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今日 文 / 林語堂

    在世界歷史中，再沒有別的日子，是比「今日」更為偉大。過去各時代的一切，像一個雪球，愈捲愈大，愈堆愈多，以構成「今日」之偉大。

    「今日」是各時代的文化的總和。「今日」是一個寶庫，在這寶庫中，藏著過去各時代的精華，個個發明家、發現家、思想家，與個個工作者，都會將他們努力的成績，貢獻給「今日」。

    今日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個日子，因為它是集一切的過去的日子的總和而構成，而在它中間，是包藏著過去各時代的成功，進步的全部，以今日的青年的出發點，而與一世紀以前的青年相較，正不知要相差多少倍啊！

    今日的文化、電、聲、光，種種科學的發明與應用，已把人類從過去的簡陋的物質環境中拯拔出來；今日的文明，已把人類從過去的不安與束縛的環境中解放出來。今日的一個平常人的享用之安舒，華美，簡直可以超過一世紀以前的帝王。

    有些人往往有「生不逢辰」的感謂。以為過去的時代都是黃金時代，只有現在的時代是不好的，這真是大錯誤；凡是構成「現在」的世界的一分子的，必須真真的生活於「現在」的世界中。我們必須要去接觸，參加現在的生活之宏流，必須要縱身人於現在的文化巨浪。我們不當生活於「昨日」或「明日」的世界中，而當生活於「今日」的世界中，我們必須知道今世之為何世，今日之為何日，而去接觸，反應現實的生活，與文化的潮流。世人的許多精力，都是耗費在追懷過去，與幻想未來中的。一個人能夠生活於「現實」中，而去充分利用「現實」，不去枉費心力精力於過去錯誤失敗之追悔；及可能的未來的幻夢中的，他要比那些只會瞻前顧後的人，有用得多多，生活更能成功，完美得多多。

    所以時候在正月，你千萬不要因憑你的幻想於二月中，而喪失了正月中可能得到的佳趣。不要因為你對於下一月，下一年，有所計劃，憧憬，而遂虛度，糟蹋了這一月，這一年！不要因為目光注視在天上星光之故，而至看不見了在你週遭的美景偉觀，踏毀了在你腳下的玫瑰花朵！

    諸君先去享有你現在所有的安樂，幸福，不要盡幻夢著明年的不可得的汽車、洋房的享受。請君先去享受你今年所有的衣服，不要盡去妄想著明年的不可得的錦繡狐裘。

    你當下一決心，去努力改善，支配你現在所居的茅屋。而使之成為世界上最快樂，最甜蜜的一個處所。在你所幻夢的亭台樓閣，高大洋房，沒有實現之前，還是請你遷就些，把你的心神，仍灌注在你現有的茅屋中，這並不是叫你絕對不可以明天打算，對未來憧憬。我只是說，我們不當過度的集中我們的目光心力於「明天」，不當過度的沉迷我們於「將來」的好夢中；而反至將當前的「今日」喪失，喪失盡了它的一切歡愉，幸福，與機會！

    請你灌注你的全生命於當前的「現實」中吧！假使從「今日」中，你只能取得百分之一的幸福，則你可以不必打算著，去從「明日」中，取得百分之九十的幸福，你還是儘先努力，試從「今日」中，取得百分之百的幸福吧！

    我們不應該常常生活幹預期的幻想的世界中，幻想過度，將使生活趨乾枯燥、乏味，預期幻想，可以使我們對於現在的地位與工作感乏味，而發生厭惡。它能破壞人們享樂「現在」的能力。

    幸福之一物，是日日堆積而成的。正像聖經中所說，以色列民族，在出埃及途程中，天上降下的天餅，只可在當日吃盡，藏了一夜，到了「明日」，就變壞而不能下口。幸福一物，也只在當日所能享有的。有些人只能看出「明日」的價值，而看不見「今日」的價值。當日的行善的機會，他們無暇顧到。

    他們忽略當日的業務。他們不肯行些小的慈善事業，因為他們正在夢想著，一朝騰達之後，再捐出一宗大款項呢！

    人們每有一種心理，想脫離其現有的不快的地位與職務；而在渺茫的未來中，尋得快樂的幸福。其實這是錯誤的見解，試問有誰人可以擔保，一脫離了現有的地位，就可得到幸福呢？有誰人可以擔保，今日不笑的人，明日一定會笑呢？假使我們有享樂的本能，而不去使用，安知這種本能，不於日後失卻作用。

    假使我們能夠徹悟到，只有「現在」是真實的，只有「現在」是存在。

    徹悟到世間實際上有無所謂「昨天」與「明天」，而只有「今日」是可靠的，徹悟到我們不當將我們的生命，投射人於「未來」的境界，或退歸「過去」的地域中；徹悟到我們所有的，只有一個整個的永恆的「現在」，而所謂年、月、日、小時、分、秒者，不過是這整個的永恆的「現在」之生硬的，勉強的劃分：——段使我們能夠大徹大悟到這點，我們的生命的歡樂與效率，真不知要增進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