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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6節 文 / 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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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點15分,電話鈴響了。

    此時我正歪在客廳的籐椅上,一邊一口接一口喝罐裝啤酒,一邊抓奶酪餅乾來吃。

    「喂,晚上好。我是NEB廣播電台的通俗歌曲電話點播節目。聽聽廣播可好?」

    我趕緊把嘴裡剩的奶酪餅乾就著啤酒衝進胃袋。

    「廣播?」

    「對,廣播。就是文明孕育的……唔……最好的器械。比電動吸塵器精密得多,比電冰箱玲瓏得多,比電視機便宜得多。

    你現在做什麼呢?」

    「看書來著。」

    「咦呀呀,不行啊,那。一定要聽廣播才行!看書只能落得孤獨,對吧?」

    「噢。」

    「書那玩藝兒是煮細麵條時用來打發時間才看的,明白?」

    「嗯。」

    「好——咧,……唔……看來我們可以交談了。我說,你可同不斷打嗝的播音員交談過?」

    「沒有。」

    「那麼,今天算首次,聽廣播的諸位怕也是頭一遭。話說回來,你曉得為什麼我在播音當中打電話給你?」

    「不曉得。」

    「實話跟你說,有個……呃……,有個女孩要送給你一支點播歌曲。可知道她是誰?」

    「不知道。」

    「點播的歌曲是比齊.鮑易茲的《加利福尼亞少女》,好個叫人懷念的曲子,怎麼樣,這回該想起來了吧?」

    我沉吟片刻,說根本摸不著頭腦。

    「哦……這不好辦。要是猜對的活,可以送你一件特製T恤。好好想想嘛!」

    我再次轉動腦筋。覺得記憶的角落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時隱時現——儘管極為縹緲。

    「加利福尼亞少女……比齊.鮑易茲……怎麼,想起來了?」

    「如此說來,大約5年前好像一個女孩兒借給我一張同樣的唱片。」

    「什麼樣的女孩?」

    「修學旅行時我替她找到隱形眼鏡,作為回報,她借給了我一張唱片。」

    「隱形眼鏡?……那唱片你可還了?」

    「沒有,弄丟了。」

    「那不大好。即使買新的也要還回才是。在女孩子身上借而不還……呃……就是說有借無還,意思明白?」

    「明白。」

    「那好!5年前修學旅行中失落隱形眼鏡的她,當然正在聽廣播,對吧?噢——,她的名字?」

    我說出好歹想起的名字。

    「啊,聽說他準備買唱片送還,這很好。……你的年齡?」

    「21。」

    「風華正茂。學生?」

    「是的。」

    「……唔……」

    「哦?」

    「學什麼專業?」

    「生物。」

    「呵……喜歡動物?」

    「嗯。」

    「喜歡動物什麼地方?」

    「……是它不笑吧。」

    「嘿,動物不笑?」

    「狗和馬倒是多少笑點兒的。」

    「呵呵,什麼時候笑?」

    「開心時。」

    我突然感到多年來未曾有過的氣忿。

    「那麼說……噢……狗來當相聲演員也未嘗不可!」

    「你想必勝任。」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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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利福尼亞少女》:

    東海岸少女多魅力,

    時裝都會笑瞇瞇。

    南方少女多矜持,

    走路、說話是組裝式。

    中西部少大多溫柔,

    一見心臟就跳得急。

    北方少女多可愛,

    令人渾身流暖意。

    假如出色的少女全都是

    加利福尼亞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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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下午,T恤便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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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我穿上那件稜角分明的嶄新的T恤,在港口一帶隨便轉了一圈,然後推開眼前一家唱片店的門。店內沒有顧客,只見一個女孩坐在櫃檯裡,以倦慵的神情一邊清點單據一邊喝可口可樂。我打量了一番唱片架,驀地發現女孩有點面熟:原來是一星期前躺在衛生間那個沒有小指的女孩。我「噢」了一聲,對方不無驚愕地看著我的臉,又看看我的T恤,隨後把剩的可樂喝乾。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做工的?」她無奈似他說道。

    「偶然,我是來買唱片的。」

    「什麼唱片?」

    「比齊.鮑易茲的《加利福尼亞少女》。」

    她不大相信地點頭站起,幾大步走到唱片架以前,像訓練有樣地狗一樣抱著唱片折回。

    「這個可以吧?」

    我點下頭,手依然插在衣袋沒動,環視店內道:

    「另外要貝多芬鋼琴協奏曲第3號。」

    她沒有做聲,這回拿兩枚轉來。

    「格倫.古爾德演奏和巴克豪斯演奏的,哪個好?」

    「格倫.古爾德。」

    她將一枚放在櫃檯,另一枚送回。

    「收有《加爾在卡爾克》的戴維斯.邁爾斯。」

    這回她多花了一些時間,但還是抱著唱片回來了。

    「此外?」

    「可以了,謝謝。」

    她把三張唱片攤開在櫃檯上。

    「這,全你聽?」

    「不,送禮。」

    「倒滿大方。」

    「像是。』她有點尷尬似地聳聳肩,說「五千五百五十元」。我付了錢、接過包好的唱片。

    「不管怎麼說,上午算托你的福賣掉了三張。」

    「那就好。」

    她吁了口氣,坐在櫃檯裡的椅子上,開始重新清點那扎單據。

    「經常一個人值班?」

    「還有一個,出去吃飯了。」

    「你呢?」

    「她回來替我再去。」

    我從衣袋裡掏香煙點燃,望了一會她操作的光景,「喏,可以的話,一起吃飯好麼?」

    她眼皮沒抬地搖頭道:

    「我喜歡一個人吃飯。」

    「我也是。」

    「是嗎?」她不耐煩地將單據挾在腋下,把哈伯斯.彼扎爾的新唱片放在唱機上,落下唱針。

    「那為什麼邀我?」

    「偶爾也想改變一下習慣。」

    「要改一個人改去。」她把單據換在手上,繼續操作。「別管我。」

    我點下頭。

    「我想上次我說過:你分文不值!」言畢,她撅起嘴唇,用4支手指啪啦啪啦翻動單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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