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競爭上崗 文 / 汪宛夫
一片樹葉被風吹落,能量沒有因此改變。它只是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別的形式,或者說從一個物體轉移到別的物體。在轉化或轉移的過程中,其總量不變,這就是能量守恆定律。
師畢節那天勇敢地爬出辦公室窗台,沿著一條優美的弧線墜落,先把部分腦漿和血液留給地面,很快被刷進陰溝;屍體經過殯儀館師傅的專業處理,少部分成為骨灰放入盒中,交給黎平存儲在公墓裡。更多的部分,已在爐子裡迅速化作水分,蓬蓬勃勃地蒸發到了空中,但並沒有能夠逃往太空,而是繼續滯留在大氣層內。幾天後,它又與來自地球表面的某些粉塵媾合,以春雨的形式重回大地,重回嶺西的那片山山水水。
只是,出竅的靈魂再也找不到分離開來的骨灰和水分,因而無法重新顯示智慧人的力量,只得永遠退出嶺西省公安廳的職場競爭,任由那些依然靈魂附體的鮮活的同事們繼續在公安戰線上打黑除惡,繼續熱熱鬧鬧地在那片政治舞台上折騰。
經過考察和廳黨委討論,四名處長從八名考察對像中脫穎而出,爬上了紅榜。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我的舞台;盼了這麼多個春秋,終於盼到了我的時代。」
小韋用目光掃視紅榜,昂首挺起,心潮澎湃地朝門外走去。
是的,正處長開寶以後,副處長的競爭就拉開了帷幕。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如果說副廳長和正處長的競爭通常處於暗處、更多的是高層領導在起作用,那麼副處長的競爭顯然處於明處——考試分數憑的是實力,上台演講展示的口才更是無法作弊。從近十年來省公安廳副處長的提拔情況看,絕大多數都是青石板上甩烏龜——硬碰硬,按競爭上崗的總分從高到低排名決定。要提拔五名副處長,那麼進入考察的是十名。只要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前五名都能獲得提拔;後五名在一年內有候補資格,一旦有職務空缺,可依次遞補。小韋一直認為,省公安廳副處長的提拔是最公正的。當然,要是能夠把她這種從基層上來的幹部前些年的損失作些適當的彌補,那就更公正了。
彌補當然是異想天開,她也始終沒有等到這天。但是,競爭上崗、硬碰硬的這天,還是讓她等到了。
要說競爭上崗的科學性,機關幹部的議論也不少。比如說,北大清華的高材生未必考得過普通高校學生,大學生未必考得過高中生。簡單的一份試卷,能夠把大學裡學的那些精深的知識都蓋過去嗎?這份試卷真的能夠體現一名黨政幹部的領導水平嗎?領導水平是可以通過考試考出來的嗎?
議論歸議論,懷疑歸懷疑,可畢竟也有了一次機會。不管怎麼說,考試也算是公正的體現,至少從程序上說是公正的。如果不通過考試,一切都由領導說了算,可能問題會更多。
回到家裡,小韋看到廚房裡滿頭大汗的小尹,一把將他拖了出來,道:「處長已經公佈了,副處長的競爭就要開始,這回,可得好好拚一拚!」
小尹胡亂點了點頭,腦子裡想著鍋子裡的番茄炒蛋,這回可別又燒糊了。
目光投射在紅紅的番茄上,番茄突然化作了小韋的臉,幾分豐滿,幾分漂亮,更有幾分好強。唉,也真奇怪了,家裡這女人怎麼整天就想著當官呢?官癮居然比男人還重,難道機關裡的幹部個個都發瘋了不成?小韋啊小韋,你就不能和老公談談飲食服飾,談談愛情,談談性愛?難道女人在機關待的時間一長,就成了官場動物?我小尹在省紀委努力拚搏,謀得一官半職,只想擁有較好的社會地位,還有更加愛我的女人。可如今呢?女人滿腦子想的是陞官發財,高人一等,愛情和性愛反而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機關裡的人啊,我們在追求一種表面珍貴的東西時,失去的卻是許多真正珍貴的東西。
小尹把飯菜端齊後,就扯開嗓門喊:「開飯嘍!」
先是兒子老尹衝了過來,再是小韋蹣跚而來,像個日理萬機的女首長。
「今天下午我一個老同學打電話來了,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小尹想把話題引開,省得女公安老說競爭上崗的煩心事,「我說五一節事兒多、放的時間短,沒回家;反正國慶節放七天,到時候肯定要回去的。」
「每年的五一、國慶和春節,是我最發愁的日子。」小韋一邊扒著飯一邊和小尹交心,「以前我和大家一樣,總盼著假日,現在是越來越害怕假日了。一到放假,就為要不要回家發愁。你想,以前我剛剛調到金陽來工作,級別再低,也算個省公安廳的幹部,回家多少有些光彩。可現在呢?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主任科員,機關裡的大兵一個,哪還有臉面回家見親朋好友?」
「可能是你想得多了,人家未必會管你官大官小。」小尹勸道。
「才不是呢。我過年一回家,親朋好友十個有八個會問我,你現在是什麼官啦?是處長還是副處長啦?」說到這裡,小韋忍不住放下碗,倒抽一口氣,「然後人家說某某今年升職啦,某某今年發財啦,盡拿身邊的熟人來刺激我。你讓我怎麼回答?每當那個時候啊,我就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出來,一頭鑽下去得了!」
「咳咳咳!」小尹突然大笑,被兩粒飯卡住氣管,一口氣上不來。
「我深有同感。」發言的不是小尹,而是他們的兒子——同班同學都稱他為老尹,「每次放暑假或者過年回老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那些七姑八嬸什麼的,個個都來問我考試考幾分,在班裡排第幾。還說那些親戚的小孩裡面,某人考了全班第一,某人被評為三好學生。唉呀呀,你們不知道我聽了有多難受。其實我和媽媽都有一樣的想法,覺得這些親戚年紀比我們大,可做人就是不成熟,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話就像捅刺刀,盡往我軟肋上捅,你們說說,這年頭還讓不讓我們活下去啦?」
小尹小韋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比自己更奇怪的動物。
「你那事和我這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別往一塊扯。」小韋明知兩件事差不多,但她硬是努力把兩件事掰開來說,「你上課愛做小動作,回家不是看電視就是上網,根本就沒把心思用在學習上,當然考不好了。長輩們問你學習成績,是關心你,愛護你,你就應該好好反省反省,痛定思痛,重新做人,然後迎頭趕上,這才對得起你尹家的列祖列宗,你知道嗎?」
「一定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老尹說話也愛拿腔拿調,口氣和小尹沒什麼兩樣,「我要反省,你一樣要反省。親朋好友問你現在什麼級別什麼職務,那也並非想刺激你,他們無非是關心你愛護你。你就該好好反省,痛定思痛,重新做人,然後迎頭趕上,這才對得起你韋家的列祖列宗。當然,你嫁到我們尹家也就是我們尹家的人了,還得考慮對得起我們尹家的列祖列宗,責任比我們更重,你知道嗎?」
「這小子!怎麼學得油腔滑調的?」小韋白了老尹一眼,但並沒有真怪罪他的意思,「你以為我不努力啊?我每天都在反省,都在努力,可不像你那樣不求上進。這次我已經作了充分的準備,非拿下這個副處長不可。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月底考完,下個月就可以公佈結果。只要我拿到副處長任命書,隨便什麼時候回家都行,根本就不用等到國慶節,唉,我就盼著那一天啊!」
「有沒有把握?」小尹咳了半天,總算把那口氣理順了,「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競爭上崗,也不能輕敵啊。」
「我知道,當然知道。」小韋認為在這方面不需要小尹的提醒,「我早分析過了,這次參加競爭上崗的人雖然不少,可真正具有實力的並不多。考試和演講進前十名應該不成問題,測評打分也可以進前十。三項分數相加,至少前五,最差前十。要不然,除非大白天出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第二天上班,有兩件新聞讓小韋心裡怦然而動。第一件是廳政治部通知,將在下周對副處長人選進行投票。考試和演講兩個環節,今年不再搞了。第二件是公安部辦公廳下發了一個通報,嶺西省公安廳的信息工作再次被評為全國先進,小韋則被評為全國信息工作先進個人。
消息是好是壞?從後面這條看,至少是好。或許,兩件都是好消息。
小韋跑到老祝辦公室,先是滿面笑容地匯報了信息工作,然後側面問了副處長競爭的事。老祝說,本來今年和前幾年一樣,也要搞競爭上崗的。車廳長和政治部的同志一起向洪息烽作了匯報,洪息烽覺得競爭上崗浪費時間,而且未必能夠選出真正的人才,所以他一錘定音,說今年就不搞了。下周搞一次投票打分,人選會很快出來。
「好好努力,這次你的希望是很大的,特別是你在編寫信息方面年年被評為全國先進,讓廳裡增光不少。」老祝最後叮囑道,「更何況,我們辦公室正缺一個負責信息工作的副主任,由你頂上是最順的。要是外面來一個,工作肯定接不上,到時候,最麻煩的還是我。」
回到辦公室,小韋心潮澎湃。在即將投票前,公安部下發了全國信息工作評比的通報,而且讓本單位和個人都名列前茅,真是天助我也!
「苦心人,天不負!」小韋勉勵自己。這時,她想到了一副對子。那是她這一兩年來,在夜深人靜苦心攻讀縣處級領導幹部複習大綱時,常常想到的,「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破釜沉舟說的是秦末的楚霸王項羽,臥薪嘗膽說的是越王勾踐。勾踐的吃苦精神,項羽的頑強毅志,無數次激勵著小韋在仕途上不斷攀登的勇氣和決心。
「是金子,總會閃光的!」這是另一句經典名言,通常用來勉勵官場上姜子牙類的大器晚成者。以前總覺得自己少年不得志,堂堂一個大學高材生、嶺西省公安廳的女才子,居然就這樣埋沒了一年又一年,可眼前目下,老天爺並沒有耳聾眼瞎,終於撥開雲霧,看到了嶺西的官場現實,準備好好提拔小韋了。這不,投票前居然會下發公安部的通報,讓全廳的幹警職工進一步知道小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還是國家級的。
那麼,如何讓省公安廳的幹警職工都知道這件事呢?對了,公安幹警平時看文件比較馬虎,常常會疏忽掉很多重要的細節。還有一些級別低的幹警和職工,可能連看文件的機會都沒有。
才子究竟是才子。想到這裡,小韋有了一個巧妙的主意。
自己不是編寫信息簡報的嗎?這次省廳獲得了全國先進,為什麼不把這件事也編一期,然後下發給全廳每個處室呢?在編寫省廳獲得全國先進的同時,不妨把小韋獲得全國先進個人,而且是連續三年獲得先進個人的事,點上一點,啊呀呀,簡直是妙不可言,妙趣橫生……
小韋用最快的速度編寫了這期簡報,然後送交老祝簽字。老祝看了開頭一段,不時點頭;看到後面一段時,也忍不住笑了,滿口「好好好」。簽字後,便把文稿交給小邵,讓小邵送至車鳳岡處終審簽發。
不巧的是,車鳳岡到基層檢查危險物品和特種行業管理工作去了。不過,兩天以後就能回來。「應該可以趕上投票前把簡報發下去。」小韋安慰自己。
小邵因為看到了這期簡報的文稿內容,也知道下周要進行投票,便對小韋道:「這次你競爭副處長是最沒有懸念的了,以後還要請韋主任對小妹我多多關照喲!」
「瞧你說的,八字還沒一撇呢!」小韋笑道。嘴上這麼說,可心裡頭卻覺得,八字差不多已經有兩撇,至少也有一撇半了。
常務副廳長車鳳岡出差回來有些遲,所以直到下週一才終審簽發。
小韋馬上督促小邵一起裝訂分發,在週二上午將簡報發到每個處室,而且還私自擴大了分發範圍。
就在完成這件偉大的工作後,老祝來到她們辦公室,對倆妹子道:「明天下午開大會,具體內容是保密的,可我私下透露你們,就是投副處長的票,你們最好有所準備。」
「怎麼準備啊?」小韋問。
「別說我教你們的。對特別要好的同事,該打電話的還得打,但話要說得含蓄一點,別讓人抓住把柄,說你們在投票前拉票,讓政治部查到的話,影響不好。」老祝交代道。
「那究竟是要打還是不打呀?」小韋吃不準。
「打還是不打,你們自己看著辦。」老祝說,「反正我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萬一有事,可不能扯上我,知道嗎?」
臨走時,老祝發現小邵正用兩隻眼睛瞟他,就補了一句道:「小邵,你也一樣,該打的還得打,但得自己決定。即便不能進前十,可也別倒數,那樣的話傳出去也不好聽。」
「嗚嗚嗚!」小邵使出一副哭腔,嬌滴滴地喊道,「我肯定是倒數第一了,倒霉的事次次都輪到我!」
「別喪失信心嘛!」小韋馬上安慰道,「這次反正不用考試和演講,我們小妖精人緣那麼好,別說倒數第一,正數第一都說不定呢!」
話是說出去了,可小韋心裡卻在笑。這個小妖精小邵,投票時不倒數才怪呢。
「你要真心幫我,就先投我一票!」小邵說完,便拿出廳裡的幹部履歷表,照著上面的名單開始打電話。坐在對面的小韋發現,小邵打電話的對象儘是男同事,而且打電話的聲音非常嬌媚,一嘴巴的狐狸精口氣。
小韋看著小邵打電話的著急樣兒,心裡一直在笑。她忍不住想起小邵在廳裡鬧過的種種笑話,還有同事們私底下議論的醜事。其實,小邵全家都是金陽市裡地地道道的農民,她在上學時一直是個差生,高中畢業後連個技校也考不中。恰在那年,小邵所在村的土地全部被國家徵用,這個村的中心區塊,便是現在嶺西省政法系統——公檢法司幾幢大樓的所在地。這些村民每家每戶都有人被安置到政法系統。小邵開始是省公安廳的工勤人員,後來運氣好,經過一場形式主義的考試後轉為公務員,並且比小韋還早三年確定為正科。
「一個農民工,半文盲,還想競爭副處長,簡直是笑話。」小韋一邊看著小邵打電話,一邊對自己說。
晚上回到家裡,又和小尹議論小邵的事了,小尹笑了笑,說:「別人的事不用你操心,還是多管管自己的事兒吧。」
晚飯後,小韋照例拐進書房,捧起書本,才想起已不用考試,近兩年來的起早摸黑,全都白費了。不過也好,從今往後就省得再看書。她站在陽台上,又去看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還有天上的星星。這時,手機響起來了。是她的好朋友老章。老章在電話裡喊道:「小韋,你怎麼回事?怎麼連我的電話都沒打?什麼?都沒打?啊呀呀,我就知道你個書獃子,連我這麼好的朋友都沒打,肯定都沒打。這樣不行的,該打的還得打。領導在會上批評歸批評,那是兩回事。」
小韋馬上道:「好,我一定打,請你明天多多關照。」
小韋拿出廳裡的幹部表,一遍遍看過去。可是,越看越覺得自己優勢明顯。更何況已經有簡報發給各處室,小韋在信息工作上取得的成績應該是有目共睹了,再打電話,豈不很俗?
過了一會兒,手機不斷響起,都是單位裡的同事打來的,而且是有資格參與競爭的副處長候選人,包括小錢小麻小馮等。「連競爭對手的電話都敢打,看來這些人真是急瘋了。」小韋心想,「如果靠打電話就能打出副處長來,那公安廳政治部不是吃乾飯的?有資格投票的公安廳幹警豈不都是白癡?」
在書房裡坐了兩個多小時,電話接了不少,但都是同事來聯絡她的,她堅守著自己的處女般的貞潔,一個電話都沒給別人打。
第二天下午兩點半,幹部推薦會又在廳大會議室召開。小韋發現,同事們表情都非常凝重,特別是那些競爭對手們,互相對視時,臉上肌肉鐵緊,目光裡透出一片迷茫。
常務副廳長車鳳岡在投票前宣佈紀律,這些話聽起來耳熟:「每次推薦幹部,總有人打電話,這種風氣很不好。公安廳裡坐著的都是打黑除惡、一身正氣的幹警,互相之間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這次投票,希望大家一定要堅持原則,把真正勤廉兼優的、工作能力強的幹部薦上來。對那些拉票的人,一經發現,立即嚴肅查處!」說到這裡,車鳳岡又把語氣一轉,道,「人家電話打來,不能不接。但是,投不投,打不打勾,完全由你決定。大家心裡一定要有一桿秤,用自己的道德良心、黨性黨紀來稱一稱,量一量。」
政治部的人按座位順序在一排排地發票子。性子急的,已拿起筆在悄悄地打勾。
小韋兩眼一閉,默默喊道:「上帝保佑,列祖列宗保佑——大家都把票子投給小韋吧!小韋小韋!小韋是公安廳最優秀的,投她做辦公室分管信息工作的副主任吧!」
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女巫,已經給全廳的幹警施了魔法,自己的心裡亮堂堂的。
施法後,小韋打開推薦表和名單,盤算著該投哪些人。領導說了,這次在候選人裡面推薦十二個人打勾。多於十二人的票無效,少於十二的有效。小韋馬上開動腦筋,用數學公式進行計算,如何打對自己最有利。
儘管自己只有一票,可有時候勝敗就在一票之間。所以,自己的這票得完完全全投給自己。但是,如果只投自己一票,政治部的人一看就知道這票是誰投的,這樣不好,最好還得再投上幾個陪襯的。誰呢?她想到了廳裡兩位受過警告處分的幹警,還有兩位年齡比較大、上班時間專往菜場和商場跑的大媽級人物。最後再想一位,誰?對了,小邵,這個小妖精半文盲,在廳裡也是出了名的,肯定不可能被投中。於是,小韋在推薦票上寫上六個人的名字,自己只排在最中間不顯眼的地方。
回到辦公室,大家都到小韋辦公室來串門,聊了一會兒閒天後,就開始恭維小韋,道:「這次副主任肯定是非小韋莫屬了,你就準備請客吧!」
小邵也在一旁搭腔:「請客的時候,別忘了我,我可也給你投了一票喲。」
後來,小韋與同事們在樓內樓外相遇,談的都是小韋上任後信息工作的開展情況,還有請客準備放在哪裡請。開始小韋還有些謙虛,說多了以後,小韋自己也覺得太謙虛了,便說:「放心,到時候一定請你吃飯!」
那天下午,小韋去銀行裡辦事回來,在公安廳大樓門口碰到幾個同事,大家都笑瞇瞇地看著她,似乎有特別的含義。「一定是知道我要當領導了,眼神裡充滿了羨慕,還有幾分嫉妒。」想到這裡,小韋挺了挺胸,昂首往廳大樓內走去。
一進大樓,發現那裡圍著好大一群人。原來,是發榜了,二十四名副處長入圍人選名單滿滿當當地寫著,紅紙頭比前幾次都大張,都顯眼。
小韋心裡被電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趕忙擠進人群去尋找自己的名字。第一名,小邵,天哪,原來小邵得了第一名!
不慌,看看自己排在第幾,有沒有前五。二、三、四、五,前五沒有!
六、七、八、九、十,前十也沒有!
小韋心亂如麻,不敢再往下看了。最後,她還是堅強地鼓勵自己:「只要進前二十四名,都還有希望。」
找啊找,找啊找,還是沒有!
不可能呀!出鬼了不成?
小韋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從第一名小邵往下找,找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沒有找到自己。
「為什麼呢?」小韋問自己。這時,她看到了小錢小馮,這兩位同樣好強而且頗有才華的女同事,和小韋一樣名落孫山。
「為什麼呢?」小韋帶著些哭腔,把小錢小馮拉到旁邊問。
「還不是我們電話打得少,支持我們的人少嘛。」小錢無奈地回答。
「是我們平時不會拉關係,現在競爭上崗不是憑能力,是憑關係嘛。」小馮怨道。
「是啊,我一個電話都沒打過,所以大家都把我忘了。」小韋分析道,「還有,小邵整天都在打電話,把廳裡的男同事都打了個遍。看來,還數她有人緣啊!」
男同事都投給了頗有魅力的小妖精小邵,女同事呢?女同事都覺得小邵最不具有競爭力,也把票子投給了小邵。不論是愛她的,恨她的,嘲笑她的,在這次推薦副處長投票大遊戲活動中,幾乎鬼使神差地都投了小邵一票,從而使她絕地突起,躍至全廳第一名!
經過三天時間的考察,入選的二十四名篩選掉一半。廳黨委討論非常熱烈,覺得入圍的人都非常優秀,篩掉誰都可惜。幾乎每個黨委委員都幫助自己分管處室的入圍者說話,搞得車鳳岡不知所措。最後,經向洪息烽匯報,還是像以前一樣一刀切,從票數最高到最低取前十二名。
於是,在十二名副處長任職名單上,小邵再次大出風頭,獨佔鰲頭,勇摘狀元桂冠。
任命文件很快就下來了,小邵當然就是省公安廳分管信息工作的副主任。
小韋在看文件時,小邵對著那面大鏡子補妝,眼光卻偷偷漏了些出來,往小韋臉上掃。
小韋看完文件,長長地倒抽一口冷氣,抬起頭來看了看對面的小邵,這時,小邵正專心地玩耍著肩上的那縷長髮,臉上掛著一絲絲甜蜜的微笑。
「從今往後,這個小妖精,這個半文盲,這個農民工,就成了我的頂頭上司,領導著嶺西省公安廳的信息工作。」小韋悄悄地對自己說,「而你小韋,堂堂大學高材生,全國公安系統的才女,連續三年全國信息工作先進個人,就將在她的領導下工作。跑步又醜又慢的烏龜,將指揮著長腿兔子玩賽跑,這真是嶺西省公安廳的莫大諷刺啊!」
其實名單一公佈,老祝就把小韋找去談話過了。「不能因為小邵文化低就有其他想法,還是要服從她的領導,一起做好信息工作。」老祝的話說得絲絲入扣,富有原則,「你要做的,就是吸取教訓,爭取下次成功。你想,小邵的成功,關鍵在於人緣好。廳領導也說了,票數那麼集中,說明全廳上下大家都公認小邵的工作和人品,即便文化低一點,領導水平差一點,今後都可以努力改進。同時,也需要你的配合。你學歷高,能力強,肚量更要大,今後要全力支持她的工作,一起把信息工作幹得更好。」
失敗了還不能哭出來。有委屈還要裝出肚量。你可以一拳擊倒文弱的對手,可沒機會出拳,還得全力支持對手,全心全意地讓對手品嚐戰勝你、擊倒你的歡樂。
小韋走到窗戶邊,忽然想起了師畢節。師畢節當時爬出窗台時也這麼痛苦嗎?他是個真的勇士,懷有解脫生死的勇氣。當時,他面臨著自行車棚和牆面之間過於狹窄的巨大困難,並沒有猶豫,還是咬緊牙關,縱身而下,為自己的人生畫出了最後一條優美的曲線。
後來有一條腿(老祝推測是右腿)刮到了棚頂,但並無大礙,腦袋成功抵達目的地,像廚師手裡的雞蛋在碗沿敲破一角。蛋液流淌,他獲得了成功。
小韋想,這個時候她也應該爬上窗台,然後縱身而下。因為沒有自行車棚的阻擋,她的這一跳應該更加完美。整條曲線的長短,完全取決於她跳出去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