上雙眼。
龍蛋正在孵化。
這裡並不像是一個見證分娩的地方。這是一座巨大帳篷之中臨時代用的實驗室。帳篷之外是狂風暴雨,雛龍正在奮力去衝破那約束它的蛋殼。
有許多人正在觀看它的降生。一個看來是個人類,他披著帶帽斗篷,遮住了他的臉龐。其他人身穿袍子,一眼就可看到他們是暮光之錘的邪教徒。他們都面懷喜色,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即將破殼而出的嬰兒。
站在人類身邊的,是一位有著深藍色秀髮的迷人女子。人類手中抓著一條細長的鎖鏈,延伸到那人類女性的喉頭。她的表情不同於眾人,臉上有著噁心的神色,她的一隻手放在腹部,另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頭。
「克莉苟薩!」
阿萊克斯塔薩清晰地念著這名字。她強加的聲音只傳入了薩爾耳中。幻象和第一次呈現得別無二致。他聽到這名字,心中一痛。看來——亞雷苟斯的妹妹原來遇到了這般遭遇,大家本以為她已經失蹤。她確實走失了,但她沒有死,還沒有死。他需要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已經寫在了她的臉上。
小生物四下推動,有一片蛋殼落下。它張開嘴,呼出一口氣。
它面目可憎。
它是藍色的,是黑色的,也是紫色的,到處還長著青銅色、紅色和綠色的奇怪斑點。它的一條前腿成了殘肢。它只有一隻顏色斑駁的青腫眼睛,它便用這隻眼睛看向它的觀眾。
克莉苟薩一下就哭了出來,轉過身去。
「不,不,親愛的,不要移開自己的視線。看看我們用你普通的藍龍後代創造了什麼,」人類得意洋洋道。他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把多彩雛龍放在他的掌心。那東西無力地躺著,幼小的胸脯不斷起伏。它的一隻翅膀和身體連在一起。
披風男子走出幾步,將它放在地上。「現在,小東西,讓我們看看你能不能長得大一點。」
一名教徒走上前,恭謙地鞠了一躬。人類伸出雙手。一隻手舉著一顆閃耀著淡紫色能量的古物,看得不太真切。另一隻手的指頭因施法而揮動。他念出一個咒語,從那古物中便射出一道白色的奧法能量。這能量像是魔法繩索般裹住雛龍,然後從幼龍身上開始抽取金色的生命能量。它痛苦地發出尖叫聲。
「不!」克莉苟薩驚聲尖叫,猛撲向前。那男子一拉鎖鏈,狠狠一拉。克莉苟薩跪在地上,發出極為痛苦的嘶聲。
雛龍開始變大。它張開嘴,痙攣的身體配合著小聲的尖叫。此時那魔法正在吸取它的生命能量,讓它快速老化;薩爾幾乎能聽到骨骼的嘎吱聲和皮膚拉伸的聲音。一度,它尖銳的叫聲邊的低沉,然後聚成了一聲刺耳的叫喊。一隻翅膀瘋狂地拍打;仍然連在身上的另一隻翅膀只是簡單地顫抖。
多彩雛龍癱倒在地。
人類歎了口氣。「它幾乎長到了成年龍大小。」他若有所思道。他上前一步,足尖推了推地上的屍體。「有所好轉,加格。有所好轉。她的龍王之血似乎確實讓她的子孫比大多數都要強壯,讓他們能夠承受轉變。但仍然,不夠完美。帶它離開。解剖它,研究它,下一次要做到更好。」
「如您所願,暮光神父,」加格說道。其他四名教徒走上前,開始拖走多彩龍。
「你們要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克莉苟薩的聲音最初很低沉,是從胸口發出的,但隨後便成了憤怒的喊聲。她又一次無視了自己明知要承受的疼痛,衝向那個被稱之為暮光神父的人類。
「哦,親愛的獸人,」阿萊克斯塔薩低語道。薩爾知道她現在也注意到了克莉苟薩身上的印記,那都是她流血或是被試驗所留下的。很奇怪,阿萊克斯塔薩聲音中疼痛的感同身受卻給了薩爾希望。比之於死寂的虛無,傷痛和恐懼要好上太多。
「我在創造完美,」暮光神父說道,他又一次拉住銀鏈。
受折磨的她抽搐著,隨後才得以呼吸。「雖然我不得不看,但我很高興我只剩一窩龍蛋供你施暴,」克莉苟薩咬牙道。「我的配偶已死。我不會給你更多的子孫。」
「啊,但你仍然是瑪裡苟斯的女兒,」暮光神父道,「是誰說命運——或者說我——沒法給你再找一名新的配偶呢,嗯?」
場景變換了。薩爾仍然閉著雙眼,幻象仍在他腦海中播放。他可以感覺到阿萊克斯塔薩的手,現在她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但那感覺卻顯得有些遙遠,就像是聽不清來自遠處的聲響。他知道他們接下來會看到什麼,而且他知道如果她沒有因此而徹底崩潰,她就能夠拯救自己。
不論如何,他都會與她同在。
這是一處聖地。之前薩爾立刻就知道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儘管他自己並沒有親臨過晶紅聖殿。很顯然它最近遭受了一場攻擊,雖然有所破損,但那美麗的森林、鮮亮的草地、瑟瑟作響的樹木,與蜿蜒的小河縱橫交錯,卻早已開始自我治療。這才是應該的,因為這裡是是紅龍一族的心,也是紅龍女王真正的家。
一條巨大的雄性巨龍躺在一棵樹的陰影下。他休憩的樣子有些笨拙,想來應當是並不經常允許自己這般享受,同時還用那半瞇的雙眼繼續看著一堆堆的龍蛋。
她的喘息純淨而真切,滿載著渴求和痛楚。
「克萊奧斯特拉茲,」生命的縛誓者低聲道。「哦,吾愛……薩爾,我必須看到這個麼?」
如此心煩意亂的她已經不是在命令他,而只是在斷斷續續地懇求對方。不知為何——絕望或是希望,他不知道——偉大的生命縛誓者,阿萊克斯塔薩,似乎將她的手牢牢地放在薩爾手中。
「是的,我的女士,」他說道,讓自己低沉的聲音盡可能溫柔。「只許忍受一刻,一切都將展示於你。」
而那時,他立刻就警覺地站起身,四腳著地,嗅著週身的空氣,耳朵轉著想要捕捉最輕的一點聲音。轉瞬之後克萊奧斯特拉茲就已騰空,迅捷優雅地飛翔,雙眼審視著大地。
他睜大雙眼,然後瞇起,出於保護之意的憤怒讓他低吼一聲,收起翅膀俯衝而下。頃刻之後,薩爾和阿萊克斯塔薩就看到了克拉蘇斯所見之物:幾名入侵者,什麼種族的都有,唯一共同之處就在於他們身穿著暮光之錘邪教暗栗色和黑色的袍子。
克萊奧斯特拉茲並沒有噴火或是使用魔法。入侵聖殿者分散在寶貴龍蛋之間。他選擇俯衝,伸出巨大的龍爪,抓住那些教徒將他們壓成碎片,迅速有效得如同薩爾捏死一隻蟲子。他們並沒有發出恐慌的尖叫;薩爾眼中看著他們笑著擁抱死亡,心中生起怒火,卻又直犯噁心。
威脅似乎結束了,於是克萊奧斯特拉茲落在一堆龍蛋旁邊,低下那遍佈血紅鱗片的龍頭,輕輕地觸碰它們。
其中一個龍蛋裂開。一陣噁心的赭色濃煙從蛋中升起,克拉蘇斯看到一頭小而畸形的多彩雛龍,雙目圓睜的他直往後退。
「不!」阿萊克斯塔薩尖叫道。薩爾理解她。讓生命的縛誓者目睹克莉苟薩早受折磨已經足夠痛苦。讓她得知同樣可怕的命運也降臨在她自己的孩子身上——
驚恐的克萊奧斯特拉茲伸出一隻龍爪試探性地觸碰那幼小的生物。一陣輕聲傳來,越來越多的龍開始破殼而出。孵出的全部都是尖叫著的,畸形的多彩雛龍。
然後克拉蘇斯低頭看了看自己,大喘了一口氣。他自己的前爪尖已經開始變黑。這傳染病蔓延地緩慢但卻無情,已經從他的龍爪爬向他的前腿。
有人低聲一笑,虛弱但洋溢著勝利的意味,吸引了紅龍的注意力。
「就這樣,所有的子孫都成為了瘋王的孩子,偉大的死亡之翼,」一名邪教徒自言自語道。他是一名巨魔,深藍色皮膚。克萊奧斯特拉茲碾碎了他的肋骨,鮮血從他嘴中流出,流到尖牙邊,但他依然活著。「你們所有-人……都將歸他所有。……」
克拉蘇斯盯著自己受感染的肢體。他緊握手爪成拳,一拳砸在胸口。他閉起雙眼,低下了頭。
「不,」他低聲說道。「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我會摧毀我自己和……和我的孩子,而不是眼見他們走上邪路。」
教徒又一次笑出聲,雖然聲音虛弱。他開始咳嗽,吐出的鮮血被空氣帶上了一絲粉色。「我們仍-仍然贏了,」他喘息道。
克拉蘇斯盯著他,然後想起了他所說的那些話。「你說『所有的子孫』是什麼意思?」教徒保持沉默,掙扎呼吸的同時仍不忘斜眼看著他。「有多少被感染了?告訴我!」
「他們所有!」巨魔洋洋得意地叫道。他眼光明亮,他笑得格外燦爛。「所有龍蛋!所有聖殿!你太晚了!他們現在都在孵化。你無法阻止。」
克拉蘇斯非常鎮定。他瞇起雙眼,側頭思考著。
「我可以,」他低聲道。「沒錯,我可以。」
「所有龍蛋,」阿萊克斯塔薩輕聲道。「我們……所有……」
「這是一個糟糕的選擇,」薩爾低聲道。「他知道有可能沒人會真的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知道真相的話,其他人會視他為叛徒。也許即便你也會這麼認為。」
他聽到她喘息和啜泣的聲音,便捏了捏她的手。
「他救了我們。……他從未背叛我們;他救了我們……!」
兩人沉默地站著,仍是閉著雙眼,此時克萊奧斯特拉茲集結了他全部的能量和魔法,將它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平穩地深呼吸,然後低聲說出一個詞:
「吾愛。」
之後,一切盡成黑暗。
薩爾睜開雙眼。阿萊克斯塔薩眼睛也已睜開。她凝住的眼神什麼也沒有看,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握住薩爾的手緊得生痛。
「他……用他的生命能量來連接傳送門,」阿萊克斯塔薩低聲道。「在其它任何人受到感染之前摧毀所有被污染的龍蛋。我不明白為什麼會留下這麼多的青翠……現在我明白了。不知如何,我理解了。他給死亡帶來生機……好讓其他人活下來。」
「生命之靈正在告訴你那些它無法展示的事情,」薩爾悄然道。「這就是我來此的原因。克萊奧斯特拉茲不是叛徒。他是一名英雄。他自願而死,死的光榮,他救的不僅是自己的龍族,還有其他所有龍族,而你就在他心中。」
「他是我們之中最好的一個,」她默默道。「他從未讓我,或是讓任何人失望。我——我失敗過,跌到過,但他沒有。握得克萊奧斯特拉茲沒有過。」她抬起臉看著薩爾。「我很高興我知道了他有多麼勇敢。他讓我多麼驕傲。但是現在……知道了這一點,沒有他的我我該如何忍受這些?你這麼短命,有可能理解我失去了什麼麼?」
薩爾想到阿格拉。「也許我命不長久,但是我可以。我知道愛。而且我知道如果我像你一樣失去自己的愛人我會如何感受。」
「那沒了這份愛,你該如何繼續?繼續又是為了什麼?」
他注視著她,心中突然變得一片空白。一切影像,主意,安撫的話語以及話到唇邊的那些老生常談,此刻卻顯得這般空白,毫無意義。的確,如果一人曾經擁有這般愛,那作為唯一倖存者的他又有什麼繼續下去的原因?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原因。
他的右手繼續握住生命的縛誓者的手。他的左手伸到口袋之中,拿出了一個微小,幾乎低微的物件。
這是古樹作為禮物贈予他的橡實。他回想起德夏林說過的話:好好保管它。它的母樹,它的祖母樹……諸如此類,它們直到萬物初始的所有知識,都蘊藏在這棵橡實中。當你覺得地點合適的時候,你需要種下它。
雖然克拉蘇斯渴望得到它,但他知道這本非他物。薩爾暗想,不知道紅龍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東西是為他的伴侶所準備的。薩爾希望如此。
獸人翻開阿萊克斯塔薩的手,將橡實放在她的掌心,溫柔地讓她合掌握住。
「我跟你說過菲拉斯的夢者之眠,」薩爾輕聲說道。「還有那些陷入困境的古樹。我沒有告訴你的,是他們有多麼壯觀。我沒有告訴你的,是他們的……存在。年歲與睿智的簡單力量不絕湧出。當我身處他們之中時,我感到自己是那麼的渺小和驚訝。」
「我……知道古樹,」阿萊克斯塔薩說道,聲音很小。她緊握拳頭拿著橡實,片刻之後就打開了手掌。
橡實在她手中動了動,動作輕得讓薩爾以為它只不過是在她掌上溝壑之間滾動。然後,它那淡棕色的底部出現了一個裂縫。裂口開始擴張,然後一個大約只有幾毫米的小綠苗從口中張大。
阿萊克斯塔薩嗚咽著喘了口氣。她的另一隻手飛到胸口,使勁壓在那瘦弱的胸前,它突然起伏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都帶著大口的痛苦啜泣。她繼續按壓著自己的心臟,似乎那傷到了她。有那麼一刻薩爾覺得這太過了——它在殺死她。
然後他明白了。生命縛誓者的心門被關上了——將關心所帶來的疼痛拒之門外,將失去至愛的某人的折磨拒之門外,將同情的痛楚拒之門外。
而現在,如同橡實的外殼,如同春天消融的冰雪,她的心也在開裂。
「我就是我,」她低聲道,眼睛仍在望著發芽的橡實。「不論痛苦還是喜悅。我就是我。」
另一聲哭泣讓她作痛,然後又是一個。她為失去的愛而哀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是久被鎖在她那破碎的心中的療傷的淚水。薩爾一隻手臂摟住她的肩頭,而她趴在他寬闊的胸口;曾經被獸人折磨奴役來為獸人效力過的她,靠在他身上放聲大哭。
她的淚水似乎沒有盡頭,這是生命縛誓者的淚水應當的。這不僅僅關乎克拉蘇斯之死,薩爾這麼覺得。他感到她在為所有墮落的事物而哭泣;為無辜之人,也為有罪之人;為瑪裡苟斯,為死亡之翼,也為所有他們傷害過的人;為那些永遠沒機會真正活一次的受感染的孩子;為死者,更為生者;為了所有痛苦過,品嚐過臉頰上鹹鹹的痛苦滋味的人。
淚水正不停湧出,她的哭泣就如同呼吸般自然純淨。淚水滑落她的臉龐,落在她掌中的橡實上,也落在他們所坐的土地上。
隨著第一滴淚水輕輕在地上濺開,一朵花開始衝破土地的表面。
薩爾四處看去,不敢相信。在他眼前,比應有的速度要快上十萬倍還多,他看到植物出現:什麼顏色的花朵都有,小綠丫長成樹苗,還有密集柔軟的綠草。他甚至可以聽到萬物生長的聲音:鮮活歡快的辟啪聲響。
他想起德魯伊傾盡全力給這個地方帶來生機。他們的努力時不時起到作用,但都只是暫時性的。不過,他發自內心知道,他眼前所見的這片蒼翠的新生不會因時間而消逝。因為它們生於生命縛誓者重新覺醒的同情和愛而哭出的淚水。
阿萊克斯塔薩輕輕向後移動。他抬起繞在她肩頭的手臂。她幾乎是顫抖著深呼了一口氣,然後略微不穩地跪在大地之上。薩爾沒有幫助她;他感到她不想讓他參與進來。阿萊克斯塔薩輕輕挖開剛變得綠意蔥蔥的土地,將橡實按在土裡,然後恭敬地用土蓋住了它。她站起身,直面薩爾。
「我……經過了這場磨煉,」她悄然道。她的聲音仍帶著傷痛,但卻有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你提醒了我那些,在傷痛之中的我忘記了的事情。那些……他不想讓我遺忘的事情,永遠不。」她笑了,這笑容雖然憂傷,卻是真實而甜美的。她的雙眼因哭泣而紅腫,但卻有著炯炯有神的澄澈。薩爾知道她安然無恙。
而且沒錯,當她退後一步,一隻手抬向天空時,她美麗的臉龐凝成一股正義之怒。對於所有失去的那些東西,還有太多需要緬懷,而他知道她會這麼做的。
但現在不是時候。現在,生命的縛誓者正在化悲痛為力量。薩爾幾乎為那些將要感受她怒火的熱度的人感到一絲憐憫。
幾乎。
如他曾經見過的那樣,薩爾又一次看著她躍入空中,從消瘦的精靈女子變身為最強大的守護巨龍——也許還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生物。但是這一次,他知道這樣的她沒有任何可怕的地方。
她低頭看著他,眼神中帶著慈祥,然後生命的縛誓者低下身好讓獸人爬到她寬闊的背上。
「我們會加入我的兄弟姐妹們,如果你願意與我同去,」她輕聲道。
「我很高興能夠效勞,」薩爾說道,他又一次為面前紅龍的偉岸感到謙卑和驚歎。他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背上,心懷尊敬,在她頭頸底部坐下。「藍龍失敗之後,我相信他們已經撤退到魔樞。」
「也許,」她說道。「要麼我們在那裡找到他們,要麼卡雷克就加入了其他龍族,在龍眠神殿附近集結。」
「暮光龍族會看到他們的,」薩爾心中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沒錯,」阿萊克斯塔薩同意道,她穩住自己一飛沖天。「他們會的。怎麼了?」
「那就沒法出奇制勝了,」薩爾答覆道。
「我們不再需要這麼做,」阿萊克斯塔薩說道。她堅定響亮的聲音讓薩爾感到放鬆。「我們的失敗或勝利絕不僅僅取決於軍事策略或是優勢所在,還有更加重要的因素。」
她轉過脖子看向他,強勁的雙翼有節奏地拍打著。「是時候讓艾澤拉斯的龍族放下彼此間的爭執攜手合作了。要不然,我恐怕我們都要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