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2、兒子的課堂文學 文 / 王躍文

    史老師身材魁梧，手握三角板，身披教課本，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久經課堂、重課在身的四眼將軍。

    五（武）士史老師身高零點一毫米，身穿睡袍，披掛教課本，左足穿花花公子牌皮鞋，右足穿黑三角牌皮鞋，手握衣架，好像隨時準備衝向食堂吃飯。

    騎兵史老師頭戴安全帽，身穿睡衣，足登皮鞋，左手持摩托車油門和把手，右手持彈弓。一聲令下就會被瘋人院帶走。

    陶史老師與真史老師一般大小，也那麼站著，也那麼雞肉瘋滿（不知是錯字還是故意的）。好像一聲令下就會撒開四蹄，騰空而起，從一百米的高空掉下來。

    一天，史老師去買料酒，結果買了一瓶白色瀉（此字原文是拼音）藥。他把瀉藥當作料酒放進菜裡，結果在廁所裡待了一個星期。因為史老師一個星期不上班也不請假，就被學校開除了。

    放寒假了，兒子已先行回老家過年，沒辦法把他拿將過來審問。這些文字肯定是小東西上數學課寫的。他的數學成績不太理想，原來上課幹這種活去了。上課這麼不專心，該打五十板屁股。

    文字有些費解，仔細琢磨有些像小說構思的提綱。我知道他的數學老師並非史姓，因而文中形象純屬虛構，絕無攻擊老師之嫌疑。

    史老師一會兒身材魁梧，一會只有零點一毫米。同是史老師，一會兒叫武士，一會兒叫騎兵；一個史老師似乎是陶俑，一個卻是真實的史老師。不知道小東西準備採用什麼表現手法？

    史老師的形象有些滑稽和荒誕，分明是看多了周星馳的電影，還有阿衰之類的漫畫，《武林外傳》好像也是這般風格；而史老師蹲在廁所一個星期不出來，似乎又有些《百年孤獨》式的魔幻般誇張。

    我關心的並不是兒子的文學養料和精神資源，而是透過他的那些文字捕捉到兒童的某種心理信息。幼小的孩子無論多麼幸福，成人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仍是強權的。他們是弱勢，被迫仰視成人。他們也許確實快樂、歡笑、嬉戲，但很多時候也無奈、憤怒、傷心、困惑和壓抑。這些成人眼裡不好的情緒不敢也不能公開發洩，於是他以充分的遊戲精神，在幻想的荒誕中主宰了史老師的形像和命運。史老師成了他的芭比娃娃，滑稽可笑，又狼狽又悲慘。他於是在這種誇張和變形中得到了快意和滿足，情緒得到了發洩。他成了自己命運的主宰，還能任意主宰別人的命運。他在這樣的幻想中品嚐了自主、自由、快樂和力量。這無疑也是一種阿Q式的滿足和快樂。對於孩子身心的健康來說，這是必須的，至少是無害的。

    然而，現實中的成人世界，被人們公認甚至仍被大肆宣揚的所謂強權哲學、狼道主義，正是鼓動人們不擇手段地獲取權力，讓自己爬上去而把別人踩在腳下。手握權柄，便生殺予奪，一切由我。讓你大，你不得不大；讓你小，你就只能有零點一毫米。強權就是真理。孩童在幻想的誇張中讓人忽大忽小，只不過是一種心理遊戲。現實中掌握了權力的人，如果也視別人的命運如遊戲那就很可怕了。遺憾的是很多嗜權如命的人，偏是樂於玩弄別人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