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從傳聞到傳聞 文 / 王躍文
前幾日到北京，聽人說起某富二代創業，開了個奢侈品店。此店非同小可，平常人別說敢不敢去逛，你想去逛都不讓你進門。據說開業那天，座車500萬以下的人免入！店家早看準了，開破車的只是看熱鬧的。人家才不稀罕你看熱鬧哩！前來捧場的貴賓，每人辦了張200萬元的消費卡，並不差人氣。東西自然貴得嚇人，我等寒酸之輩聽了，頭暈。說是隨便一條牛仔被，少說也得上萬。富人不理解窮人，窮人更不理解富人。我若要評論這事兒，四個字：錢多人傻！
我把這事兒貼在微博裡，心裡卻是忐忑不安。畢竟道聽途說，怕人罵我傳謠。網上正經人多著哪！他們滿腦子家國天下，生怕有人說話出格，惹得民怨沸騰。網絡到底是個好東西，馬上有人跟帖，說必是某某店。有人說是此店，有人說是彼店。原來，此類奢侈品店還並不少見，網友說得上店名的就有好多家。看來，我並沒有傳謠。
網友們跟在我帖子後面，討伐富豪們的驕奢淫逸。這些都是慣常思維，可以理解卻不新奇。有人卻說：奢侈品店都是富人賺富人的錢，他們自己玩自己好了，總比房產商坑窮人的錢好多了。我想，這倒是很有意思的帖子。當然，也有很多人憤憤不平：富豪們憑什麼擁有那麼多財富？這話經常聽到，並不新奇卻可以理解。
其實，說富豪的事，只能當成逸聞。他們的事雖無法定密級，卻也神秘莫測。如果他們想宣揚自己，媒體報的也多是騙人的假料。什麼撿垃圾出身，拖板車起家，不都是笑話嗎？撿垃圾、拖板車真能成就富豪，我明天就創業去。富豪們真正的發家秘笈，外人是不會知道的。如何就賺了那麼多錢，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另外還有菩薩知道。所以，他們喜歡拜菩薩。
越是發大財的，越是做大官的，越是喜歡拜菩薩。他們不但要請菩薩保佑自己陞官發財，還要請菩薩保佑自己不會翻船。我嘗戲言，塑了金身的菩薩，既不廉潔，也不聖明。不然，天下哪有這麼多不平事！我曾於某名剎見一玉佛，高約米許，寶相莊嚴。我等凡胎俗眼，難免要估其價值幾何。住持與我相熟，伸出幾個指頭。一看，我嚇得吐舌頭。住持輕聲問道：知道是誰供奉的嗎？我懵然搖頭。住持附我耳旁，說出一個名字。我聞之默爾，良久不語。住持又壓低嗓子說道：我替他天天燒香點燈！我不加一字評說，只是心裡暗想：國器尚且如此，黎民怎生奈何！
也有菩薩保佑不了的，就出事了。有的是官員出事，連累了富豪；有的是富豪出事，連累了官員。但總的看來，官員出事扯出無良富豪的多，富豪出事扯出腐敗官員的少。而官員出事的畢竟不多，絕大多數官員是不會出事的。所以，官員總體上是安全的，富豪也就是安全的。富豪只要不被抓進去，肯定不會供出官員。不是富豪如何仗義，而是他們需要官員。官員只要抓了進去，肯定就會供出富豪。不是他們骨頭不硬，而是再狡猾的狐狸都會露出尾巴。
說個官員的故事。某官員被有關部門盯了好久，卻苦於找不到他的受賄證據。此官員身邊有個朋友，實際上是他的經紀人。很多官員身邊都有這類經紀人，全權打理蠅營狗苟的事兒。事後調查證實，該官員的經紀人很講規矩，每天到手的錢，只要是官員份上的，必分文不少存到銀行去。官員有個專用銀行卡，借遠房親戚身份證辦的，鬼都想不到這上頭去。一日，經紀人替官員收了三十五萬，還沒來得及存進銀行去，打牌輸掉了。次日一早，經紀人去銀行，打算從自己卡裡取錢，再存到官員卡裡去。哪知銀行裡人太多了，得排很久的隊。經紀人一時偷懶，從櫃員機上把錢打過去了。正是晚清小說的口白寫的：也合該出事，這就露了馬腳。原來，這個經紀人的賬號，有關部門早看著了。於是，辦案人員發現有個銀行卡，錢是只進不出，已有兩千多萬了。一查，銀行卡正是這官員的！
再說個官員的故事，他的經紀人不講規矩。這位官員的經紀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的秘書。自己的破事兒都交給秘書辦，很多官員是這麼做的，實在是很愚蠢的。自己的事秘書完全不知道，不可能；但有些事情，絕不能讓秘書知道的。秘書是什麼？秘密書記員，把你什麼事都記著，你能安心嗎？秘書就是今後的官員，很可能與自己同僚相處。同僚畢竟要一起演戲，彼此知道那麼多事兒，面子上也不好過嘛！話說這位官員，有位相好多年的情人。夫妻都會反目，況情人乎？官員想同這位情人分手，情人提出五十萬元分手費。自然，接洽談判都由秘書代勞。這位秘書膽量不小，回頭報告領導：人家提出要五百萬分手費。該官員是條漢子，咬咬牙竟然就答應了。秘書不動聲色，悄悄兒就賺了四百五十萬。也合該出事，不知怎麼這笑話就傳出去了。於是，這位豪爽的官員，叫不守規矩的秘書害了。
這些雖是傳聞，卻是真實的故事。案件早經媒體報道過了，有關官員也早在監獄裡了，但看不到這些辦案細節的文字。不知道是怕暴露辦案手段，還是怕造成不良影響？回到開頭說到的話題，富豪們如果有所謂的成功秘笈，完全可以在官樣文章裡找到堂皇字眼，也是四個字：加強領導。很多富豪的飛速發跡，就是有些官員加強了領導。只是，官員們為了培養富豪，冒的卻是身陷囹圄的風險，不得不向他們致以深深的敬意！常聽人議論進去了的官員：這個人其實很好的，可惜了！足可見那些落馬官員都是可嘉可風之輩，真的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