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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文 / 皮皮

    「晚上七點,你來『升起』酒吧。有很多搖滾演出,你不用找我,我能找到你。」

    大丫從冰箱門上取下大牛留的字條,又看看字條上面手畫的地圖,判定是她過去常去的那個酒吧,只是那時不叫「升起」這個名字。

    「升起」果然是大丫過去常泡的那個酒吧,門面裝修都還是老樣子,像貧窮衰老的婦人碰到了更吝嗇的主子。大丫找到一個角落安頓自己,聽出在放的是她過去喜歡的「政黨」樂隊。她注意聽了幾秒鐘,曾經的親切來到了心裡。那時,她喜歡搖滾,現在幾乎不聽了。突然她的雙肩被人從後面鉗住,幾乎被舉了起來。她以為是大牛,便沒掙扎,於是被推到一張坐了好多人的大桌前,至少有三張面孔是她非常熟習的。

    「你居然還活著,居然在還活著的時候出現了!」把大丫夾過來的紅背心兒摟著她的肩膀說,「你啊,太不得了了,居然有人間蒸發的本事。」大丫推開紅背心兒,他得到紅背心兒的外號是因為他發誓永遠不穿紅背心兒。除此之外,他每天必須說十次以上「居然」兩個字,除非他一整天都在睡覺。他對此的解釋是,居然這個詞太他媽的必須了,每個人都是讓你意外的奇跡。

    大丫應和大夥兒的起哄,有人說歡迎決裂的大丫迷途知返,有人說把今晚命名給大丫回歸之夜。大丫坐下微笑著,這些她從前熟悉現在也不陌生的氣氛,牽起縷縷黃昏般的心緒:這是你擁有時想擺脫失去時又懷念的生活階段,惟一確切的是你不能再次涉足其中。大丫看著他們像一群開空頭支票的大款,富有的感覺來自一無所有。現在,這依然是讓大丫心動的東西。

    「聽說你改頭換面了,把自己關在家裡,給太太雜誌給先生雜誌寫專欄,」長髮老六說,「安慰完太太,安慰先生。」大丫聽完微笑著,決定今晚一直這樣微笑下去。紅背心兒拍拍大丫的後背,這已經是第三次,好像他曾經跟那個部位有秘密約定。

    大丫朝門口看了一眼,立刻有人大聲說,大丫今晚居然在等人。

    「大丫,你不能變得太多了,居然開始往門口東張西望,走得太遠了吧?」紅背心兒說,「過去你多好啊,誰也不等,哪裡都去!」

    「挺丟人的,是不?」大丫敷衍著,不自覺又朝門口看了一眼。

    「你出來跟大夥兒一塊瞎侃,後半夜回家做夢,第二天下午起來寫詩,你那時候詩還寫得挺好呢,忘了?」

    「行了,別說我了,打住。」大丫打斷紅背心兒,「現在活得挺丟人的,過去我也沒覺著體面,沒進步沒退步,今晚誰先唱啊?」她說著往舞台旁邊的帳子裡看了一眼,有幾個留長髮的人在裡面。

    「把頭伸給我,害什麼怕,我能幹的,就是給你理理髮。」紅背心兒說,他們唱的全是這玩意,聽多了挺恐怖的。這時四個小伙子走上了舞台,大丫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主唱居然是大牛。他站在麥克前,動動斜背著的吉他。

    大丫看著舞台上的大牛,忘記了身在何處。大牛幾乎麻木地唱著,大丫彷彿看到了從他歌聲中逃逸出來的幻滅飄到濃濃的煙霧上面,慢慢地讓她赤裸,似乎在逼著她也掏出自己心底的幻滅,與之交換。她站起來推脫頭疼,然後迅速離開了「升起」酒吧。

    回到家裡躺到床上,更加清晰地看見了拉緊她和大牛的那個東西就是痛苦。痛苦的感覺讓他們接近更接近,但是她不敢相信這同時也存在著拯救的可能。她縮到被子下面,彷彿看見自己滑向一個美麗的沼澤,所有的經驗都無法阻止。

    夜晚也像陰影一樣壓了過來。

    大牛演唱結束後立刻宣佈不跟大家一起喝酒,而這是他們的老習慣。他按住大丫的門鈴不鬆手,就像他心裡的那個東西也不鬆開他一樣。

    「你覺得我的歌唱得怎麼樣?」大丫剛打開門,他就抓住她的胳膊問。她想掙脫回到床上去,他便拉得更緊,直到大丫覺察到他的敵意。

    「你從沒對我說起過你還是歌手。」酒吧裡就有的預感現在完全籠罩了她。

    大牛冷笑了一下說,「你也沒對我說起過你還是個婊子。」

    大丫重新坐在床上,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大牛坐到床邊,緊盯著大丫沒有表情的臉好像透視著她漫長複雜的過去。

    「好,我們先不說這個,你覺得我的歌怎麼樣?」

    「你的歌就是你的歌。」大丫故做平靜。

    「你的感覺吶?」大牛問。

    「我好像找不到感覺了。」大丫希望冷靜能讓他們避免一場爭吵。不知為什麼她害怕跟大牛吵架。

    「時間到了是嗎?」大牛問。

    「什麼時間?」

    「你向我亮底牌的時間。」

    「你什麼意思?」

    「你是個不錯的女人,為什麼不結婚?像你這樣的找個男人過日子並不難的。但是你不要,你只想玩兒,玩弄男人對吧?你跟今晚貼著你的那些狗東西都睡過,對吧?」大牛盯著大丫,她的臉在他的視線裡模糊了。他好像看見自己漸漸偏離,失去控制。

    「請你走吧。」大丫說。

    「別跟我說『請』!」大牛一邊說一邊脫衣服。當他湊到大丫近旁,雙手觸摸到她的身體時,他心裡閃過一個溫柔的勸阻。他想告訴她,他唱歌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她。如果大丫沒有再一次帶著冷靜厭煩的表情企圖掙脫,如果他再多一點控制力,讓他心裡的愛直接表達出來,這將是個溫馨的夜晚,他們將相擁躺在一起,醒來迎接嶄新的一天。

    「放開我!」大丫憤怒地說。

    「為什麼?」大牛嘲弄地看著大丫,彷彿在看著一個妓女。

    「因為結束了,永遠。」大丫惟一能確定的就是大牛要侮辱她,她必須反應。大牛突然緊緊地抓住大丫的雙肩,撲到她身上。他開始在她豐滿的身體上亂抓,大丫的反抗讓他更發瘋。大丫說自己被弄疼了,大牛惡狠狠地說:

    「你看見他們以後就要跟我結束,對嗎?!你真的是個婊子。」大牛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一個耳光。接著大丫試圖把他翻到地上去,大牛被自己心裡突發的凶狠攫住了,其它的都從他的腦海裡消失了。他坐到大丫的肚子上,一隻手按住她的臉,「你在酒吧裡跟他們說的每句話我都聽見了,現在還能背下來,要不要我背給你聽聽,你這個爛女人!」

    大丫突然停止了掙扎,閉緊雙眼像死了一般。大牛把這理解為對他的蔑視。他更加惡毒地對她說,「我把你弄疼了,是嗎?告訴我那幾個誰沒把你弄疼,說啊,說啊!」他說著繼續在她身上抓撓,而且更加用力,在大丫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紅印兒。「告訴我那些渣滓裡誰最好,我替你扮演他們,讓你再享受一下過去的糜爛。」大牛更抓狂。大丫下床只穿著薄薄的睡裙坐到沙發上看著大牛。她的目光充滿了同情,但空氣改變了這目光的意味,大牛從中讀到的依然是蔑視。

    他走近拉起大丫把她摔到床上。在她和床碰撞的瞬間裡,她本能發出的呻吟提醒了大牛。他幾乎要住手了,他心裡甚至期盼她能在這時對他說一句溫柔的話或者撫摸他一下,他會立刻跪在她面前,向她認錯,他會因此永遠愛她像奴隸一樣愛她。

    大丫仰在床邊,絕望得要死。只要她對男人動了真情,結果永遠是不幸的。她蔑視自己這麼快就交出了自己。

    她掙扎著起來。

    大牛的心裡也做著同樣的掙扎,她不該那樣看我,她是我愛的女人,為什麼要那樣看我,沒人能那樣看我,因為我不喜歡別人那樣看我,她不是別人,為什麼要那樣看我,我會跟那樣看我的人玩兒命的……我愛的女人那樣看我。

    「你滾吧。」大丫輕聲地說。

    大牛沒動,大丫自己朝房門走去。大牛趕上拉住她,她掙脫時胳膊肘重重地撞在了他的鼻子上。當他感到黏糊糊的東西從鼻子裡流下來的時候,揮起了拳頭。

    他看見大丫臉朝下倒在地上,頓時清醒了。他跪下去扶大丫,大丫死命地扣在那裡,艱難但堅定地說:

    「請你離開,不然我們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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