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思絮 文 / 周國平

    1

    究竟是時間在流逝，還是我在前行？

    在日記裡留下的是時光，還是我自己，抑或只是文字的癖好？

    如果堅硬的牙齒也被時光磨損了，那麼，柔軟的內臟又怎麼逃脫得了？

    2

    我的文字昨天令你感到新奇，今天令你感到親切，明天會不會令你感到厭倦？

    3

    有一天，你迷失在我的無邊的沉默了，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找到你。

    4

    我強烈地感覺到，此生此世，與我最近的是人，與我最遠的也是人。

    5

    當我在岸上佇望時，遠逝的帆影最美。當我在海上飄蕩時，港口的燈火最美。

    6

    把自己的缺點變成根據地。

    7

    葡萄成熟了，流著紫紅色的血。

    8

    一群鴨子邊叫喚邊從我面前走過，我的頭腦中冒出一個愚蠢的問題：去哪裡？

    9

    輪船把離岸的憂愁和靠岸的痛苦都藏在心裡。

    10

    肉體也有它的記憶。

    11

    太陽是一粒沙子。

    12

    一個人堅持一種習慣，比如節食、跑步、按時起居，也幾乎可以算是有信仰了。

    13

    我不趕時髦，也不避時髦。

    14

    為延年益壽而萬般小心，結果仍不免一死，究竟是否值得呢？

    15

    讀書，寫作，一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做的時候都是享受。但是，倘若限定了時間，用趕任務的心情去做，享受就變成了苦役。

    16

    我已經會開汽車，卻仍然喜歡步行、騎車（倘若路途不太遠的話），或者搭乘公共汽（倘若不太擁擠的話），覺得那樣是更加自由自在的，可以不必過於注意交通，讓頭腦繼續享受沉思和遐想的快樂。

    17

    人生中有兩種情形，我自己經歷過，在別人那裡也見得很多，漸漸習以為常了。可是，一旦我仔細地去想它們，就仍然會覺得不可思議。

    第一種情形是，兩個原本完全陌生的人，後來怎麼竟會天天生活在一起，並且覺得誰也離不開誰了？

    第二種情形是，兩個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人，後來怎麼竟會又成陌生人，甚至永遠不通消息了？

    18

    有時想一想不免感到奇怪，我這樣一個從來被自己的上司看作需要好好教育的人，現在竟成了似乎能夠教育廣大人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