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 / 克裡斯蒂·高登
薩爾緊閉著雙眼,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曾經貴為偉大部落酋長的薩爾,如今和身邊站著的其他薩滿一樣平凡。在奔湧咆哮的大海中,這突起的礁顯得小得可憐。他們腳下的土地在痛苦中不斷顫抖,掙扎。
不久之前,死亡之翼,這條瘋狂的巨龍守護者衝破屏障,重返艾澤拉斯,帶給這個世界巨大的傷痕。對於那些尚未喪失心智的人來說,艾澤拉斯還有挽救的餘地,不過它再也不能變回曾經的模樣了。
在世界中心,有一處叫做大漩渦的地方。這裡曾經深藏地底多年,如今被狠狠地推到了地表。那些傾盡全力想要挽救這崩壞的世界的人們就在此地聚集。
這些薩滿都是大地之環最強大的成員。他們把重要的職責和使命交給別人,來到這裡。一人勢單力薄,而許多人,尤其是像他們這樣熟練而睿智的人,卻可以聚沙成塔。
薩滿人數眾多,或獨自站立,或兩人成對,或三五成群。他們舉起雙手,做出似乎是號令,又似乎是請求的姿勢。與此同時,他們還需要盡全力保持站立,不因大地的震動而動搖。他們的身體是分開的,但他們的精神卻緊緊相連。他們緊閉雙眼,沉浸在施展治療法術的過程中。
薩滿們在嘗試去安撫大地元素,同時鼓舞他們給自己療傷。沒錯,受傷的是元素,而不是這些薩滿,但元素的力量要比薩滿所擁有的強大許多。如果真的能夠安撫大地足夠長的時間,那它就有望運用自己無邊的力量來修復。但是大地,石頭,土壤,乃至於艾澤拉斯的脊樑,都在對付著另一道傷口:背叛。要知道,黑龍之王死亡之翼,原本叫做耐薩裡奧的他,曾經是大地守護者。他被任命來保護大地,同時守護它的秘密。現在,死亡之翼根本不在意大地的感受。他隨意而瘋狂地撕碎著世界,無視他所帶來的混亂和痛苦。
心痛如割的大地仍在劇烈地搖晃。
「堅守陣地,堅定信念!」即便是在腳底大地顫抖地發出的隆隆聲,和時刻想要擊倒他們的怒濤擊打的轟鳴之中,這聲音在薩爾聽來依然很是清晰。這是努波頓的聲音。努波頓是一名破碎者,也是他的種族中第一個成為薩滿的人。這一次輪到他來引領儀式,迄今為止他做得都很完美。
「為你的兄弟姐妹敞開心懷!去感覺,去體會,看他們蘊含的生命之靈,像烈火般盛放!」
薩爾站在一塊新生成的石礁上。站在他旁邊的是阿格拉,瑪格漢的一員,也是霜狼氏族的後代。她和薩爾在納格蘭相遇,從此相愛。她一身棕色的皮膚,紅棕色的頭髮紮成一條馬尾搭在後面,其他部分則剃得平整。她強有力的手掌緊握著薩爾。他們現在不是在過家家,他們是在挽救整個世界。
他們勇敢地站在懸崖邊上。強風吹動著下方的海水,由得浪花砸在崎嶇不平的石頭上,發出空洞而低沉的聲音。在療傷開始之前,一切都需要安靜下來,而這,是一個相當冒險的選擇。
薩爾感到自己肌肉緊繃。他在努力讓自己保持住。他需要配合的地方太多:在狂野的土地上站穩腳跟,在飢餓的海浪和尖銳的石塊的威脅下不跌倒,同時還要嘗試尋找使自己內心平靜的平衡點,好讓他和其他薩滿進行深層次的交流。如果薩滿技巧嫻熟,同時準備得當的話,那生命之靈就可以進入這個平衡點——薩滿之所以能夠接近元素,和它們互動,並且和其他類似的人聯合,靠的就是這股能量。
薩爾感受得到,他們在嘗試走近他。他們的精華,就好像是混沌之中的一片綠洲,寧靜祥和。而他則在掙扎著想要進入自己內心深處。在他的努力下,薩爾控制了自己的呼吸。他不想讓自己的呼吸太淺太快,那只會讓自己的身體感到不安和擔憂。相反,他不斷地深呼吸,品嚐著鹹鹹的空氣。
鼻子進……嘴巴出……越過腳下,接近大地,與心相通。抓住阿格拉,別抓太緊。閉上眼睛,放飛心靈。找到中心,然後,找到平靜。將那份平靜鏈接到其他人心中。
薩爾手中汗流不止。他重心有些偏移。就在轉瞬之間,他滑了一下。很快他就問了下來,嘗試再次深呼吸,開始找尋中心的姿勢。但是似乎他的身體有自己的意識,不想服從薩爾的指揮。它想去鬥爭,想要做點什麼,而不是站在這裡深呼吸保持冷靜。他——
一道閃光突然而至,那光線是如此耀眼,即便是閉緊雙眼的獸人也能看到。閃電打得太近,爆裂之聲震耳欲聾。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低沉的轟隆聲,大地則跟著顫抖地更猛烈了。一個地精和一個矮人腳下的地面,被之前的閃電擊得粉碎。他們驚聲尖叫著,緊緊抓著對方以及兩邊的薩滿,在驚濤和巨石上方搖搖欲墜。薩爾睜開雙眼,及時地看到了這一幕。
「抓緊了!」牛頭人狠命抓著地精的手喊道。待自己的蹄子準備好之後,他開始向後拉。旁邊緊握矮人的德萊尼也照做了。兩名薩滿終於安全,大口地喘著氣。
「撤退,撤退!」努波頓喊道。「去避難所——快點!」隨著附近一處石礁裂成碎片,他的催促顯得有些多餘。獸人,牛頭人,巨魔,地精,矮人和德萊尼人,全都朝著自己的坐騎狂奔。空中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砸在薩滿身上。他們爬上仍在不停顫抖的坐騎,下令返回建立在一座較大石礁上的避難所。薩爾一直等到阿格拉騎上自己的飛行坐騎,才命令自己的雙足飛龍飛向空中。
避難所實際上只能算是臨時搭建的棚屋,建在盡可能內陸的地方,並設下庇護結界,以起到保護運用。不論是單身還是成對,薩滿們都有屬於自己的小屋。小屋繞成了一個圈,圍起一片開闊的儀式場地。庇護結界能夠保護薩滿不受憤怒元素,比如閃電的侵犯,儘管腳下的大地仍有開裂的可能。但是不論薩滿身處何處,這種威脅始終存在。
薩爾先到達自己的小屋。他舉起熊皮製成的門簾,好讓阿格拉進來,然後鬆開手,將門簾綁死。大雨傾盆,憤怒地敲打著熊皮,似乎是在要求進門。房屋也因為風的猛烈攻勢而輕微顫動。但它們能撐得住。
薩爾很快開始脫掉自己早已浸濕的袍子,身體微微打著寒戰。阿格拉也沉默地做著類似的動作。相比一道隨機的閃電,濕衣服殺死他們的可能性更大,儘管前者的速度會快一些。他們弄乾自己濕漉漉的皮膚,一個綠色一個棕色,然後從一個箱子中拉出乾燥潔淨的外袍換上。薩爾點燃了一個小火盆。
他感到阿格拉的雙眼望著自己,帳篷中瀰漫著無言的壓抑。最終,她打破了這般沉默。
「高爾,」她開始道。她那低沉而沙啞的聲音中充滿了關切。
(譯者註:高爾,Go-el,是薩爾父母給他的名字,希伯萊語,意為「Redeemer」,「血脈的救世主」)
「不要說話,」薩爾道,忙著去燒熱水來給兩人準備些熱飲。
她滿面怒容,翻了下自己的眼睛,硬生生地把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這一切他都盡收眼底。他不喜歡自己這樣跟她說話,但是現在他沒有任何心情去討論剛才發生了什麼。
法術失敗了,而且薩爾知道這都是因為他。
兩個人就這麼尷尬地坐著,相對無言。風暴仍在繼續,大地仍在晃動。最後,就好像是一個不停哭泣,最後哭得睡著了的小孩一般,大地似乎安靜了下來。薩爾可以感覺到,大地還沒有達到平和的狀態,更談不上痊癒,但它是靜止的。
直到下一次。
幾乎一瞬之間,薩爾聽到了帳外傳來的聲音。他和阿格拉走了出去,眼前是灰色的天空,腳下是潮濕的土地。其他人正在中央區域集合,他們的臉上流露出關切,疲憊和果決。
努波頓轉向薩爾和阿格拉。他曾是德萊尼人的一員。和德萊尼人高大威猛的形體相比,他的身板彎曲,甚至有些畸形,這是暴露在魔能中所引起的。許多破碎者是邪惡墮落的,但努波頓不一樣。確實,他很幸運,他打開自己偉大的心靈,接受薩滿的力量,並把這些力量帶給他的族人。在他的身邊站著一些德萊尼人,他們完好的藍色身軀顯得整潔幹練。但在薩爾和其他許多人的眼中,努波頓的身份讓他顯得更勝一籌。
當高階薩滿凝望著薩爾的時候,獸人想要挪開自己的視線。這個人——甚至是所有聚集於此的其他薩滿——是薩爾深深敬佩的。薩爾從沒有想過要讓對方感到失望。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讓人失望了。
努波頓揮了揮巨大的手,示意讓薩爾走到自己這邊。「過來,朋友,」他低聲道,和藹地看著獸人。
其他人的心腸可就沒這麼仁慈了。薩爾可以感受到其他人投來的憤怒眼神。他走向努波頓,其他人也無聲地加入這次非正式的集會。
「你知道我們嘗試著施展的法術,」努波頓說道,他的聲音依然平和。「是用來安撫大地的。我得承認它確實有難度,但是這個法術是我們這裡所有人都會的。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
「別再拐彎抹角了,」雷加吼道。他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獸人,身上滿是戰爭留下的疤痕。人們看到他的時候不會聯想到「精神層面」,但是作出這種假設的人可就大錯特錯了。雷加這一生,從角鬥士變成奴隸主,再到如今薩爾的忠誠好友和顧問。這旅程還遠未結束。不過現在,如果對方不是曾經的部落酋長,而是一個普通獸人,他在雷加的怒火面前很有可能顫抖。「薩爾……你他麼的怎麼了?我們都感覺到了!那時你沒有集中注意力!」
薩爾發覺自己握起拳頭,趕忙讓雙手放鬆。「雷加,要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這麼對我說話。」薩爾輕聲道,但他的聲音稜角分明。
「雷加說的沒錯,薩爾,」穆倫·地怒用他低沉粗糙的聲音道。「這個法術確實困難,但不是不可能完成的——連不熟悉都談不上。你是一名薩滿,經歷過所有的正宗儀式。德雷克塔爾視你為救世主,因為在元素沉寂多年之後,它們選擇和你對話。你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不是我們嬌縱和憐憫的對象。你是大地之環的一員,榮耀而強壯的一份子,否則你就不會在這裡了。但是你還是在關鍵時刻敗下陣來。我們本可以平息大地的顫動,但因為你,我們前功盡棄。你需要告訴我們,是什麼干擾了你,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幫助你。」
「穆倫——」阿格拉開始道,但薩爾舉起一隻手。
「沒什麼,」他對穆倫道。「這活兒很耗費精力,而且我心裡頭有很多事。再沒有什麼。」
雷加咒罵道,「你心裡頭有很多事,」他吐了口唾沫。「好吧,我們其他人也一樣。都是些小事,比如拯救我們這個即將崩壞的世界!」
轉瞬間,薩爾眼前所見都變成紅色。在薩爾之前,穆倫搶先開口。「雷加,薩爾曾是部落的領袖,你不是。你不知道他曾經背負過,甚至有可能還在承受什麼負擔。而且對於一個不久前還擁有過奴隸的人來說,你不能用道德來評判他!」
他轉向薩爾。「薩爾,我不是在攻擊你。我只是想知道我們怎麼能幫得上你,因為你能更好地幫助我們。」
「我知道你在做什麼,」薩爾道,他的聲音近乎於咆哮。「而且我不喜歡這樣。」
「也許吧,」穆倫嘗試著委婉的口氣道,「現在你需要一些休息。我們的工作非常勞累,即便再強壯也無法硬撐。」
薩爾甚至沒有對其他薩滿給出任何言語上的回復;他只是草草地點了點頭,就趾高氣揚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薩爾有一段時間沒有這麼氣憤了。其實,他最主要還是在跟自己拗氣。
他知道自己是鏈接中最弱的一環,在最關鍵最需要的時刻,他沒有付出自己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他還不能進入自己的內心深處,接觸那裡的生命之靈,這本是他應該做到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做得到。而且正是因為他不能這麼做,才導致這次的失敗。
他對自己,對這項任務,對之前無端的爭執——對一切都不滿意。然後他驚覺,這種不滿已經伴隨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幾個月前,他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決定放棄部落大酋長的職位,來到這裡,來到大漩渦,追尋薩滿之路,而不是領袖之路。他本想這只是暫時的。他把大權交給了加爾魯什·地獄咆哮,格羅姆·地獄咆哮之子,爾後來到納格蘭,追隨薩爾的祖母,蓋亞安祖母。這些都發生在撼動艾澤拉斯的大災變之前;薩爾感受到元素的不安,他希望能夠做點什麼來平緩元素的情緒,阻止之後的變化,儘管這一切最後還是發生了。
在那裡,他和一個美麗卻又經常惹人煩惱無奈的薩滿共同學習。她叫阿格拉。她設法幫助他,強迫他深挖自己內心的答案,然後兩人相愛了。之後,他回到艾澤拉斯,並在大災變降臨時,與他的愛人攜手前往大漩渦。
這聽起來似乎是他應該做的事——艱難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選擇。為了更加偉大的目標,離開自己熟悉的和愛著的人們。但是現在,他開始有所懷疑。
在薩爾游列納格蘭的時候,加爾魯什在一次對戰中殺死了薩爾的好朋友,牛頭人酋長凱恩·血蹄。後來薩爾得知,是凱恩的老對頭瑪加薩·恐怖圖騰騙了加爾魯什,讓他用一把浸毒的利刃對付凱恩。薩爾不禁去想,如果他沒有離開艾澤拉斯,凱恩就不會對加爾魯什的領導指指點點,也就不會死去了。
有阿格拉在旁,他曾經期待過……他並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至少,有一段不同於他們現在擁有的感情。最開始,他對阿格拉的直率和稜角分明有些牴觸,然後逐漸萌生對這些特點的感激和熱愛。但是現在看來,與其說她是一個支持和鼓勵他的夥伴,她似乎只是另外一個指責自己的人罷了。
就拿今天徹頭徹尾的失敗來說,他甚至沒能幫助大地之環安撫元素。他放下大酋長的身份,忍受著喪失一位摯友的痛苦,來到這裡想要幫助大地之環。但這,也毫無成效
一切都毫無成效;一切都未能如願進展;而且薩爾——前任部落大酋長,戰士,薩滿——感覺好像他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
他不習慣這種感覺。多年來,他很順利地引領著部落。他對於戰爭策略和外交手腕都拿捏得當。作為一個領導者,什麼時候該傾聽,該講話,該行動,這些他都瞭然於胸。這種奇異而又讓人糾結的不確定的感覺…新鮮而陌生,令他厭惡。
他聽到了熊皮被掀開的聲音,但他並沒有轉過身。
「就沖雷加對你說的話,我得扇他一耳光,」那是阿格拉沙啞渾厚的聲音,「儘管我之前沒想著這麼說。」
薩爾輕聲吼道,「你支持的方式很好,」他說道,「真是幫了我大忙。現在,我應該走出去,然後就能夠輕輕鬆鬆地觸及我內心最深處。也許這些年來,你應該領導部落,而不是我來。想來我們會看到部落和聯盟和諧共處,所有種族的小孩都能在奧格瑞瑪和暴風城隨意嬉戲。」
她笑了出聲,聲音是那麼暖,就和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一樣暖。他盡全力抑制自己憤怒地抖掉對方手的衝動,但他也沒有因此而被打動。他死寂地站著,一動不動。她按動他的肩膀,鬆開手,然後轉了一圈面對薩爾。
「高爾,自從我們相遇以來,我一直在觀察你。」她說道,雙眼嘗試著追尋他的目光。「最初是出於不懈,之後是出於愛和關切。現在的我,在愛和關切中看著你。我眼中所見,心中所憂。」
他沒有回答,但是他在聽。她的手輕輕劃過他充滿堅定的臉龐,在他額頭上的皺紋間遊走。
「不管你之前經受過的所有,在我們相遇之前,我現在摸著的地方並沒有這些皺紋。你的雙眼——如蒼穹和汪洋般湛藍——並不像現在這般憂傷。不論你心中有什麼事情,它都在傷害著你。但是正因為這威脅並非外在,你就不知道該怎麼樣去應對這個敵人。」
他瞇起雙眼,露出一絲困惑。「繼續,」他道。
「你在逐漸消瘦…不是你的身軀——你仍然強壯有力——而是你的精神。這就好像你的一部分,隨著每一陣風被吹走,隨著每一滴雨被沖掉。如果你放任不管,這傷害就會毀掉你。而我,」她突然變得犀利,淺棕色的雙眼閃爍著,「是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
他低哼一聲轉過身去,但她追了上來。「這是心靈的疾病,不是身體的。在維持部落的事務中,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以至於當你離開時,你把它也留了下來。」
「我覺得我再也不想去治癒任何東西了,」薩爾用警告的聲音道。
她完全忽略了他。「你當然不想,」她說道。「你不喜歡他人的指責。我們都需要聽你的,就算我們不同意,也要用一種尊敬的態度。你的話才能一槌定音,大酋長。」
她的聲音中並沒有諷刺,但那些話聽來還是很刺耳。「你是什麼意思,我不接受指責?我身邊的都是不同的論調。我歡迎別人來質疑我的規劃。如果能為我的人民帶來好處,我甚至會去聯絡我的敵人!」
「我並沒有否定這些事實,」阿格拉泰然自若地繼續道。「但是那並不代表你能夠很好地接受指責。當時凱恩來找你,在瑪諾洛斯的護甲下,他說他認為你是錯的,那時你是怎麼反應的?」
薩爾猛地一抖。凱恩…他的心緒回到了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他摯友的情形。薩爾給老牛帶話,說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加爾魯什會帶領部落,於是凱恩來找薩爾。他直截了當地陳述,沒有任何婉轉的修辭。他認為薩爾犯下了一個大錯。
「我——需要你在這件事情上和我站在一條戰線上,凱恩。我需要你的支持,不是你的否定,」薩爾曾說道。
「你讓我用智慧和常識來判斷。我只有一個答案給你。不要把這權力賦予加爾魯什,…這就是我的智慧,薩爾,」凱恩是這麼回復的。
「那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然後薩爾就那樣走開了。
他再也沒有見過活著的凱恩一面。
「當時你不在那裡,」薩爾道,他的聲音因回憶而沙啞。「你不明白。我必須——」
「擦!」阿格拉道,她揮著手試圖驅走薩爾的那些借口,就好像它們是圍著她嗡嗡叫的蒼蠅。「對話本身並不重要。也許你確實是對的,而且現在來說,你是對是錯與我無關。但是你沒有傾聽。你否定了他,好像是在滂沱大雨中拉緊雨披。也許你從未說服過他,但你能告訴我你傾聽了麼?」
薩爾沒有回答。
「你沒有聽一個老朋友的話。如果凱恩能感受到你聽了他的話,那他也許就不會有挑戰加爾魯什的念頭。你永遠不會知道的。而且現在凱恩已死,你甚至沒有任何機會去聽他的了。」
要不是她這麼說,薩爾也許就不會這麼震驚了。他向後退了一步,感覺天旋地轉一般,腦中滿是她的話。這些話他從未說出來過,但當夜深人靜卻無法入睡時,這念頭總是悄悄的縈繞在他心頭。他自己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必須前往納格蘭,而且那是他所能做出的最佳選擇。但是…要是他能夠留下來多和凱恩談談…又會發生什麼?阿格拉說得對…但是他仍希望她是錯的。
「一直以來,當其他人意見不同時,我都能夠傾聽。想想我和吉安納之間的會面吧!她有時候會反對我,而且她不去注意自己的言辭。」
阿格拉哼道,「一個人類女性。她能對獸人說出多傷人的話?對你來說,吉安納·普羅德摩爾算不上威脅和難題。」她皺著眉,貌似在沉思著什麼。「你的特瑞薩也一樣。」
「她當然不是什麼難題。她是我的朋友!」阿格拉堅持要和他進行這段讓人很不舒服的爭執,現在她又把特瑞薩·福克斯頓扯了進來,這讓薩爾越發生氣。特瑞薩是一個人類女孩,當她還是小孩的時候,她就和薩爾成為了好朋友;當她成年之後,她幫助薩爾擺脫了作為人類領主艾德拉斯·布萊克摩爾手下一名角鬥士和奴隸的命運。為此,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為我犧牲這麼多,更何況她是人類!」
「也許那是你的問題吧,高爾,而且別人也對此有所非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所有女性一直都是人類。」
他眼睛微微瞇起。「你給我注意點自己的口氣。」
「啊,這又一次證明我所言不虛:你完全聽不進去任何意見上的分歧。你寧可讓我閉嘴也不想聽我的。」
她的話說得很對,也很傷人。薩爾艱難地深呼吸,嘗試去控制自己的怒火。
「那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
「我到艾澤拉斯的時間不長,卻已經聽到很多的流言。這些話讓我氣到骨子裡,我肯定它們也能讓你氣得不行。酒桌上流傳著你和吉安納,甚至是你和特瑞薩之間的緋聞。」她的聲音中帶著憤怒和厭惡——是針對他還是針對那些流言,薩爾不確定,也不在乎。
「阿格拉,你現在觸及這話題是很危險的,」他吼道。「吉安納·普羅德摩爾是一個堅強、勇敢、聰明的女子,她不顧自身安危幫助過我。特瑞薩·福克斯頓也一樣——只不過她為此丟了性命。我不會單單因為她們生來不是獸人,就在這裡袖手旁觀,任由你偏執地詆毀她們!
薩爾向阿格拉靠近,他的臉離她只有幾尺之遙。她一邊眉毛上揚,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高爾,你沒有好好聽清楚。我只是重複了一下那些流言的內容。我並沒有說我相信這些話,而且除了說她們不知道如何評判一個獸人之外,我並沒有說任何針對她們的話。就算有,她們讓我明白,人類也能夠獲得他人的尊重。但是薩爾,她們不是獸人,你也不是人類。你不知道當你被同種族的女性,甚至是被任何人質疑的時候,你該如何應對。」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聽這種話!」
「我也不信,因為直到現在,你都沒有在聽!」他們的音量都在提高,而且薩爾知道,這小小的房間是絕對擋不住別人聽到他們的爭執的。儘管如此,阿格拉仍在繼續。
「你一直都在用大酋長的身份來逃避。這就是為什麼你感覺擺脫它是如此的困難。」她的臉更加靠近薩爾,嘶聲道,「你背負著奴隸的名字,因為你是部落的奴隸。你臣服於你自以為是的職責。你用這種職責作為盾牌——它把你和你的黑暗面隔開,把你和你心中的愧疚、恐懼,乃至於遲疑通通隔開。事實上它屬於你自己——抑或是其他任何人。你總是提前計劃好,但你從不去回望你所走過的路,想想你這一生是多麼奇妙的一份禮物。你為明天規劃,那現在呢?這一刻…那些微小的東西…?」
她變得不那麼嚴厲,眼中的怒氣漸消,和氣漸長,出乎意料地輕輕拉住薩爾的手。「比如你握住的這隻手?」
薩爾惱火地甩開自己的手。他已經受夠了這些。先是大地之環,現在又是阿格拉,她本應一如既往地支持他的。他轉過身,把背對著她,朝門口走去。
阿格拉的話緊跟著他。
「高爾,沒有了部落,你不知道你是誰,」她道。她用的還是他父母給他的名字——一個他從未用過的名字,來自於一個他從未瞭解過的家庭。儘管她已經用過這個名字無數遍,但這一次,薩爾突然地因為這名字而生氣了。
「我不是高爾!」他吼道。「我得告訴你多少遍,不要用這個名字叫我?」
她沒有畏縮。「看到了吧?」她說道,聲音中滿是悲傷。「如果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又怎麼知道該做什麼呢?」
他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