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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與野人成婚 文 / 石鍾山

    一

    原醒來之後,便發現身邊空了。她意識到了什麼,一邊嗷叫著,一邊向洞外奔去。她跑出洞外,很快便判斷出李雙林逃走的方向,在叢林裡,什麼事也瞞不過原,就連一隻山雞在頭頂飛過,她也能準確地判斷出山雞的落點,更不用說李雙林這樣的山外來客了。

    她不是在地上行走,身子只輕輕一躍,便攀上了身邊的樹,然後從這棵樹到另外一棵樹之間,她只需一躍,她像一隻靈巧的猿猴,輕靈地向前奔去。

    李雙林並沒有走多遠,雖說他的體力有所恢復,不再感到飢餓了,但他的身體仍然很虛

    弱,在爬一座山時,還沒攀到一半便再次暈了過去。

    原輕而易舉地便找到了李雙林,原驚喜地從樹上落到地面,輕鬆地把李雙林抱了起來,向回走去。原一邊走一邊叨咕著:

    「你這個該死的!」

    「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該死的。」

    原的語氣充滿了愛憐。

    李雙林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那熟悉而又溫暖的火堆,還有山洞裡熟悉的一切,他不知道原從哪裡弄來的動物血,在一點點地餵著他,腥鹹的氣味使他乾嘔起來。

    原望著李雙林,目光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她衝他說:「喝吧,這是山雞血,喝飽了才會有勁。」

    李雙林自然不知道原說的是什麼,他粗暴地推開原,他坐了起來,他咒罵著原:

    「你這個婊子,我不需要你救,我要走,離開你這個野人。」

    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她仍在說:「喝吧,喝飽了才會有勁。」

    「營長啊,你們在哪呀——」李雙林喊著。

    他自己也說不清在洞內過了幾日,隊伍走了有多遠,他意識到自己再也追不上他們了,於是他就哭了起來,哭得傷心透頂。

    原被李雙林莫名其妙的哭泣,驚得愣在那裡,她還從來沒有看見男人哭過,他們部落裡死了人,男人也不會哭,只有女人哭。她自己也哭過,那是因為自己的母親被一隻巨蟒咬死了,她哭了。

    她想,眼前這個美男人一定有許多傷心的事,要不然他不會像她們女人那麼哭。

    她走上前去,抱住了他,把自己的胸貼在了他流淚的臉上,除了這樣做,原不知如何是好。

    李雙林嚎叫了一聲:「滾,你這個臭女人給我滾開——」

    他推著她。她的力氣那麼大,緊緊地擁著他,讓他有些喘不上氣來,他沒有能力把她推開,便張開嘴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大叫了一聲,離開了他。她吃驚地望著他,低下頭看自己被咬的前胸,那裡留下了他一排深深的牙印。

    「你這個該死的!」她又嗔又憐地說。

    她又向他走去,試圖再一次把他抱在懷裡,他推開了她,跳下那塊鋪著細草的青石板,摸到了立在洞壁上的槍,「嘩啦——」一聲推上了子彈,槍口衝著她,怒喝道:「別過來,你這個臭女人,過來就打死你——」

    他的槍口一直那麼對著她,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無可奈何地望著他。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委屈、傷心,和母親被巨蟒咬死那種傷心比有過之無不及,她不理解,昨天晚上眼前這個美男人對她是那麼好,他要了她,她感受到來自男人體內的火熱和幸福,她差一點在那股巨大的幸福中暈死過去。只一夜之間,這個男人又這麼粗暴地待她,她救了他,給了他,愛上了他,他卻這麼對待自己。這個不可理喻的來自另一個世界上的美男人啊!

    想到這,原大聲地哭泣起來,原的哭聲高亢嘹亮。原的眼淚晶亮飽滿,一顆又一顆地從臉上滾下來,然後滴落到她的胸前,在火光中,原的臉上和胸前燦爛一片。

    原的哭泣使李雙林冷靜下來,他放下手中的槍,蹲在了地上,他抱住了頭。他看見了自己的身體,那是男人赤裸的身體,他的身體又瘦又干,肋骨歷歷可數,條條根根的肋骨支撐著他瘦弱的身體,以前自己可不是這個樣子,以前自己渾身有的是力氣,是該死的叢林讓他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他悲哀了,絕望了,他想,再也走不出叢林了,高吉龍他們一定是走遠了,一切都離他遠去了,也許此生此世自己將永遠生活在叢林裡了。

    想到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聲痛哭起來,哭泣使他的身體一聳一聳的,他蹲在那裡,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他的哭聲和原的哭聲混在一起,一個堅強有力,一個孤苦無依,成了一幅美妙而又荒誕的二重唱。

    兩人各自哭了一氣,又都不哭了。

    接下來,兩人隔著火堆呆呆定定地對望著,兩個赤裸的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他說:「你這個臭女人,是你害了我。」

    她說:「該死的,你跑什麼?」

    他說:「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她說:「我的美男子。」

    他說:「營長呀——」

    她說:「過來,我的美男子,咱們生個孩子,以後就可以回到山頂的部落裡了。」

    她說完向他走去,她彎下了腰,懷著無限的溫柔把他抱了起來,又一步步地向那塊鋪著細草的青石板走去。

    她把他放在細草中,望著他,她的目光散發著驚心動魄的光澤。

    她輕聲說:「你這個該死的!」

    然後她伏下身,吻他的額頭,吻他的臉、脖頸……

    她的嘴唇肥厚、潮濕、滾熱……

    他在心裡叫:「天吶,天吶——」

    她吻著,親著,他的每一寸皮膚都顫抖了起來,她的長髮散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他的身體從裡到外似乎燃著了一堆熊熊的烈火,他在心裡一遍遍說:「天吶,天吶,我要死了!」

    他先是把手插在她的頭髮裡,後來就捧住了她的臉,他摸著她的臉,她的臉粗糙但卻有彈性,他摸她的脖子,她的胸,她的臀,她的身體彈性極好,飽滿而又堅挺。

    她一邊吻著他,一邊接受著他的撫摸,她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叫聲。

    她含混著說:「你這個該死的美男子!」

    他說:「天吶,天吶——」

    後來他把她的身體扳了下來,用自己瘦弱的身體壓住了她。

    如果說,昨天是被她欺騙之後才佔有了她,那麼今天此時,他是主動的、心甘情願的。

    之後,他又一次哭了,哭得傷心、絕望,他在心裡一遍遍地說:「營長呀,我對不住你啊,我走不出叢林了,永別了!」

    他在傷心的哭泣中沉沉地睡著了。

    二

    經過一段山洞野人生活,李雙林似乎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習慣。進入叢林以後,他們一直在絕望中掙扎著,飢餓、疾病,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精神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誰也不知道是否能夠走出叢林,前方的叢林究竟還有多遠,戰友們一個又一個地死去了,永遠留在了叢林裡,他們看到戰友們死去,甚至來不及悲傷,因為誰也說不准前面等待自己的命運到底是什麼。

    艱難的行走,沒有吃食,使他們所有人的體力消耗殆盡。現在生活有了規律,李雙林也不必為吃發愁了,體力很快得到了恢復。這些日子,都是原一個人出去尋找食物,原尋找食物輕車熟路,帶上弓箭,有一次,原居然用箭射死了一隻狍子,那只狍子很肥、很大,他們一連吃了幾天才吃完。

    原不僅能射獵到動物,每次出去,她都會採回許多新鮮的野果子。這使李雙林感到驚奇,他們行走在叢林中時,很難採到這樣的果子,後來他知道,在這亞熱帶叢林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野果子,它們大都長在高大的樹頂端,沒有經驗是很難發現這些果子的。

    李雙林在原離開山洞的時候,望著松枝燃著的火堆,腦子裡一直在想著高吉龍那些人,也許他們還在叢林中艱難地行走,也許他們已經走出叢林了,或許……他不敢想了,這樣猜測下去有許多結果,他不知道他們的前途會怎麼樣。

    有時他喃喃自語著:「弟兄們,你們還好麼?」

    「還好麼?!」他提高了一些聲音。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空洞地在石洞裡迴響著,聽著自己的聲音,他才覺得充實一些。他渴望傾聽聲音,哪怕是原的聲音,雖然,他聽不懂原說的是什麼,但通過原的神態和手勢,有時他還能明白一些原所要表達的意思。通過交流,他覺得原逐漸真實起來,看原的時間長了,也不覺得原是醜的,她是個女人,很健壯,生命力很強。

    有時他又想,像原這樣的野人只因為生活環境和生存狀態不同,才和正常人有許多不一樣起來,如果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們也許就會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了。

    頭幾日,他很不習慣原在他面前赤身裸體,他也同樣不習慣在原的面前赤身裸體。有幾次,原出去了,他走到洞外,用幾片肥大叫不出名的樹葉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起來,這樣一來他覺得安全了許多,也可靠了許多。原回來的時候,看到他這個樣子,先是不認識似地愣愣地看著他,接下來,她撲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扒掉他身上這些裝飾,他又變得和原一樣了。這時的原看見他,便顯出一副很快樂的神情,在他的身邊又跳又蹦的,嘴裡發出類似唱歌一樣的聲音。這時原的神情顯得單純而又美麗,她的樣子,像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夜晚來臨的時候,兩人躺在石板的細草上,洞裡「嗶剝」地燃著松枝,原一會偎在他的身邊,一會兒又學著嬰兒的樣子在細草上爬著,嘴裡發出清脆的咯咯笑聲,起初他不明白,她這是在幹什麼。後來,從她的眼神裡和動作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要生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

    那一刻,李雙林感動了,他們的語言雖不相通,但人類的情感卻是相通的,首先,他們是人,然後才是男人和女人。有時李雙林自己想得很遠,若干年前,也許人類都是這麼從山洞裡一代又一代地生衍繁殖,最後走出叢林,種莊稼,建房屋,到後來,就有了村莊和城市。李雙林沒有讀過更多的書,但有關祖先的一些知識他瞭解一些。原現在的生活,無疑就是他們祖先曾生活過的。

    想到這,李雙林就很激動,原在他的眼裡已經不是愚頑的野人了,而是一個女人。

    原是個直率的女人,她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只要自己高興了,便向他求愛,得到了他的回應,她就快樂得要死要活,一旦遭到了他的拒絕,她就顯得黯然神傷。但只一會兒,她又快樂起來,學著嬰兒的樣子,在爬行、打鬧和玩笑。

    有時,李雙林也被她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她累了疲了,便偎在他的身邊,拉過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腹前,似乎她的腹中已經孕育了一個孩子,她讓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有時她還會扳過他的頭,讓他把耳朵放在自己的腹上去傾聽,直到她睡去。

    有幾次在睡夢中,他發現他們是緊緊地摟抱在一起的。當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眼前這樣一幅景象時,他自己都感到很吃驚,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發揮著作用,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他們相互溫暖著,慰藉著。

    只要天一亮,原就醒了。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點燃已熄滅的火,然後烤熟昨天獵獲到的食物。每次吃飯時,她總是把最好最大的食物分給他。

    原的食量大得驚人,吃得也很快。有時吃上一兩塊他就飽了,原以為他還會需要,便拚命地往他的手裡塞烤好的食物,直到他不停地搖頭,並用手比劃自己的肚子已經盛不下了,原才罷手。

    吃完食物,原便背著弓箭出發了。

    洞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不停地往火堆上扔著松枝,松枝「嗶剝」有聲地燃著。這時,他深深地感到一種孤獨。他真想找人說說話,在這樣的叢林裡,在山洞裡,誰會和他說話呢?他顯得很落寞,也很無奈。

    於是他就自言自語:「營長,你們還好麼?」

    「走吧,往前走吧。」

    「我李雙林沒法再隨你們走了。」

    說到這,他的喉頭哽咽了,他真的抽抽噎噎自己獨自哭了起來,哭泣了片刻,他的心裡好受了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變得這麼脆弱。

    無聊的時候,他會走出山洞,外面的叢林是亮晃晃的。他坐在草地上,向遠處望著,他望得並不遠,目光落在不遠處,便被叢林遮住了。

    他低下頭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的頭髮,頭髮已經瘋長到了他的肩膀處了,他對自己的頭髮感到吃驚。他拿過刺刀,抓過頭髮,一下下割著,終於,他把頭髮割短了。向前走了不遠,他找到了那個水潭,這個水潭是原每天都要來這提水的地方。

    他在水潭裡看見了自己,自己的頭髮被割短了,可鬍鬚仍然很長,他又用刺刀把鬍子刮掉。他趴在潭邊,痛快地喝了一氣水,又用水洗了自己的臉。

    接下來,他坐在了一棵樹旁,他背靠著樹望著遠遠近近的叢林,突然,他產生了想喊一喊的衝動,於是他就喊了。

    「呵——呵——呵——」

    聲音在山谷裡迴盪著,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又找到了以前的力氣。他更大聲地喊:

    「有人嗎?——」

    聲音在樹叢中迴盪著。

    「有人嗎?——」

    他又喊了一聲,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這樣下去,他要憋出神經病來了。

    半晌之後,寂靜使他產生了恐懼,他站了起來,一聲聲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李雙林——」

    「李雙林——」

    「李雙林——」

    ……

    一直喊得氣喘吁吁,連聲音也嘶啞了,他才停了下來。他大張著嘴喘息著。他覺得有許多話要對人說。

    他開始盼望原早些回來,你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迫切要見到原。

    於是他就喊:「原,原,你快回來。」

    原。是他對她的稱謂。

    「原,原,原……」

    他呼喊著,等待著。

    三

    牛大奎孤獨了,牛大奎後悔了。

    他沒有料到,這一留下便再也走不出叢林了,那些日子,他瘋了似的在尋找著他的仇人李雙林,可連李雙林的影子也沒有看到,後來他就想,找不到活的李雙林,死的也行,可他找遍了山山嶺嶺,又是一場空。

    牛大奎漫無目的地走在叢林裡,莽莽叢林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空洞、迷惘,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飢餓了,而是因為孤獨帶來的恐懼。在他們一起行走在叢林裡時,他沒有這樣的恐懼,他原以為離開隊伍,自己便自由了,十二天之後,他發現自己錯了。不是小錯,而是大錯特錯。

    大部分時間裡,他躺在自己搭的小窩棚裡,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和身邊的一隻蟲或一隻飛蝶並沒有什麼區別,他與這些渺小的昆蟲共舞著。

    他恨李雙林,但已不是對仇人的那種恨了,他恨李雙林讓自己留在了叢林裡,如果沒有李雙林他一定不會獨自一人留在叢林裡,還會和隊伍一直向北行走,即便是死了,他覺得並不可怕。自從被強迫著拉到了隊伍上,便和戰爭、死亡打交道,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自從進入叢林後,死亡更是家常便飯,今天活得還好好的,明天這個人也許就躺下再也起不來了。司空見慣的死亡,使死在牛大奎的眼裡失去了恐怖,變得如做夢一樣的平常了。

    此時,擺在他眼前的已經不是死亡,而是可怕的孤獨,是由孤獨帶來的恐懼。他也想過單槍匹馬地走出叢林,可那只是想一想而已,誰知前方還有多少叢林,幾個月來,他所走過的叢林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他感到毛骨悚然,叢林比死亡更可怕。

    他夢遊似地走在叢林裡,行走使他的思維空洞而又麻木了,他要尋找,不尋找又讓他去幹什麼?於是尋找李雙林成了他在叢林裡生活下去的目的了。他夢遊似地尋找著。

    牛大奎一邊尋找一邊呼喊著李雙林的名字,他由原來的呼喊,變成後來的喃喃的低語了,李雙林的名字在他的嘴裡彷彿已不是仇人,而是親人了。他一路念叨著,一路走下去。

    有時,他為了使自己充實起來,不時地故意弄出一些響聲,他拉著槍栓,嘴裡說著:「兔崽子,看到你了,看你還往哪裡走。」這麼說完,他朝著自己前方的假定目標走去,自然什麼也沒有,過去之後,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似乎一個孩子在做遊戲。

    這使他想起了小的時候,一個人走夜路,周圍漆黑一團,因為害怕,便大聲地弄出聲響,因為害怕連頭也不敢回,一路走下去。

    他現在的心境,竟和小時候走夜路沒什麼區別了。

    他躺在小窩棚裡,總是似睡非睡,大腦仍沒休息,覺得自己仍在叢林裡尋找著,這次他看見了李雙林,李雙林背對著他正在艱難地往前行走著,他又驚又喜,撲過去,李雙林回轉身冷冷地看著他。

    李雙林說:「你來幹什麼?」

    他說:「我,我是來找你的。」

    李雙林就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那時他的心情真是又驚又喜的,他覺得有許多話要對李雙林說,他不再孤獨了,他有了一個伴了,一切都不那麼可怕了。

    不知什麼時候,牛大奎清醒了,清醒之後,對剛才似夢非夢的那一幕感到臉紅、後悔。他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李雙林是我的仇人,他殺了我的父親,殺了我的兄長,我要親手殺死他。

    這麼想過之後,他的心裡稍許踏實了一些。他坐在窩棚裡,有時又想:要是真找到李雙林,該怎麼殺死他呢?他一點也不懷疑有足夠的能力殺李雙林,他要讓李雙林死個明白,不能一槍就崩了他,那樣太便宜他了,他要把李雙林綁在樹上,然後一刀一刀地把他剮了,這一刀是為父親的,另一刀是為哥哥的,然後就是為自己的了,他要一刀刀地把李雙林剮死,這樣才解他的心中怒氣。

    可李雙林在哪裡呢?難道李雙林插翅飛出了叢林?

    想著,想著,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似睡非睡之間,他朦朧地聽見,有人在呼喊,是人在呼喊,似乎他還聽到了李雙林的名字,聽到這,他又猛地坐了起來,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聽著,結果又安靜了下來。他搖了搖頭,為自己剛才的夢幻感到好笑。他復又躺了下來。

    「牛大奎——」他喃喃地叫了自己一聲。

    「牛大奎——」他又叫了一聲。

    他呼喊著自己,尋找著自己,半晌之後,他徹底清醒過去,被自己剛才的舉動嚇了一跳。

    突然,他摀住自己的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許久之後,他止住了哭泣。他無法也不能這麼呆下去,這麼等下去無疑是等於死亡,他要尋找,尋找李雙林成了他生存下去唯一希望。

    附近的山山嶺嶺他已經找遍了,他堅信李雙林不管是死是活,仍在這片叢林裡。他這麼想過之後,便從樹上滑下來,他又檢查了一遍槍,此時槍成了他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夥伴,有了槍,他孤獨的心裡多少得到了一些解脫。他又仔細檢查了壓在槍膛裡的每一粒子彈,黃橙橙的子彈,讓他感受到了實在。

    他向前走去,槍扛在肩上。他怕自己迷失了方向,一邊走,一邊在路旁做了記號。他不怕丟失他在樹上搭建的小窩,在叢林裡,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安家,況且,自從他走進叢林已經沒有了家的意識,但他仍不願意讓自己迷失了方向,他搭建的小窩是他和高吉龍分手的地方,由此向北便是他們走出叢林的目標,也許就是這樣一個方向,他的心裡才殘存著一縷人間的溫暖。他無法判斷出,由此向北是否能走出叢林,不管怎麼說,北方有他的家園,走出叢林,越過山,跨過水,那裡就是中國地界了。中國有他日思夜想的家園,在東北奉天城外有他魂牽夢繞的親人。

    一想起家,他的心裡就亂了,他還有母親。哥哥被強迫著抓進了軍營,後來死在了叢林裡。父親也因逃跑而被殺。家裡只剩下了老母親。他們一入軍營便和母親斷了音訊,母親現在怎樣了?她老人家還活著嗎?他知道,他們東北軍一入關,整個東北便淪陷了。母親是死是活他不得而知。想起這些,他的心似被刀剜似的疼了起來。

    他一路想著,一路走下去,遠近的景物都是一樣的,他走了一氣停了下來,再向四下裡看時,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了,彷彿又走回了原來的地方,他知道這是一種錯覺,無邊無際的叢林,走到哪裡都別無二致,眼前這種幻覺,使他感到渾身發冷,這種寒冷來自他的心裡,說是寒冷,其實是一種恐懼。

    汗水早已濕透了他的衣衫,不知是幾月份了,叢林裡的氣壓很低,壓迫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到處都很潮濕、悶熱。叢林彷彿是一張厚厚的網,厚厚又沉沉地籠罩了他,他恨不能用刺刀把這張「網」撕破一個洞。

    正在他胡思亂想間,他聽到了前邊不遠處的樹叢在響,他驚了一下,馬上就趴在了地上。半晌,那響聲越來越近,是人行走時發出的聲音,憑經驗他這麼判斷。李雙林?他腦子馬上閃出他的名字。他差一點喊了起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正彎弓搭箭在瞄準一隻毫無防備正在覓食的山雞。

    野人!他在心裡說。野人的出現使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恐懼,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本能使他抬起了槍口,準星一直在跟蹤著她。

    不小心,他碰到了身旁的一棵小樹,這突然發出來的聲音,使那只覓食的山雞驚叫著向叢林深處逃去。

    他看見了女人驚詫的眼睛,野女人自然也發現了他,接著又發現了對著她的槍口,她「呀呀」地叫著,衝他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四

    槍響了。原叫了一聲,丟掉了手中的弓箭,那一槍正擊中在原的右臂上,原很快消失在叢林裡。

    牛大奎在槍響之後,愣了有幾秒鐘的時間,他都沒有來得及看清原是怎麼消失的。原異常的敏捷讓他有些吃驚。

    他沒有一槍結果原,令他有些遺憾,他站了起來,拾起了原扔在地上的弓箭,那是一支用野牛筋和竹子做成的弓,箭頭是用堅硬的竹子打磨而成。牛大奎感到有些後怕,在近距離,如果被這支弓箭射中,無疑是會致命的。再往前走,牛大奎就多了份小心和警惕,他知道,在這叢林裡,不會只有這麼一個野女人,也許會有一群,或者更多,他雖然手裡有槍,但只能解一時之危。他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手中的槍,端著它小心地向前走去。

    李雙林奔下山來時候,他看見了驚慌而歸的原,原的臉因驚嚇顯得很蒼白,原見到他似乎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下撲在他的懷裡,嘴裡「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他看見了原的槍傷,子彈在原的右臂留下了一個創口,鮮血正在傷口處湧動著。

    後來原放開了他,一邊用手比劃,一邊說著什麼,他明白了原的意思,告訴他回山洞,自己向山下奔去。

    李雙林先前也聽到槍聲,後來才看到原受傷而歸。槍響之前,他正在洞空坐著,槍聲並不響,只是很悶的一聲,就是這一聲槍響,喚醒了他沉睡的意識。從槍聲中他可以判斷,槍響的地方離這裡並不遠,槍聲告訴他,叢林裡仍然有活著的人,或許是自己的部隊。想到這,他激動起來,他真想大喊大叫著跑出去,經驗告訴他不能輕舉妄動,如果是日本人怎麼辦?想到這,他把子彈推上槍膛,戒備地向槍響的方向摸去。他碰到了原,他從原的手勢中瞭解到山下只有一個人,像他這樣的人,這樣他多少有些放心。他讓原獨自回去,自己卻向山下摸下來。但他仍判斷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小心地走著,每走幾步都要仔細觀察一番周圍的動靜,大約走了十幾分鐘,他發現眼前不遠處的樹叢在動,他蹲了下來,握槍在手。來人似乎沒有發現他,樹叢仍在動,不一會兒,牛大奎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一眼就認出了牛大奎,牛大奎雖說不是自己排的戰士,但自從進入叢林後,隊伍只剩下了幾十人,到了後來又剩下了十幾個人,他們同舟共濟,早就熟悉了。

    牛大奎的出現,一時讓他感到一切都這麼不真實,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伸出一隻手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擰了一把,疼痛使他相信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和隊伍分別數日,生死未卜,又再度重逢,他張了半晌嘴才顫顫地喊了一聲:「牛大奎——」

    牛大奎清晰地聽到有人在呼自己的名字,也愣愣地站在那裡,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當他抬起頭茫然四顧時,看見了面前站著的李雙林。

    剛開始他並沒有認出李雙林,赤身裸體的李雙林和野人的打扮並沒有什麼區別,他以為又來了一個野人,接下來他看見了李雙林手裡握著的槍,這時,李雙林又喊了一聲:「牛大奎,我是李排長呀——」

    牛大奎在心裡叫了一聲,意外的重逢,讓他差點癱在那裡,眼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仇人,沒想到在這見面了。

    他顫顫地向前走了兩步:「你,李雙林——」

    李雙林扔下手裡的槍,一下子撲過去,抱住了牛大奎。他急不可耐地問:

    「營長他們呢?」

    「你們怎麼還沒有走?」

    「這些天,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們呀——」

    淚水再也抑制不住,一串串地從李雙林的眼裡滾了出來。他把牛大奎抱了起來,在地上轉了幾圈才把他放了下來。

    牛大奎的槍也掉在了地上,他自己也不知怎麼了,面對眼前的仇人他一點仇恨也沒有了。有的只是重逢的驚喜,這份驚喜一點也不亞於李雙林。

    他面對著李雙林一聲又一聲的追問,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蹲在地上娘們似的哭了起來。

    李雙林也在哭,他一邊哭一邊說:「好了,好了,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過了好一陣,兩個激動的戰友終於平靜了下來。

    牛大奎說:「他們都走了,都走了,只剩下你和我了。」

    接著牛大奎斷斷續續地說了來龍去脈,但沒有說自己是為了復仇留下來。

    李雙林什麼都明白了,他一邊聽牛大奎的敘述,一邊動情地說:「好兄弟,是我連累了你,是我連累了你——」

    雖然營長他們走了,但他卻意外地見到了牛大奎,這份意外也足以讓他高興的了。他也簡單地說到了這些日子自己的處境,當他說到自己和野人原生活在一起時,牛大奎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

    李雙林恐怕失去了牛大奎,他伸手把牛大奎從地上拉了起來,又幫牛大奎拾起地上的槍,拉著他的手說:「好兄弟,咱們回家。」他說完這句話自己都愣住了,他居然把和原居住的山洞稱為「家」。

    牛大奎默默地跟著李雙林向前走去。

    李雙林似乎有許多話要對牛大奎說,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反反覆覆地說:

    「咱們以後能夠在一起就好了。」

    「這些天,都快把我憋死了。」

    李雙林彷彿又重新活了一次,興奮、高興使他沒有注意到牛大奎的情緒。

    牛大奎陰著臉,他一直在聽李雙林不停地說,他在心裡說:「你狗日的是我仇人哩,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牛大奎雖然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為自己鼓勁,可不知為何他心中一點仇恨都沒有了,他悲哀地想:牛大奎你狗日的,這是咋了!

    李雙林走在前面引領著他,他走在後面距李雙林也就是兩三步的樣子,槍提在手上,子彈已經上膛,只要他把槍口抬起來,別說是殺死一個李雙林,就是殺死十個李雙林他也能做到。

    可眼下的牛大奎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他在心裡千次萬次地罵著自己:你狗日的牛大奎熊包了,不是個男人了,爹呀,哥呀,我對不住你們哩——

    「以後這叢林說不准就是咱們的家哩。」李雙林說。

    對,以後我一定殺了你!牛大奎在心裡恨恨地說。

    山洞終於出現了,要是沒有李雙林引路,牛大奎覺得就是走到山洞近前也發現不了這個山洞,剛進去時,洞口很窄,可越往裡走越寬,他們終於看見了山洞中燃著的火堆,還沒等兩人的視線適應眼前的光線的變化,猛聽得有一聲大叫,接著牛大奎就被撲倒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也使李雙林吃了一驚,待他反應過來,看見原已把牛大奎撲倒在地了,原的雙手卡著牛大奎的脖子,牛大奎翻著眼睛,斷續地說:「排長,救……我——」

    李雙林衝過來,抱住了原,用力掰開原卡在牛大奎脖子上的手,後來原悻悻地放開了牛大奎,但仍不停地沖牛大奎嗷叫著。李雙林知道原這是在發怒。

    原的傷口已被自己包紮住了。

    李雙林看見原的傷口被嚼爛的草藥敷了,又用兩片樹葉紮了。他對原的生存能力感到吃驚。

    牛大奎一時還沒有從驚悸中醒過來,他靠在洞壁上,不停地說:「她的勁太大了,太大了。」

    李雙林說:「是你傷害了她。」

    「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牛大奎一遍遍地說。

    原仍仇視地望著牛大奎,她氣咻咻的樣子讓兩個男人都有了一種恐懼。

    李雙林沖原說:「他是我的戰友,我們是一起的,他傷了你,不是有意的。」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著。

    原似乎聽明白了,她看看李雙林又看看牛大奎,一個箭步衝過去,迅雷不及掩耳地奪過了牛大奎手中的槍,兩人還沒有明白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原很快地蹲在地上衝著牛大奎的槍撒了一泡尿。

    李雙林對原的舉動並不感到陌生。他笑了。

    原站起來,一腳踢開了被尿淋過的槍。也許這是野人的最好宣洩方法。

    五

    原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山洞裡她的居所又多了一個人,使她興奮起來,在李雙林的幫助下他們又在火堆上烤了一隻山雞。

    牛大奎蹲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不可思議,望著李雙林的背影,他在心裡一遍遍提醒自己:他是我的仇人哩,我要報仇,報仇。

    他這麼想著,心裡卻沒有了復仇的勇氣和決心,他蹲在那,看著眼前的情形,嗅著烤熟的山雞散發出的香味,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暫時忘記了叢林,忘記了孤獨。

    山雞終於烤好了,三個人圍坐在火堆旁吃了起來,原又拿出了鹽巴,在石碗裡用水化開了,牛大奎已經許久沒有吃到鹽巴了,他為這叢林裡能吃到鹽巴而再次感到驚奇了。這一次他吃了很多,吃得也格外的香甜。

    原吃過之後,便又圍著火堆跳起了舞蹈,她的怨恨和仇視早就隨著那一泡尿而煙消雲散了,她不記恨牛大奎,既然牛大奎是李雙林的同類,那麼牛大奎走進這個山洞,也就成了她的朋友了,這是他們野人的思維。受傷的右臂仍在隱隱作痛,她認為這種小傷不足掛齒,他們野人外出狩獵,經常會碰到一些兇猛殘忍的動物,與野人們狹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叢林裡生存,野人學會了競爭,與天斗與地鬥,還要和動物鬥,一代又一代他們就這樣頑強地生存了下來。

    叢林使野人活得大公無私,叢林的生活方式也使他們心胸坦蕩,不防備別人,更不仇恨別人,他們活得簡單而又實在,那就是生存、繁衍。這是本能,也是他們的快樂所在。

    原舞到情深處,她拉起李雙林,李雙林已適應了,很快隨著原舞蹈起來,兩個人都赤身裸體,腰間僅僅係一片樹葉;當原拉起牛大奎時,他雖站了起來,但是卻無法舞動,他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原和李雙林的身體在火光中扭動著。

    牛大奎的情緒和思維已沉人到了另一個世界,眼前的一切無疑是真實的,但卻離他那麼遙遠,遙遠得使他無法去觸及,他是個局外人,在看一場新奇的演出。

    後來,李雙林停了下來,原也停下來,汗水在兩個人身上晶瑩閃亮。

    牛大奎不由自主地望了眼自己的身體,衣服雖然穿在身上,可早就不成其為衣服了,褲口、袖口早就破爛得不成樣子了,身體上的衣服,也只是條條塊塊地墜著,自從進入叢林,這身衣服從來沒有離開過身體,汗水、雨水一次次打濕了衣服,衣服在身體上已發霉變質了,此時,牛大奎覺得渾身上下是那麼的難受,於是他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原似乎仍興猶未盡的樣子,再一次圍著火堆舞蹈起來。

    李雙林和牛大奎蹲在火堆旁,兩人默然相視時,他們多了許多心事。

    「他們走了。」李雙林似乎在喃喃自語。

    牛大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

    「這裡就剩下咱們兩個兄弟了。」李雙林有些動情地伸出了一隻手,握住了牛大奎的手。

    這個舉動讓牛大奎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動。他低下頭說:「他們走時,就剩下五個人了。」

    「咱們剛進入叢林時,有幾十人。」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他們默然地望著眼前的火堆。不約而同的,他們再一次流下了淚水。

    「排長,你說他們能走出叢林麼?」半晌,牛大奎這麼問。

    李雙林沒有說話,無聲地歎了口氣。

    「想當初,東北營三百多名弟兄,幾乎全都死了,死了。」牛大奎又想起了父親和哥哥,他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哽哽地抽泣起來。

    在李雙林的眼前,閃現出一列活生生的隊伍,槍扛在肩上,他們為了復仇,為了消滅日本人,雄赳赳地踏上了緬甸的土地,可結局卻是什麼呢,三百多人的東北營,眼前只剩下他和牛大奎,營長他們生死未卜。

    「我們就在這裡呆下去麼?」牛大奎似乎是在問李雙林,又似乎是在問自己。

    李雙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心裡話,他也不知道將來的命運會怎麼樣。北方,北方路途遙遙,他不敢肯定營長他們最終能走出叢林。

    兩人沉默著,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原停止了跳舞,坐在兩人面前,用手托著下巴呆定地看著兩個人,她似乎在研究兩個人為什麼要這麼難過。

    突然,原「咯咯」地大笑起來,兩人疑惑地望著原。

    原是被牛大奎的裝束逗笑的,她覺得眼前的牛大奎這身衣服是那麼的可笑,於是她就笑了起來。

    她記得她在部落裡和野人們一起生活時,每年都能見到一兩次販鹽的商人,他們成群結隊地在他們的部落裡歇腳,商人的裝束使他們覺得新奇,有幾次,他們強行著脫下商人們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他們相互取笑著,商人們來部落的日子,是他們最快樂最有趣的日子。他們不僅從商人們那裡得到鹽巴和火,更重要的是,他們會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快樂。

    原的笑聲使兩人清醒過來,這時他們才意識到,洞外的天早已黑下來了。

    牛大奎站了起來,茫然地望著那塊青石板上鋪著的細草,回過頭,盯著李雙林問:「你和她就住在這?」

    李雙林點點頭,指著原說:「她是個好女人。」

    「你以後就在這裡一直跟野人生活下去?」牛大奎又問。

    李雙林沒有回答,他也不知將來會怎麼樣。

    「我該走了。」牛大奎說完,拾起地上的槍,槍濕漉漉的,他望了一眼原,原惡作劇似的衝他做了個鬼臉。這時,牛大奎在心裡想,她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女人,一個好野女人。

    「天都黑了,你要去哪?」李雙林拉住了牛大奎。

    原這時也站了起來,「嗚嗚哇哇」地說著什麼,那意思卻很明確,她讓牛大奎留下來,就睡在火堆旁。還跑到青石板上抱來一些細草放在火堆旁的地上。

    牛大奎低著頭,瞅著手裡的槍說:「我習慣睡在外面。」

    李雙林不知說什麼好了,他知道,他和牛大奎畢竟不是野人。要是輪到他,也會這麼做的。

    於是,牛大奎在前,他隨在後面,兩人走出了山洞。外面果然已經漆黑一團了,牛大奎又想起了山下自己的小窩,顯然,他今晚是無法回到自己的小窩裡去棲身了。他在洞外的一棵樹下的草地上躺了下來,沖跟出來的李雙林說:「我就睡這了,叢林到處都是家。」

    李雙林聽了牛大奎的話直想哭。

    這時,洞裡傳來原的聲音,李雙林知道,那是原在呼喚他,他想沖牛大奎說點什麼,可又不知說什麼,他立了一會兒,又立了一會兒,牛大奎說:「你先回去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李雙林就摸著洞口的石壁向洞裡走去。

    原躺在他的身邊,很快就睡著了,火已經熄了。李雙林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意外地和牛大奎重逢,打亂了他本來已平靜下來的生活。以前他似乎沒來得及細想該怎樣生活下去,是離開原向北,或者在叢林裡野人似地生活下去?他沒好好想過。牛大奎的到來,使他隱隱地感到,生活將會發生變化。

    躺在洞外的牛大奎也沒有睡著,他的仇人李雙林已經找到了,就在山洞裡。要殺死他替父兄報仇,在眼前說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機會就在眼前,他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樣的決心,他不知殺了李雙林以後自己將怎麼辦,叢林裡只剩下他和李雙林兩個活著的東北營弟兄了,其他的人大部分都死在了叢林裡,營長他們幾個人離開他已十幾天了,是死是活他無法說清。

    他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周圍靜靜的,靜得有些讓他感到害怕。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黑影向他這裡摸過來,最後就躺在了他的身邊,不用問,他知道來人是李雙林。兩人躺在草地上一時都沒有說話,沉默著。

    「你說營長他們會走出這叢林麼?」半晌牛大奎問,他也記不清這樣的話自己重複了多少遍了。

    「也許會,也許不會。」李雙林對自己的回答一點也不滿意。

    「我們還走麼?」牛大奎又問。

    「……」李雙林說。

    接下來兩人又沉默了,他們翻了個身,背靠著背,以前他們在叢林裡宿營時經常這樣,很快他們便睡著了。

    六

    牛大奎越來越感到渾身上下難受,破爛的衣衫散發出的腥臭氣味,讓他一陣陣想到嘔吐。他先是試著脫掉了上衣,那件千瘡百孔的上衣,提在他的手上,他感到是那麼的滑稽可笑,他把它扔在一旁,他又脫掉了自己的褲子,終於他也變得赤條條一絲不掛了,有一瞬他感到不適,片刻過後渾身上下卻如釋重負,一身輕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他被自己的身體嚇了一跳,骨瘦如柴的身體讓他感到吃驚,他許久沒有正視過自己的身體了。叢林使一切都變了模樣,他吃驚之後,接下來就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這是人類本能的願望,本能促使他要活下去。

    他在洞口找到了那股泉水,他站在泉水旁,用清水擦洗著自己,從頭到腳,浴後的感受,使他的身體又變得清爽起來,他折了一片樹葉纏在自己的腰間,做完這一切,他舒了一口氣。

    這裡的叢林早就亮了,李雙林是在叢林發亮的時候回到洞中的,他告訴牛大奎,要回到洞中準備吃食。

    那一刻,牛大奎強烈地感受到,李雙林已經把山洞當成自己的家了,已經和野女人原完完全全地融在了一起。這就是現實,叢林中無法想像又無法迴避的現實。

    牛大奎在這天早晨強烈地想到了生存,於是他以前的一些想法完全改變了。在目前的情景下,他無法報仇,他殺了李雙林,靠自己單槍匹馬無法在叢林裡生存,就是能生存下去,野女人原也無法饒恕他,他可以連同原一起殺死,但誰又能保證他會走出叢林呢?在這裡有一個野人原,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那些野人一旦發現他殺死了原,他們一定會奮不顧身來追殺他的,到那時,他將窮途末路,只能死在叢林裡了。死不是目的,活下去才是他的希望。

    暫時他無法失去李雙林,他們眼下已經成了一對患難與共的夥伴。

    牛大奎在那天早晨梳理著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這是他走進叢林以後,思維第一次這麼清晰、敏捷。想到這,他向山洞裡摸去,他望見了火光,火堆旁原和李雙林兩人正在齊心協力地忙著烤肉,火光照在他們的身體上,顯得是那麼自然和諧,牛大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這使他又變得自信起來。

    李雙林初看走進來的牛大奎暗自吃了一驚,他發現了牛大奎的變化。他苦笑地說道:「當初是原強行扒了我的衣服,而你是自願的。」

    牛大奎也笑道:「入鄉隨俗吧。」

    原看見了牛大奎的樣子,從火堆旁站了起來,她早就忘記了他們之間的衝突,興奮地撲過來,把牛大奎抱了起來,她一邊笑著,一邊旋轉著身體。原的舉動令李雙林和牛大奎都感到很吃驚,牛大奎有些慌亂地說:「放下,放下,你放下。」

    原卻不理,抱著牛大奎瘋夠了才把他放了下來,在她的眼裡,這兩個山外的男人都是那麼的出色,在眼前,她為自己擁有了兩個男人而感到驕傲。

    牛大奎掙脫開原的懷抱,重新站在地上,面對李雙林感到很不自然,他的臉上也火辣辣地難受。在他的觀念裡,原和李雙林生活在一起,他們一個是男人,另一個是女人,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女人無疑就是一對夫妻。別人的妻子就是別人的妻子,碰別人的妻子是一種犯罪。此時,他有了一種罪惡感。

    李雙林也有些不自然,他沒想到原會這樣,但他很快就釋然了,他們畢竟生活在叢林裡,雖然,他和原在一起生活了許多日子,他是人,她是野人,他們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但他們的心卻無法融合到一起,不僅語言不同,更為關鍵的是,他是人,而原是野人。許多天了,他都在琢磨著這個問題,在沒有碰到牛大奎以前,他曾想過,要是自己無法走出叢林,自己也許會在叢林裡生活一輩子,難道這一生一世會和原永遠相伴下去麼?他不瞭解更不知道,原獨自生活在叢林裡是暫時的,一旦有了孩子她還要回到部落裡去,從此以後,她便不會再有固定的丈夫了,以後她所生養的孩子,是所有男人的孩子。李雙林不知道這一切,要是知道這一切,他在情感上是無法忍受的。他眼前想的是,他能不能一直和原生活下去,原和他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一點也不懷疑原的坦誠,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點也沒有顧忌,和原交往,甚至不用思維,他們的交往簡單而又明瞭。她處處在照顧著他,她出去狩獵,供養他吃食,她需要的回報是他的身體。原的慾望也是無遮無攔的,那麼直截了當,在他答應了她的要求後,她是快樂的。

    因為他和原相處的時間長一些,他比牛大奎更瞭解野人。

    當他看到原在他的眼前抱起牛大奎和牛大奎親熱的時候,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感到很失落,也很痛苦,當他審視自己這些日子和原在一起生活的種種細節時,他很快便在心裡釋然了。那一刻,他暗下了決心,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在野人中生存下去,一切都是暫時的。

    牛大奎面紅耳赤,不好意思地衝他說:「她她……都是她——」

    他沖牛大奎笑了笑,什麼也沒說,便用刺刀把烤好的食物切成了三份。

    那天的早餐牛大奎和李雙林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唯有原是快樂的,她一會兒望一望李雙林,又一會兒望一望牛大奎,一邊吃肉一邊快樂地哼著。

    早餐之後,李雙林作出了一個決定,他們要隨原出去狩獵。這一提議很快得到了牛大奎的贊成。當原走出山洞,兩人相跟著她走進叢林的時候,原終於明白了兩個人的意圖。她快樂地擁抱了兩個男人。

    原又找到了昨天遺失在叢林裡的弓箭,緊接著三個人向另一座山頭走去。原走在前面,她的動作輕盈而又機敏,所有附近的動物,都無法逃脫她的眼睛和耳朵。她一會兒趴在地上聽一聽,一會兒又躥到枝頭上向遠處望一望,原的這一系列舉動,使兩人暗暗吃驚,也覺得新鮮。終於,他們發現了一隻山兔,那隻兔子又肥又大,在草叢裡剛一出現,李雙林和牛大奎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原便一箭射了過去。那隻兔子在草叢裡掙扎了兩下便死了。原快樂地跑過去,拾起了兔子。這一系列動作,使兩個男人暗暗驚奇。

    也就莊這時,前面的叢林裡喧響了起來,這突然的喧響可以說是驚天動地,原先反應過來,她叫了一聲,向喧響的方向奔去,兩個人緊隨其後,很快他們看清了,是一群野人在圍追一隻受了傷的老虎。那是只花斑虎,它的身上已中了無數支箭,鮮血淋漓,卻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虎在野人的圍攻下,左衝右突。一群持著棍棒、弓箭的男人、女人嘴裡齊聲吶喊著把老虎趕到一個山溝裡。

    顯然那隻老虎是窮途末路了,突然,它回轉身來,向追趕它的野人撲去,它只這麼一撲,離它最近的那個野人便倒下了,野人們驚叫一聲,但老虎沒有停止動作,它迎著射來的箭鏃又一次向野人撲去,野人紛紛倒下了。

    原站在那裡,她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就在這時,李雙林和牛大奎手裡的槍響了,他們一個人打了兩槍,那隻老虎便一頭栽倒了。瞬間,一切都靜止了,當野人發現他們時,一起歡呼著向他們圍了過來。

    原迎了上去,很快也很激動地向那群人說著什麼,野人新鮮好奇地把倆人圍了起來。片刻之後,他們擁了過來,把兩人抬了起來,拋向了高空,又接住,再拋……

    他倆救了他們,他們在感謝他倆。

    他們抬起死去的老虎,連同他們兩人一起向山上走去。他倆掙扎著想下來,卻無法掙脫他們的熱情。原站在原地,很開心地沖倆人笑著。

    那一天晚上,兩個人來到了野人部落,說是部落,其實就是在那片叢林的枝杈上搭建了許多窩棚,有的用草簾,有的用芭蕉葉圍了起來。

    那一夜,野人升起了火,部落裡所有的野人都出來了,他們圍著火堆又唱又跳,把虎肉切成塊狀扔到了火堆上烤著。他們用樹皮或者石頭做成的碗,喝著自己釀造的樹脂酒。

    野人拉起了李雙林和牛大奎一起共舞,他們身不由己地和野人狂歡著。他們起初不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酒,待兩人都醉了,他們才知道那是酒。

    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野人部落的,待兩人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他們已經回到了山洞裡,原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他們的身邊放著一塊虎肉。

    七

    從此,三人一起生活在了山洞裡。

    他倆每天都要和原一起出去狩獵,又一起回到山洞共同食用他們捕殺的獵物。李雙林和牛大奎真正地過起了野人生活。

    原不僅想擁有李雙林,她時刻地想擁有牛大奎。在野人部落中,沒有一夫一妻制,部落裡的野人,從來都是以女性為中心,她們可以擁有所有的男人。

    一天晚上,他們睡下後,原突然離開了李雙林,起初李雙林以為原是去撒尿或者是幹別的什麼事,沒想到她摸到了睡在角落裡的牛大奎,她在黑暗中抱住了牛大奎,滾燙的身子把牛大奎纏住了,牛大奎氣喘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麼多天的共同生活,他的心裡已經接受了原是個女人,並且是李雙林的「妻子」,他在理念上一直這麼認為。原在這些天裡,從來也不避諱牛大奎什麼,她可以非常自由地在他面前撒尿,甚至和李雙林做愛。這在情感上讓牛大奎有些無法接受。

    牛大奎幾次要搬到山洞外面去住,都是原死活不讓他去,她在山洞外抱回了許多細草,鋪在山洞的角落裡,那裡便成了牛大奎的床。李雙林在這個過程中默默地接受了一切。他是個男人,原救了他,他佔有了她,從心裡上說,他擁有了原,原是屬於他的。原雖然是個野人,但她畢竟是個女人。男人一旦在心裡擁有了這個女人,女人便成了男人的一部分。野人的生活讓李雙林無法接受,他可以面對原的赤身裸體,甚至在他面前隨時小便,但他無法忍受原在牛大奎面前的這一切,彷彿在眾人面前公開了或者出賣丁自己的隱私,讓他感到又羞

    又愧,甚至無地自容,彷彿是自己的女人出賣了自己。但李雙林同時也清楚,這叢林裡畢竟是野人的世界,不同於叢林外的世界,於是他隱忍著。

    沒料到的是,原居然當著他的面去找牛大奎,突然而至的事情讓他忍無可忍,甚至失去了理智,他忘記了原是個野人,一個野女人。

    他在心裡罵:「婊子,臭婊子!」

    牛大奎也清醒了過來,一時間他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他求助地喊著:「排長,排長哇——」

    李雙林終於忍無可忍了,他從睡著的青石板上跳下去,撲向了原。

    「婊子——」他大罵了一聲。

    接著他把原從地上拖起來,他看不見原,但他能感受到原的存在,他掄起了巴掌,一次次向原扇去。

    原先是被李雙林的舉動驚呆了,很快她就清醒了,她不明白也不理解李雙林為什麼要打她。她叫了一聲,便撲向李雙林,兩人廝打在一起,兩人摔倒在地上,他們相互撕扯著,扭打著。他們都大口地喘著氣。

    李雙林一邊和原廝打一邊咒罵:「打死你個臭婊子,打死你——」

    自從原和李雙林廝打在一起,李雙林便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原的氣力大得驚人。

    兩人廝打的時候,牛大奎悄悄地溜到了洞外,他一邊聽著洞內李雙林和原的廝打,一邊抱住自己的頭嗚嗚地哭了起來。這時,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獨,在這個山洞裡,在這片叢林裡他成了個局外人,這份孤獨感,讓他傷心無比。

    不知什麼時候,洞內安靜了下來。

    李雙林和原躺在黑暗中精疲力竭地喘息著,他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婊子,你這個婊子——」李雙林無力地罵著。

    「該死的,你這個該死的。」原也無力地罵著。原無法弄明白,李雙林為什麼要對她這樣。

    從那以後,牛大奎一直睡在洞外。

    第二天,一覺醒來,原就跟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她又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兩個男人相見,都有些不自然。

    李雙林仍說:「這個臭婊子,我早晚要殺了她。」

    牛大奎尷尬地說:「排長——」

    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沒有共同語言可以說了。

    三個人仍舊每日外出狩獵,為生存而勞作是他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李雙林和牛大奎跟原學會了捕獵,有時他們不用槍,也不用弓箭,用一隻木棍就能捕獲到山雞、野兔。

    這一日,三個人又如以往一樣,分散著走在叢林時,這樣,他們才能有機會捕獲到更多的野物。

    牛大奎沒想到,原會在後面把他抱住,抱住之後便把他按到了地上。

    自從李雙林上次和原廝打之後,原似乎也變得聰明起來了,她不再當著李雙林的面糾纏牛大奎了,但牛大奎卻時時刻刻感受到李雙林的存在,原的存在。原的目光,原的一舉一動都牽著牛大奎的心,她畢竟是個女人。

    牛大奎在倒地的一瞬,身體又僵又硬,他在心裡說:「啊,不,不——」

    原瘋吻著他,他的臉,他的唇,他的胸……很快,牛大奎就閉上了眼睛,身體也隨著熱了起來,他在心裡說:「狗日的李雙林,你是我的仇人哩。」這麼想完之後,便迎合了原,他一把抱住了原,把原按到了身下,這時他仍沒忘記諦聽一下李雙林在遠處叢林裡的動靜,憑聲音判斷,李雙林仍在很遠的地方。

    原這時似燃著的一團火,她閉著眼睛說:「哦,哦……」

    牛大奎不顧一切了,他一邊在原的身上動作著一邊在心裡說:「狗日的李雙林,我幹了你的女人了,幹了你女人了……」

    牛大奎瘋狂著,此時覺得自己是在復仇,復仇,復仇,暢快淋漓地復仇。

    完事之後,原衝他笑了笑,便消失了。

    牛大奎坐在地上,心裡一片惘然,他想:「我真的變成野人了。」

    再見到李雙林時,牛大奎剛開始覺得有些無法面對他,後來他又想:你狗日的是我的仇人哩。這麼想過之後,他就坦然了,他迎著李雙林的目光在心裡說:「狗日的,我把你女人干了,干了!」

    原對兩個男人之間的情緒渾然不覺,她的心裡平靜而又快樂。

    從那以後,原多次偷偷地找過牛大奎,牛大奎在有了第一次之後,變得輕車熟路起來,每一次,他都要在心裡狠狠地說:「報仇,我報仇了,狗日的,我幹了你的女人。」

    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森林裡的日子週而復始著。

    原的肚子突然大了,似乎在一夜之間她的肚子突然凸現在兩個男人的面前。原並沒有把自己大起來的肚子當回事,她依舊每日隨兩個男人外出狩獵,那些日子,原是快樂的,她一直在哼著一支古老的歌。

    原是在叢林裡生產的,那天他們又照例外出去狩獵,兩個男人聽到嬰兒的啼哭時,以為是幻覺,當他們發現原時,原已經把生出的嬰兒抱在了懷中,地下是一灘污紫的血。

    原就跟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沖兩個男人燦爛地笑著。原叉著腿,她的腿上沾滿了血跡,她抱著出生的嬰兒,一步步向山洞走去。

    那些日子,只有兩個男人外出狩獵了,他們一走回山洞便看見原抱著嬰兒圍著火堆在唱歌,原自從生下嬰兒,便一直在唱那首歌。

    李雙林看著坐在火堆旁赤身裸體的原和她懷裡的嬰兒,心想:「野人就是野人。」

    原一邊吃兩個男人捕回的獵物,一邊用豐碩的奶子喂孩子。原的奶水充足。山洞中充滿了奶水的氣味。

    不知為什麼,李雙林外出狩獵心裡卻一時也放不下洞中的原和剛出生的嬰兒。

    牛大奎不說什麼,他和李雙林走在一起,心想:「我幹了你女人,那孩子是誰的還說不清哩。」他也莫名地盼望著早些回到山洞中,看到原,看到原懷裡的嬰兒,那裡的一切都是溫馨的。他們共同地渴望著這個家。

    一日,當他們懷著共同的心情回到山洞時,沒有看到昔日熟悉的情景,洞中是黑的,當他們點燃樹枝時,發現原已經不在了,洞內空空如也。

    兩個男人一同等到天黑,仍沒有等回原。第二日又等了一天,依舊也沒有等到原。

    終於,他們明白了,原離開了他們,又回到野人部落去了。

    兩個男人的生活一下子空子。他們相視著,久久,又是久久,李雙林說:

    「她走了!」

    「走了!」牛大奎也說。

    兩人無話,身旁的火堆熄掉了,一切都黑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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