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拍手笑沙鷗

正文 66、四十猶惑 文 / 王躍文

    我已過四十,卻未能不惑。四十歲前惑未能解,四十歲後惑仍生生不已。我並不著急,做不出一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樣子,倒是把它當做眼角新生的皺紋,或是鬢邊多出的白髮,也曾對著鏡子仔細打量,試著用指尖把皺紋摸平,把白髮扯掉,但到底隨它去了。

    據說釋迦牟尼三十七歲在菩提樹下悟道,那麼他三十七歲後肯定無惑,這我不敢懷疑,因為他是神。孔子四十不惑,我卻不大相信。孔子曾說未知生,焉知死,這是他六十八歲再設講席之年,可見他仍未參透生死,焉能無惑?一個活到老,學到老,思想到老的人,無惑才怪。

    但我對孔子卻極其佩服羨慕。我這樣理解孔子的那幾句名言:三十而立,是說自己三十歲就立了志向,知道此生要做什麼,追求的應該是什麼,並非指三十就要事業有成。四十不惑,是說四十歲後,對自己追求的理想信念更為堅定,不論遭遇多少挫折都不會懷疑動搖。五十知天命,是說五十歲後更確認自己一生擔當的乃是天降於斯的使命,不逃避,也無法逃避,雖然四處碰壁,卻無怨無悔,更加執著。

    明白為什麼這樣,只能這樣,所以能理解,有寬容。周作人說四十歲後只求不出醜,平平實實地活下去。明白這一點,確實是一個大大的不惑了。四十而後惑,是肯定的。我不怕,又怕。不怕者,人既是能思考的動物,則活一天,必然懷疑一天,惑一天,何怕之有?所言怕者,乃想到人生確已過半,我勤勤懇懇勞作,努力不去想為什麼、有沒有意義這樣的惑。可萬一哪一天,大限之日已到,突然這一惑又湧上心頭,我又不能給出肯定的回答,那這一生,豈不白過了?

    孔子何其幸也!他一生過得明明白白,有目標,有理由,有動力。不是對世界不惑,而是對自己擔當的使命不惑。他活著的意義早從心裡確認了,所以任何時候都安心,只管坦然地走下去。他沒有我們人生中最大的惑:人為什麼而活著?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須知這一大惑不解,輕則使人一生都要彷彷徨徨得像個沒路野鬼,重則讓人乾脆看破紅塵放棄生命。如果人生並無意義,無非一個臭皮囊而已,棄之有何可惜。

    我倒是常聽周圍朋友說他們真的四十不惑了,看破了,即使一日之內官升三級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了,再有美眉軟玉溫香在耳邊吹氣如蘭海誓山盟也不會腦部充血啦等等,當然他們又補充道:這是不可能的。四十之後,確實許多事情可以看淡。說財氣酒色是身外之物,也許並不完全是矯情。名韁利索羈絆得不那麼緊,兒女情長沉溺得不那麼深。對自己明白了應該這樣,只能這樣,所以現實的一切就能夠忍耐和擔當下去。對別人明白為什麼這樣,只能這樣,所以能理解,有寬容。周作人說四十歲後只求不出醜,平平實實地活下去。明白這一點,確實是一個大大的不惑了。

    四十而後惑,是肯定的。我不怕,又怕。不怕者,人既是能思考的動物,則活一天,必然懷疑一天,惑一天,何怕之有?所言怕者,乃想到人生確已過半,我勤勤懇懇勞作,努力不去想為什麼、有沒有意義這樣的惑。可萬一哪一天,大限之日已到,突然這一惑又湧上心頭,我又不能給出肯定的回答,那這一生,豈不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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