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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上 文 / 高行健

    無場次多聲部生活抒情喜劇

    人物:

    沉默的人中年人

    大爺六十多歲

    姑娘二十八歲

    愣小子十九歲

    戴眼鏡的三十歲

    做母親的四十歲

    師傅四十五歲

    馬主任五十歲

    (人物的年齡均為出場時的年齡)

    地點:城郊一公共汽車站

    [舞台中央豎著一塊公共汽車站的站牌子。由於長年風吹雨打,站牌子上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楚了。站牌子的旁邊有一段鐵欄杆,等車的乘客在欄杆內排隊。鐵欄杆呈十字形,東西南北各端的長短不一,有種象徵的意味,表示的也許是一個十字路口,也許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個交叉點或是各個人物生命途中的站。人物可以從舞台的各個方向上場。〕

    [沉默的人挎著個提包上,站住等車。大爺空手上。〕

    大爺:車剛過?

    [沉默的人點點頭。〕

    大爺:您進城去?

    [沉默的人點頭。〕

    大爺:這禮拜六下午進城就得趕早,等下了班再來趕車,且擠不上去呢。

    [沉默的人微笑。〕

    大爺(回頭望):還沒影兒呢。這禮拜六下午,大傢伙都要進城,車還就越少。您要遲走一步,趕上那「高峰」,什麼詞兒!大伙都下班了,那節骨眼上,您就瞧那熱鬧吧,都生癤子硬擠,可您還得有那勁兒呀。像咱這年紀的,沒門兒!咱總算趕在前面了,那提前下班走人的主兒還沒動窩呢!咱午覺都沒敢睡。(鬆了口氣,打個哈欠)要不是今兒晚上城裡有事,非去不可,咱說什麼也不湊這「高峰」。(掏出香煙)您抽煙不?(沉默的人搖搖頭)不抽煙的好。花錢得氣管炎不說,想抽點好的還真買不著。一說來了「大前門」,得,那隊就排到馬路上來了,還拐幾個彎兒。一個人限購兩盒。您眼看排到了,售貨員一掉臉,走了。您再問,答理都不答理你。這就叫「為顧客服務」?裝裝門面!那「大前門」其實都從大後門走啦!就跟這坐車一樣,您這不是規規矩矩排著隊,他一出溜,前面去了,朝司機一招手,前門開了。人家是「關係戶」,哼,盡這詞兒。等您趕過去,它撲哧又關上了。這就叫「為乘客服務」,您還不乾瞪眼?誰都看著,就是沒治!(朝台側一望)得,來人了,您頭裡站著,我排您後面,待會兒車一來,就亂套了,誰力氣大,誰搶先占座兒,就這風氣!

    [沉默的人微笑。〕

    [姑娘拿著個小錢包上,在離他們稍遠一點的地方站住。〕

    [愣小子上,一躍坐到鐵欄杆上,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支過濾嘴香煙,用氣體打火機點著。〕

    大爺(向沉默的人):您看,我說吧,就這風氣!

    [沉默的人用手指敲打著鐵欄杆,表示認可。〕

    愣小子:等多久了?

    [大爺裝沒聽見。〕

    愣小子:得多少時間一班車?

    大爺(沒好氣):問汽車公司去。

    愣小子:真逗,我問您呢。

    [沉默的人從包裡拿出本書,看起來。〕

    大爺:問我?我又不是調度。

    愣小子:我問的是等多久了?

    大爺:年輕人,沒這樣問話的。

    愣小子(醒悟到):老爺子。

    大爺:我不是你老爺子。

    愣小子(嘲弄地):那您老……

    大爺:用不著。

    [愣小子敗興,吹起口哨,斜眼瞅著大爺,晃動著兩腿。〕

    大爺:這是站隊扶手用的,不是座兒。

    愣小子:坐坐怕什麼?又不是麻稈扎的。

    大爺:你沒看見這欄杆都歪了嗎?

    愣小子:我坐歪的?

    大爺:都坐上去搖晃,能不歪嗎?

    愣小子:這是你家的?

    大爺:就因為是公家的,我才管!

    愣小子:你貧什麼?回家去,跟你老娘們臭貧去吧!(搖晃得更加厲害)

    大爺(耐著性子,好不容易沒發作,轉身對沉默的人):您瞧瞧……

    [沉默的人正在看書,根本沒有注意這場談話。戴眼鏡的跑上。〕

    大爺(對姑娘):站好隊,呆會兒就亂套了。

    [愣小子從欄杆上跳下來,往前擠,站在姑娘前面。做母親的吃力地拎著個大提包趕忙上。〕

    大爺:總有個先來後到吧。

    姑娘(對大爺,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沒事,我就站這裡。

    [汽車聲響。師傅提著個工具袋大步趕上,排在末尾。汽車聲逼近,大家都朝來車的方向望。沉默的人把書本收起。眾人都跟著向前移動。〕

    姑娘(回頭望著戴眼鏡的):別擠!

    大爺:站好隊!大家都站好隊。

    [汽車的行駛聲從大家面前過去。愣小子突然繞過大爺和沉默的人,跑到前頭。〕

    眾人(衝著楞小子):哎!哎——哎——

    [汽車沒停。〕

    眾:人停車!為什麼不停車?喂——

    [愣小子追了幾步,汽車聲遠去。〕

    愣小子:丫挺的!

    大爺(氣忿地):都這樣沒法停車!

    做母親的:喂,前面的站好隊!

    戴眼鏡的(向愣小子):站隊,站隊,你聽到沒有?

    愣小子:礙你什麼事?總歸在你前面。

    做母親的:不就這幾個人,排好隊按順序上車多好。

    戴眼鏡的(對愣小子):你排在人家後面的。

    大爺(向沉默的人):沒教養。

    愣小子:你有教養?

    做母親的:你不排隊還挺有理的?

    大爺(一板一眼):說的是你等車不排隊,沒一點教養!

    愣小子:你腳癢叫你老娘兒們給你脫鞋呀,衝我來什麼勁?

    做母親的:年輕人學得這樣流里流氣的不好。

    戴眼鏡的:大家叫你排隊,怎麼這樣不知趣?

    愣小子:誰沒排隊?車不停,朝我叫喚什麼?

    戴眼鏡的:你排在人家後面的!

    愣小子:在你前面就得了。

    大爺(氣得哆嗦):站隊去!

    愣小子:你一個勁扇唬什麼?你當我怕你?

    大爺:你還想打人是不是?

    [沉默的人過去,走到兩人跟前。愣小子見他身強力壯,不免畏懼,退縮了一步,仍不示弱地靠在欄杆上。〕

    愣小子:有本事叫它停車呀。(靠在鐵欄杆上晃了晃)

    大爺:小伙子,你這學算是白上啦!

    愣小子:白上了怎麼的?你墨水喝得多怎麼不坐小臥車去?

    大爺:排隊等車沒什麼可丟人的,這是社會公共道德,你學校裡的老師沒教你?

    愣小子:沒這一課。

    大爺:你爹媽也不教你?

    愣小子:你媽教你,你怎麼也沒上得去呀?

    [大爺一時語塞,望了望沉默的人。沉默的人又看起書來了。〕

    愣小子(得意):您要是沒擠過車,您就算白活這麼大年紀了。

    戴眼鏡的:大家都在等車,還是自覺點吧。

    愣小子:我這不排著?在你前頭。

    戴眼鏡的:你是在人家後面到的。(指指姑娘)

    愣小子:她先上就是了。可車來了,她得擠得上呀。

    姑娘(轉身不理他):討厭!

    愣小子(對大爺):您要是擠得上,您就擠,您擠不上,您就甭怪我了。您老擠不上,也別把後面的人堵住。老爺子,您這麼個有文化水平的大明白人,擠車的道理還不懂?咱沒正經上過幾天學,可咱擠過車。

    [汽車聲響。〕

    做母親的:車來了,大家站好隊。

    愣小子(依然靠在欄杆上,對姑娘):我在你後面。待會兒你擠不上,甭怪我撞著你了。

    姑娘(皺眉頭):你上前去好了。

    [汽車聲逼近。沉默的人收起書本。一直蹲在地上的師傅也站起來,大家都順著欄杆朝前擠。〕

    戴眼鏡的(對姑娘):你一會貼邊上,抓住車門的把手。

    [姑娘看了他一眼,沒答理。眾人跟著汽車去的方向,向前移動。愣小子在欄杆外面,跟在姑娘後面。〕

    大爺:停車!停車呀!

    戴眼鏡的:喂——停車!

    做母親的:都等了多半天啦!

    姑娘:剛才那趟就沒停。

    愣小子:你他媽……

    師傅:嘿!

    [眾人追車追到舞台的一角。愣小子突然往前衝,戴眼鏡的一把抓住他。愣小子一甩手,戴眼鏡的揪住他的袖子。愣小子轉身一拳打過去。汽車聲遠去。〕

    戴眼鏡的:你敢打人!

    愣小子:就揍你怎麼的?

    [兩人撕打。〕

    大爺:打人啦!打人啦!

    做母親的:現今這些年輕人呀!

    姑娘(對戴眼鏡的):你躲開他呀!

    戴眼鏡的:流氓!

    愣小子(撲上去):就揍你!

    [沉默的人和師傅上前把兩人分開。〕

    師傅:都住手!住手!吃飽了撐的?

    戴眼鏡的:臭流氓!

    愣小子:你他媽丫頭養的!

    做母親的:多難聽,怎麼都沒一點羞恥?

    愣小子:推叫他扯老子的衣服!

    戴眼鏡的:我不過拉他一把。你為什麼不排隊?

    愣小子:別在騷貨面前逞能,有種的跟我到一邊去遛遛。

    戴眼鏡的:我怕你?臭流氓!

    [愣小子又撲上去,被師傅一把抓住手腕子,動彈不得。〕

    師傅:搗啥子亂?站後面去。

    愣小子:礙你什麼事了?

    師傅:後面去!(擰住他的手腕,把愣小子拖到隊尾)

    大爺:對,甭叫他起哄,弄得大家都上不了車。(對沉默的人)就吃這個。

    [沉默的人沒聽見,又看起書來了。〕

    愣小子:我排在前面的!就興你們進城,不興我進城?

    做母親的:誰也沒有不叫你進城呀。

    大爺(對做母親的):人家進城都有事去,他偏起哄。就有那種專在上車的時候起哄的「三隻手」,可得當心。

    [除沉默的人和師傅外,大家都摸錢包。〕

    愣小子:神氣什麼!老土鱉!

    [姑娘和做母親的相互望望,笑了。大爺不滿地瞅了她們一眼。〕

    做母親的(忙轉話題,對戴眼鏡的):你犯不上同他動手,打起來你要吃虧的。

    戴眼鏡的(英雄氣概):有這麼幾個搗亂的,大夥兒車就別想上得去。您也去城裡?

    做母親的:我愛人和孩子在城裡呀,星期六擠車真頭疼,上車就跟打架一樣。

    戴眼鏡的:您幹嘛不調到城裡去?

    做母親的:誰不想調進城裡去,可得有門路呀,唉!

    姑娘:連著過去兩趟車了,都不停。

    戴眼鏡的:起點站坐滿才發車。你進城有事去?

    [姑娘點頭。〕

    戴眼鏡的:你其實不如到起點站上車。你住哪裡?

    [姑娘警惕地望了他一眼,不答。戴眼鏡的討了個沒趣,推推眼鏡。

    沉默的人合上書本,回頭望望來車的方向,有些焦躁,又埋頭看書。〕

    大爺:真急人。咱得七點鐘準時趕到城裡文化宮。

    做母親的:您真有興致,進城看戲去?

    大爺:沒這福份,戲叫城裡人看去吧,我趕一局棋。

    做母親的:什麼?

    大爺:趕一局棋,車馬炮,您不懂?將!

    姑娘:啊,下象棋呀,大爺您可真有癮。

    大爺:姑娘,我下了一輩子的棋!

    戴眼鏡的:各人有各人的愛好,人要沒一番熱情,活得可是沒勁。

    大爺:你這話算說對了!咱是什麼棋書都研究過,從《張天師秘傳棋法大全》到新近出版的《象棋殘局一百解》,咱能一步不差地擺給你看!你也下棋?

    戴眼鏡的:有時也玩玩。

    大爺:玩玩哪行呀,這有講究的呢,是一門專門的學問!

    戴眼鏡的:是的,下好了也不容易。

    大爺:你聽說過李墨生不?

    做母親的(見師傅的工具袋靠著她的大口袋,把自己的口袋往身邊挪挪):這師傅是做木匠活的?

    師傅:唔。

    戴眼鏡的:哪個李墨生?

    做母親的:您星期六也趕活做呀?

    師傅(懶得答理):哦。

    大爺:你下棋連李墨生都不知道?

    戴眼鏡的(抱歉):沒印象……

    做母親的:您修理椅子腿嗎?我們家……

    師傅(頂撞):俺做細木工的。

    大爺:你晚報也不看?

    戴眼鏡的我最近忙著複習功課,準備考大學。

    大爺(興致索然):那你這棋還沒入門呢。

    做母親的(轉而對姑娘):你家也在城裡?

    姑娘:不,有事去。

    做母親的(打量她):會朋友?

    [姑娘難為情地點了下頭。〕

    做母親的:小伙子人挺好?做什麼工作?

    [姑娘低頭用腳尖在地上劃。〕

    做母親的:快辦事了吧?

    姑娘:看您說的!(從錢包裡掏出手絹扇風)這車怎麼還不來?

    戴眼鏡的:調度員准跟人聊天去了,忘了鐘點。

    做母親的:就這樣「為乘客服務」?

    大爺:是乘客倒過來為他們服務!沒人在車站上總等著,能顯派出他們嗎?您就耐著性子等吧。

    做母親的:有這功夫,一大盆髒衣服都洗完了。

    姑娘:您這星期六趕回去,還得洗衣服?

    做母親的:這就叫成家過日子。我那口子呀,就知道捧個書本,什麼也不會。手帕子總算小吧,都洗不乾淨。找對象,可別找這樣的書獃子。人家會活動的,早把家屬都弄進城了。

    大爺:您可是自找的,就不會讓他調到郊區來?每禮拜就這樣等車、擠車,受得了嗎?

    做母親的:我有孩子呀,我得為我倍倍著想。這郊區學校的教學水平,您不是不知道,哪有幾個能考上大學的?(朝愣小子努努嘴)我可不能叫我倍倍混成那樣,耽誤了他的前途、

    [汽車聲響。〕

    姑娘:車來了:

    戴眼鏡的:真來了,還是趟空車!

    做母親的(拎起她那大口袋):別擠,都上得去,大家都有座兒。

    愣小子(對大爺):您還是多看著點腳底下,別絆個跟頭,把錢包丟了,掏不出錢打票,那才現眼呢!

    大爺:小伙子,別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有你哭的時候。(對眾人)別忙,大家都排隊上車。

    [眾人精神抖擻,整整齊齊排好隊。汽車聲逼近。

    馬主任敞開著外衣,擺動著兩手,趕上,逕直朝車站前方去。〕

    眾人:喂,站隊!怎麼回事?懂不懂規矩?後面排隊去!

    馬主任(不以為然):我看看。你們排你們的隊就是了。

    戴眼鏡的:你沒見過汽車?

    馬主任:我沒見過你這樣的。(瞪他一眼)我找人。

    [汽車聲從眾人面前過去,又沒停車。馬主任登登地跑到車站前方。〕

    馬主任(直揮手):嘿!嘿!老王!王師傅!我是供銷社的老馬呀!

    [眾人亂套了,一起追趕汽車。〕

    戴眼鏡的:為什麼不停車?

    姑娘:幾趟連著都沒停,快停車呀!

    做母親的:車裡就幾個人,為什麼不停?

    馬主任(指著前方,追著喊):捎一個,前門開一下!我供銷社的老馬呀!就我—個人——

    大爺(指著罵):有這樣開車的?你們還顧不顧乘客了?

    師傅:奶奶的!

    愣小子(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我砸了你

    [汽車聲遠去。沉默的人凝神望著。〕

    馬主任:好勒!你們汽車站往後別想再找我姓馬的開條子了!

    大爺:您供銷社的馬主任吧?

    馬主任(擺出架子):什麼事?

    大爺:您認識開車的?

    馬主任:換人了。真他媽實用主義。

    大爺:敢情您主任的情也不領?

    馬主任:唉,別提了,這種交情。汽車站的往後再來,咱姓馬的就公事公辦了,(掏香煙)您抽煙?

    大爺(瞅他那支煙的牌子):不。謝謝。咱出門忘帶老花鏡子了。

    馬主任:「大前門」呀。

    大爺:這煙可不好買。

    馬主任:可不。前天他們汽車站的找到我,就手批了他們二十條。沒想到還真不是玩意兒。

    大爺:您也批我一條吧。

    馬主任:這短缺商品不好辦。

    大爺:這「大前門」都走了後門。怪不得這車到站該停的也都不停了。

    馬主任:您這是什麼意思?

    大爺:沒意思。

    馬主任:這沒意思是什麼意思?

    大爺:沒什麼意思。

    馬主任:這沒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

    大爺:沒什麼意思就是沒什麼意思。

    馬主任:您這沒什麼意思就是沒什麼意思不是沒意思!

    大爺:那您說什麼意思?

    馬主任:您這沒什麼意思就是沒什麼意思背後的意思很明白!您是想說我這當主任的帶頭開後門,是不是?

    大爺:這可是您說的啊。

    [沉默的人煩躁地來回大步走動著。〕

    戴眼鏡的(讀英語單詞卡片):book,Pig,desk,dog,Pig,dog,desk,book——

    師傅:你這念的哪國的英文呀?

    戴眼鏡的:英文就是英文,沒哪一國的。不,我這是美國音的英語。英國、美國人都講英語,可口音不一樣,就好比「我」這個詞,您說「俺」,他們說「咱」。現在考大學都要考外語,過去沒學過,只好從頭學起,總不能光等車等車,在車站上把大好光陰白白浪費掉。

    師傅:你念吧,念吧。

    做母親的和姑娘(同時對觀眾自言自語):我的倍倍等著我回去……約好了七點一刻在……做元宵呢,他白糖的、豆沙的、五仁的都不吃……公園門口,馬路對面,第三根燈柱下,我帶著紫……偏偏就要吃這芝麻餡的……紅皮包,他依在飛鴿自行車前……

    [沉默的人走到她們跟前,憂鬱地望著她們。她們止住不語。〕

    馬主任(對大爺):我問你什麼叫短缺商品?

    大爺:買不著的唄。

    馬主任:對顧客來說,買不著,對我們商業部門來說,叫做貨源不足。貨源不足就造成供銷矛盾。您怎樣解決這個矛盾?

    大爺:我不是主任。

    馬主任:可您是顧客呀!你戒得了煙?

    大爺:試過好幾回。

    馬主任:您不知道抽煙有損健康?

    大爺:知道呀。

    馬主任知道了您還抽?您看吧,宣傳歸宣傳。不是年年宣傳計劃生育?生孩子的少了沒有?人口照樣上漲?大人還沒戒得了煙,小年輕胎毛還沒脫盡就一個跟著一個又學上癮了,抽煙的比那種的煙葉子還長得快。您說這供銷矛盾解決得了嗎?

    [沉默的人把提包甩在肩上,欲言又止。〕

    戴眼鏡的(大聲地背):Openyourbooks!Openyourpigs——不對,Openyourdogs——不對,不對!

    大爺:不會多生產些?

    馬主任:您這就問得在理了!可這是生產部門的事,我們商業部門解決得了?您怪我開後門,我後門還只能照顧關係戶,前門能敞開來賣嗎?您說呀,總是有人買得著,有人買不著的,要都買著了不就沒矛盾了嗎?

    姑娘:什麼什麼呀,煩死了!

    做母親的:你還沒體會到,等你做母親了,煩心事更多。

    [沉默的人轉身,姑娘的目光同他相遇,立刻垂下眼睛。沉默的人並沒有注意到,大步走了,頭也不回。輕微的音樂聲起,樂聲表現了一種痛苦而執著的探求。音樂聲漸漸消失。姑娘望著他走去的方向,若有所失〕。

    師傅:俺打個岔。(馬主任和大爺回頭)俺不是說你們二位,你們說你們的相聲吧。

    馬主任:你當我耍貧嘴說相聲呢?我在做顧客的思想工作!(繼續說服大爺)您不瞭解我們商業部門的情況。您有情緒,您承認不承認?我這主任就那麼好當的?你試著當當呀!

    大爺:咱當不了。

    馬主任您當當看!

    大爺:我服了,服啦!

    馬主任(對師傅):您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

    師傅:看見個啥呀?俺說的是那位戴眼鏡子的老師。

    戴眼鏡的(造句):DoyouspeakEnglish?Ispeakalitter……

    愣小子(學他,怪腔怪調):愛——死——皮——克——愛——立——禿——兒——

    戴眼鏡的(惱怒):AreyouPig?

    愣小子:你才放屁呢!

    姑娘:別吵了,好不好?真受不了!

    師傅:這位老師,你那手錶幾點鐘了?

    戴眼鏡的(看表,大吃一驚):怎麼?怎麼……

    師傅:不走啦?

    戴眼鏡的:不走倒好了……怎麼,都一年過去了!

    姑娘:你騙人!

    戴眼鏡的(再看表):真的,我們在車站上已經等了整整一年啦!

    [愣小子把食指放進嘴裡,使勁吹了一聲口哨。〕

    大爺(瞪了他們一眼):瞎說!

    戴眼鏡的:怎麼瞎說,不信您看表。

    師傅:別唬,沒的事!

    做母親的:我這表怎麼才兩點四十?

    愣小子(湊過去):停啦!

    師傅:叫啥?(對大爺)看您的。

    大爺(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掏出懷表):怎麼不對呀?

    愣小子:您看倒啦。

    大爺:一點……十分。停了。

    愣小子(幸災樂禍):還不及人家的,您那表跟您一樣,也老啦。

    馬主任(搖手腕子,聽):我的怎麼也停了?

    做母親的:看看日期,您那不是帶日曆的?

    馬主任:十三月四十八——怪了,我這可是進口的俄美加!

    愣小子:別塑料機芯的吧?

    馬主任:去一邊去!

    戴眼鏡的:我這是電子錶,不會錯的,你們看,還正走呢。我去年買的,一直就沒停過,六用電子錶,年月日時分秒都有,你們看呀,可不是過了整整一年了!

    師傅:你唬得人心慌慌,電子錶又怎麼的?電子錶也有不准的。

    大爺:這師傅,咱不能不相信科學呀,電子是科學,科學不會騙人。現今可是電子時代啊!咱們準是出了什麼岔了。

    做母親的:就是說,我們在這站上等車就等了一年了?

    戴眼鏡的:是的,確確實實一年了,一年零三分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你們看,還走著呢。

    愣小子:嘿,真格的,哥兒們,真他媽一年勒!

    [姑娘跑開,雙手摀住臉。眾人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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