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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9節 文 / 龍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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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安證券是全省最早成立的證券公司。早在八十年代初,當人們還不知道什麼是股票時,它就在本市最繁華的黃金地段,蓋起了一幢佔地面積很大的二層小樓。但是建築業的行家們一眼就能夠看出,這座不起眼的二層樓所打下的地基,起碼可以蓋十層以上的高樓大廈。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九十年代初,股票一夜之間紅遍全國,名不見經傳的國安立即成為家喻戶曉的黃金地,好像只要到國安裡轉一圈,就可以捧回大把的鈔票。公司迅速把二層樓加高到十五層,並把全市乃至全省的暴發戶都籠絡到它的中戶室和大戶室裡面來,而股票大廳裡面更是人聲鼎沸,萬頭攢動。兩年前,國安證券成功地承擔了省汽車工業集團「汽車股份」這只巨型股票的上市發行業務,並率先採用了新股上網定價發行的新手段,在全國打響了名聲。儘管隨後市內的股票大廳像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但是國安證券始終以規模最大、信息最快、管理最嚴格而位居同業榜首。每天,這裡都在上演著發財或破產的悲喜劇,在許多人破產之後被逐出國安的同時,又有更多的人拿著更多的鈔票湧到這裡來,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在擺佈著這些人的命運。

    今天雖然是週六,但寬敞的股票大廳裡仍然是熙熙攘攘。散戶們即使是在股票交易停盤的時候,也要興致勃勃地聚集在這裡,交流著來自各種渠道的小道消息,或者參加證券公司舉辦的各種理財培訓和講座,熱鬧的氣氛並不亞於開盤交易的時候。

    杜念基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逕直走了進去。

    「還是省長公子的架子大,求我給你辦事,還得我親自跑來送這張紙片!」杜念基把《出國留學保證金存款證明》從手袋裡抽出來,甩在車鍾信的辦公桌上。

    「哪裡哪裡,我怎麼敢有勞杜副行長的大駕。」車鍾信一把把存款證明劃拉進辦公桌抽屜,笑嘻嘻地站了起來。

    「我最近恐怕需要點錢,我那點兒血汗錢在你這裡炒作得怎麼樣了?」杜念基問。

    「放心,我已經指派我們公司最好的操盤手為你炒作這筆資金了,一會兒我讓她送來最近的交易記錄。不過,如果你想用這筆小錢買個什麼官的話,恐怕還差得遠呢。」

    「唉,可惜咱沒有個做大官的老爸啊,我要是像你這樣,也不用費那麼大的牛勁嘍!」杜念基和車鍾信在一起總是唇槍舌劍。

    車鍾信是車樵民惟一的兒子。車鍾信和杜念基一起從金融專科學校畢業後,當時做省財政廳廳長的老車就把他安排在省信託投資公司的證券部工作。那時車鍾信一肚子牢騷,說老爸純粹是在害他——金融專科學校畢業的學生,最差也要到銀行工作,哪有廳長兒子在信託公司坐辦公室的道理?但是不久,事實就證明老車是有遠見卓識的,原來不起眼的證券很快成了熱門行業,省信託投資公司迅速組建國安證券公司,車鍾信理所當然地坐上了證券公司的第一把交椅。股票火了起來,兒子也被提拔了起來,還成了省裡有名的優秀企業家、高級管理人才。畢竟做過多年的經濟工作,老車在安排子女方面獲得了巨大成功。現在中央三令五申地制止領導幹部子女和親屬經商、炒股票,而車鍾信是自始至終在證券公司工作——人家不是炒股票的,而是管理股票的,每年還向國家繳納巨額利稅,自然不涉及到違紀問題。反過來,現在一些領導幹部拐彎抹角地指使親屬弄股票,還要找到車鍾信這裡來,老車也通過這個渠道結交了不少朋友。《證券法》還沒有頒布實行,政府對證券行業的監管還很不規範,國家證監會對各級證券公司私自炒作股票的事情也不甚了了。雖然證券公司是嚴禁自營股票買賣的,但是作為券商,在外行人和老百姓的眼裡,好像只有證券公司的人才是最會炒股票的。所以很多人都托關係、找門子,把閒置的資金拿到證券公司裡來,在這裡開上股票賬戶和資金賬戶,一股腦地塞給車鍾信,委託他代理炒股票。對於方方面面的人物,車鍾信也不好拂了他們的面子,也就暗自指使下面的「紅馬甲」們,為他們做了操盤手,代他們炒股票。因為信息渠道暢通,交易方便,炒作手段高明,收益還是不低的,車鍾信不貪不佔,將炒股收益如數奉還主人,所以在省內各界混了一個很好的人緣,方方面面自然也對他的事情網開一面——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有一定的背景,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於是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車鍾信在省內各個行業自然是風生水起。幾年前,股票市場正逢牛市,杜念基也把自己多年積蓄的十幾萬塊錢扔到車鍾信這裡來,他自然是派人精心看管,想來,收益是不會差的。

    「你們那天又把老頭子灌醉了吧。」車鍾信皺著眉頭說,「晚上回去,他又跟我研究了半宿馬列主義。」

    「那都是李小強搞的鬼,你找他算賬去。」杜念基不以為然。

    「李小強這小子本來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老頭子卻拚命替他爭面子,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

    「老頭子有老頭子的道理,你不必為他操心。」杜念基覺得沒有必要把他和老車、李小強之間的事都說給車鍾信聽,「對了,汽車工業集團的股票最近怎麼樣了?」杜念基在車鍾信辦公桌的電腦鍵盤上敲了幾個數字,屏幕上顯示出汽車工業集團的股票「汽車股份」的日K線圖,圖形顯示該股票正以平穩的趨勢緩慢上升。

    「有我保駕護航,還會出什麼問題?」車鍾信得意地說。

    杜念基聽了,說:「我可要警告你,替個人炒炒股票,算是賣個人情,交個朋友,也就罷了。你可別想硬充成機構,幹那些坐莊、控盤的事情來,這可是國家嚴厲禁止的事情,一旦出了問題,你現收手是來不及的。如果出現虧損,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車鍾信滿不在乎地說:「你不在證券圈子裡,自然不知道這裡面的貓膩兒。現在券商和機構之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

    杜念基問:「聽你的意思,你是在操縱汽車工業集團的盤子了?」

    車鍾信說:「我當然不會做得那麼露骨——我也不想引火燒身嘛——是汽車工業集團董事會做了決議,在我的公司裡開了一間VIP貴賓室,由他們出人,整天坐在那裡,我只不過是幕後操縱他們罷了,這樣我也安全些。」杜念基知道,作為一家上市公司,必須要十分關注自己的公司在股票市場上的表現,上市公司股票價格的高低,直接體現著這家公司在廣大股民心中的地位,也直接反映出一個公司的經營業績,這完全不是一個面子的問題,而是影響到上市公司能否在股票市場籌措到大量資金用於生產和經營,是關係到企業發展的重大問題。省汽車工業集團的領導們能夠認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倒是值得稱道的。

    但是,以車鍾信的為人,怎麼會為區區一個省汽車工業集團花費那麼大的心血呢?這裡面,當然有李小強的因素在內,大家都是好兄弟,為他的集團做點兒事情,也是應該的吧。

    杜念基接著說:「你是我的兄弟,李小強也是我的兄弟,我當然希望他的集團越來越好,但是也不希望你為他的事情陷得過深,如果那樣,兄弟之間反倒不好交代了。」

    車鍾信說:「我做這個事情,考慮到李小強的面子,這是其一;考慮到汽車工業集團的整體效益目前還不錯,這是其二。而更主要的是,我老爸曾經不只一次地對我強調過,一定要保持汽車工業集團的股票穩步地向上攀升,在股票市場上有一個大家都能夠認可的良好表現。」

    「哦?車副省長還經常指導你在證券公司的工作嗎?」杜念基頗為詫異地問。

    「不,他從來不插手我的工作。其實他對證券行業的事情是非常熟悉的,因此,也經常教導我要依法合規經營,保證我的公司正常發展——他對我的指示都是在大原則方面的。但是這一次,他卻對我提出了這樣非常明確的要求。我也很納悶,曾經問過他幾次,他都諱莫如深。老人家有一副火眼金睛,這一點上我永遠無法比及。所以,他讓我這麼做,我就遵照執行,想來不會錯的。這件事,你可千萬替我保密,出了問題,可是違法亂紀的事情。」

    杜念基沉吟著,慢慢就明白了車副省長的意思。他就是要通過車鍾信在股票市場上的運作,使省汽車工業集團的股票在市場上努力地表現出歌舞昇平,一派風光的氣象來,以便在證券市場上能夠籌措到更多的資金,確保汽車工業集團的生產和經營。這種相當高明的手段,在現在的政府領導幹部中,還是具有相當的超前意識的。車鍾信當然不明白他老爸的心思,因為他只站在他所處的證券公司的角度,考慮著他自己一個單方面的問題。李小強,以及汽車工業集團的一班人馬也不會明白車副省長為他們的工作所付出的一番良苦用心,因為他們只是從企業的角度來看待問題。如果沒有今天的會面,沒有今天瞭解到的信息,杜念基也不會知道箇中秘密的,因為自己也只不過是銀行中的一個角色——只是為汽車工業集團提供二十億元貸款的角色。說到頭來,無論是車鍾信,李小強,還是自己,甚至包括黃可凡、省汽車工業集團的董事長們,都成了車樵民手下排布的一個個棋子,這些棋子分佈在一個大大的棋盤上,互不聯絡,各自為戰,但是他們的頭上,卻存在著一雙無形而巨大的手,控制著他們的前進與後退,生存與滅亡。

    杜念基不得不佩服車樵民的雄才膽略了,他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兒子也搭了上去,作為自己官場上搏殺的一個棋子。想來,車樵民是將要做背水一戰的了,而且,杜念基相信,他對這場波瀾壯闊的戰役,是充滿著必勝的信心的,否則,他絕對不會讓車鍾信也涉足其中。杜念基的心中隱隱地感覺到,車樵民是在集中著畢生的才華、心血、智力和能量,努力地打著一場旨在促使官場、商場和銀行等多個戰場上均能夠獲得「多贏」的戰役。

    杜念基對車樵民的雄才膽略真是敬佩得五體投地了!

    停了停,杜念基問:「要操縱『汽車股份』這只股票,必須坐擁幾億,甚至十幾億資金,你哪來那麼多錢?」

    「我初步算了一下,汽車工業集團那裡可以拿出一個億的資金暫時放在我這裡,我從證券公司和金融機構再融資六、七個億,其餘的,就得仰仗老弟你了。」車鍾信像看著一棵搖錢樹一樣注視著杜念基。

    杜念基心想,八成這筆錢已經包括在那2.5億美元裡面了。看來汽車工業集團這塊蛋糕是一定要做大、做強了,但是所有的人的所有的計劃,都必須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那就是汽車工業集團這次投產的項目必須獲得良好的收益,否則即使在股票市場上弄出朵花兒來,也終將是血本無歸,而老車的如意算盤也將落空。這就使杜念基對集團的經營狀況更加關心了,他又按了一下按鈕,屏幕上出現了汽車工業集團的概況和近來的經營情況。上面顯示李小強已被股東大會選舉通過,成為汽車工業集團的副總經理。隨後又透露,該公司將投產一項大型生產項目,近期正式開始運作。杜念基看了心裡一驚,連忙撥通李小強的手機。

    「你準備將三十萬輛載重卡車生產項目公之於眾嗎?」杜念基問。

    電話裡李小強回答道:「對,明天上午就召開新聞發佈會。」

    「絕對不要向新聞界透露載重卡車生產項目的事情。」杜念基嚴肅而堅定地說。

    「為什麼?」李小強莫名其妙。

    「投資生產卡車本來就可能是一個錯誤的決策,你不要以為老百姓都是傻瓜。現在有多少股票分析師、有多少經濟專家在盯著你的汽車工業集團、盯著你的股票你知道不知道?國際經濟信息稍微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現在投產卡車,想和長春一汽一爭高下,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只要你的消息公佈出去,恐怕新聞發佈會還沒結束,你的股票就要狂跌,到那時誰也救不了你的命!」

    「可是明天新聞記者們就要到場,中央電視台也要來人,怎麼辦?」經過老車的批評和點撥後,李小強似乎也有了些起色。

    「這樣吧,」杜念基想了想說,「你就說汽車工業集團近期將不遺餘力地上馬一個汽車生產線,相信它能夠帶來國內汽車行業的新思維和新動向。如果有人問起是不是投產卡車,你就說,據你們掌握的國際和國內的市場信息,卡車的市場需求量已經有所變動,你們將對此做進一步的深入考察,以決定今後汽車工業集團對卡車生產的資金投入。總之,要語焉不詳地把這個新聞發佈會糊弄過去,也可以故意賣些關子,放一放煙霧彈。」

    「明白!」李小強信心十足地說,停了停,他又說道:「二哥,為了感謝你指點迷津,今天來我這裡玩玩吧,你一定在車鍾信那裡吧,叫上他一起過來。」

    車鍾信已經聽清了李小強的意思,在一旁拿起無繩電話說:「這幾天沒沾酒肉,嘴裡早已淡出個鳥來了。」

    「好,老地方,十點鐘見。」李小強收線。

    車鍾信不由分說,拽起杜念基就往外走,剛跨出門,差點和迎面走來的人撞個滿懷,杜念基一抬頭,心頭不禁一顫,來人正是昨天在華僑大酒店結識的女孩兒,不禁怔在那裡。女孩兒身穿國安公司淺灰色的制式服裝,胸前佩帶著工號牌。雖然是工作服,但是裁剪得十分合體,使女孩兒的身段顯得更加苗條。

    「嗨,一心想著玩,差點兒忘了正經事。」車鍾信一拍腦袋,對杜念基說:「這位就是我給你選的操盤手,也是我們的校友,財貿大學的高才生。她大學還沒畢業,在我這裡實習,剛兩個月我就提拔她做特別投資顧問了,以後你的股票就和她直接聯繫吧。」隨後又對女孩兒說:「這是你的東家,杜先生,你留張名片吧。」

    女孩兒這時也怔怔地看著杜念基,半晌沒有反應過來,明亮的眼眸因為驚訝和興奮顯得更加熠熠發光了。

    「哦?你們認識?」車鍾信終於發現了問題。

    「見過一面的。」杜念基連忙掩飾自己的失態,卻覺得臉上微微發熱了。女孩兒也回過神來,連忙掏出名片雙手遞了過來,杜念基見上面寫著「國安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特別投資顧問李荷」。

    「李荷?不愧喜歡游泳,連名字也叫成水中花。」杜念基笑著沖李荷點點頭。

    「呵,連喜歡游泳都知道,還說是只見過一面。」車鍾信說,「既然是朋友,李荷你也一起去玩玩吧。」說著,自顧自地在前面走了。

    杜念基和李荷相視一笑,女孩兒低著頭跟杜念基走了出來。三個人上了車鍾信的寶馬轎車,杜念基故意讓李荷坐在後排座上,自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雖然自己很想和李荷坐在一起,但是他不想在朋友面前過分顯示出自己對李荷的親熱,否則這幫小子又會笑話他了。

    「我只聽說過有炒股票的,還沒聽說有炒企業的。你給李小強出的高招,分明是在炒作一個國有大型企業嘛!」車鍾信接著剛才的話茬,不無欽佩地說。

    「一個緊密連接的系統,如果一個微小的零部件出現問題,都會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你還記得上學時老師給我們講過的『蝴蝶效應』嗎:一隻蝴蝶在太平洋此岸震顫一下翅膀,就有可能在彼岸形成一場颶風。當時他是用這個比喻來形容現代經濟社會下敏感的經濟影響和微妙的經濟作用。像汽車工業集團這樣的企業,它的一舉一動不僅關係到企業自身,還會影響到本省政治、經濟、金融方面的一些變化,所以這事事關重大,弄不好就會產生蝴蝶效應。」杜念基回頭看了一眼李荷,卻見她望著窗外的景色,似乎對他們的談話並不感興趣。

    「現代經濟社會下確實存在這樣的現象,有的時候經濟問題並不是通過經濟手段就能解決的,同樣,政治問題也並不一定通過政治手段就能解決。所以我老爸總是十分重視他同你們經濟、金融行業人士的關係,這並不僅僅因為他主管著本省的財政和金融,而是社會形勢要求他這麼做。」車鍾信沉思著說道。

    「所以這也是車副省長的高明之處,只有這樣的幹部才能適應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新形勢。」杜念基誠懇地說。

    「不過,我看他活得也太累了些。他只有兩隻手,卻要扮成『八爪魚』,什麼事情都要過問,都要操心,六十多歲的人了,何必呢!像我這樣多好,『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車鍾信洋洋自得。

    「你當然不用操什麼心,因為你有個好爸爸,衣食住行都為你安排好了。像我這樣的人,時時刻刻都要提防有人謀了我的位子去。不僅如此,還要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爬,這樣才能做到蔭庇子孫,造福後代。」杜念基跟車鍾信總是直來直去。

    車鍾信搖了搖頭說:「你說得也不完全對。我總是在想,是不是父一輩與子一輩之間也存在著類似二律悖反這樣的規律——例如過去,父一輩臉朝黃土背朝天,修理了一輩子地球,子一輩就只想著讀書求學,金榜題名後擺脫種地的命運;父一輩省吃儉用,攢下家財萬貫,子一輩就揮霍無度,傾家蕩產;父一輩才華橫溢,著書立說,子一輩卻往往天生愚鈍,堪比白丁。而在現代社會這種現象有了另一種表現方式,就是在職業的選擇和事業的發展上——在現代社會的條件下,社會為人的發展提供了充分的條件,可以讓任何人有機會實現他對自己未來的設想——比如我,我老爸做了一輩子的高官,而我這做兒子的就不想再做官了,我設計著要在老爸沒有發展過的領域一試身手,所以我決定投身到經濟領域中來;再比如你,你老爸在銀行點了一輩子錢,卻始終沒有能力掌握它、控制它,所以你就想做一個銀行的管理者,做一個真正能夠管理這些錢的人。」

    杜念基沉思著說:「但是往往我們卻會遇到這樣的反證:老爸做官,非要讓兒子也做官;老爸搞藝術,非要讓兒子也搞藝術;老爸經商,非要讓兒子也經商。而這些兒子們常常在這些領域裡表現平庸,無所作為。孰不知:兒子們整天看著老爸們做官、搞藝術、賺錢的樣子,早已經膩煩透了,決不再想重蹈父輩的舊轍,早已經為自己設計了新的前途。如果這種情況下,父一輩還要像封建社會時期那樣,在陳舊的手工作坊裡,非要把自己可憐的手藝傳授給下一代,並且要強迫他們做自己已經做過千百遍的事情,那麼則是十分愚蠢的,並且也不會得到好的結果。從更大的方面來講,由這樣的父子們組成的這樣傳宗接代式的自我封閉的社會,必將不會有什麼發展,終究無法避免覆亡的下場。中國的封建社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車鍾信很贊同杜念基的看法:「這樣的觀點,我從十八歲起就講述給我老爸聽——也許是我有點兒叛逆精神和逆反心理,我老爸做了大官,我反而對官場上的事情不感興趣。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我老爸也不希望我走仕途,他總要求我安安心心地搞好證券,在經濟界有所發展——這方面他倒肯為我鋪路搭橋。也許他是受到他的一位老上級的啟發:這個人原來在財政部做副部長,他就堅決不同意他的女兒做官,反而要求她做學問,結果這個丫頭一直學到了博士後,還牛津、劍橋、哈佛地走了一大圈,現在她的一個專利就能賣上上百萬美金。我家老頭子總是羨慕地說:『人家那掙的才是有能耐的錢。』『你看人家那樣的家庭才叫有前途、有發展的家庭。』說實在的,我也挺喜歡那丫頭的,後來差點就成了我媳婦。」

    「你可別糟蹋良家姑娘了。」杜念基調侃地說,不過車鍾信這番話倒真讓他開始佩服起車氏父子了。

    「但是你也要知道,搞經濟學同搞其它門類的學問不一樣,」想了想,杜念基又說道,「搞其它門類的學問完全可以躲進書齋,不問世事。但搞經濟學卻不能這樣——經濟往往同政治息息相關——就像戰爭是政治的一種最為激烈的工具一樣,經濟則是政治的一種溫文爾雅的工具。只要你身處經濟界,你就無法割捨同政治的千絲萬縷的聯繫。在強權社會下,誰掌握了權力,誰就能控制經濟,就像只要有錢就可以買下任何價位的古董——經濟本身沒有其獨立性,它只有依傍於政治才能發揮自己的效力。你老爸不可能做一輩子省長,你也不可能做一輩子證券公司總經理,當權力消亡的時候,經濟作為它的附屬物也同時消亡。」

    「這話雖然不吉利,但是有一定的道理。」車鍾信也點著頭承認了這種嚴酷的現實問題,「所以我最近也在考慮,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激流勇退,像你說的那樣,躲進書齋,搞一搞純粹的經濟學。我三十歲就獲得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想來還是有這個能力的。」車鍾信臉色嚴肅地說。

    「但願你有這樣的毅力和精力。」杜念基衷心地說道,「不過我倒要問你一句,你所說的『在適當的時候』,指的是不是在你老爸仕途上已經沒有什麼發展,而你自己同樣也在經濟界沒有什麼發展的時候?」杜念基直視著車鍾信發問。

    「我跟你說過,我對政界的事情不感興趣,我只是在設計著自己的未來。」車鍾信皺著眉頭說道,他似乎很討厭杜念基提出這樣的問題。

    「看來你的決心已定。」杜念基不得不佩服地說,兩個人沉默了下來。杜念基偷眼從後視鏡中看了李荷一眼,卻發現她也正從鏡子中看著自己,李荷的臉一下子紅了,馬上扭過頭去。

    車鍾信的車開得飛快,不長時間就來到了郊外一幢十分僻靜的別墅前。這幢別墅的主人似乎故意將房子建在遠離公路和鄉村的綠樹叢中,整個別墅周圍是高高的並不豪華的磚牆,由於樹林遮掩,一眼望去,任何人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座佔地面積很大的豪宅。車子剛剛接近漆黑的大門,鐵門便悄然開啟,小車熟悉地繞過樹牆和花叢,好像穿過了一個面積不小的花園,猛然間一座四層白色小樓就出現在面前。李小強悠閒地坐在房前的游泳池畔,身著白色對襟小褂,故作瀟灑地仰臥在躺椅上,笑瞇瞇地看著小車駛過來。

    車鍾信的寶馬轎車並沒有停,反而快速地向李小強撞去,在人車相撞的一剎那,李小強像靈活的猴子一樣躥到了一旁,寶馬車「彭」地一聲把躺椅撞進了游泳池。

    「撞壞了你的『馬子』,你可別埋怨我啊!」李小強指著車頭前一個不大不小的坑說。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車鍾信走下車,無所謂地說。

    這時,戴茜微笑著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托著水果和飲料。她見還有一位小姐同行,真有點兒喜不自禁,幾個人彼此做了介紹,戴茜就拉著李荷的手不肯鬆開了。

    杜念基看著清澈見底的游泳池說:「天這麼熱,正好可以游泳。」說著就要去換衣服,卻被車鍾信拽住了:「好不容易人手夠了,還游什麼泳啊,聽我的,一定要打麻將。」

    杜念基笑著說:「真俗氣,就知道搞這些下三爛的活動。」

    車鍾信就趴在杜念基的耳朵上將了他一軍:「別當著剛認識的小姑娘面,假裝清高。她是我的屬下,跟我接觸的時間最多,小心我找機會揭了你的老底!」

    杜念基心裡面就告饒了,嘴上卻說:「再說我也沒帶錢啊。」

    「你手袋裡有多少錢?」

    「也就一萬多點兒。」

    「夠了夠了,又不是贏房子贏地的!」車鍾信已經不耐煩了,於是就支起了麻將桌。

    李荷不會打麻將,戴茜就上了場,李荷站在杜念基身後觀戰。車鍾信見了,就說道:「小李,你這樣做就對了。你看著你杜哥哥的牌,隨時給我使使眼色,通風報信,老闆我大大地有獎賞。」

    一句話說得杜念基和李荷的臉都紅了,杜念基岔開話頭,指著李小強和戴茜說:「這樣不好吧,他們倆是一夥兒的,這不明擺著要算計咱們倆兜裡的錢嗎?」

    戴茜笑著說:「放心,杜行長,到頭來,你們三位男士的錢都會進我一個人的腰包的,沒聽說過嗎:一女陪三男,從來不輸錢。」

    「誰知道你們倆過後會不會坐地分贓呢。」杜念基調侃著。

    車鍾信故作沉思狀,說:「一女陪三男,是不是就是『三陪』的意思呢?」

    戴茜就伸出手去擰車鍾信的嘴。

    說笑間杜念基的牌就上了「聽」,只要對上東風就和了,他故作絕望狀地用手拍著額頭說:「完了完了,都說是『千刀萬剮,不和頭一把』,老天爺今天是要讓我輸個傾家蕩產啊。」

    車鍾信用手摸著下巴,神秘地看著杜念基的臉說:「我觀你今晨面相,恐怕是命裡要走桃花。也好也好,正所謂『賭場失意,情場得意』,勸君切莫違了老天的意願啊。」

    一句話撩起了杜念基的瘋勁兒,就回過頭看著李荷問:「你說我和不和這一把呢?」

    李荷早已經滿臉通紅了,低著頭小聲嗔怪地說:「誰管你的事!」

    正說著,車鍾信打出了東風,杜念基就推倒了牌。車鍾信陰陽怪氣地說:「看吧看吧,還是大哥我成全了你的好事!」

    接下來,真的應了戴茜的話,三個男人的錢慢慢地都跑到她那裡去了。開始時車鍾信和李小強還贏了點兒,而杜念基卻是一直都翻不過身來,不大一會兒的工夫,一萬多塊錢就輸了個精光,戴茜就玩笑著扒下了他的勞力士手錶,後又押上了他的手機,直逗得幾個人哈哈大笑。

    到後來,杜念基連手機都輸掉了,就胡嚕了滿桌子的牌,對戴茜說:「這下你滿意了吧?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押的了。」

    「不對,你還有可押的。」戴茜仍舊不依不饒地笑著說。

    「難道你還要扒我的衣服不成?」杜念基攤開雙手說。

    「誰要你的衣服。」戴茜指著李荷說,「我要她!」

    「你要買賣大活人啊!?」三個男人一齊嚷道。

    戴茜就笑著說:「她是我的妹子,我怎麼能買賣她?我是說,你把我妹子押上,如果這把牌你贏了,我就讓我妹子陪你游泳;要是你輸了,那對不起,就讓我妹子陪我做飯去好了。」

    連李荷在內,幾個人都拍手叫好,於是就又碼起了牌。沒想到,這回杜念基很快上了聽,手裡有四五六七萬和一二三四條,卻沒有對子,所以如果打出四七萬,就和一四條;打出一四條,就和四七萬。但是看看桌面上出牌的情況,恐怕打出任何一張牌,都極有可能給別人點炮。杜念基就猶豫了下來,於是回過頭笑嘻嘻地對李荷說:「這張牌決定你的命運,還是由你自己來選擇吧。」

    李荷吃吃地笑著,指了指七萬,杜念基打了出去,果真就給戴茜點了炮,幾個人都笑彎了腰。

    李小強故意責備著戴茜說:「人家心裡想一起游泳,卻被你壞了好事,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

    戴茜摟著李荷,白了一眼三個男人,說:「誰稀罕陪你們游泳,你說是不是,妹子?」

    李荷紅著臉,故意使勁地點了點頭,兩個人已經要好得像親姐妹了。

    戴茜把麻將桌上散亂的鈔票劃拉到一起,大概也有個四五萬,就撇著嘴不屑地說:「我們姐妹倆也不是輕易就讓人使喚的丫鬟,今天這點兒錢,就權當作是給我們的勞務費了,買幾樣便宜首飾和衣服,倒也夠了。」

    車鍾信趕緊說:「不是勞務費,就算是給你做『三陪』的小費得了。」

    戴茜就衝上來,雙手左右開弓,擰得車鍾信躲閃不及,一個勁兒地求饒了,才算作罷,這才拉起李荷的手,走進廚房去了。

    因為有兩個女人下廚,酒菜很快就齊備了。三個人開始了豪飲,多年的朋友之間並沒有多少話要說,差不多是說一句話,喝一杯酒,到後來就乾脆一人手裡攥著一瓶酒,自己喝自己的了。車鍾信把酒倒在小酒盅裡喝,李小強對著瓶口直接喝,杜念基則端著大碗喝,但三個人的進度卻不分上下。杜念基矇矓中回頭四處找李荷,早已不見了她的蹤影。正在沉悶之中,忽見落地窗外兩個雪白的影子一閃,伴隨著響鈴般的笑聲,戴茜和李荷已經跳入游泳池中,濺起一片亮晶晶的水花。

    「香車、美女,此生足矣!」李小強像沉醉了一樣仰倒在椅子上,喝了一大口酒。

    「念基到底手段高,什麼時候釣上了這麼一條美人魚?」車鍾信乜斜著醉眼說。

    杜念基喝了一大口酒,望著李荷的背影,搖搖頭笑了,沒說什麼。

    「就像那個什麼教授說的:這倆丫頭,每一個都比另一個漂亮噢!」車鍾信大聲感歎著。

    眼看著三瓶五糧液見了底。杜念基站了起來,身體也不禁有點兒搖晃了,指著李小強說:「你明天還要搞那個狗屁新聞發佈會,今天就悠著點兒吧。」

    三個人互相攙扶著走出來,李小強本來想讓戴茜開車送車鍾信和杜念基回去,沒想到李荷竟然也會開車,於是李小強和戴茜一輛車,車鍾信三個人一輛車,分道揚鑣,駛離了鄉間別墅。

    車鍾信讓杜念基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自己躺在後排座上,不一會就鼾聲大作了。杜念基看著李荷熟練地掌握著方向盤,顯然不是一個新手。因為剛剛游過泳,李荷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真像一朵出水荷花,就笑著說:「開車和游泳有什麼類似的地方嗎?」

    李荷微微笑了笑說:「游泳是在水裡游,開車是游車河——很多人喜歡在孤獨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開著車游車河的。中國有句成語叫『車水馬龍』,可見車河也是河,開車也是一種游泳啊!」

    杜念基點點頭,心裡暗暗讚賞女孩兒的睿智。他心想:今天竟然在國安證券公司與她不期而遇,真是湊巧。本來那天晚上兩個人見過一面後,雖然杜念基對女孩兒很有好感,但是也絕沒有想到和她有進一步的交往——畢竟自己不再是年輕人了,畢竟自己有著很高的身份和地位,同時還有幸福的家庭和賢惠的妻子,這些優越的條件不會讓他產生一點點的非分之想。也許女孩兒也和他想的一樣,所以兩個人誰也沒有提出再見面的想法。可是巧合的是今天在車鍾信那裡再次相遇,而且女孩兒還一直在代理杜念基炒股票,這就決定了兩個人繼續交往下去的必然。也許這就是緣分?杜念基想著想著,腦袋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回到國安證券,已是夕陽西下。車鍾信堅持自己上樓休息一會兒,杜念基目送他搖搖晃晃地進了大門,回頭對李荷說:「我送你回學校吧?」

    李荷卻說:「你有點兒醉了,我們還是一起喝點兒咖啡吧,也好讓你醒醒酒。」杜念基一聽這話,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順從地上了自己的桑塔那,仍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小車在高峰期的車流中緩緩而行,杜念基就感覺好像坐在蔚藍大海中一艘白色的小帆船上了。

    車在擁擠的街道上走了很久,逐漸避開了城市的喧囂和浮躁,停在小巷深處一個叫綠島的咖啡屋前。這間咖啡屋裡面的空間很大,但是主人卻故意用隔斷、花叢和青籐把它分割成很多個小屋,給人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使每一位顧客的視野很開闊,而自己所處的位置又比較隱蔽,房屋設計上確實別具一格。

    兩個人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李荷自作主張地點了兩杯卡薩布蘭卡咖啡,兩份火腿三明治,又為杜念基要了一份比薩餅。抬頭看見杜念基好奇地望著她,就笑了笑說:「這間咖啡屋就在我們學校的後門,你沒來過嗎?」

    「哦?」杜念基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回到了財貿大學,「我上學那時候,這裡還很荒涼呢,晚上只有賣茶葉蛋和餛飩的小攤。」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李荷說,「我來這裡上學的時候就有了這間咖啡屋。我們同學有錢的時候,經常在這裡聚會,不過這樣的機會也不多。」李荷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中午光顧著喝酒,也沒吃什麼東西,杜念基感覺肚子確實有點兒餓了,就低頭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李荷歪著頭,微笑地看著他狼吞虎嚥,杜念基抬頭對她說:「不用你笑,等買單的時候你就會哭了。」

    「如果我兜裡的錢不夠,就暫時把你押在這裡,我回宿舍取錢去!」李荷嬉笑著說。

    「想不到這小店裡還能做出這麼地道的西點,咖啡的味道也不錯。」杜念基滿足地擦了擦嘴,覺得腦袋清醒多了,「對了,你今天不去華僑大酒店上工嗎?」

    「你不是不願意我去那種地方做那種服務嗎?我已經辭職了。」李荷狡黠地眨著眼睛看著杜念基。

    杜念基愣了一下,笑著說:「你很善解人意。不過你在車總那裡實習,還做了投資顧問,他應該支付給你很高的報酬才對。」

    李荷說:「是我們學校和證券公司簽了協議,我們去那裡實習是無償的,否則恐怕沒有任何證券公司會接收我們這樣的新手。」

    杜念基心想:車鍾信到底有經濟頭腦,招收財貿大學這樣名牌學校的高才生為他的公司效力,還不支付工資報酬,這筆賬很划得來。於是不以為然地說:「其實你們去他那裡實習,只不過就是做個操盤手,搞一些簡簡單單的股票買賣罷了,不會有什麼大的收穫的。」

    李荷說:「看來你很瞭解證券公司內部的情況。我剛到國安證券實習時,覺得處處都很新鮮,也開闊了眼界。但是過了不久我就發現,我們只不過是在從事著簡單的股票交易活動,就像商場裡的售貨員,有人買貨我們就賣出,有人賣貨我們就買下,一點新意都沒有。於是我就下定決心找到車總,請他派給我更重要的工作。沒想到車總就提拔我做了投資顧問,可能是因為看中了我的能力,有意將來留我在公司做事。」

    杜念基知道,所謂「投資顧問」,就是國安證券公司內部替那些關係戶們炒股票的工作人員。這些人絕對是車鍾信的心腹,因為牽涉到違規經營的問題,外人是不會被輕易地任命為投資顧問的。於是便說:「我總覺得經濟這個行業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冷酷世界,不適合女孩子做的。」

    「是啊。」李荷贊同地點點頭,「我高中的時候本來學的就是文科,一心想讀一個大學的文學系。但是媽媽見近年來經濟、金融行業很熱門,就催我報考金融類院校。我不好違背她的要求,就選了財貿大學這個錄取分數線極高的院校,填了第一志願,其它志願填的都是綜合院校的文學專業。本想第一志願考不上,正好去讀文學系。沒想到錄取通知書發下來,我就傻了眼,一失足也成了千古恨。」李荷委屈地說。

    杜念基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笑了起來,安慰她說:「相信你在這個行業裡也會很出色的。」

    「不知怎麼回事,對經濟這個行業我總有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雖然在學校時學習成績也很好,將來也就得從事這個行業了,但是總覺得這並不是我人生的歸宿。我的歸宿是什麼呢?」李荷沉思著說。

    「也許是在水裡吧,永遠在水裡做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銀魚?」杜念基不願意讓李荷談論這樣沉重的話題,就逗了她一句。李荷聽了他的話,無聲地笑了。

    「談談你的家庭吧,你的爸爸媽媽。」杜念基轉移了話題。

    「爸爸早年在我們那個城市的體工隊做總教練,他的專業就是游泳。所以培養我三歲起就開始游泳了,一門心思想讓我當上世界冠軍。但是我十歲那年,爸爸卻因為搭救一對落水的母子倆,永遠沒有浮出水面。從那以後,媽媽再也不讓我到水邊去了。可是我太喜歡水了,總是背著她出去游泳。媽媽在金融系統工作,我也算是繼承她的衣缽了。她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我不能違背她的意願。」李荷用銀匙攪動杯中的咖啡,輕輕地說。

    「所以我從你的眼神中總能讀出憂傷的思緒……」杜念基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兩個人陷入沉默。

    咖啡屋裡響起了鋼琴和小提琴的協奏曲,曲調舒緩而幽雅,時而清越,時而憂傷,彷彿牽著人的心,徜徉在明月微風的小路上。

    這時,咖啡屋裡所有的燈都滅了。杜念基知道,這是咖啡屋為情侶們準備的寶貴的一分鐘,以供他們表達彼此的愛意。每天晚上只有這一分鐘,決不多一分,也決不少一秒。黑暗中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他的手動了一下,但終於沒有伸過去。雖然看不見女孩兒,但是他能夠感覺出她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感覺到了她的呼吸,也感覺到了她的心跳。

    一分鐘後,侍者們魚貫而出,為每桌客人送上了燭光,咖啡屋進入夜間營業。大廳裡幾乎坐滿了一對對情侶,他們竊竊私語,輕輕呢喃,音樂中瀰漫著濃濃的愛意。這情景勾起了杜念基遙遠的回憶,年輕時光的悄然流逝使他的心裡產生了無法名狀的惆悵和惋惜。在今天這間咖啡屋裡,恐怕自己是年齡最大的一個了,想到這裡,他拿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拉著李荷走了出來。

    兩個人坐在車上,杜念基準備送李荷回學校,轉過頭來,卻發現女孩兒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一副孤獨無助的樣子。惜別之情再次湧上他的心頭,他發動車子,再次讓這只白色的小帆船流入車的海洋中。都市璀璨的燈光在小船的兩旁慢慢滑過,迎著月光,小船駛向城市的邊緣。稠密的燈光漸漸變成天上稀疏的眨著眼睛的星星,近郊的靜謐透過車窗浸沒在兩個人的身邊。小車也似乎不再由馬達驅動,而是順著風的吹拂,滑向海洋的深處。

    李荷按下車窗,微風撲進車內,撫摩著她的長髮。杜念基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不是某種化妝品的味道,而是來自女孩兒胴體的天然的馨香,杜念基不禁心醉情迷。

    小車停在一片寬闊的水域旁,這個水塘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鏡湖」,使人聯想起李白的詩句:「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李荷下了車,來到湖邊,手指輕輕地撩起清澈的湖水,好像無數珍珠在她的指縫中傾瀉下來。她甩掉鞋子,褪去絲襪,將雙腳浸在湖水中。杜念基也學著她的樣子,把雙腳伸進水裡,頓時覺得一股清涼之氣透過腳心直逼腦海,好像一下子蕩滌了渾身的混濁之氣。

    「多好的水啊!」李荷輕輕地歎了一聲。

    「是啊。我們這些城市人難得享受到這樣清澈的湖水和這樣寧靜的夜色。」杜念基贊同地說。

    「在我們學校,有一個露天游泳場,但白天那裡總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我是很少去的。到了晚上,尤其是月亮十分明亮的晚上,我總是等到游泳場關門了,同學們也都回宿舍休息了,就悄悄地溜出來,翻牆跳進去,一個人享受那一池清水,每次都玩得特別盡興,甚至後半夜才回宿舍。」李荷好像一看見水就活躍了起來,此時她的眸子閃爍著孩子一樣調皮、活潑的光芒。

    「小心水底的怪物浮上來,把你擄了去。」杜念基逗了她一句,此時他已無心欣賞月色,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李荷。

    「不,也許水中的怪物浮上來,我會跟她做朋友呢!」李荷夢囈般地說。

    此情此景,似乎使人產生了一種催眠的效果,兩個人彷彿感覺是在夢中,連清醒的意識也變得像水中的月光一樣搖曳不定,撲朔迷離。李荷慢慢脫去外衣和長裙,只穿著白色的女式背心和短褲,輕輕地滑進湖水中。她輕柔地擺動雙臂,不忍激起水花而打破這裡的寧靜,真好像一條銀白色的小魚在水中遊蕩。

    杜念基心中一蕩,這一幅美麗的圖畫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他也很快地褪去衣衫,潛入水中,和李荷並肩滑翔。清涼的湖水撫摸著兩個人的身體,使人感覺到似乎身處無比溫柔的手掌撫摸之下,心裡充滿了安詳之感。

    因為水域十分寬闊,兩個人便毫無目的地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李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頭潛入水下。杜念基也毫不示弱地扎進水裡。湖水很深,潛到水下兩個人才驚奇地發現,原來水下竟然和水面上一樣明亮,皎潔的月光直射入水底,在粼粼波光的折射下,彷彿在兩個人的周圍點亮了滿天星斗。李荷驚異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杜念基,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就這樣在水裡注視著對方。

    畢竟沒有常年堅持鍛煉,杜念基覺得胸口越來越悶了,就嬉笑著去呵李荷的癢,李荷靈巧地躲開,反過來向杜念基發起了進攻。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對峙了一會兒,才一起浮上水面,都深深地喘了一大口氣。

    兩個人踩著水歇息著,一回頭,才發現已經游出很遠的距離了。遠處白色的桑塔那轎車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忽然產生的距離感,給人造成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傳說中的世外桃源,也許就是這樣的情景吧。」李荷沉醉地說。

    杜念基沉吟了一下,心想:這個女孩子的心性過於浪漫,也過於飄渺了。雖然只跟她相處了兩次,但是總覺得她的性情真的不能適應這冷酷的現實世界,不知道這種性格會不會影響到她未來的生活。於是就說道:「其實傳說中的世外桃源並不存在,人們只能生活在現實中。雖然這個世界裡有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但是細心地品味這種滋味,也是一種幸福和快樂——幸福和快樂是相對於不幸和痛苦而言的,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幸福和快樂,那麼這兩個概念也就失去了它們本身的意義,也就無所謂幸福和快樂了。所以關鍵是要敢於面對現實,在現實的世界中尋找心靈的世外桃源。」

    李荷回過頭看著杜念基,說:「你說得真好。」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岸邊游去。

    上了岸,李荷依依不捨地望著這片水塘,對杜念基說:「你以後還會帶我來這個地方嗎?」

    杜念基看著李荷的臉,心裡湧出無限柔情,微笑著點點頭。微風襲來,深夜的涼意也湧了過來,李荷不禁打了個寒戰,杜念基輕輕地把女孩兒攬進懷裡,問到:「冷嗎?」李荷仰起頭,默默地凝望著他,兩個人的嘴唇終於貼在了一起。李荷的心在狂跳,杜念基的心也在狂跳,他把她抱得更緊了。李荷的嘴唇如此柔軟,如此火熱,使他久久不忍放開,兩個人就這樣深深地擁抱著,親吻著。

    過了許久,李荷才抬起頭,說:「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兩行清淚已經沾濕了她的臉頰。

    「怎麼會呢?」杜念基輕輕地說,他愛撫地梳理著李荷濕漉漉的長髮,他知道李荷指的是她去做陪侍小姐的事情。

    「我真的怕你看不起我。」李荷委屈地擦著眼淚。

    「本來我是看不起那些為了賺錢而去做陪侍的女孩子的,但是對你卻不一樣。從你的眼神裡我看見了清純的氣息,你不是那種為了錢而去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的女孩兒,所以我是把你當做最純真的女孩兒一樣看待的。」

    「我知道大多數人都看不起我們這些做陪侍的女孩兒,但我心裡更看不起他們。所有的男人都色迷迷地看著我們的身體,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可是你卻與他們不一樣,你平等地和我相處,真心地把我當作朋友,大口大口地吃我給你買的東西,這一切都讓我感覺到我們是好朋友,是交往多年的知心朋友,讓我感受到了溫暖和親情。」

    「有句話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女人征服男人的最後手段,就是像那些陪侍小姐一樣去出賣自己。但是你和她們不一樣,你根本不可能像她們那樣做。所以在你的臉上總有一種孤獨無助的神情。就是這種神情感染著我,召喚著我倍加呵護著你。」杜念基動情地說,李荷忘情地再次抱住杜念基,兩個人又吻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杜念基終於壓制住心底噴薄而出的激情,對李荷說:「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李荷順從地點點頭,任杜念基擁抱著,頭倚著他的胸膛,走向轎車。

    上了車,杜念基趕緊打開暖風空調,李荷不禁打了個噴嚏,這才清醒了過來,難為情地說:「糟糕,這副落湯雞的樣子,宿舍的姐妹們又會笑話我了!」

    杜念基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說:「真是個孩子,玩起來也沒個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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