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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蘭苞初綻 文 / 李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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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四面臨街,省直機關家屬大院裡卻十分幽靜,一堵高牆將鬧市的喧囂阻隔在外,遍佈各處的龍爪槐和大葉垂榆雖然已經過了開花的季節,卻把片片綠蔭帶給大院裡的住戶,也吸納了飄進來的浮躁市聲。李聽梵讓司機把自己送到大門前,便下了車。警衛認識她,禮貌地向她致禮問候。

    李聽梵自己不住在大院裡,這裡是她父母的家。前副省長李蘇寧的住宅是一幢日式小樓,掩在一簇簇丁香花叢後。從春節後李聽梵就不曾回來過,一晃小半年了。昨天鄭阿姨悄悄給她去電話,說老太太最近身體不太好,又要到端午節了,希望她能回來看一看。哥哥在國外當訪問學者,丈夫也有一攤自己的工作,自從父親出事後,在這幢小樓裡陪著老太太的只有這位五十多歲的保姆。想想父親的事給老太太的打擊,李聽梵料到,媽媽倒不一定有什麼大不了的病,心情不好卻是一定的了。

    正是下班時間,大院裡不時地有人來來往往,可是,無論是坐車的還是步行的,主動與李聽梵打招呼的人卻很少。這與過去的情形大相逕庭,那時幾乎每個人見了她,都要過來搭訕兩句,至少要送上一個熱情的、帶著明顯討好表情的微笑。看到父母家的樓前一片冷清,李聽梵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這才四個多月,在她看來就像是隔了半個世紀一樣,而世態的炎涼更像一出活報劇一樣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

    李聽梵想起了自己從市委大樓裡往高新區管委會搬家時的情景。與曲路平交接完畢,她當時就提出把辦公室騰出來,小范張羅著送一送她,可是響應者寥寥,不少人只是在門口與她握握手而已,氣得小范坐在車上一個勁罵自己這些同事「勢利眼」。其實李聽梵的東西並不多,辦公廳一台車就全都裝下了,她勸止了小范。小范說,不在東西多少,他生氣的是,不管多正直的人,進這機關泡上一兩年,都變得這般沒有人性,說到家,不就是怕給新來的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怕被說成是前任的人嗎?

    那天傍晚,小范下班後又去了高新區,李聽梵沒想到的是,他竟是坐著報社記者時辰的雪佛蘭小坤車去的。聽了小范介紹,她才知道,兩人是相處多年的戀人,只是機關裡沒有幾個人知道罷了。

    鄭阿姨開門見是李聽梵回來了,驚喜地接過她手裡的包,讓她先去看看老太太。李聽梵上樓去,卻發現母親一直午睡未醒。她悄悄在床邊坐下,四周打量了一下,爸爸和媽媽前年在玉佛山下照的那幅彩色大照片依舊掛在電視機上方,照片上的爸爸雙目炯炯有神,嘴唇抿得很緊,不怒自威,一望而知是個身居高位的領導者。可是,現在他卻桎梏纏身,罪名是瀆職與受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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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聽梵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爸爸與「瀆職」、「受賄」畫上等號。她想起來那是春節剛過的一天,省委辦公廳打電話到A市,叫她立刻到省委,有領導找她談話。她匆匆趕去,卻沒想到竟然是省委書記王景林親自接見了她。王景林告訴她爸爸的事情後,李聽梵晃了一晃,險些從椅子上栽下去。

    「聽梵,你是在黨的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相信你會處理好爸爸這件事的關係。派你下去掛職鍛煉是組織的決定,與你爸爸無關,你要放下思想包袱,一如既往地做好自己的工作。這個關頭,正是黨考驗你的時候。」

    王景林的話很嚴肅,表情卻是父輩一樣的慈祥。李聽梵知道,省委書記破例親自把自己找來談這一席話,是一份格外的關照,不能不說也是對爸爸所涉案情的一種態度上的保留。

    李蘇寧涉案,源於出逃境外的省交通廳廳長。有關部門接連接到舉報,說在幾條高速公路建設施工中,這個廳長收受巨額賄賂,就在要對他立案查辦之時,他卻不知道從哪裡提前得到訊息,騙取護照一逃了之了。可惡的是,臨走前,他給中紀委和省紀檢監察部門分別寫了信,還在境外對媒體大肆渲染,舉報自己的頂頭上司常務副省長李蘇寧是高速公路項目巨額賄賂的收受人。此前李蘇寧正因為那起重大煤礦事故而被停職檢查,幾件事湊到一起,便被北京來人直接帶走,很快被「雙規」了。

    李聽梵打死也不肯相信爸爸會是一個貪贓枉法收禮受賄的人。那個廳長她也認識,據說以前就是從A市調入省裡的,在省城時,他偶爾也會到自己家裡來,在李聽梵的印象中,爸爸對他評價尚好,說他有能力,有魄力,是個幹才,但有一次,李聽梵卻聽到爸爸對他聲色俱厲地好一通訓斥,似乎是為當省級後備幹部的事。爸爸說,幹部問題是組織考慮的事,哪能個人伸手要官?共產黨沒有這個規矩!爸爸這個人平時嚴厲有加,李聽梵和哥哥從小就很少看到爸爸的笑臉,但她絕對相信爸爸是個一身正氣的人,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人。十四歲生日那天,爸爸忽然主動提出要帶她上農村去玩,去了之後她才知道,爸爸從報上看到毓嵐山區一個貧困家庭的孩子輟學在家,特地帶著女兒來提供資助。那次,李聽梵把自己攢了幾年的壓歲錢都捐了出去,爸爸還給那戶人家留下不少日常生活用品。回來的路上,爸爸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滿了十四歲,你就進入半成年了,要學會對自己負責,對社會負責,對人民負責。就是這樣兢兢業業為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而夙夜憂思的一個人,怎麼會一下子變成貪污受賄分子呢?

    就是那天,穆天劍也來家裡看望李聽梵的母親。李聽梵多少知道,雖然爸爸與這位穆叔叔是同時進入省級領導行列中的,但兩人關係並不算融洽,至於是什麼原因,她卻從沒聽爸爸提起過。不過那天穆天劍的表現卻非常動情,對老太太說,聽梵在宣傳口工作,算是自己的部下,自己一定要關照她,要對她的前途負責。感動得老太太差一點流出眼淚來。

    李聽梵自認在工作上並不遜於他人,能被選為後備幹部派到基層鍛煉,也絕非自己巴結鑽營的結果,所以她口頭上對穆天劍的好意表示感謝,卻從來沒有要靠上這棵大樹的打算。沒料到的是,作為一個父輩的人,一個身居高位的領導者,他竟然乘人之危,提出那樣齷齪的要求,令李聽梵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像被癩蛤蟆咬了一口似的渾身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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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台上擺著一盆蘭花,花苞初綻,旁邊是李聽梵與丈夫、兒子在一起的照片。兒子在寄宿學校讀書,應該打電話叫他回來一趟,這麼長時間不見面,她真有些想他了。但一想還有正事要辦,李聽梵壓下兒女情長,打通了省國際人才交流中心的電話,找到丈夫為自己聯繫好的那位主任,約好明天去他那裡談談引進人才的事。

    那天到高新區上任,是司徒向彬和市委組織部長關本為把她送去的。高新區班子成員都在,李聽梵頭一次見到她的前任丁大一。年屆六十的丁大一一臉橫肉,頭頂上沒有幾根毛髮,嘴裡叼著香煙,帶答不理地與李聽梵握握手,連例行歡迎的話也沒說。李聽梵知道他肯定對自己來頂了他的位子心有不滿,不過也沒太在意。可是第二天想和他談談工作交接的事,他卻躲了起來,聲稱身體不舒服,要休息幾天。沒有辦法,李聽梵只好先與高新區工委和管委會的幾個副手分別談話,又召開幾個座談會聽聽情況。一周後,她對自己下一步工作的重點有了大體頭緒,在電話裡與丈夫說起了自己的一些設想。方黎鼓勵她,並給她出了不少好點子,其中之一就是利用高新區的優惠政策,籌建一座「海外歸國學子創業園」,吸引出國留學人員回國創業。明天去國際人才交流中心,就是要通過他們的渠道,為這個創業園做做宣傳,同時物色物色青年學子到高新區落戶。

    李聽梵想起小范小兩口給她提供的信息。這次改任高新區,市裡議論不少,有說她犯了錯誤的,有說她靠山倒了沒有仗恃的,有說她自甘暴棄激流勇退的,總之都認為她是走了下坡路。其實對此李聽梵有一定的思想準備,魏東找她一說這個安排,她立刻明白是穆天劍從中搞的鬼。看著魏東那副為難的樣子,她不假思索便答應了下來,連為自己辯解的話都沒說。她明白,魏東現在正處在可上可下的關鍵時刻,不可能也不敢得罪這位手握重權而且曾在A市一手遮天的人物。同時她也有幾分高興,離開意識形態領域搞一搞經濟工作一向是她的願望,現在有這個機會,未嘗不是件好事。或許以後晉陞的路子被堵死了,但爸爸說過,人的一生要學會對自己負責,對社會負責,對人民負責,只要做到了這幾條,人生就是轟轟烈烈的。個人的榮辱進退,在轟轟烈烈的壯麗人生面前,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不值一提啊!

    倒是張嘉緱當天晚上給李聽梵來了一個電話。他很熱情,根本沒提升呵降呵那些庸俗的字眼兒,一再說,高新區是個大有發展的天地,報社以後會加大對高新區的宣傳報道力度,極力支持李聽梵做好工作。

    李聽梵頗受感動,還對時辰說起這事。時辰說,是呀,我們總編以前總叮囑我到市直機關採訪時多與你接觸,說你有思想,以後會是個了不起的女中豪傑呢!

    「什麼女中豪傑,我哭的時候你還沒看到呢!」

    李聽梵半真半假地對時辰說。她又想起來那天晚上衝出賓館時自己的心情,可是那灰暗的一頁已經掀過去了。高新區到處生機勃勃,像一個正處在成長期的大孩子,丈夫說得對,事業比仕途重要。那方圓六平方公里,是自己幹事業的最好天地,與事業比起來,仕途得意與否又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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