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閉上眼睛說我愛你的偉大 文 / 虹影
「驕傲」在中文裡是個貶義詞,英文的Pride是中性的,以前中國古人也視為中性,可以「驕」陽似火,也可以天之「驕」子,可以「傲」慢無禮,也可以「傲」視群雄。因此,我懇求大家共同決議把「驕傲」一詞改成中性。
我的請求不會有用,不過從上面正反例子,已經看出,驕傲多半與男人有關。陽剛之氣,雄起之勢,皆是從兩性關係轉化來的絕妙好詞,比如公雞,公魚,公鳥,甚至公豬,公螞蟻,都是一派天生優越,不可一世。
壞事幾乎都躲在好詞後面:男人,表面再紳士的男人,都得用驕傲作為心理威而剛,男女關係完全是一種心理關係,而不是生理關係。女人對付男人,只能玩弄詭計,當兩面派:女人勾住男人,就得培植男人的驕傲;女人拒絕男人,百試百靈的妙方就是推翻男人的驕傲。
有好幾天的清晨我的私人電話被一個男人侵擾,他的聲音應該說非常酷:寶貝,想和我做愛嗎?總是這麼一句。這樣的事對我不新鮮,但在中國對我來說還是少見,當時我身邊有愛我的人,他看著我滿臉驚異,要接過電話,我搖搖頭。我最不肯「傷人」。可一周下來電話依舊,我認為這人做人太過了,於是再次響起那個男人的聲音時,我只是說「你太次了。」
這次輪到對方擱下電話。
次的是什麼?當然要具體化,要讓對方明白他在這方面「次」的可能性不是很小,而是很大。究竟次什麼,倒是無所謂:錢,權,貌,品格,年齡,風度,汽車牌號,房子檔次,包括那玩意兒尺寸大小,投籃技巧──什麼都可以,關鍵是讓這種男人明白,他沒有什麼可驕傲的資本。男人的性衝動可能會很野蠻,直接動物性,甚至比動物都不如,可以不擇食,缺乏對同類最普通的同情,打消這種野蠻的惡的性衝動,卻要用文明的方式──奪掉他必不可少的心理威而剛──驕傲。這做起來並不困難,所以我不太明白那些苦於性騷擾的女人,是否太「老實」,缺乏心眼,缺乏一種必要的「實際」和「世俗」。
反過來,你要讓男人衝動起來,就只能灌迷魂湯,施毒,一種你製造的散發著香氣的毒。以前人們以為迷魂湯和毒的主要成分是性色搭語言或小恩小惠。錯,大錯特錯。迷魂湯的主要成分,跟有野心的下級對上級說的話差不多:捧他,必有用,有根據沒根據一樣的捧,卡米拉就知道對查爾斯王子的講演稿讚美,迫不可待地要他趕緊傳真給她一讀為快,黛安娜就不會,結果呢,這兩個女人的命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這也是卡米拉的毒,讓查爾斯王子一服了,就上她這一個又老又不美的女人的癮。
男人是很難服侍的,很「驕氣」的動物,尤其是你愛的男人,最難服侍:你得給他補綴起來在社會上受傷纍纍的驕傲之心,兼做母親、傭人和心理醫生。這樣的生活當然很累,很苦。我不止一次遇見女朋友對我抱怨,她的丈夫有點病就裝重病,躺倒在家,等著安撫,而且在床上也一樣,只自己快意,要女人全套服務,卻不肯做一點報答。「我和他結婚,他沒有給我洗一次頭髮,也沒有洗一次澡,別談同浴了,哪怕我病了,也沒有給我洗澡。」這話用在植物和花朵上面也是合適的,若一個男人對植物每天澆水愛惜生長,那他對他的妻子或女朋友就不會不太尊重。由此,我給想省事的女人提供一條良言:
不要與你不真心佩服的男人做愛,撒謊很累人又難受;更不要嫁給你不真心佩服的男人,因為要撒謊一輩子,實在太難,不是人過的生活。
不得不撒謊一輩子來滋養維繫男人的一點可憐的驕傲,我們女人這一生還有什麼意思?
我的一位女友,典型的女強人,我總以為她一輩子婚姻無福,哪個男人會容下她呢?殊不知,她「娶」了一個小她十歲的男人,不僅個兒高,而且長相非常像廣告上的帥哥。看起來,正好違反了我說的定律:愈是年輕的丈夫,當然愈難得驕傲得起來──在生活、事業和家庭裡,我的那位女友永遠是女強人本色,對男人,她哪肯低眉順眼。
我相信她那位「小白臉」,只是聾子的耳朵──精巧的擺設而已。
有一次女友邀請我去她家吃結婚二週年家宴,說就請我一人,我們倆好久沒有在一起聊天了。我和她坐在客廳沙發上邊喝白蘭地邊聽爵士樂談私房話,那小丈夫在廚房裡忙碌。靠陽台是一大瓶玫瑰。我用酒杯碰了她的手指,眼一眨──這是我緩和我的問題的衝擊力,不是向情人送秋波,哪怕我喜歡她,我問道:「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女友對我的曖昧神情很不以為然。她是女中俊傑,說話乾脆利落。
「你老公如何?」
「很好嘛!」
「我說的是你們的婚姻關係怎麼樣?」
「我正要給他買第二枚結婚戒子,你說我和他要好不要好?」
「不必繞到一邊去。你直說吧,他表現如何?」
「雄風傲然!」
「我的天,」我叫起來。我既然敢在這兒說男人,當然略知男人一二,我不能容忍我發現的規律有例外。當然任何規律都有例外,但是總不能讓例外出現在我最瞭解的女友身上。
我說:「你的迷魂湯和毒方肯定出奇絕妙?」
「很簡單,」女友大笑起來:「我要這個小孩子來勁,只消經常閉上眼睛說一句話:『你看你多了不起!把我這樣驕傲的女人都征服了!我愛你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