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常務理事瘋了

正文 第二章 文 / 島田莊司

    位於日比谷的那家商社的大樓是一座古舊的建築。日光燈管裸露在天花板下面,原本是白色的天花板被整天吞雲吐霧的職員們熏得黃黃的,四面的牆壁到處是細小的裂縫,不少地方塗料剝落。職員們用的辦公桌也都破舊不堪了。

    但是,常務理事犬童慎太郎的辦公室卻非常漂亮。牆壁貼的是高檔壁紙,堪比高級公寓的臥室,進口豪華傢俱一應俱全。丹麥製造的成套沙發茶几,英國製造的辦公桌,不一而足。現年四十一歲的犬童常務理事,每天都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高級皮椅上,抽著菲律賓特製的印著犬童名字的高檔雪茄。

    靠牆擺著的菲律賓紅柳桉木的酒櫃裡排列著高級白蘭地。在這家商社,只有犬童一個人享有在上班時間喝酒的特權。

    常務理事的辦公室位於五樓。窗戶下面,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綠地。綠地呈銳角三角形,有草坪,也有樹叢。圍著綠地的是單向行駛的馬路,不時有車輛通過。

    在高樓林立的大都市裡,不知為什麼會有這麼大一片綠地,形狀雖然不是很規整,也談得上奢侈了。三角形的頂角處還有一個小噴泉呢。

    犬童剛成為這間辦公室的主人的時候,綠地上還有花壇,從五樓看下去,五顏六色,非常漂亮。東京奧運會之前,一度醞釀在綠地上做一個花卉鐘,後來不知怎麼沒做成,再後來花壇也沒人侍弄了,只剩下一片草坪。草坪周圍鑲著水泥磚,中央部分有樹叢。

    這塊綠地在高樓林立的鬧市區可有人氣了。日比谷公園離這邊遠了點兒,一到午休時間,在這一帶的公司上班的穿著制服的女職員們,就三三兩兩地來到草坪上坐下,吃飯聊天。

    犬童慎太郎是個很有才幹的人,工作上可以說嚴格得有些冷酷。雖然有好色的缺點,一般而言還算是一位溫和的紳士。

    不過,他有一段極不光彩的歷史。二十歲那年,從九州來到東京的他,因為沒有學歷找不到工作,就去輕井澤那邊打工賣冰棍兒。那時他過得還很不順利,自暴自棄。還在九州的時候,他就多次被關進少管所,不在少管所的時候也是被監管的對象。他是為了逃避監管跑到東京來的。

    昭和三十五年夏天的一個暑熱稍退的下午,犬童穿過一片蟬鳴陣陣吵得人心煩意亂的樹林,來到一座非常清靜的別墅前。周圍看不見過往行人,只有一個穿著黑色高跟鞋、白色超短褲、白色純棉襯衫的姑娘在悠閒地蕩鞦韆。

    犬童走進那姑娘,以賣冰棍兒做幌子跟她攀談起來。談著談著瞭解到別墅裡沒有姑娘的家人在,犬童獸慾大發,把姑娘按倒在草地上強暴了。

    如果犬童只強暴姑娘這一次,罪過還可以說是輕的。

    那姑娘是一個大財閥的女兒,名叫育子。犬童強暴了育子之後並沒有放過她,而是一直在調查她的底細,回到東京以後依然繼續偷偷調查。

    後來,育子嫁給了有名的小池外交官,改姓小池。犬童得知了這一消息之後,利用小池育子不敢聲張的弱點,千方百計地敲詐她

    現在看來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在六十年代,名門家的媳婦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隱瞞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小池育子被犬童敲詐了大量錢財,甚至背著丈夫賣掉了她父親死前留給她的土地等遺產。

    犬童利用從小池育子那裡敲詐來的錢,跟幾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商社。由於他出資較多,輕而易舉地坐上了常務理事的寶座。他還盯住了總經理的位子,相信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當上總經理。

    犬童好色,幾近一種病態。他有漂亮的妻子,還有兩個分別讀中學和小學的孩子,但是,他玩弄的女人越來越多。他把辦公室佈置得那麼好,就是為了招女人來。他不願意去賓館,嫌花錢太多。在辦公室裡一分錢都不用花。這是一個很愛算計的傢伙。

    犬童在工作方面也是有一套的。他經常吹噓自己是英雄好色,在管理上,他確實有手腕,能讓部下老老實實地為他的商社賣力。

    他敲詐了小池育子巨額錢財之後,並沒有放過她。他在輕井澤強暴小池育子十五年之後的昭和五十年,得知作為駐法國大使館外交官夫人的小池育子回國的消息之後,就脅迫她和自己發生肉體關係。

    小池育子是個非常軟弱的女人,她害怕以前的事情敗露,就答應了犬童的要求。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受到脅迫還是搞婚外戀了。實際上犬童並不是個壞男人,而且儀表堂堂。小池育子越來越輕易地答應犬童,越來越難以向自己的丈夫坦白了,也許是因為外交官夫人的生活太憋悶的緣故吧

    犬童的膽子越來越大,大白天也敢把小池育子叫到辦公室裡來。小池育子最初表示反抗,不管怎麼說,白天那麼多男女職員在商社裡工作,常務理事的辦公室跟職員們的大辦公室只隔著一道牆,實在沒有心情在這種環境裡做愛,而且自己還是一個有名譽有地位的外交官夫人。

    犬童與其說是喜歡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中做愛——也許是真喜歡——倒不如說是因為小池育子只有白天才能離開家。別的女人可以晚上帶進辦公室來,可是小池育子晚上不能來,那樣的話會引起很大的麻煩。另外,不去賓館花冤枉錢,也是他固有的消費觀念。

    犬童的要求更加過分了。常務理事的辦公室兩邊都有門,一邊通向職員們的大辦公室,一邊連著後門的走廊。從後門進來,不用在傳達室登記就能直接進入犬童的辦公室。犬童命令小池育子走後門直接進辦公室。如果小池育子說不來,犬童馬上就威脅說,要把以前的事情告訴她丈夫。這是他的殺手鑭。

    小池育子哭哭啼啼地聽從了犬童的命令。犬童在他的辦公室裡,在光天化日之下,貪婪地享受著小池育子那高貴的肉體。常務理事的辦公室跟職員們的辦公室只隔著一道門,兩次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成功之後的犬童膽子更大了。第三次完事以後,犬童按住準備起來穿衣服的育子,要求她在這裡過夜。

    育子哭著求犬童放她走,因為晚上她丈夫回家以後發現她不在會起疑心的,不,晚上六點保姆要來家裡做晚飯,自己不在家不行,萬一事情敗露,問題就嚴重了。

    但是犬童就是不放她走。育子把內衣穿好,剛要伸手拿連衣裙和大衣的時候,犬童一把搶了過去。

    育子隔著沙發跟犬童搶衣服,沙發被碰倒,撞在辦公桌上,發出巨大的響聲。辦公桌上的打火機滑落下來。

    育子不由得停止了爭搶,門外有很多男男女女的職員在忙忙碌碌地工作,這樣搶下去肯定會驚動他們。

    犬童趁育子一愣神的工夫,跑到牆角打開保險櫃,把育子的連衣裙和大衣塞進去,關上保險櫃的門,胡亂轉了幾下密碼鎖。只穿著內衣的育子站在倒下的沙發旁邊發愣。

    犬童慎太郎的性格非常古怪。他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有時候卻跟小孩子似的。也許是因為小時候沒有得到過母愛吧,他經常像一個愛撒嬌的孩子,一旦有人把他喜歡的玩具拿走,就會進行激烈的反抗。

    眼下,這位已經四十一歲的常務理事就像孩子保住了自己喜歡的玩具,笑嘻嘻地對育子說:「哈哈,你回不去了吧,你總不能穿著內衣在大街上走吧?」

    「夠了!」育子厲聲喝道,「你腦子有毛病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七點回來,你一個人好好在這兒待著,等著我回來。我一回來就放你回家。」

    「那怎麼行?那樣的話我八點才能到家,那時我丈夫已經回家了。你難道不知道嗎?那樣是不行的!別鬧了,快放我走!」

    「你給家裡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嘛!」犬童指了指辦公桌上的電話。

    「你那個電話是直撥的嗎?」

    「不是,得通過總機。」

    育子長歎一口氣。「那不行!」

    「不過,五點半在總機值班的那個女孩就回家了,那時候是直撥的了。」

    「那太晚了!」

    「那你就這麼回家吧。這邊這扇門連著走廊,後門一直到晚上九點都開著。」

    「求求你了,別再折磨我了!」

    「要不你就開那扇門,門那邊就是大辦公室,有很多女職員在那邊辦公,你求她們幫你找一條裙子來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那我做不到!快把衣服還給我!」

    「衣服在保險櫃裡。」

    「快打開保險櫃,把我的衣服拿出來!」

    「密碼我忘了,不過嘛,到了晚上七點就能想起來。」犬童說著拉開衣櫃,拿出一件大衣穿起來,「育子,我走了,今天晚上你就當我的妻子吧。偶爾當一夜也不壞嘛!這兩扇門呢,你從裡面鎖上,誰也進不來。我跟外面的人說,我出去一趟。暖氣開著呢,你這樣也不會覺得冷吧?書架上有書,你找本喜歡的看,等著我回來。還有,這衣櫃裡沒有女人穿的衣服,都是男式西裝。你要是想穿一身男式西裝回家,另當別論!」

    犬童說完轉身走出常務理事辦公室,關門之前看了育子一眼。只穿著內衣的育子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無聲地流眼淚。

    犬童看著育子那可憐的樣子,一瞬間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但轉念一想:反正育子也沒有上學的孩子等著她去接,沒關係吧!

    但是七點鐘犬童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小池育子不見了。大辦公室這邊的門是開著的,肯定是從這邊出去的。於是犬童就向一個加班的職員打聽,那職員說六點左右,有一個女職員拿著衣服進去過。這時候,那個女職員已經下班回家了。犬童想,育子大概是著急回家,就向那個女職員借了一套衣服吧。

    第二天早餐,犬童把那個給育子送衣服的女職員叫到辦公室來,問她是怎麼回事。那個女職員說,昨天下午六點,她剛要下班回家,一個男職員把她叫過去,說是常務理事辦公室裡有個女人,求女職員幫忙。她過去一看,常務理事辦公室的門開著一條縫,裡面有一個女人,把身子藏在門後,對她說要借一套衣服。

    犬童是個色鬼,經常把女人領進辦公室亂搞,這在商社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女職員說這些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忌諱,厚顏無恥的犬童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那時候是幾點來著?」犬童問。

    「六點左右,天快黑了的時候。」女職員回答說。

    「是這樣啊。她說什麼時候來還你衣服了嗎?」犬童又問。

    這時候女職員表現出疑惑的神情。「這個嘛……」

    「嗯!怎麼啦?」

    「我把衣服拿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犬童吃了一驚。「不在了?回家了?」

    「可能是吧。」女職員說。

    光著身子回家?犬童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打發女職員回去了。

    犬童拉開衣櫃,想看看是否少了什麼衣服。可是,他的衣服太多了,到底有多少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而且,他經常帶女人進來,某個女人留了一套女裝在這裡也說不定。

    昨天晚上七點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走廊那邊的門是從裡面鎖上的,大辦公室這邊的門沒鎖,這說明育子是從大辦公室這邊出去的。每天晚上都有職員加班,育子從這邊出去,一定會被人看見。他想問問那些加班的職員,是否看見一個女人從他的辦公室裡出去了,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沒去問。

    這件事發生在一九七九年十一月,打那以後,犬童慎太郎不知為什麼開始自重起來,沒有再給小池育子打過電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發生那個可怕時間的一九八零年七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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