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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皮皮

    劉雲給王教授打電話之前叮囑自己,不以問王教授老伴兒的病為開場白。也許她希望能給人一種印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能夠承擔由此而來的一切後果。

    但她在電話裡一聽見王教授那沉穩拖了長音兒的聲音,就忘記了計劃好的一切,立刻報上自己的姓名說:

    "我沒什麼事,就想問問師母的病。"

    "她好多了,現在可以走幾步了。"王教授說。

    "那就好。"劉雲說到這兒,發現自己並不像想像的那麼勇敢。

    "你最近怎麼樣啊,劉雲?"王教授憑著經驗已經猜到了劉雲的心理。

    劉雲在一個她尊敬的長輩的詢問下流淚了。她父母都不在人世,惟一的哥哥又遠在國外,平時少有聯繫。她原來想,這會讓她和耿林的婚姻更加牢固,因為同病相憐,耿林的雙親也早就不在了。

    "我挺好的。"劉雲盡量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讓王教授發覺她的情緒變化,任憑淚水嘩嘩流過面龐。

    "劉雲啊,你要是心裡面有我們老兩口兒,想找人說說話就過來吧。"

    聽見這話劉雲忍不住了。她一隻手緊握著聽筒,另一隻手緊捂著嘴,哭出了聲音。她不想讓對方聽見她的哭聲,但卻不能把聽筒從嘴邊拿開,彷彿她的兩隻手必須做互為矛盾的事情。

    再一次見到王教授夫婦,劉雲有回到娘家見到親人的感覺,所以她一坐下就把心中的顧慮坦白出來了。她對王教授夫婦解釋了為什麼她上次來沒說這件事,也說了後來發生的事。王教授聽完劉雲的話,想了想說:

    "劉雲啊,我們比你年長些,又是旁觀者,有些事情也許能比你看得清楚些。"王教授說到這兒,看了老伴兒一眼,老伴兒沒有反應,他便接下去說,"其實你上一次來的時候,正好耿林打電話來,我就知道了你們的事。但我和你師母都覺得,這是你們的私事,如果你不說,我們也不好多問。"王教授看看劉雲,劉雲對他點點頭,好像對他們的話表示贊同。

    "現在既然你都對我們說了,也許是想聽聽我們的意見。"

    "是的,我不知道該和誰商量,我也沒什麼特別好的朋友。我有點兒亂了,什麼事都不能安心做,我……"劉雲說得語無倫次,王教授對她擺手,示意她慢慢說,可是劉雲又哭了。王教授的老伴兒立刻把一包紙巾遞給劉云:

    "別急,有事兒說出來大家商量。什麼事都有解決辦法的。"她說。

    "是啊,"王教授接著老伴兒的話說,"你現在精神上受的打擊太大,跟耿林這麼多年的共同生活也不是沒有感情的。"

    "關鍵是太突然,"王教授老伴兒接過話說,"耿林這一出兒來得太突然。"

    "因為耿林不是那種好色之徒,今天搞一個明天再扔一個。"王教授說。

    "我說的也是啊,所以劉雲沒有精神準備嘛。"

    "這種事有什麼好準備的。"王教授說,"你怎麼打算的?想離婚嗎?"

    "我不知道。"劉雲說,"我甚至不知道耿林跟我到底有什麼問題。我原來跟他說,我們兩個人坐下來好好談談,把問題談到桌面上,實在解決不了再離婚也不遲。"

    "他什麼意見?"

    "他連影兒也不露。"劉雲生氣地說。

    "你有沒有想過,男人有時沒有理由也離婚。"

    "您是說就因為有了別的女人?"劉雲好像為了證實什麼而問了一句。

    王教授點點頭。

    劉雲沉默了。這以前,她一直迴避王教授剛才指出的事實,因為她不能想像一個中年男人能為一個年輕姑娘拋棄自己多年的家庭,她不相信耿林有如此巨大的動力。她好像總是抱著希望認為,耿林想離開,是因為她和耿林之間作為夫妻存在著問題。根本沒想到這是自欺欺人,因為她不能發現問題的所在,她以為只要和耿林談談,各自克服自身的毛病,問題就會解決,耿林就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離婚。一旦她和耿林有了這樣的基礎,另一個女人的消失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或遲或早。

    而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事實是:男人離婚不用理由,就像住旅館的人要走不必陳述理由,只要結賬就行了。

    "劉雲,你不要太難過。"王教授說。

    "還有另外一種男人,自己有外遇瞞著,先回家找老婆的毛病,雞蛋裡挑骨頭挑理由離婚。耿林跟這樣的男人比起來還算磊落。"

    但劉雲沒有聽進去王教授正在說的話,她還在咀嚼著"男人沒理由也離婚",彷彿這是她一輩子也消化不了的一塊橡皮。

    "當然,你沒有必要去為耿林想,你是受害者,理論上你有權利做一切。"王教授像講課一樣陳述下去。但劉雲好像走神兒了。

    王教授老伴趁劉雲不注意捅捅他,王教授按照自己的理解接受了老伴兒這一捅所傳達過來的信號,他停止了說話,關切地注視著劉雲。劉雲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說: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兒溜號了。我在想耿林沒有理由離婚,除了為那個女人。"

    "你第一次這麼想吧?"王教授問。

    劉雲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能接受嗎?"

    "我接不接受又能怎麼樣,他不還是照做不誤嗎?!"

    "我不是指對他而言。也不是對事實而言,是對你的心理而言。"

    劉雲低下頭沒有回答,她感到淚水又往上湧,但她忍著,在她心裡只有一個聲音瘋狂地吼叫著:這沒道理,而人能做沒道理的事嗎?!

    王教授看著劉雲的反應,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想有必要把自己想到的和看到的告訴劉雲。也許她現在還接受不了,但王教授相信一個受過教育的人,相信時間。

    "我想你們這一代人和我們這代人還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比如說,凡事都講究道理。而這所謂的道理又關涉著道德價值觀念等等。所以在我們那個時候,好多事沒有發生,並不是人們不想去做,而是覺得這事沒道理,不符合道德觀念,所以壓制自己不去做。現在社會發展了,一切都變化了,人們就不能再用過去那套東西壓制自己的願望了。劉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對於比你們還年輕的人來說,沒有問題,他們沒有我們那個時代的烙印,所以不用拋棄太多的東西,就可以輕鬆地接受現在的新觀念,不管好的,還是壞的。當然他們也得有個鑒別過程,但是在接受之後。而你們這代人面對當今的社會就會產生分化,會有一部分人因為經濟地位變化或者別的原因,更願意接受新的生活觀念,更注重自身的需求,想的更多的是自己,所以他們就會做一些另外那部分人不做的事情,從而給別人帶來痛苦。可惜他們不年輕了,他們沒有年輕人那麼充裕的時間,甚至沒有時間去改正錯誤。耿林沒有這些,他邁出一步就是一步,即使因此帶來他承受不了的後果,他也得承受。這件事,如果我們這麼想,那麼對他和對你同樣不容易,儘管是他先對不起你。劉雲,如果你這麼想想,也許會好過些。"

    王教授像一堂課那麼長的話似乎說動了劉雲,她覺得他說出的道理很合理,就像她也隱約感覺到的那樣,世界在變化,只是她沒有能力把這些歸納之後表述出來。但一旦王教授把這個理論和劉雲的現狀聯繫起來,劉雲就不能保持平靜了。她剛剛聽進去的東西立刻像霧一樣散去,滿腦子裡有的只是婁紅對她的囂張和耿林對她的不負責任的躲閃。這些畫面一旦浮上她的腦海,立刻破壞她的理性系統,讓她的心胡亂地跳,覺得窒息,彷彿自己被一個巨大的仇恨罩住了,想破壞一切,報復一切。

    只是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這種強烈的感情並不是仇恨。

    "我覺得您說得很對,可我覺得耿林未必屬於您說的那種人,我跟他一起生活這麼多年,我一直覺得我瞭解他,可是現在我不能再這麼說,他讓我看到他的另一面,很卑鄙的一面。而且他不會不好過的,他心裡想的就是怎麼離開我,跟那個女的結婚。"

    對心理學無限熱衷的王教授聽完劉雲的話,馬上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劉雲處在這樣的狀態下,沒人能勸說她,她什麼都聽不進去,無論別人說得對還是不對。

    "劉雲啊,"王教授的口氣變得有些語重心長,"我實話實說吧。我雖然經驗多一些,但還是幫不上你什麼忙。話這麼一說,我們又得回到心理學上,你知道心理醫生所做的全部努力就是讓病人從頭腦懂到心懂,只有心懂了,病人才有力量改變行動,也就是改變心理狀態,但這個過程除了心理醫生的幫助外,還需要時間,有時是五年甚至十幾年。"

    "我……"劉雲剛要解釋什麼,但被王教授擺著雙手打斷了。

    "你別著急,我不是說你有心理疾患,我的意思是,你現在恰好處在頭腦明白的階段,所以別人說什麼對你表面上看有作用,能讓你短時間平靜下來,但實際上是沒有作用的。現在最重要的是你怎麼想,事情已經這樣發生了,它接下來的走向只取決於你自己怎麼想,怎麼做。比如,你去他們單位了,我不能說這是明智之舉,但如果你攔不住自己,別人就更攔不住你,你明白嗎,劉雲?"

    劉雲誠實而迷茫地看著王教授,內心一片混亂。

    "誰的話都不用聽了,包括我的。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管你做了什麼。等將來有一無,你真正明白,也就是說心懂的時候,這些都會反過來幫你的忙。"

    "你都在說些什麼啊?你把劉雲和我都說糊塗了。我看這樣,什麼時候我們把耿林找來,勸勸他。"師母說。

    "不用了,師母,謝謝您的一片好心。我想王教授的話是對的,回去好好想想。"

    劉雲就這樣告別了老教授夫婦。王教授的妻子立刻責備丈夫對劉雲說深了,她還說他的做法沒人能理解。王教授反駁老伴兒說,劉雲現在的狀態只能按照她自己的意願往前走,直到撞上南牆,才會回頭。但王教授的妻子立刻說了另一句話,讓王教授吃驚不小: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回頭的路。"

    過了好久,王教授才從沉默中抬頭,看看老伴兒說:

    "那就是上帝的事兒了。"

    "你啊!"老伴兒說。

    陳大明去醫院沒找到吳剛,並不十分沮喪,他甚至高興,這樣就可以直接找劉雲了。但他被告之劉雲下夜班,現在正在家休息。陳大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急於見到劉雲,好像有很多人在跟他搶眼下這個幫助劉雲的機會。

    "我是她親戚,從遼南來,給她帶來了一些水果,能不能告訴我她電話,我好把水果給她送去。"陳大明還沒動大腦想,謊已經圓滿地撒出去了。

    一個年輕的護士看看空著手的陳大明,並沒有馬上告訴他電話號碼。

    "我還能騙你嗎?水果在我樓下的車裡。"陳大明不耐煩起來。每當他對別人撒謊時,他自己都先不耐煩。但他一次都沒有覺到。

    劉雲接到陳大明電話時並不十分意外,這反倒讓陳大明意外了。他原想劉雲早忘了他,得在他的自我介紹之後才能回憶起來。劉雲問他是不是腦袋又破了,陳大明更覺得劉雲可親,就開門見山說想見她,有事要談。於是,劉雲便讓陳大明到她家裡去。這下,陳大明更是受寵若驚。半路上,他買了一個巨大的水果籃兒。他從沒想過,劉雲對他的信任緣於對吳剛的信任,他想的是劉雲知道他對她的一片衷心,沒有任何目的的一份真情,也許就因為劉雲讓陳大明感覺像他姐姐。

    陳大明站在劉雲家的客廳中央,發了一通感慨:

    "你們家房子真大,你丈夫真是個傻X,放這麼好的日子不過,胡鬧什麼啊!"

    劉雲呆呆地望著陳大明,陳大明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開了場。

    "劉姐,你別生氣,我都知道了。我想我能……"

    "你聽誰說的?"劉雲問。

    "偶爾聽一個朋友說起了,我又問吳哥,不過,劉姐你不用著急難過,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我肯定能幫你把這件事擺平。"

    劉雲看著陳大明真心的表白,心裡還是被感動了。在這個瞬間她覺得陳大明比耿林、王書更樸實,更可親。於是,她說:

    "你怎麼幫我?"劉雲好像感興趣地問。

    "你看你想怎麼辦?你要是捨得打他一頓,我找幾個哥們兒立刻就辦。但我估計你捨不得,這麼多年的夫妻了。再說,這種事靠打不行,得破壞他們,讓他們好不成才行。"

    劉雲笑笑,她沒有想到讓她覺得大塌地陷如此痛苦的事情,經陳大明的嘴一說,就變成了街頭鬥毆鄰間爭執一樣的小事了。

    "劉姐,你別笑,這事我幹過一次了。只要那男的膽小,一嚇唬準成。"陳大明心花怒放,他覺得劉雲對他的態度十分舒服,"不過,劉姐,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幹嗎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他就那麼好?"

    "誰說我非得讓他回來?"劉雲有些不高興地問。

    "誰也沒說,我從你臉上看出來了。"陳大明像孩子一樣說著心裡話。

    劉雲歎了一口氣,心情低落下來。

    "比他好的男人有的是,真的,劉姐,我就見過好多。"

    "你認識我愛人嗎?"劉雲問。

    陳大明笑了,搖搖頭,但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

    "我不年輕了,所以有沒有好男人對我來說無所謂了。我只想跟他講出個道理,凡事都有道理。"

    "說的是。"陳大明心裡想說吳剛就是個好男人,但聽劉雲轉了話題,也只好隨過去。但他並沒有聽懂劉雲的話,在他看來,凡事也都有道理,但不是講出來的,一切都是明擺著的,誰厲害誰強就有道理。一時聰明一時糊塗的陳大明並沒有把他的道理講出來,反而順著劉雲說:

    "我幫你講這個理。"

    然後,陳大明對劉雲講了一個計劃。開始劉雲對此並沒有首肯,陳大明一點不灰心,他說服劉雲,詳細說明這計劃的好處,並說明他在這個計劃中可發揮的巨大作用,最後向劉雲指出這個計劃的安全性和合理性,他最後贏得的是劉雲的一陣大笑。他還從沒見過劉雲這樣笑過,讓他覺得有點參人。但總歸劉雲沒有否定他的提議,而且他相信自己另外的感覺:劉雲會按他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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