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王搾的風俗與事物 文 / 林白
同一個村子,大兒子管父親叫"爺",小兒子叫"爸"。也有的叫"父","伯"。兄弟幾個,老大的孩子叫爸為"伯",最小兄弟的孩子叫爸為"父"。其他兄弟的孩子稱爸爸為"爺"。
稱母親"娘",也有叫"姨"的,也有叫"大"的。現在趕時髦,都叫"爸""媽"了。
管爺爺叫"爹"。小姨媽叫"細爺"。大姨媽叫"大爺"。
細,就是小的意思,細哥,細姐。
老人都怕火葬。村裡一個人娘家,有一個老太太,鑽進人家的墓裡,那人死了很久了,那裡面是空的,棺材都已經爛了。她鑽去,封好了墓門,再喝農藥,結果沒死成。
我們村裡死了人,全都是土葬,沒有火葬的。都說過了五一就統統火葬,都說,那燒得多疼啊,都怕。那好像是79還是78年,那段就要燒,那段時間真正燒。我二婆說,什麼時候死,千萬不要在這時候死,死了就挨燒。燒得多疼。她就偏偏這時候死。二婆就燒了。還有堂姐也是燒了。
有的自己家裡父母死了,怕燒,就自己家的人,偷偷地埋在菜園子裡。後來問起來,追查出來了,就去菜園子挖出來,再燒。那時候很嚴。
有一個鄉的書記,可能是得罪人太多了,有的偷偷埋在茶園裡,他就把人挖出來燒。後來,不抓這事了。他父親死了,埋了,人家把他父親挖出來,把棺材撬開,把人扔了。他們家又收拾,又葬了一次。葬了又挨弄出去,又扔屍體。只好再葬,用水泥弄死,扒不出來了。
後來又說去要燒。說是2000年要燒。後來說過了五一,那個老太太嚇得就自己爬到墓裡去了。老頭老太太又慌了。七幾年的時候,家家都有棺材,後來讓火葬了,棺材就做了別的。現在又全都做起棺材了。現在又不燒了。
三十斤大米,一桶水,放大鍋裡把飯煮熟,不能有鍋巴,中間要挖小臉盆那麼大的洞,往洞放半桶冷水,放8兩大麥芽,麥芽在沙灘上發芽,一寸長的時候不能變青,是黃的,扒出來放在河裡洗淨,在屋頂上曬乾,一捏就碎就行,還要放在軋米機裡軋。放了麥芽,還要放一點石膏。要把米飯攪涼,手放進去不燙。蓋好,保持溫度到下午四點,揭開鍋還是那個溫度,涼的就發酸,燙了也不行,上面的一層像水那麼清,底下是飯。
再燒開,放進搾籃裡,再放到糖凳上,用糖棍壓。把搾出來的糖水放到腳盆,再倒進大鍋,留一點糖水在木勺裡,木勺必須是楓樹木做的,不沾。用大火燒鍋,水越來越少,鍋邊放一碗涼水,用來洗糖簽,糖簽沾糖水,拿起來一試,像小旗似的,這時候就能喝了,小孩子最喜歡喝,1塊5半斤。
還要繼續燒,又用糖簽試,這就成了大旗。就能炒了,火放小,又用糖簽試,一砸就斷就行了。起到大子裡。洗鍋,把子放到鍋裡,蓋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就好了。
拿一根楓樹棍,放在糖凳上,把米糖繞在棍子上,一開始是金黃色的,越拉越長,變成白色的,就好了。
三塊錢一斤。一年做三四十次賣。一鍋能纏二十多個餅。我們村就小王一個人做,他做得最好,很多人也做,做得不好。
我們玩龍燈跟電視上舞龍一樣,龍裡點著燈,每節裡都有蠟燭,從正月初一到十五,任何一天都舞龍,晚上點蠟燭,是紙龍,到正月十五就燃掉了,叫"燃燈"。
你要是想發財,或想生兒子,你就挑頭找人做燈,要連著舞三年,重做要花半個月,要是光燃掉紙,竹架子還在,只糊紙,兩天就行。小王的弟弟挑頭舞龍燈,舞了三年,結果就發了。正月十五晚上,舉著龍燈從街上穿過,所有兩邊的人都可以用點燃的鞭炮炸龍燈,舉
燈的人不許生氣,要拚命跑,有的用毛巾圍著脖子,或者用衣服打濕,或者乾脆脫光。壞一點的人會用長鞭炮圍在舉龍燈的人的脖子上,或者把捻子去掉,把炸藥翻出來點火哧你,但你不能發火。
玩燈要單數,不能雙數,最短的有九節、十一節、十三節,多的有幾十節,但都要單數。前面有一個聯繫人,叫"引路的",還有一個小燈籠。進村前引路人要去問人,從哪邊進哪邊出,不能亂走,一個村的左邊叫青龍,從青龍進,右邊是白虎,要從白虎嘴出。引路的後面是龍燈,再後面是鑼鼓,最前面有兩個大鼓,後面跟著幾個人扛袋,專門收禮物,或錢,或蠟燭、香煙,香煙給一條,龍香牌,白金龍、紅金龍,紅雙喜,姑爺家就給紅塔山,回來大家分,有一大堆。
要交公糧,用錢頂也行。水費,灌溉用水,共50多元。鄉統籌,全部加起來要一千多。提留。生豬包診費。牛包診費。雞包診費。
防疫費,給孩子打針的。
線路整改費,每家128元。修路,每年都修,最多時每戶300多元。民兵訓練費,一年十元。
教育費。
電費,比北京還貴。飲用水,自來水費。水利費,做江堤的。大田上交,一年好幾十元。
每年發一個手冊,上頭只有幾百元,實際上不止,有一千多。
每年還有義務勞動,如果做不夠,就得出錢,叫標工費。
每年都有人上訪。交不出鄉里就來抓人,法院就來封門,有人喝藥自殺,村裡人就把屍體抬到法院去。
(我在北京青年報看到報道,在四川鄰水,每出售一頭生豬,就要繳納地稅、國稅、定點宰殺費、工商管理費、個體管理費、服務設施費、動物檢疫費、動物消毒費、動物防疫費、清潔衛生費等十項稅費,共93元。為了保證財源,一些鄉鎮專門成立了"小分隊"對那些拒絕繳納費用的農民給予二三百元的高額罰款。木珍說,在滴水縣,殺一頭豬要交120元,比四川高將近30元。過了幾天,木珍的哥哥來,說不止收120元,多的時候收到170元。)
谷子到加工廠去加工,一邊出糠,一邊出米,老式的機器,有一個風扇。
要吃豆腐上馬連店買。
搾油上很遠,二十多里,他姐姐的油搾,搾得好吃,香,其實近一些也有油搾,半里地。搾油菜籽的油,一百斤油籽能出三十三斤油,到他姐姐那邊能出三十七斤。十三塊手工費,手工錢一樣,我們去只收十塊。我們幾家人一起去,用手扶拖拉機拉去,每人湊點錢,買條煙,我們買兩斤豬肉,我們那邊的肉連骨頭一起賣的,六塊、六塊五一斤,還搭一坨豬頭肉。
切成片,放上鹽、醬油、味精,一拌,過一會兒下鍋炒,先炒熟,再放上蒜、青椒一起炒。
唱戲有兩種,一種叫廟戲,做廟,落成的時候,開光的時候,就唱戲。
一種是譜戲,修家譜,修成後,唱三年的戲。同一個曾爺爺的,每一家的老大,或每一輩的老大,發一個譜。修譜的時候贊助的也可以得到一本。贊助有三百、五百、一千的。
由一個人牽頭,看有多少人,男的才進家譜,活的多少,死的多少。有一種說法,如果死的人或活的人漏掉一個,就對牽頭的人不好,不是對他聲譽不好,而是他會死掉,所以誰都不願牽頭。
連九十歲的老頭都不願意。
修譜專門有一個譜堂,在祠堂裡修,或者蓋一個房子,作為譜堂。
這次是楚斌牽頭,他外號老爺。有一個管經濟的,有跑腿的,一共六個人。94年開始修,95年修成,95、96、97年,唱了三年戲。
到縣印刷廠印,經費分攤,男的每人三十,懷孕的未知男女的,叫旺丁,也要給三十元。馬連店能照B超,女胎就打掉。
唱戲的錢,每人自願給,別的村都來,好幾個村的都來。發譜在哪天,唱戲就哪天開張,臨時在稻場搭戲台,一人高,短木頭從四雞山砍,長木頭各家出,唱完戲再還回去。木頭還能用。唱幾天要看錢多少。
馬城縣的戲班,楚劇。300元唱一本,有《方青拜壽》《珍珠塔》《天仙配》《反八卦》《烏金記》《羅帕記》《四下河南》《三世仇》《二子爭父》《約羅女游十殿》《三堂審母》《安堂認母》《玉堂春》,反正你點什麼他唱什麼。
由牽頭的人點戲。
把親戚接來看戲,還要買菜,還有很多做生意的。十里八里路的都去接來,我去接大爺和細爺(即大姑和小姑)。接,就是上門一趟告訴她們,邀請的意思,到時她們自己來。如果是父母,就可以住下。
細爺,就是小姑最愛看戲,十里路,扛著凳子,走路去,沒人用自行車駝她。她天天來,扛著凳子走十里路。看戲免費的,不要錢。
一般帶方便面做禮物,臘魚臘肉各家自己都有,不稀罕。
大姑最愛面子,窮,但禮物最周全。
看戲是白天,上午下午。開張的時候要拜台,點香,燒往生錢,放炮竹,跪拜。廟戲就得拜廟。要拜四方的神,台不能跨了。譜戲還要拜斗,拿紅筆在孩子的眉心點一個紅點,家長給十塊、二十塊、五十塊的,男女孩子不限。唱《送子》,台上抱一個假娃娃出來,預先聯繫好,有新生結婚的,趕緊接,把假娃娃抱回家,第二年果然生一個兒子。接的時候要放炮竹。
上午唱一本,下午唱一本。吃飯他們自己吃。唱到一半的時候要送"腰台",用一個四方木托,上面放煙、糖、蘋果、饅頭。"腰台"送到前台,放挺長的炮竹,放煙花,還要吹鎖唄。由正在演出的演員接,一般是好看的女孩接,向三方人彎一下腰,然後接著演。
在村的路口搭戲台,正面是墳場,墳頭一個比一個高,像階梯劇場,用一大把稻草墊著,誰也擋不住誰。正月裡唱戲,農曆八九月也有唱的。
唱譜戲開張的那天,共一個譜的幾家人要扛著譜游村,游到哪家就在哪家的桌子上放一下,這家人放炮竹。游完後就拿回家。只有一輩的長子才有資格,全村只有三四個人有資格拿譜。
一個戲團有二十多個人。
廟戲最多有唱十天的。
全村只有一個土地廟,特別小,比廚房大不了多少,有一個土地公。叫社廟,社跟蝕同音,所以不叫社廟,叫賺廟。
正月初一去拜,出門叫出方,不吃飯,每家都要去人,一年的第一天去哪兒很重要。在路上不能說話,說話就不吉利,有人使壞,把人推下溝,也不能說話,有時過河,被人推到水裡去也不能吭聲。拿上紙、香,燒了,回來路上就可以講話。
女的不能去。
四季山上有一廟,是菩薩廟,山下有私人建的廟,叫"慈悲庵",裡面有觀音,有千手觀音、送子娘娘、濟公、三清官,住廟的是尼姑,有兒女。
就等香客上門,求籤。小孩病了,就在黃紙上畫符,或者給一點香灰,就好了,很靈。
有一次半夜,十二點,我兒子犯症,倒在地上,不行了。是動土了,年三十,有一種鬼怪,誰動土就找誰,一共能犯七個。以前出這種事就去廟裡,尼姑用一升米,用七個柳枝尖,七個芭茅尖,埋在動過土的地方,埋了就好了。很靈。
我們嚇壞了,小王半夜去廟裡,別人都封門了,年三十都要封門,初一才開門。封了門就不能開,過年了。她也封門了,人命關天,她還是開門了。
平時小孩頭疼發燒就找她,找了就好了。小孩生病都是信迷信的多。我生病也是信迷信弄好的。
她看小孩的眉毛,小孩發燒眉毛就豎起來了,她一看,就說:哪個祖宗摸了一下,燒點往生錢就好了。要麼就是在哪個方向孩子嚇住了,用一塊青色的布,用小碗裝上米、茶,叫"茶花米",包著布,放在枕頭底下。要"叫黑",拿一個棍子,在水缸裡順時針轉三圈,反時針轉三圈,用吟的聲調叫孩子的奶名:你在哪個塘邊啊~~嚇住了,回來呀~~
點個燈籠,母親在前面走,大哥在後面,母親喚:你回來呀~~兄弟答:回來了!在廚房也喊,有水的地方就行,一路要喊到睡覺的屋子,母親就摸孩子的頭,從後腦勺往上摸,邊摸邊說:回來了!回來了!要很高興地說:好了好了,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二天就好了。
吃奶的孩子發燒,吃藥老不好,抱到她那裡讓她摸一下就好了,就這麼神。
這個女人姓林,叫細容,我們都叫她林師傅。跟普通人一模一樣,得道後就顯靈,她能過陰,過陰就是到陰間走一趟。她每天晚上都唱,都聽得見,初一十五必須唱。唱就是過陰,小王大哥生病的時候也把她接到家裡來。她把兩手放在膝蓋上,"嘿嘿嘿嘿嘿~~"像笑一樣,很長時間才唱詞。哪家有事找她,她就唱:哪方的主人,誰礙你了。開的方子是,往生錢多少,救苦錢多少,玉皇錢多少。她得道以後老唱,把死去的人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大家就知道她顯靈了。
那次我犯症,大嫂去找她。女的正月初一不能敲人家的門,結果大嫂敲了門,林師傅的丈夫就死了。
請她到家裡來一趟,一般要四五元,到她那去,一般十塊,最少五塊。
正月初一,男人出方回來,都到她那去,每人給她十元錢,像拜年似的。女人吃完早飯,帶上孩子全上她那
拜年。
她每年要給縣裡的佛教協會交幾百塊錢。
孩子不好了要念童子經,初五初六兩天念,不問你要錢,你自己給,請道士要給道士錢。
觀音會,二月十九,唸經,敲木魚。一人專門燒黃紙,代表給菩薩用的錢,往生錢是給閻王用的。一般有三個道士。
又有念黃經的,黃經是最大的經,不是隨便念的,這麼多年就念了一次,念了整整七天。
林師傅回家通知要念黃經,這是很大的事,年成不好,要念黃經渡災。
去的時候,每人帶上錢、米,在廟裡吃了,就算在廟裡記上了一筆。很多人都搶著吃,上午去,下午回。廟主林師傅是我們村的,她照顧我們,吃完飯她悄悄喊我們進去,到她的房間裡,讓我們吃米粑。
跪著聽唸經,上午下午都念,完了以後才回家。
最後一天又去了。唸經的人一邊念,一邊轉,花插著走,很好笑的,但是不能隨便笑。有一種走法叫"花枝禮",五個人,走八字形,五個人在一小塊地上你撞我,我撞你,一碰就笑。有個女的特別愛笑,捂著嘴,悄悄笑。
在山上最高的地方,找一棵大樹,樹上立一根竹竿,竹竿上綁著幡,就是大幅黃布,能拿下來,你有什麼要求,就在那裡求,黃幡上有七根繩子,下面有小結,別的很多人都在幫你求,都跪著。一放炮竹,黃幡就升起來了,滿山坡的人都跪著,風很大,幡下七根繩子互相纏著,如果七根全都纏上,是大吉,吉象,如果七根都不纏,則不好。
誰求黃幡誰放鞭炮,住廟的師傅有專門放鞭炮的,一放就升幡了,像升旗一樣。風一吹,又散了,一邊嘴裡念"菩薩保佑"。完了降幡,像降旗似的,降下來看纏成什麼樣子,請師傅講一講。求得不好也沒辦法,不能求第二次。
最後一次是起經,從生死廟起到山上。每人手裡拿一根點著的香,廟裡紮著小紅花,每人胸前也掛紅花。右手拿一根香,到起經的廟裡,把香插上,然後點一根香拿回來。有一個人吹笛子,吹完了往回走,手裡拿著一根香。
生死廟可以管挺大的地方,管一個鄉鎮。這個廟的廟戲最長,出錢的人多,能唱十天半個月。每年唱戲他就給人發一個請柬,給了你你就要給他錢,二十塊。
做生死廟的時候,有兩兄弟出了一萬,他們是大陳灣的,在天津開傢俱廠,發財了,出錢多就叫"發泡""發燒"。唱戲他們家點了五本。
做廟的有一個碑,贊助人名字刻在上頭。蘆山上有一個廟,大廟。林師傅主持好幾個廟,每個大廟下面都有好幾個小廟。
蘆山的廟,前面有一棵很大的樟樹,下面有一棵小樹。罪犯要在大樹前受刑。大樹被人偷過,鋸了三分之一,這人就肚子痛,打滾,沒偷成,這樹現在還有一道疤,有十幾年了。小樹也有說法,忘了。
林師傅每年五月二十五生日,叫"趕生",就是拜壽,"辦生",就是做生日。
大家都去蘆山給她趕生,挺多人。帶禮:米,二三升,十五塊錢。有的帶糯米、梅乾菜、腐竹(叫豆棍)、青菜、黃花菜、黑木耳、白木耳,有錢人給錢,一百、五十的。廟挺大的,給錢的記在黃紙上,唸經的時候把名字念出來,燒掉。
中午在廟裡吃飯,齋飯。十個人一堆,兩臉盆菜,都是齋菜,坐在山上,圍著,坐在草上。齋菜是一樣一樣煮,盛在大盆裡。有煮豆腐,紅棗泡了用紅糖炒。黑木耳和腐竹都是用水泡開了炒。海帶,煮一煮。罐頭,有桔子和梨罐頭,有涼拌菜,搾菜、梅乾菜,花生都是炒糊的,沒有青菜,老人過生日不吃青菜。煮糯米粥,粥裡放綠豆、花生米、紅棗、蓮子、冰糖。
廚房裡都是自願意幫忙的人。
有十種菜,一般老人過生有二十二盆,林師傅是齋菜,少一半。別的老人過生,我們都是一邊吃一邊數,快到的時候就吃快點,沒到的時候就吃慢點。最後一盆是肥肉,倒數第二盆是一條整魚,叫"鎮魚"。
湊夠十個人就拿兩個臉盆,每樣菜盛一碗放臉盆裡,舉在頭頂,邊走邊喊,讓開——讓開——旁邊的人往他頭頂的盆裡搶挾一筷吃。
人很多,有時筷子和碗都搶不到,但我們不怕,林師傅是我們村的,她媳婦把筷子和碗都藏好了,等村裡的人來了就悄悄喊,這邊來,這邊來。我們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一個個悄悄地跟進去。
豬養到二百多斤就能殺。本地豬,大白豬,很少黑的。小豬叫奶豬,到馬連店的集市上買,十元錢一斤,三十多斤的奶豬,要三百多元。小的十塊錢就能買一頭。
吃谷糠,潲水,沒糠的時候也有給生米或谷子吃的。
有一次我去買兩隻小奶豬,到河堤上跑了一隻,大家都幫著抓,結果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的腳捉住了,她說,哎喲,抱我的腳幹嘛!那人說,我以為是豬。
豬兩個月叫滿科,跟小孩滿月一樣。最小的有8、9斤,叫"籮卜棍",大一點的,二十、三十斤的,叫"頭仔豬"。
每家都養豬,養到過年自己殺了過年。長得挺快的,9個月,八月十五中秋也殺。
鄉政府在江灣有個畜牧站,治病、配種,二十個大隊,每個大隊都有一個專職畜醫。賣藥,養種豬。醫生全是男的,賣藥的全是女的。
豬會得風火症,叫五號病,難治,身上燙燙的。得的最多就是這病,挺難治的。夏天往草堆裡鑽,身上發燙它怕冷。一年難得一次,傳染的,像豬瘟。只能打針試一下,能好就好了,不好就死了。全村只好了一頭豬。
有一年,村裡一百多斤的死了好幾隻,有一隻是得肺病死的,殺了,內臟一點沒要,吃了肉。我女兒老問,爸爸,我們家的豬什麼時候死?
死的那批豬,全都吃了,不用花錢,誰想吃,就去死了豬的那家人討一點。這家的豬死了,肉吃完了,那家又死了豬。
我家的奶豬一直拴著,繫在門上,一放就吃莊稼,小麥,油菜,都吃。我們家沒做豬圈,有一個小屋,讓它呆在屋子裡。那年臘月十八,拴著也把我家門口的地拱翻了,不知哪來的這麼一股氣。那天有人結婚,我幫小王喂鴨子,他去幫人家拿傢俱。12點,一個男的提著蛇皮袋,我以為他是偷雞的,沒在意。
我看見豬把地拱翻了,有氣,把它解開了,打它,拿棍子打,還想把鋤頭鋤死它。我邊打邊罵,像罵人似的。中午也沒給它吃的,也懶得找,我說,死了就死了。中午也沒回來,晚上還沒回,我也沒找。小王回來找,看見在稻場邊的麥地裡,讓毒雞的毒死了。讓五保戶殺了吃了。他自己剝皮,全吃了。
有人專門毒雞毒狗,沒毒的,能吃,毒雞的藥叫"三步倒"。
有一年我家養的兩頭小豬咬人。我們每年都養兩頭豬。那時候房子還沒蓋,只有兩間屋,豬在做飯的廚房呆著,現在還有很多人家的豬養在堂屋裡。豬長大了,吃食在外面,睡覺的時候就回屋。人家上我家買蛋,一邊一頭豬圍著人家,來了生人就咬,我伯來了它就不咬,生人來了它就趕,跟狗似的。後來養到200多斤就賣掉了,真捨不得。
豬有的時候能聽懂人話,說趕緊吃,吃了好殺掉,豬就不吃,說賣也是,說了它就不吃了。有一次小豬從二樓上跳下來,沒摔死。晚上睡覺前把豬趕出來一會兒,讓它尿尿,它就尿了。有的豬很聰明,到尿尿了就"唔唔"直哼,來回走到處轉,不在屋子裡尿。牛也這樣。聰明的豬是人變的,五爪豬不能養,就是人變的,一般豬只有四隻爪。
最毒的農藥是甲胺磷,吃一蓋就死。不管什麼蟲子,稻子、蔬菜,一有就噴。四伯種甘蔗和白菜,長蟲子,全噴上了甲胺磷,第五天就吃上,差點沒死。小白菜不要了,喂小雞,小雞全毒死了。四伯是到醫院洗腸才活了。
還有1605,也挺毒的,棉花蚜蟲,都能噴,如果買不到甲胺磷就買1605,一斤一瓶,五塊六一瓶,甲胺磷是十二塊一瓶。1605去年不讓生產了。
敵敵畏不是劇毒,用來殺蚊蠅,喝敵敵畏的都不是真想死。以前有一種殺麻雀的藥叫芙南丹,日本出的,很厲害。用煮熟的飯拌飯,什麼鳥吃了都死。拌的人必須戴上口罩、眼鏡、手套,紅色的,像沙子似的。
也有人吃這個死的。國產的沒這麼毒。日本產的毒。下秧的時候,稻種是從海南買回來的,拌了芙南丹,老鼠吃了,就藥死了。
我家的細婆,叔叫細娘的,她有一次,想不開,吃了芙南丹,後來到馬連店洗腸,吃了半斤,沒死。現在人挺精神,頭髮全白了,八十多了,走路飛快。
喝甲胺磷很容易死。我在娘家的時候,一個男的叫狗子,他妹和妹夫吵架,妹妹回娘家,全家都勸妹妹不回婆家了,結果狗子不知為什麼就喝藥,這麼多人看著他喝,大家都搶,搶得滿屋都是,只喝了兩口,送馬連店,只有兩公里,一到就死了。大家都說有鬼,是他妹妹帶回來的鬼。
87年,娘家村有個女的,也是喝這個藥死的,她家好好的,丈夫吃國家糧,兒子考上大學了,兩個女兒,不知為什麼就喝藥死了。村裡的說法是,死人找替身。
跟我同一天嫁的那個女的也喝這個藥死了。同一天嫁,誰先出門誰好,晚了不好,如果不同姓就可以搶,都是姓李,要講禮,她的嫁妝先送,我的後送,出嫁的時候我先走,她後進家門。如果她先嫁來,我就不好。我就下午過去,她晚上挺晚才嫁過來。87年正月,她也喝農藥死了,她不讓丈夫打牌,說不聽,回家就喝了,大伯大媽都在家,藥放在一個閒屋子裡,甲胺磷,也是喝兩口,送到馬連店洗腸,洗了還是死了,兩個孩子,當時小的還不到一歲。
我們養成土鴨。有專賣小鴨子的地方,叫"抱房",好幾間屋子,搭架子,放蛋箱,底下用煤燒,燒二十天小鴨就出來了。每隔七天出一批。
第一批出來的叫"頭水",有二水、三水、四水,直到七水,七水就叫掃灘的,最不好的是最後的。一出殼就認得公母,把公的挑走,專賣母的。
抱房離村子有十幾里地,有好幾家,每年都給小王合同。每群鴨子放一隻公鴨,能孵小鴨子的蛋叫紅蛋。抱房每年二月到各村收蛋,一斤三塊錢,比市場上吃的蛋貴一點。過二十多天,有合同的就去挑鴨子。一般挑一百多隻,兩隻竹筐,一塊錢一隻,公小鴨不要錢。
有一次小王拿了一百多隻公小鴨給村裡人養,全養死了,抽筋。
鴨子的病一是抽筋,一是肚子里長坨。出來沒多久就放水裡就抽筋。出來十幾天才能下水,剛下水一小會兒就要趕上來。
小鴨子一百多隻聚在一起,成團,要放在箱子的格子裡,每格放十隻鴨,把煮熟的飯,用茶水拌,助消化,吃完用嘴噴一口水給小鴨子,讓它理理毛,就休息了。不理毛它就不舒服。
長到二十幾天,每天就趕到水田里,插了秧,把飯放在水裡,時間長了沒喂,它自己就回來了。
母鴨的毛是普通的,公的羽毛很好看,黑的裡面有綠毛,閃光,全是麻色的,一百隻裡面有一隻是白的。
小王九歲就放鴨,他知道哪只鴨子下蛋最狠,能看出一群鴨子是一年兩年還是三年。鴨子第一年下的蛋小,第二年就是吃的蛋那麼大,五六年就老了。
養了一百五六十隻,老的賣掉。買一年的鴨子,每天晚上下蛋,有的在早飯的時候下。小王知道哪只鴨子沒下蛋。大屋子,四個角放上稻草,每天早上,門一推開,地上白花花一片,一百多隻鴨蛋。
全是小王撿,他讓我撿,我一下踩破兩隻,就不讓我撿了。我女兒很愛撿。邊撿邊數,冬天少的時候只有四五個。最多的時候有一百三十多隻。六月下一半,每年下蛋都在正月初一,只下一個,叫"開科蛋",如果下兩隻,就叫"關門蛋",不好。到秋天又開始多了。
有專門收蛋的,有冷庫,縣裡。賣給私人做松花蛋。
老有人偷鴨子。97年3月14,鴨子關在小屋裡,晚上有一個女啞巴,沒地睡覺,在我家窗下水泥地睡覺。12點半,鴨子像被人趕著跑。小王看見啞巴晃了一下,他說,你走不走,走!啞巴提著褲子正要走,這時屋裡跑出兩個人,小王哇哇喊,他哥弟都起來了,追出很遠,沒追著。偷鴨子的袋子是裝400斤的大口袋,兩大袋,裝了八十幾隻鴨子。沒偷走。
我們就把鴨子攔在廚房。20號晚上,一點多,有月亮,隔牆的鴨子又是在跑。我拉亮燈,也沒聽見狗咬。推門一看,廚房已經挖了一個大窟隆。我一邊喊一邊用鐵叉沖了一下,沒人,他哥他弟又起來了,他弟有摩托車,沒穿衣服,光著,他說,給我鑰匙,弟媳婦一慌,就給他一隻鎖。
大眼也扛著叉子,兩人趕,沒趕著。找著一個扁擔,上面有字:1992年,王。是我們家的,放在外面。
養一隻鴨子每天要喂三兩稻穀。下蛋的時候每天喂四頓,不下蛋每天喂一頓。
其一
我們村每年都要打架,不打就不行,覺得不好玩,打架好玩。有一年,正月初二,一個有功夫的河南人,四十多歲,帶著九節鞭來王搾,說要把牛皮客的村子操翻。他們有什麼仇不知道,反正就來了。
剛到平板橋,碰到我們村的一個老頭,有六十多歲,老頭矮,河南人高,夠不著,他就跳起來打了河南人一巴掌。細鐵他們聽到信,一幫人,五六十人都去了。這河南人叫小趙,有點名氣,也有功夫,一邊跑著一邊喊,說要把王搾操翻。他後面跟著我們村的一幫人,追過來。
大家團團圍著,小趙根本沒法還手,有功夫也沒用。衝在最前面的是那個跳起來打他的老頭,後面的人也想打,夠不著。小王的弟弟在岳父家拜年,一會兒就全都跟過來了。
細鐵和他弟帶了我家的菜刀,兩個擀面杖,一人一個,小趙的九節鞭被繳掉了,小王的岳父勸架,很多人都不打了,只剩細鐵和他弟。刀拿了沒用,拿擀面杖還在打,你一下,我一下,像打鐵似的,使勁打,細鐵和他弟都高。看的人都說不行了,說不打了。他們還打,打一下,收一下,一邊講理,說還要不要抖威風?還狠不狠?你狠還是我狠?你操王搾?你還敢不敢操?
後來還是勸走了。小趙只活兩年就死了。病死的,跟這架打的有關係,內傷。
其二
有年正月十四,我們村的人上姑爺家玩,回家在路上遇上姓江的,他們的龍燈比我們的還長,人又多,碰上了,兩個龍頭,誰也不能比誰的高,誰都不願意走左邊。右手是大手,左手是小手。江村的看到王搾的龍頭舉得高,就動手打。
我們女人全都在家打牌,侄子慌慌張張跑回來報,說打架了!趕快去,打輸了,男男女女全得去。
我們四個女的,一人一把鋤頭,扛著就跑。後邊的滿村人都跟著跑。到那一看,王搾的人每人臉上都有一道血印子,可能是刺條打的。附近有一條河,堤根上全長著刺條。這河從江灣子一直流到我們村。
男人看見女人扛著鋤頭來了,趕緊接著。姓江的看見趕緊跑。江灣子也是姓江,就把他們藏起來,關上門。我們把姓江的龍燈踩了,把棍子扔了,女人跨過龍燈是不好的,我們就跨過來跨過去。男人打不著人,滿村子找。
我的鋤頭被細鐵接走了,他被人打著頭了,他這人有一條,你打著我怎麼樣,我也要打你成什麼樣。他找不著人打氣得要命。姓江的都從後門偷偷溜走了,細鐵逮著了一個人,就往死裡打。江灣子的人都在喊:要不得,把人打死了!他把人的頭打出一個大窟隆還打。後來被扯掉了,送到三店醫院,不敢收。又送到縣醫院。
回到家,江灣子村來了兩個人談判,讓王搾不要打了。姓江的連夜買紙紮龍燈,紮好了才回去。他們要路過王搾,路過的時候鑼鼓都不敢敲,偷偷走了。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姓江的揚言要來一百多個人打架,我們也不害怕,都拿好了工具,有鋤頭、叉子、釘耙、土銃、沖擔、菜刀,還有木工用的鑿子。
就在稻場上叫,全村一兩百人都在叫,拿著土銃對著姓江的村子放銃。
姓江的只來了幾十人,沒來一百人。最後也沒打成,王搾的人都覺得可惜。姓江的人說,怎麼王搾的女的也這麼喜歡打架。那真是的,滿村子都在喊,有什麼帶什麼,沒有就拿鋤頭!
其三
91年,正月初六,細鐵和他哥去給親爺拜年,親爺是他爸爸跟那人是很好的朋友,不是結拜兄弟,也不是親家就是關係很好。走到三店中學,被一輛"神牛"牌拖拉機撞了,把細鐵的骨頭都撞斷了。他哥回來報信,人家把細鐵送到三店醫院,說治不了,又送到縣城。
我們這邊的人想打架,那人跟我們村的人有親戚,沒打。
細鐵的腿治了半年,裡頭是鋼筋,在縣醫院接的。上鋼筋在縣醫院,上好了回家養,等骨頭長好了再到醫院把鋼筋取出來。能走路。
錢都是他自己出的,後來打官司,讓那人出2500塊,那人兩年了還沒出。到了第三年,臘月二十六,這天我們村去了四個人,還有別村的朋友,一共去了二三十人,到撞人的那人家,叫鴨子嘴。去的時候坐了三輛三輪車,租的,20塊一輛,在馬連店租的,鴨子嘴離馬連店有二十里地。他們手裡沒拿傢伙。
準備去要債,要是他家沒錢就拉東西。
他們一進那家就把大人小孩控制住了,搬東西,桌子椅子沒搬,糧食也不要,只搬電器,電視、錄音機,自行車這些,都搬上。那家女的掙脫了,跟到大街上喊,這鴨子嘴也是一個小街,一聽喊,街上的人全來了,幾百人,把王搾的人打了,打得不算狠,就是被包了餡,包著打。細鐵的弟弟被一幫女的趕到爛泥田里,把臉抓破了。細鐵也被人按在地上打。有個人被人追到田岸上,從低處往高處爬,被人用雨傘的鐵尖把屁股捅了個窟隆。就是外號叫三類苗的,他整天病秧秧的,還就愛打架。
小王的弟弟被人趕到女廁所裡了,街上的女廁所。他以為人家不敢進,結果人家還是追進去了。打得不厲害,就是狼狽。
回到村裡誰都不說這事,家裡女人都不知道。
過了一天,鴨子嘴的一個女孩上我家玩,這女孩是木玲的朋友,她說你們村有人上鴨子嘴挨人家打了,都說王搾的人這麼厲害這麼厲害,昨天上鴨子嘴被人包了餡。村裡的女人趕緊問,這才知道。
第二天是二十七,每年二十七都要到縣城買菜,買二十八的菜,二十八是還年富。早上要起一大早吃一頓好飯,要有魚,要先供祖,供祖的魚要小一點的,叫"聽話",不知什麼意思。整條魚,有頭有尾的,煮熟,不能吃,到了十五以後才能吃,先放鹽醃。還要有魚丸肉丸糯米丸,雞、豆腐,放火鍋裡,不擺素菜。火鍋裡必須有一隻大蘿蔔,意思是養大豬能養成。大蘿蔔是整的,放上雞蛋,隨便幾個,叫"元寶"。早上五點起床,前一天晚上就做好,熱上半小時,六點吃完就出門了。這就叫"還年富"。
二十七這天,我們村的人打敗了,不服氣,心想你們去縣城買菜非得從我們村路過,他們幾個人就守在路邊,騎車騎半里路守在路邊。
我們村到馬連店一里路,馬連店到縣城26里,從鴨子嘴到縣城更遠,要起早,我們的人去得晚,沒看見他們人。那人買完菜三點多才回,就被他們逮住了,但這不是欠錢的人,沒打,只把衣服全剝光了,就剩一條內褲,臘月,大冷天,故意凍凍他。幾個人在邊上看著,不讓他跑。那人凍烏了,才讓他穿上衣服回家。
欠錢那人外出做木工,細鐵也外出做木工去找他。
他在北京老打聽那人,聽說那人在太原,他就從北京去太原。他把斧頭磨亮,守在樓梯口。那人從樓梯下來,細鐵撲上去連砍三斧頭,腸子都流出來了。砍完了回北京了。他弟弟也在場,他說:我細哥真厲害,真有本領,跟程咬金三斧頭似的,砍了三斧頭。他在我家說,大家聽得笑得東倒西歪的,站都站不住,在我家門口講的,我家人多。
那人報警了,沒抓著他,就不了了之。算扯平了。
花生很好種,種花生的地裡喜歡長草,只噴除草藥就行了。不行就得鋤地,長草就不長花生。七月半收花生,現在的品種好,扯不斷,都連在一起,以前的扯起來一個都沒有,但以前的品種產量高,花生香,好吃。現在的叫"紅花一號",兩粒米,"川生",三粒米。
花生桿有時餵豬,曬得很乾,用機器一搗,粉成糠。粉糠的錢跟買糠的錢差不多,一百斤十四塊。
種得多的人家就搾油,但花生油沒人吃,一陣煙就沒有了,只拌飯,不炒菜。炒菜用菜籽油,菜籽油好吃,香,煎魚兩面黃。兩百斤菜籽能搾五六十斤油。
花生基本上是零食,煮,連殼炒。旱地多的人種得多,有一戶一年種了二十多筐,全賣了。
花生很好種,種花生的地裡喜歡長草,只噴除草藥就行了。不行就得鋤地,長草就不長花生。七月半收花生,現在的品種好,扯不斷,都連在一起,以前的扯起來一個都沒有,但以前的品種產量高,花生香,好吃。現在的叫"紅花一號",兩粒米,"川生",三粒米。
花生桿有時餵豬,曬得很乾,用機器一搗,粉成糠。粉糠的錢跟買糠的錢差不多,一百斤十四塊。
種得多的人家就搾油,但花生油沒人吃,一陣煙就沒有了,只拌飯,不炒菜。炒菜用菜籽油,菜籽油好吃,香,煎魚兩面黃。兩百斤菜籽能搾五六十斤油。
花生基本上是零食,煮,連殼炒。旱地多的人種得多,有一戶一年種了二十多筐,全賣了。
一般不捨得燒花生桿,餵豬很好,比買的糠好。檢松針燒,山上很多。8月1日,那天颳大風,樹上的黃松毛全掉了,厚厚的一層。有一天,大家都干地裡的活,那天颳風下雨,我穿著高統鞋,一個人,下著雨,人家都不去。我撿最厚的地方哈,哈柴。有人上山撿叢菇,看見我,趕緊回家拿耙子繩子。
那次足足哈了十六捆,能燒兩個月,讓小王往下挑。大家都笑我,說懶時真懶,能幹時真能幹。中午飯都沒吃,我佔了一大塊,哈了六捆,大捆。整個山都是松樹,四季山,不用砍樹,很多山。
在娘家的時候燒棉花桿、芝麻桿、黃豆桿、高梁桿、稻草、麥桿,麥子桿燒的時間最長。
現在燒煤。
四五月上山撿蘑菇,很好吃,炒一下,放雞蛋、蔥。籮筐有兩三籮筐,吃到開年二三月,有的裡面長毛了,陳的不好吃。
就種在田岸上,三四五月都可以種,有一種品種叫"六月半",種得早,六月半就可以吃了。悶青豆,毛豆角,整個煮,放上醬油,一點鹽。
野兔子愛吃豆子,吃葉子,只剩幾根棍,再補,再吃,弄一根棍子,一把稻草,扎一個圓坨,像稻草人似的,嚇兔子,它不怕。
割完小麥後趕緊種豆子,端陽節前一天種。什麼肥都不用施,特別稀,通風,密了不長豆子。
綠豆也一樣,可以種兩季,一點肥就長得很好,也不用拔草。
有一種蟲叫"吃蟲兒",葉子上有,碰到就不得了,起一個大疙瘩,疼,穿長袖也不管用。黃豆絕對有吃蟲兒。
綠豆也可能有,就穿上長衣長褲,戴袖籠。綠豆是摘,不是一次摘,先熟先摘,熟了是黑的,先黑先摘,不停地長,有的還開花。
黃豆是連根拔起。
幹活要穿上筒子鞋,長筒膠鞋,怕蛇咬,土地蛇。插秧的時候穿,叫"農忙鞋"。
土地蛇是最毒的,咬著了馬上腫。村裡有個老表,雙搶,中午摘豇豆,給土地蛇咬了一口,紮住腳脖子,痛得哭,紮著也不行。送醫院也不行了。
有人會草藥,用草藥敷三個月。也可以把蛇打死了,把蛇頭砸碎敷,以毒攻毒。有一次我割岸柴,拿梯子割,夠不著,看不見有蛇,被咬了一口,把蛇打死,用蛇頭敷腳,不那麼痛,第二天就能走路。
有種草叫"刺",每年開花都很好看。淺紅,深紅,白,桃紅。小的紅刺頭,能吃,甜甜的,現在的小孩不吃,我們那時候吃。嫩的,小指頭那麼粗,能掐下,不扎人。生吃,叫刺芽。老人說:刺芽咧紅彤彤,細伢吃了耳朵聾。
有一種叫"絲毛草",長在高岸上,叫膀田,小山丘上的田。絲毛草很長,有三尺長,做蓑衣的,草心叫毛針,像針似的,能吃,有手指長,剝開,裡頭有肉,纏成餅。老人說:抽毛針,打毛餅,接細叔,花細嬸。現在王搾也有人用蓑衣。
魚腥草,沖、田岸、高岸有。挺多的,開白花,三八月開花,手掌長,一扯,挺腥的。曬乾,當茶喝,沒腥味,治病的。有個女的老給她爸爸喝,一年四季都喝。魚腥草是暗紅的,根是白的,逕也是紅的。聽說能治女人的病。
野菊花沒人吃,田岸上一片一片的。
白水草,花生、芝麻地裡有,見節開叉,滿地爬,一扯一大片起來,沒莊稼的地裡也是這草。牛愛吃。
繫馬樁好大一棵,一個人都扯不起來,牛喜歡這種草,吃的時候,使勁扯都扯不出草。牛沒有上牙,只有下牙。
貼金帕,就一根,爬地,比白水草葉短,堤岸上全是這種草。馬鞭草,路邊也很多,牛愛吃。
野雞冠花,花生地裡長的,像狼牙棒,頭是尖的。
狗兒草,小時候我們唱:嗚——毛狗黑狗出來,裡頭的黑籽就在手心上了。馬拉草是辣的,汁碰到皮膚上挺辣,有的牛吃,有的牛不吃,房前屋後都有。有一種草叫做烏,草上結的籽像芝麻一樣,把籽捏出來,放在紙上,"烏"一吹,籽像蟲子似的滿地爬。
水田里長的是四葉萍,也叫破銅錢,一片片地長,不好。水裡還長飯槓草,也叫水上草,樣子像飯槓。秧田里長牛毛氈,密密的,很難弄。還有鴨舌草,像三片鴨舌。
地根頭能做藥,有人收購,以前有人挖根,上面是葉子,只有幾片,逕是三角的,用來看生兒還是生女,也叫生兒生女草。
油稀草什麼藥都噴不死,節節生根,滿田都是,最難扯,交錯著長,挖也不好挖。死不了。油菜田里長鵝兒草。豬最喜歡吃蒿子草,小時候我們割來餵豬,田岸沖地,到年都有。以前我們還吃一種草,只有一根徑,是酸的,現在沒多少孩子吃。枸杞草的子跟枸杞子一樣。
巴茅草有齒,割人,裡面的心也能吃,有人用來蓋豬圈,以前打柴都得戴手套,一不留神就一大口子。
魚主要吃青魚草魚胖頭魚,做魚丸子,用刀背剁,放點澱粉,半碗魚,一碗澱粉,放點蔥姜鹽,放一盆水,浮起來就好了,沉就不行。
雜魚(H魚),就是把魚切成塊,放上鹽、醬、紅D,一攪和,放進瓦罐裡,放幾個月都沒事。吃的時候,夾起來放鍋裡蒸一下。我們土話說雜巴,就是指不會,糟糕,雜巴飯,就是亂、糟。
魚和豆腐蘿蔔煮著吃,叫新鮮吃。先切成塊,放鹽、醬油、味精,盆裡一攪,水開了下鍋,放紅辣椒粉。炸魚也吃,放點麵粉和鹽,一攪,半鍋油燒熱。醃魚也做,上午醃下午吃,有一種吃法叫爆醃魚。
醃魚有很多水,臘魚要曬乾。把五臟和鱗都去掉,在通風的地方吹乾,再放缸裡放鹽,一層魚一層鹽,醃肉也這樣。醃出很多水,有太陽就拿出來曬,曬乾留著慢慢吃。
走親戚給臘肉,臘魚比臘肉好,不給人。一般第一次去人家家裡,給新鮮肉,第二次給方便面、蘋果。
霉乾菜家家戶戶都做,現在沒有多人喜歡吃。分干醃菜和濕醃菜,干醃菜用籮卜纓和芥菜做,洗了,曬半干,放鍋裡過一下,再放缸裡,用面杖使勁壓緊,有許多水,用稻草封住口,扣過來,一夜水就干了,第二天用大鍋蒸熟,再用曬腔曬乾。芥菜比籮卜纓好吃。
濕醃菜用白菜做,一洗,曬半干,放缸裡或桶裡,燒開水,放上一袋鹽,把開水晾涼,泡上,泡到第二天就能吃了,黃的。
魚主要吃青魚草魚胖頭魚,做魚丸子,用刀背剁,放點澱粉,半碗魚,一碗澱粉,放點蔥姜鹽,放一盆水,浮起來就好了,沉就不行。
雜魚(H魚),就是把魚切成塊,放上鹽、醬、紅D,一攪和,放進瓦罐裡,放幾個月都沒事。吃的時候,夾起來放鍋裡蒸一下。我們土話說雜巴,就是指不會,糟糕,雜巴飯,就是亂、糟。
魚和豆腐蘿蔔煮著吃,叫新鮮吃。先切成塊,放鹽、醬油、味精,盆裡一攪,水開了下鍋,放紅辣椒粉。炸魚也吃,放點麵粉和鹽,一攪,半鍋油燒熱。醃魚也做,上午醃下午吃,有一種吃法叫爆醃魚。
醃魚有很多水,臘魚要曬乾。把五臟和鱗都去掉,在通風的地方吹乾,再放缸裡放鹽,一層魚一層鹽,醃肉也這樣。醃出很多水,有太陽就拿出來曬,曬乾留著慢慢吃。
走親戚給臘肉,臘魚比臘肉好,不給人。一般第一次去人家家裡,給新鮮肉,第二次給方便面、蘋果。
霉乾菜家家戶戶都做,現在沒有多人喜歡吃。分干醃菜和濕醃菜,干醃菜用籮卜纓和芥菜做,洗了,曬半干,放鍋裡過一下,再放缸裡,用面杖使勁壓緊,有許多水,用稻草封住口,扣過來,一夜水就干了,第二天用大鍋蒸熟,再用曬腔曬乾。芥菜比籮卜纓好吃。
濕醃菜用白菜做,一洗,曬半干,放缸裡或桶裡,燒開水,放上一袋鹽,把開水晾涼,泡上,泡到第二天就能吃了,黃的。
除了生吃,還有五六種吃法。都叫苕果。煮熟曬半干,剪成絲,用河裡的沙子炒。第二種是生的切成薄片,放開水鍋裡燙熟,放曬腔裡曬乾。第三種是去皮,切碎,煮熟,放切碎的桔子皮,在鍋裡煮熟,用鏟子搗成一個粑,像麵團似的,盛在盆裡,用稻草墊著,現在用地膜,上面再用地膜蓋上,再用啤酒瓶壓開,桌子多大就壓多大,再曬乾。下午就可以剪,剪成三角形,再曬一天就可以了。第四種是生的放鍋裡,糯米也放鍋裡煮熟,放被子上,把被子弄濕,鋪在屋頂上,用泥工用的燙子,燙薄,用油炸著吃。第五種,把米和苕摻著搗碎,像米粉似的,在鍋裡一燙,掀起來,晾乾,剪成三角形,也可以炸,也可以用沙子炒,沙子用最細的篩篩掉,留下不粗不細的,篩子是專用的,叫泡兒篩。沙子留著,第二三年都能用。
做饅頭、千層餅,抹上一層油一層糖,捲起來,放鍋裡油煎,都愛吃。
餃子叫包面,像餛飩,皮厚一點,餡放肉末蔥醬鹽味精,打一個雞蛋,有地菜,就放一點地菜。
來客人了招待麵條,女婿到丈母娘家,做包面。第一次到丈母娘家不能吃雞蛋,不然就
"斷了"。(湖北話,蛋與斷同音)
燉肉,切成坨燉,只放鹽。不老肉,一滾就吃。炒,切成片,先放醬油鹽味精,一拌就炒。做面,客人來了下面,面裡放肉,叫下肉吃。滷肉,有鹵料賣的,一袋,裡頭有八角桂皮朝天椒,用布包好,鍋裡放點水,放醬油,燉兩三個小時就好了。過年才鹵,鹵豬頭肉、豬耳朵、豬尾巴,來客了喝酒。鹵豬腸洗的時候要放麵粉和鹽,縮得厲害,老話說:好吃的大娘不買腸,兩尺煮成一尺長。
鹵好就放在洗臉盆裡,或者罅子裡,不蓋。
直接往水裡一打,叫"放水蛋",這樣一般是每人吃一隻,也有人不捨得吃。整個煮,叫整蛋。炒雞蛋也是放點蔥。煎雞蛋要放水,煮一下,用湯來拌飯吃。鹵著吃,放點肥肉,連殼煮。無聊的時候,就鹵雞蛋吃,用家裡的大鍋,鹵一百多個雞蛋,一邊聊天一邊吃,全吃光了。鹹蛋用鴨蛋醃。
黃豆炒來當零食吃。小孩老是吐唾沫,叫"發豆潮",炒黃豆吃就好了。
以前不能做B超,生了女孩子就扔掉,不要。現在有B超,馬連店就能做,是女孩就打掉。第一胎是男孩,要隔五年才讓生,我隔兩年生的女兒,罰了一千九百塊錢。
現在第二胎要罰一萬,都到外面躲著。"林彪"的妹妹懷孕了,就躲到北京,快生的時候回家,在火車上就生了,生了個兒子。
王搾有兩家只有兩個女兒,沒兒子,說話得特別小心,不然她以為是罵她。
生孩子要吃油面,麵粉揉軟了,一條條的弄上菜油,用一根竹棍,把麵條纏在竹棍上。放在一個架子上,扯長了,很好吃。面裡放油鹽。一生完就吃,放上雞蛋、肉,不放鹽。以前生完喝紅糖水,躺著別人喂,現在一生完吃人參,快生的時候就熬上了,人參熬好放紅糖。
接生婆叫喜家婆,請一個喜家婆,以前是十塊,現在一百塊。
這個人厲害,她一摸,胎位不正,就讓趕緊到醫院去。馬連店街上的,有五十多歲。她有油布、止血藥、剪刀、注射器。來不及叫喜家婆的,我們村"和尚"也能接。
有時候要幾個人幫忙,兩人按手,兩人按腳,兩三小時都生不下來。胎盤放在飯罐裡,現在放在藥罐裡,第二天孩子的爸爸拿到塘裡扔,不能回頭,不然小孩吃奶就會吐出來。
第二天買肉,送娘家報喜,外婆得抓一隻黑母雞。第二天外婆帶著小孩的尿布衣服,叫毛身衣,線頭都不剪,還要帶一筐面,雞,雞蛋。來了把外婆的黑母雞殺了,雞毛、泡雞的水都留著,留到中午,生孩子的婦女要用這水洗屁股,這樣就不會得病。九十年代還這樣。生第一胎就洗。
喜家婆來洗孩子,帶一種藥,放水裡,邊洗邊唱,拍拍背,唱:一拍拍,二拍拍,細伢洗澡不著黑,一拍胸,二拍胸,細伢洗澡不著風。
母雞煮熟了,整只放在堂裡供菩薩。
娘家有多少親戚,孩子的爸爸就得買多少塊肉,送到娘家,外婆給每家親戚分一塊,親戚家就給你抓一隻雞。月子裡頭十五天吃婆家的,後十五天吃娘家的。十五天,外公舅舅帶上錢來,以前十塊就挺多的,現在要帶一百兩百,女的五十。籮筐裡裝著雞蛋,十幾隻雞,四擔八挑。煮二三十隻雞蛋,染紅,拿一隻紅蛋在小孩屁股上滾,紅蛋娘家帶回去,滾屁股的紅蛋要給小舅子吃。
我婆婆吃齋,一點不照顧,全靠二嫂,髒東西、血,都是她洗的。我妹妹木玲白天來幫忙,騎車來,晚上回家。生兩個孩子都是小王照顧,一般男的都不照顧。
生孩子死了就變成鬼,叫月地大姐,是所有鬼裡最可怕的鬼,紅頭繚牙,披頭散髮,身上慘白慘白的,滿月的時候出來梳頭。專門埋在不乾淨死的山上,晚上打牌回家路過山上就能看見。
治鬼用牛趕犁,繞村子犁上三圈,會好一點。拿土銃,晚上朝天放幾槍,也能嚇鬼。
魚肉豆腐,三大樣。二十二盤,有的二十盤,最低十八盤。一定要有三丸,三碗丸子,兩碗魚丸,一碗肉丸,紅苕丸炸一下也行。省事的煮雞蛋,剝皮就算丸,圓的就行,每種丸十個,一桌十人,一人一個。要是小氣,叫"奸",人家看不起。
有肉片炒青椒,肉片炒大蒜苗,肥肉緊一下,做回鍋肉,壓席。還有瘦肉片炒黑木耳,瘦肉片炒黃瓜,魚燉豆腐,上三四盤,火腿腸,雞腿也炒兩盤,醬牛肉,鹵豬耳一盤,豆腐,醬油干、醬絲、豆皮,一條整的魚,炸魚,壓席,紅棗燉骨頭,燉蓮藕。
不要青菜,粉絲,海帶,土豆都不用。嫁女用。
分老死和不乾淨死。年輕時病死不是正命死,自殺的,都是不乾淨死。小孩沒過十五歲死,叫化生子。
老死的葬在祖墳山,化生子和不是正命死的都葬旁邊的一個山。老死的叫吃硬腳丸,年輕的死了沒酒席。老人死了要守靈,通宵很無聊,請人在家裡打牌,打通宵,可以打打鬧鬧。
抬死人都得挑年輕力壯的,每人給一雙鞋,兩包煙,一條毛巾。兩個人幫死人穿衣服,都是男人,老的。男女死了都是男的穿。王搾是"日本人"和五保戶。要給他們一雙鞋兩包煙毛巾。
人死了要把壽衣稱一稱,幾斤幾兩,長子穿上壽衣,往抬死人上山的路轉一圈,拿上雨傘,前面有一個帶路的,路上不許說話,轉完衣,就給死人穿上。請上樂隊,馬連店的,有個八人樂隊,一放炮仗就吹。樂隊的頭要會說笑,兩個人像對對聯,你一句我一句,搶著說,把大家說笑,說本來就是喜事。
燒坑叫燒蕩子,就得喝彩,樂隊的頭說上一段,押韻的,從沒衣穿沒飯吃說起,又說現在政策好了,說一段給一個紅包,五角錢就行,是禮。
三天要燒床草,鋪的稻草竹墊,鬼要回家找瞳仁,在床草裡。有時候會聽見門響,有腳步聲。
我們這邊的習俗,娶媳婦那天,男方這邊,要派一個沒出嫁的姑娘提著馬燈去接,男的提著烘爐,還有扁木箱。提馬燈的叫"蠟燭姑",得任女方村子的人戲弄,男的在人家身上亂摸,用油漆抹臉,用清涼油抹眼睛,用帶刺的刺坨沾在頭髮上,把頭髮變成一個大餅。要是蠟燭姑長得漂亮就更鬧得不行,冷天還扔到田里去。
有個村特別窮,光棍特別多,這個村嫁姑娘嫁到我們村,他們就非得要我們村裡出四個姑娘當蠟燭姑。這些光棍在蠟燭姑身上亂摸,還在身上掐得厲害。下著雪,細鐵穿著軍大衣,護著兩個,光棍們往姑娘身上撲,把他也掐著了,他撩起衣服,身上全是掐的青紫印,他說,你們看看,你們村的人。他們不管,出了村,他們拿起地上的泥坨往我們村扔,鞋掉了,他們就扔得你們找不著。蠟燭姑被扔到飯桌上是普通事。又不能哭,越哭越鬧。沒人護著就鬧得厲害。
回到男家又有很多程序。
姑娘出門要哭嫁,要拉著村裡人的手哭,村裡人要給"眼淚錢",以前是五角,現在多,要是哥哥弟弟,就給一百元。又要辭祖宗,跪拜。以前走路,現在都租面的,一輛車,租金一百元。
出嫁時嫁妝弄壞了就不好,桌子腿斷了,不知應在什麼事情上,後來她女兒三十六歲就死了。打碎了碗也不好。有身孕的不讓進新房,孕婦到新房,叫"白虎占房"。孕婦在袖子上別一根針,針上是白線,辟邪,或身上帶一枚順治錢,三十元一枚。小孩辟邪就用硃砂、順治錢、雄黃,裝在黑袋裡貼身掛著。
牌聖的女兒也是招的上門女婿,王搾不歧視,地方好,願意來,有好幾個上門女婿,嫁妝全是女方的。
有一個上門女婿外號也叫猴子,叫猴子的人很多,他是個奇才,相貌平平,但他跟村裡好多女的,多著呢。他妻子嘔氣,傷肝,得癌症死了。平時一塊聊天,就佩服猴子,窮得要命,人又不好看,就瀟灑一生。
只有九個指頭,開手扶拖拉機,給打掉一個大拇指。平時打石頭。他老婆沒死的時候,他就跟村裡的女的好,女的丈夫很老實,也知道,不說什麼,這個女的就離婚了,離了婚就上猴子家,打了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