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余華
許玉蘭從許三觀手裡繳獲的三十元錢,有二十一元五角花在做衣服上,她給自己做了一條卡其布的灰色褲子,一件淺藍底子深藍碎花的棉襖,也給一樂,二樂,三樂都做了新棉襖,就是沒有給許三觀做衣服,因為他和林芬芳的事讓她想起來就生氣。
一轉眼冬天來了,許三觀看到許玉蘭和一樂、二樂、三樂都穿上了新棉祆,就對許玉蘭說:
「我賣血掙來的錢,花在你身上,花在二樂和三樂身上,我都很高興,就是花在一樂身上,我心裡不高興了。」許玉蘭這時候就會叫起來:「把錢花到林大胖子身上,你就高興啦?」許三觀低下頭去,有些傷心起來,他說:「一樂不是我兒子,我養了他九年了,接下去還要養他好幾年,這些我都認了,我在絲廠送蠶繭掙來的汗錢花到一樂身上,我也願意了。我賣血掙來的血錢再花到他身上,我心裡就要難受起來。」許玉蘭聽他這麼一說,就把那三十元裡面剩下的八元五角拿出來,又往裡面貼了兩元錢,給許三觀做了一身藏青的卡其布中山服。她對許三觀說:
「這衣服是你賣血的錢做的,我還往裡面貼了兩塊錢,這下你心裡不難受了吧?」
許三觀沒有作聲,許三觀被許玉蘭現住把柄以後,不能像以往那樣神氣了。以前家裡的活都是許玉蘭在做,家外的活由許三觀承擔。許三觀與林芬芳的事被揭出來後,許玉蘭神氣了一些日子,經常穿上精紡的線衣,千里放一把瓜子,在鄰居的家中進進出出,嗑著瓜子與別人聊天,一聊就是兩、三個小時,而這時候許三觀卻在家裡滿頭大汗地煮飯炒菜,鄰居經常走進去看著許三觀做飯,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模樣就要笑,他們會說:
「許三觀,你在做飯?」
「許三觀,你炒菜時大使勁啦,像是劈柴似的。」
「許三觀,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快了?」
許三觀就說:「沒辦法,我女人抓住我把柄啦。這叫風流一時,吃苦一世。」
許玉蘭則是對別人說:「我現在想明白了,我以前什麼事都先想著男人,想著兒子。只要他們吃得多,我寧願自己吃得少;只要他們舒服,我寧願自己受累。現在我想明白了,往後我要多想想自己了,我要是不替自己著想,就沒人會替我著想。男人靠不住,家裡有個西施一樣漂亮的女人,他還要到外面去風流。兒子也靠不住……」許三觀後來覺得自己確實幹了一件傻事,傻就傻在給林芬芳送什麼肉骨頭黃豆,那麼一大堆東西往桌子上一放,林芬芳的男人再笨也會起疑心。
許三觀再一想,又覺得自己和林芬芳的事其實也沒什麼,再怎麼他也沒和林芬芳弄出個兒子來,而許玉蘭與何小勇弄出來了一樂,他還把一樂撫養到今天,這麼一想,許三觀心裡生氣了,他把許玉蘭叫過來,告訴她:
「從今天起,家裡的活我不幹了;」
他對許玉蘭說:「你和何小勇是一次,我和林芬芳也是一次;你和何小勇弄出個一樂來,我和林芬芳弄出四樂來了沒有?沒有。我和你都犯了生活錯誤,可你的錯誤比我嚴重。」許玉蘭聽了他的話以後,哇哇叫了起來,她兩隻手同時伸出去指著許三觀說:「你這個人真是禽獸不如,本來我已經忘了你和那個胖騷娘們的事,你還來提醒我。我前世造的孽啊,今世得報應……」
喊叫著,許玉蘭又要坐到門檻上去了,許三觀趕緊拉住她,對她說:
「行啦,行啦,我以後不說這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