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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毛姆

    邁克爾自以為富於幽默感。他和多麗談話後的那個星期天晚上,朱莉婭正在梳妝,他踱進她房裡。他們準備提早吃了晚飯出去看電影。

    「今晚除查爾斯之外還有誰?」他問她。

    「我找不到另外一個女的。我叫了湯姆。」

    「好!我正想見到他。」

    他想到肚子裡藏著的笑話,啞然失笑。朱莉婭盼望著那個夜晚。在電影院裡,她要安排得讓湯姆坐在她旁邊,使她在和另一邊的查爾斯悄悄閒聊的時候,他可以握著她的手。親愛的查爾斯,多蒙他那麼長久、那麼一往情深地愛慕她,特意對他格外親切的。

    查爾斯和湯姆一同到達。湯姆首次穿著他的新的晚禮服,他和朱莉婭暗暗交換了個小小的眼色,他是表示滿意,她是表示問候。

    「喂,小伙子,」邁克爾搓握手,興高采烈地說,「你知道我聽見人家說你什麼嗎?我聽說你在敗壞我妻子的名聲。」

    湯姆對他吃驚地一望,臉漲得通紅。臉紅的習慣使他苦透了,可他怎麼也擺脫不掉。

    「噢,我親愛的,」朱莉婭嘻嘻哈哈地大聲說,「多麼美妙啊!我一輩子都在竭力尋找一個什麼人來敗壞我的名聲呢。誰告訴你的,邁克爾?」

    「一隻小鳥1,」他調皮地說。

    1英語口語中有「Alittlebirdtoldme」的說法,直譯為「一隻小鳥告訴我」。意謂「有人私下告訴我」或「我聽說」。

    「哎,湯姆,要是邁克爾跟我離婚的話,你必須跟我結婚,你知道。」

    查爾斯瞇著他溫文而頗憂鬱的眼睛笑笑。

    「你做了些什麼呀,湯姆?」他問。

    這年輕人明顯的窘態使查爾斯覺得有趣,同時心情沉重,而邁克爾則覺得有趣得叫了起來。朱莉婭雖然似乎同他們一樣覺得有趣,卻保持警覺,小心謹慎。

    「嗯,看來在朱莉婭原該在床上安睡的時候,這小子帶她去逛夜總會了。」

    朱莉婭喜形於色。

    「我們還是否認呢,還是厚著臉皮說是的,湯姆?」

    「好吧,我來告訴你們我對那隻小鳥說了什麼,」邁克爾插進來說。「我對她說,既然朱莉婭不要我陪她同去夜總會……。」

    朱莉婭不再聽他說下去。多麗,她想;奇怪的是她頭腦裡正好就用著邁克爾兩天前所用的字眼1來形容她。僕人來通知晚餐已經準備就緒,他們的妙語如珠的談話便轉到了其他話題上去。朱莉婭雖然眉飛色舞地參加著談話,似乎全神貫注地敷衍著她的客人,甚至表示津津有味地傾聽著已經聽過二十追的邁克爾的有關戲劇界的故事,可是暗地裡卻跟多麗進行著熱烈的交談。她對多麗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她對她的看法2,多麗在她面前膽戰心驚。

    1指「愚蠢的老母狗」,見上一章末。

    2下面這段話是她在想像中對多麗說的。

    「你這老母牛,」她對她說。「你膽敢干涉我的私事?不,你別開口。不要為自己辯解。你對邁克爾說了些什麼,我全都知道。這是不可原諒的。我原把你當作我的朋友。我總以為我盡可以信賴你。好,這一來可全都完了。我永遠不會再跟你說話了。永遠不會。永遠不會。你以為我希罕你那些具錢嗎?哼,你不用說你並不是存心的。要不是靠了我,你能有什麼名堂,我倒想知道。你得到的那點兒名氣,你在這世界上僅有的重要性,就是你幸而認識了我才能得到的。是誰使你這些年來舉辦的聚會都受人歡迎的呢?難道你以為人們是來看你的嗎?他們是來看我的。永遠不會再這樣了。永遠不會。」

    這事實上是獨白而不是交談。

    後來,在電影院裡,她按照她的意圖坐在湯姆旁邊,握住了他的手,但她覺得他似乎反應異常冷淡。那隻手好比一片魚翅。她猜想他正忐忑不安地啄磨著邁克爾說的話。她巴不得能有機會和他說幾句話,以便叫他不用擔心。歸根結底,沒有人能比她更巧妙地把這局面若無其事地應付過去。若無其事;就是這麼著。

    她想,不知道多雨對邁克爾究竟是怎麼說的。她最好弄弄清楚。問邁克爾可不行,那將顯得她似乎太鄭重其事;她必須從多麗本人嘴裡探聽出來。應當以不跟她吵架為上策。朱莉婭想到她將怎樣跟多雨打交道的場面,不禁微笑了。她將做得極其溫柔,她將哄她把實情和盤托出,而絲毫不讓她覺察自己正怒火中燒。

    很奇怪,怎麼她想到人們在議論她時,背脊上會感到一陣冷顫。說到底,如果她都不能夠隨心所欲的話,還有誰能夠呢?她的私生活別人管不著。然而她還是不能否認,如果人家都在背後笑她,那也不大妙。她想,不知道倘若邁克爾發現了真相會怎麼樣。他不大可能跟她離了婚再繼續替她做經理。要是他有點頭腦,他就該閉上眼睛。但是邁克爾有些地方很滑稽;他不時會神氣活現,擺出他上校的架子。他很可能突然說,天殺的,他必須一舉一動都像個紳士。男人就是那樣愚蠢;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不會逞一時之火而反害自己的1。當然這對她並沒有什麼真正重大關係。她可以去美國演出一年,直到醜聞平息下去,然後另找一個什麼人共同經營。不過這也夠麻煩的。

    1原文為英文習語,cutoffhisnosetospitehisface,直譯為「割掉鼻子而毀損自己的面容」,來自法語Secouperlenezpourfairedepitasonvisage。

    再說,還得考慮到羅傑;他會有所感受,這可憐的小乖乖;他將感到羞辱,那很自然;閉上眼睛不去面對現實是不行的,在她這年齡為了一個二十三歲的毛頭小伙子而離婚,將被人視為十足的蠢貨。當然她不會蠢到去跟湯姆結婚。查爾斯會娶地嗎?她轉過頭去,在半明半暗中瞧著他的高貴的側影。他多少年來一直如癡若狂地迷戀著她;他正是女人能用一個小手指任意擺佈的那些騎土氣概的白癡中的一個;或許他並不介意在離婚訴訟中代替湯姆作共同被告1。那將是個很好的解決辦法。當上查爾斯·泰默利的夫人。這聽來很不錯。

    1即作為離婚訴訟中破壞家庭的第三者。

    也許她確實曾經太輕率了些。她到湯姆那套房間去時,總是十分謹慎小心的,不過可能有個馬廄裡的汽車伕看見她走出走進,於是胡思亂想起來。那種人頭腦多骯髒啊。至於夜總會呢,她巴不得和湯姆到沒有人會看到他們的冷僻些的小地方去,可是他不喜歡。他喜歡人多,他想看到時髦人物,並且讓人家看到。他喜歡拿她出風頭。

    「真該死,」她心裡想。「真該死。真該死。」

    朱莉婭在電影院裡的那個夜晚,並沒有像她預期的那樣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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