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8、追悼會後 文 / 郝樹聲
丁主任的追悼會上,縣委大院各部委、縣直各單位都送了花圈、輓聯或挽幛。丁主任的黑白遺像通過放大,差不多有大開報紙那麼大,兩眼炯炯有神,凶巴巴地看著前來參加追悼會的人群。有兩幅輓聯是由項明春和查志強分別草擬的,寫得很有特色,體現了殷殷離別之情:
……
「歎丁君正英年事業方興爾獨短命尋安
惜卯兄如黃牛前程竟逝我等長歌當哭
——一路走好」
「在機關迷機關終於識破機關機關破損
幹事業親事業突然脫離事業事業殘缺
——恨君早夭」
……
此外,還有一些「鞠躬盡瘁」、「痛悼英魂」、「駕鶴西去」、「仙遊太虛」、「騎鯨化鶴」之類的讚辭以及「青山綠水長留生前浩氣花松翠柏堪慰逝後英靈」、「明月不長圓,過了中秋終是缺高風安可仰,如何一別再難逢」等就有點俗氣,沒有人去注意。因此,那兩幅輓聯就在社會上傳頌開來,人們說,到底是縣委的大筆桿子,看人家寫的輓聯,既含蓄,又大氣,富有哲理,水平就是高得多。
追悼會後,按照宋書記、史主任的指示,辦公室侯主任和劉鎏起草縣委《關於在全縣各級各部門開展向丁卯同志學習的決定》,查志強起草追憶丁主任生平事跡的文章,項明春則從上報信息的角度,考慮如何把丁主任壯烈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的典型報上去。
侯主任依然很懶,連叫查志強、項明春們議一下的過程都沒有進行,就讓小劉鎏去起草縣委文件。劉鎏到底是年輕人,有感於丁主任死在辦公桌前,手中還緊緊地攥著筆這樣的突出事跡,激情迸發,把縣委文件寫得花團錦簇,激昂向上。這小伙子出稿奇快,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把成稿交給了侯主任。從來不喜歡坐在辦公桌前的侯主任,迫不得已坐下來,在小劉的文稿上邊勾畫了半天,也沒有辦法去掉那些感情色彩太濃的言辭,再更改成莊重的文字。
他把小劉叫到跟前,對小劉說:「你的這篇大作留著自己欣賞吧。」
小劉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心裡卻有點不服氣,想到,除了自己的這種寫法,不可能把縣委文件寫得更好,很有點孤芳自賞的味道。
侯主任像看穿了劉鎏的心思,知道這小伙子還不服氣,不知道「老公文」的厲害。又因為史主任催辦這件事情,不可耽誤得太久,需要盡快拿出來。就吩咐劉鎏,坐在他的桌前。他在櫃子裡拿出半瓶酒,口對口「咕嘟咕嘟」一飲而盡,然後半坐半躺在沙發上,對劉鎏說:「小劉,我說,你記。」
劉鎏見他這個樣子,不知道侯主任葫蘆裡賣什麼藥,雖然滿心不情願,還是照辦了,攤開紙筆,漫不經心地劃拉著。
侯主任瞇縫著眼兒,一句一句地口述縣委文件,語速剛好與劉鎏的記錄速度同步。進行了不到一個小時,這篇文稿就成型了。在記錄的過程中,劉鎏由開始的心不在焉,逐步變得敬佩不已。他愧疚地想到,同樣是把中華文字碼起來,但組合出來的東西竟然差別如此巨大。回頭看看,自己寫的文件,沒有認真思索,花裡胡哨拿了出來,當散文讀還差不多,當縣委文件簡直是笑話,實在太「急診」、太「小兒科」了,幸虧只有侯主任一個人看了,若是傳了出去,豈不貽笑大方?侯主任口述的縣委文件,基本上可以原封不動印發。文章大氣不失穩妥,凝重不失昂揚,流俗不失精當,讓劉鎏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能立刻把自己的狗屁文章點火燒掉,把自己的鋼筆砸掉,多年以後,還把這件事情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查志強寫這篇典型材料,也十分作難。他雖然曾經對丁主任心存芥蒂,有時還耿耿於懷,但丁主任這一突然離去,心中同樣十分悲痛,畢竟擱了這麼長時間的夥計,化解了一切不愉快的回憶。只是覺得對於身邊的人不好總結,就好比好多人不習慣寫自己的年終總結一樣,查志強對越是熟悉的人,越是熟悉的生活,越不能從平凡的礦山上,尋找出閃光的礦石,提煉出高附加值的礦產品。他思索了兩天,苦於無處下筆。他找到項明春,說出了自己的煩惱,一動筆,滿腦子都是丁主任生前的音容笑貌,形體動作,兢兢業業,瑣瑣碎碎,嚴肅熊人,臉笑心陰。項明春向他高深莫測地建議說,心裡跳不出圈子,身子可以跳出圈子;身子跳出了圈子,心裡自然就跳出了圈子。查志強馬上心領神會了項明春的建議,就把寫這篇文章的任務,交給了曾麗捉刀。這曾麗真的有兩把刷子,把文章拿出來以後,查志強暗暗稱奇,竟然比自己想像得要好得多,略加調整就行了。雖然後來這篇文章各種報刊雜誌沒有刊用,那是因為事跡不夠典型,不是因為文章不到勁兒。從此,查志強開始對曾麗這個小姑娘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