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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兵棋推演 文 / 李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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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嘉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什麼人也不見,專心致志地搞他的「兵棋推演」。桌上的電話響了好幾通,他也沒理睬。不知不覺間,兩個小時過去了,他的演習還是沒有重大突破,不免有些煩躁,所以當手機響起時,他恨恨地罵了一句,不情願地撿起來看看是誰這麼討厭。

    屏幕上顯示的是池風颺的號碼。這個電話不能不接。張嘉緱撳了通話鍵。

    張嘉緱交朋友很注意選擇性,他總結為「四項基本原則」——交上升期新人勝過交巔峰期舊人,交政壇強人勝過交財壇富人,交看得見的上司勝過交看不見的高官,交領導夫人勝過交領導本人。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獨門秘籍」,在官場上,這些淺顯道理人人明白,但像張嘉緱這樣身體力行堅持不走樣的卻比較少見。細細分析,這裡的道理全在於「實用」兩個字。張嘉緱從來不諱言自己對杜威的實用主義哲學的推崇,而且把它與「白貓黑貓論」等同起來,認為「不管白貓黑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這一理論本身就是最大眾化、最符合中國國情的實用主義,在交往上,當然也得秉持這一指導思想。上升期的新人固然暫時沒有一言定乾坤的力量,但依據自然法則,取代已經達到權力巔峰的舊人是歷史的必然,與這些人交往,好比股票市場抄底,眼前投入小,後期回報大。富豪大款固然可以揮金如土,快意人生,但在權力面前,財富不過是奴僕,以中國的政治經濟慣例來看,有了權力,財富自然會源源不斷地送上門來,想推都推不出去。省長、部長這樣的高官當然是位高權重了,可是對他一個地級市黨報的總編輯而言,未免可望而不可即,誰能指望某某省長某某部長親手提拔自己?頂頭上司卻不一樣,他的一句話便可以決定你的政治生命。至於交領導夫人,更是毋須細說的,「枕頭風」有時會比市委常委會上的決議更有份量。

    池風颺符合張嘉緱「四項基本原則」中的第一條。這位年輕新秀是從毓嵐縣選調上來的,在市政府經協辦當了幾天副處長,然後被派到北京駐外。張嘉緱從關本為口中得知,池風颺由於具備政治學博士學位,且年富力強,已被省委看中選為「第三梯隊」重點培養,說穿了,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後備幹部,於是便有意識地與他接觸。池風颺初到北京時,各方面工作都出師不利,一時間沒有什麼業績可言,市裡不少人嘖有煩言,稱其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池風颺思想壓力很大。就是在這個關頭,張嘉緱派記者專程趕到北京採訪,寫出一篇篇幅不小的新聞特寫——《駐京辦事處繁忙的一天》,圍繞池風颺的活動日程,詳盡地介紹了這個駐外機構工作責任的重大,工作推進的難度,工作人員的敬業,工作成績的突出。《A市日報》在頭版頭條配上圖片發表後,那些對駐京辦和池風颺品頭論足指手畫腳的人頓時沒有了市場。也是從這件事後,池風颺和張嘉緱成了不分彼此的「鐵」交情。兩人之間互相利用的因素是有的,但雙方卻都能誠心相待,關係越來越密切。

    池風颺在電話中透露的信息令張嘉緱很吃驚,甚至可以說很震驚。池風颺說,他剛剛把魏書記送到中央黨校,魏書記這次來京,帶著市委黨校的第一副校長梁吾周。

    市委書記在中央黨校學習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梁吾周去北京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可是魏東與梁吾週一道進京,這就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了。不正常,很不正常。

    「他跟魏書記同車去的?你能確定?」張嘉緱狐疑地問。

    池風颺做了肯定的回答。

    「能不能是為著市委黨校的什麼業務,他才跟著魏書記一起去的?」張嘉緱猜測著說。

    池風颺說不像,因為出了車站,兩人就分手了,並沒有一起去中央黨校。再說了,即使是兩級黨校的業務往來,也根本沒有必要請市委書記出面哪!

    「老兄,聽說老部長去世了?現在可是關鍵時期,老兄可要好自為之呵!」池風颺像是開玩笑,說完便收了線。

    自己是市委宣傳部長的繼任人選之一,市直機關裡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池風颺特地來電話通報梁吾周的動向,也是基於這一點,為此,張嘉緱對這個年輕人還是心存感激的。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心中忐忑不安的是,梁吾周怎麼能這麼快就與魏東拉上關係?老純峰的喪事昨天才辦完,難不成這一夜工夫他就把市委書記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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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角的落地時鐘「當當」地敲了十二響,張嘉緱卻一點不覺得餓,重新坐回到電腦前,屏幕上還在提示他,這一關沒過去。「兵棋推演」是從著名的軍事網絡鐵血網流傳出來的一款最新風格的網絡遊戲,原本是為了迎合軍事愛好者弄槍舞棒的業餘追求,以兩軍對壘的形式進行單方操縱的攻防戰。張嘉緱的女兒呦呦是個電腦迷,而且像男孩子一樣酷愛網絡遊戲,將這個遊戲下載後進行了升級,使之適用於商戰、諜戰、情場、官場上的廝殺。張嘉緱無意中發現女兒玩得如癡如醉,湊過去一看,很快也被吸引住了,於是拷貝了一份拿到單位來。當然他對情殺、商戰什麼的不感興趣,按照自己的理解將對戰雙方設定為自己和另一個不知道真實面目的對手,目標是競爭一個高出一級的爵位,看看究竟靠什麼謀略、戰術和具體手段可以擊敗對方,奪得先機。遺憾的是,半個月時間交手了十多次,竟然是敗多勝少。今天這場推演更是被動,他把自己的全部有利條件分別轉化為頂級軍師、一流部署、精銳部隊、高能武器,所採取的戰術也經過縝密研究,可是出擊之後竟然連連敗北,一連數戰,無一佔到便宜。一陣惱火,張嘉緱的倔勁上來了,與池風颺通罷話,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金戈鐵馬,大漠狼煙,各種新武器都派上了用場,對方卻有如神助,依然攻能取,退能防,自己這方還是不能前進一步。張嘉緱點擊了「斥侯」按鈕,派出細作探看對方的兵力部署,結果一無所獲。就這樣膠著了十多分鐘,屏幕上跳出了「你需要幫助嗎?」的方框。以往到這個時候,張嘉緱便宣佈休兵,調整兵力部署以備再戰,可這次他卻喪失了信心,無奈地點擊了「幫助」。很快,電腦提示他:

    「你需要出奇制勝。」

    出奇制勝?說得對。孫子雲,兵者,詭道也。看來自己屢戰屢敗,原因全在於只注重常規打法,而忽略了以奇兵取勝。人家已經把工作做到了市委書記身上,焉知那不是人家的出奇制勝之策?這是一個危險信號,至少表明自己這一方已經處於被動局面,如果不想束手告負或是主動退出戰場,那只有選擇一支奇兵,佐以詭道,才可能反敗為勝。

    張嘉緱回到辦公桌前,攤開一張圖畫紙,用紅藍鉛筆畫出一個人物網絡圖。他邊琢磨邊畫,邊畫邊修改,使之逐漸清晰起來。

    魏東,一號決策者,一言九鼎。張嘉緱在他的名下一連畫了三個重重的驚歎號。

    王日普,A市的二號首長,雖說不直接管幹部,但他那一票的份量也很重。張嘉緱在他的名下也畫了一個驚歎號。

    司徒向彬,報社的主管領導,同時還分管市委常務工作,說話也很有影響力,至少可以影響到組織部擬定初步方案。張嘉緱在他的名下畫了兩個驚歎號。

    不對。張嘉緱想了想,又在司徒向彬名下加了一個問號。這位副書記同時也兼著市委黨校校長一職,在自己與梁吾周兩個人的選擇上,他會傾向於哪一方?這個還說不準。

    還有關本為,雖說最後拍板的不是他,但作為幹部部門的負責人,他的意見具有一定的導向性。以兩人的關係而言,他的天平應該是會傾斜到自己一方的,只怕他頂不住比他更大的上級的壓力。張嘉緱在他的名下也畫了一個驚歎號。

    ……

    勾勾連連,這張紅紅藍藍的名單一點點地在張嘉緱眼前演化成為一張曲折幽轉的作戰地圖,每個名字都像是一座堡壘,而他就像懷揣炸藥包、手提衝鋒鎗、隨時準備發起攻擊的勇士。他知道,雖然每一座碉堡都是堅固的,但並不比戰場上真正的鋼筋水泥堡壘更難對付,這一點,從自己涉足政壇二十年的經驗看,還是有把握的。最大的挑戰來自於前進過程中隨時可能出現的那些看不見的對手在半路上發起的狙擊,往往這種狙擊才是致命的。

    張嘉緱擔心的不在於不清楚對手隱藏在哪裡,而在於不瞭解對手可能有什麼自己不掌握的法術。出奇制勝固然是雙方對壘的克敵要訣,焉知對手不是也在按這個要訣行兵佈陣?

    想到梁吾周目前正在北京與魏東在一起,張嘉緱頓時又心煩意亂起來,思緒也發生了短路。想了想,他決定抽空還是到佛光寺去一趟。也許我佛如來會給自己指點迷津?

    他拍拍腦門,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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