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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石鍾山

    1.王鐵山要截肢

    為了尋找高權,王鐵山的雙腿凍壞了,準備截肢的時候被高大山阻住了,他說我現在命令你們,只要腿上的傷沒要他的命,就不能這麼幹!誰要是動手,我開除你們的軍籍!……

    夜靜靜地,高大山立在窗前遙望星星。一邊的秋英在收拾一堆孩子衣服,都是高權穿過的,她忍不住淚水漣漣。

    秋英說:「我一看這些衣服哇,就想起了高權小時候那些事,他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爸爸,抱在外面,他見了穿軍裝的都叫爸爸。」秋英邊說邊抹眼淚。高大山心裡也不好受,轉身沖秋英說:「行了,收起來吧。」

    秋英不再做聲,默默地收拾衣服。這時候樓下有人敲門。高大山說:「這麼晚了,是誰呀。」走下樓去開了門,只見大奎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外,肩上還扛著半袋子高粱米。

    高大山說:「是大奎來了,快進屋。」

    大奎說:「爹,這一陣子,我老是心慌,夢見你好幾回,要不是地裡的活忙,我早就來了。」大奎說著放下米,四處打量,看見了客廳裡高權的遺像,一下子怔住了,吃驚地望著高大山:「權?權兄弟咋地了?」

    高大山強忍悲痛地背過身去,哽咽著說:「他,他犧牲了。」

    大奎撲過去,抱起遺像叫了聲:「兄弟,哥來晚了,兄弟,哥來看你來了……」便大哭起來。秋英聽到響動從樓上走下來,看見大奎這樣,忍不住也哭了起來。大奎見秋英哭,忍住哭聲,放下高權的遺像,撲通跪在高大山和秋英面前說:「媽,你別哭了,哭壞身子咋整。高權兄弟沒了,還有高敏高嶺,還有我,我們為你們養老送終。」

    高大山百感交集地說:「大奎,起來,剛才我還在望天上的星星呢,想不到說來你就來了,來了好哇,就多住些日子,陪陪你媽,你媽也退休了,一個人在家呆著,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大奎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扶秋英坐下說:「娘,從明天起,我天天在家陪你。」回頭對高大山說:「爹,你不知道,家裡養的那頭母牛,又生了兩個小犢子,現在都長到腰那麼高了。」高大山說:「好,好,這不就一群牛了嗎。」大奎說:「可不是咋地。」

    秋英說:「大奎,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飯去。」大奎說:「娘,你歇著,我在車上吃過了,現在還飽飽的呢。」秋英說:「那我給你收拾床去,你就住高權那屋吧。」

    秋英上樓去了。大奎沖高大山說:「爹,權兄弟是咋犧牲的呢?」高大山說:「巡邏,大風口突遇暴風雪,他抱著界碑凍死的。」大奎說:「上次我給他帶去的狗皮褥子也不知權兄弟用沒用上。」高大山說:「大奎,你對兄弟這份心難得呀,他用上了。」

    大奎又動了感情,凝視著遺像說:「兄弟,哥來晚了,也沒送上你一程。」

    高大山剛平靜下來的心又被他的話激起,站起說:「好了,天不早了,睡覺去吧。」

    大奎上前抱住遺像說:「兄弟,哥還有好多話要說,你咋就去了呢。上次你叫了一聲哥,哥這心裡暖和了半年。這次來本打算到部隊上再去看看你,可哥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著又哭了起來。高大山在一旁忍著眼淚說:「大奎,別哭了,高權是為守衛陣地犧牲的,他是烈士,是咱高家的驕傲。」

    大奎點點頭,用衣袖小心地擦去流在高權遺像上的眼淚。

    晚上高大山和大奎都睡不著,蹲在院子裡說話。大奎在卷紙煙吸,煙頭一明一滅,滿天星斗也閃閃爍爍。

    高大山說:「大奎呀,不知道為啥,你兄弟這一犧牲,我這心裡反倒痛快了,像秋收割地的莊稼地似的。」大奎說:「爹呀,這麼多年你也沒忘記莊稼,啥時候回老家靠山屯去看看吧。俺娘埋在土裡都等你一輩子了。」

    高大山望著遠天的星星沒有言語。

    大奎說:「靠山屯,咱老高家興旺呀,孫子孫女一大幫子人,到時候你和娘都回去,俺給你們養老送終。」高大山眼角濕了說:「大奎呀,現在太忙,等以後離休了,一准和你回老家看看。」大奎說:「一大家子人,就盼著這一天了。」

    高大山說:「想老家呀,這麼多年了,有時做夢,都夢見家鄉的蛤蟆叫。」

    大奎說:「等你和娘老了,就是你們不回,我帶著你的孫子們,就是抬也要把你們抬回去,老家的空氣都是甜的,睡在熱炕頭上夢都是香的。」

    高大山站起來,說:「時候不早了,睡吧。」大奎也跟著站起來:「爹,早晨還跑步不?」高大山說:「那不是跑步,那叫出操。」大奎說:「爹,明天早晨你喊我,我和你一起出……操……」

    聽尚守志匯報說醫院還是決定要把王鐵山的腿鋸掉,高大山不由有點惱怒了,說:「啥,治了半年還沒治好,又要鋸掉?不行,你跟林院長說,王鐵山的腿說啥也不能鋸,讓他們盡全力保住王鐵山的腿,一個軍人沒了腿,那還是軍人嗎?」

    尚守志說:「林院長說,他們把軍區總院最好的醫生都請來了,沒用。」

    高大山站起說:「我就不信,走,咱們去醫院。」

    高大山、尚參謀長等人來到醫院裡的時候,王鐵山正躺在床上衝林醫生、高敏等人說:「鋸腿,那還不如讓我死了呢,這腿說啥也不能鋸,除非我死了。」林院長看到高大山他們進來,忙招呼:「司令員……」

    王鐵山說:「司令,我不能沒有腿呀,我是名軍人。」

    高大山走到王鐵山病床,抓住王鐵山的手說:「王鐵山同志,你放心,實在不行,就讓他們鋸我的腿給你接上。」回頭沖林院長、高敏等人說:「你們過來一下。」轉身走向醫生辦公室,林院長、高敏等人緊跟在後面。

    高大山嚴厲地問他們說:「王鐵山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林院長看一眼高敏,高敏說:「他雙腿的凍傷十分嚴重,小腿部分肌肉已出現壞死的跡象,很可能要截肢。」

    高大山說:「你們這些醫生怎麼回事?動不動就要鋸人家的腿!鋸了腿他還怎麼當兵?你們平常說起來總是頭頭是道,到時候就不靈了!」

    林院長說:「司令員,我來解釋一下,高敏的意思是……」

    高大山厲聲說:「我不聽她解釋,也不聽你解釋!我只問你們,不鋸腿行不行?」

    高敏說:「不截肢就只能進行保守治療,最壞的情況是大腿肌肉也可能壞死!」

    高大山說:「我就是不喜歡聽你們這些話!啥叫最壞的情況?你們為啥就不能想想最好的情況,最好的辦法是啥,你跟我說說?」

    高敏賭氣地說:「爸,我們只能盡力而為。醫生不是神仙!」

    高大山轉身欲走,回頭高聲地說:「不管你們是不是神仙,都不能隨便鋸王鐵山的腿!我現在命令你們,只要腿上的傷沒要他的命,就不能這麼幹!我不准許!以後他的治療情況,院長自己天天直接向我報告!沒有我的批准你們要是動了手,我開除你們的軍籍!」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尚守志說:「老王,高敏,請你們理解司令員的心情。」

    林院長笑說:「我跟他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他?他是心疼傷員,為他們著急!」

    高敏說:「他著急,我們就不著急?他著急了就能沖別人發火?」不由委屈地流下淚來。

    李滿屯說:「算了算了,你爹那驢脾氣你還不知道?你就忍著點吧,誰讓你是他閨女呢。我們這不還要天天忍著呢!」

    高敏說:「我忍?我都忍了他二十多年了!他以為他是誰?嫌我們沒本事,他自己來當醫生好了!」

    尚守志笑說:「你說他是誰,他是司令,是你爹!好閨女,別哭了,你就是哭,他說過的話也是不會收回的!」

    高敏還是止不住掉下淚來。

    2.重提舊情

    高大山最終還是不放心,又與林醫生談了一次話:「林醫生,當年我都炸成那樣了,你都把我救活了,怎麼王鐵山的一雙腿都救不過來呢。」林醫生說:「救活只是一方面,關鍵還要看他本人,奇跡只有他本人能創造。」

    高大山似有所悟地說:「我明白了。」

    他來到病房,沖王鐵山說:「王鐵山同志,你現在還是不是名軍人?」

    王鐵山疑惑地望著他:「司令員,我當然是,除非你開除我軍籍。」

    高大山說:「是軍人,你就給我站起來,站起來!」

    王鐵山掙扎一下,移動雙腿,搖搖晃晃地下床,高敏等人想去扶,高大山說:「別管他。」

    王鐵山扶著床邊站了起來,疼痛使汗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雙腿在不停地顫抖。

    高大山說:「這才是我希望見到的軍人。」轉身走了出去。誰也沒有看到他眼裡的淚水。

    王鐵山目送高大山走遠,最後撲通摔倒在地。

    晚上,高敏在給王鐵山查體溫、量血壓的時候,王鐵山說:「高醫生,聽林醫生說,當年高司令人都快炸爛了,最後也站起來了。」高敏說:「他是他,你是你,不能比的。」王鐵山說:「為啥?高司令是軍人,我也是軍人。高司令身上發生的奇跡,在我身上也要出一回。」邊說邊掙扎著坐起來。

    高敏把床邊的雙拐遞過來,王鐵山不接,扶著牆向前邁步,沒幾步就摔倒了,高敏去扶,王鐵山粗暴地說:「別管我。」掙扎著站起。高敏說:「要出現奇跡也不能胡來,總會有個過程。要相信科學。」王鐵山說:「裡外不就是鋸腿嘛,我就不信,高司令能發生奇跡,我就不能。」

    王鐵山頑強地向前走去。高敏敬畏地望著王鐵山。

    這一天,高敏從醫療大樓裡走出來,正好建國開車過來停在她面前。高敏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建國說:「我今天來開會,有點事要跟你談!」高敏說:「那走吧!」建國讓她上車,吉普車開到醫院宿舍區高敏宿舍。

    高敏給他倒了一杯水,平淡地說:「坐吧。有什麼事?」建國看了看她說:「是這樣,最近我聽到了些消息,覺得還是應當來告訴你一聲,讓你精神上有所準備。」高敏看他說:「什麼消息?」建國說:「裁軍的消息。你一點風聲也沒聽到?」高敏說:「沒有。不是傳了好久,又說守備區不裁了嗎?」建國說:「據我得到的消息,這回可能是真的!」高敏審視似的望著他說:「哦,我知道你來的意思了。」建國說:「明白了就好。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守備區要是撤銷,我肯定調回省城去,你和小敏怎麼辦,過段日子,給我個話兒!」

    高敏平靜地說:「好吧,讓我想想。還是老規矩,咱們的事,無論我做出了什麼決定,你都先不要讓我爸我媽知道!」

    建國點頭說:「行!」

    滿懷心事的高敏一進家門,小敏就喊著媽媽撲上去,玩著手裡的撥浪鼓,顯擺地說:「媽,大舅舅給我買的!」

    大奎邊掃地邊走過來。高敏淡淡地說:「啊,謝謝你!」

    大奎高興地說:「謝啥,又花不了幾個錢!誰叫我是她大舅哩。她一叫我大舅我心花就開了,就想給孩子買點小玩意兒!」

    高敏不說話,抱著小敏逕自上樓去了。大奎在樓下狐疑地望著她,愣了好一會,跟了上去。高敏正在房間疊小敏的衣服,回頭看見手裡還提著掃把的大奎,說:「啊,是你?」

    大奎說:「大妹妹……」

    高敏說:「你進來吧。」

    大奎走進去,拘謹地站著,高敏給他讓座,大奎這才坐下,望著高敏。

    高敏說:「有事嗎?」

    大奎說:「有個事我想問問……你說你們醫院那個人要鋸腿,又說他是凍傷,要說這凍傷也不是啥稀罕病,你們咋就治不了哩!」

    高敏脫口而出說:「哥,你說你有法子?」

    大奎笑說:「要只是凍傷,那不算啥,咱們靠山屯那疙瘩,年年大風雪,都能凍掉鼻子。哪一年沒有幾個人凍傷胳膊腿,要是都鋸,那靠山屯就沒有囫圇人了!」

    高敏眼淚都出來了,上前一把抓住大奎說:「哥,好哥!快幫我想辦法!你要是真有法子治好了王鐵山的腿,別說我,就連爸爸,都會感激你!」

    大奎有點架不住說:「哎喲妹妹,看你說的,我這就回,這就回,給你弄草藥去,一併我連方子也給你抄來,以後再碰上這樣的事,你就不用慌了!我立馬就走!」他轉身就下樓,高敏比他跑得還快說:「哥,我去叫車,送你去車站!」

    兩天後大奎從鄉下弄來草藥,煮了藥水,和高敏一起用藥水給王鐵山洗腿,然後將一種黑糊糊的藥膏厚厚地抹在王鐵山腿上,細心地用紗布裹起來,林院長和一幫醫生在後邊新奇地看著。

    高敏熬了雞湯送到王鐵山病房裡,輪值的護士站起說:「哎呀,什麼東西,這麼香啊!」高敏說:「你去吃飯吧,我在這兒守著!」護士高興地出門去了。

    高敏說:「王鐵山,來,喝點雞湯!」她大方地喂王鐵山喝雞湯,王鐵山看她一眼,也不拒絕。

    高敏說:「今天感覺怎麼樣?」王鐵山說:「挺好的。吃完雞湯,練起走路來,就更有勁了。」高敏說:「王鐵山,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種東西。」王鐵山說:「什麼東西。」高敏說:「那股瘋狂勁,只屬於男人的。」王鐵山說:「我怎麼能和高司令比,他是我最敬佩的領導。」高敏說:「不,你和我爸身上都有股共同的東西。」王鐵山說:「做人要有信念,尤其是男人。」

    高敏怔怔地望著王鐵山,自語說:「世界上這些人,我最敬佩的就是我爸。當年和你談戀愛,我就想找一位我爸這樣的男人。」

    王鐵山說:「你還怪我當年離開你嗎?」

    高敏說:「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王鐵山說:「當年離開你,是因為我怕你受到傷害,我以為你和陳建國在一起會幸福的,我覺得我不配。」

    高敏說:「別說了,提起當年我恨你,恨你的自私。」高敏的眼裡已有了淚光。

    王鐵山自語說:「我以為你和建國那麼門當戶對……」

    高敏說:「這話我不想再聽了,我現在只關心你的腿。你要是還是個軍人,就應該讓我看到你像當年那樣,自己站起來。」

    王鐵山的臉上漸漸露出剛毅的神情。

    這些日子,大奎從高敏與王鐵山身上隱隱感到了些什麼,本想等王鐵山傷勢完全好了再回去,但想到地裡的活兒,還是決定要走了。

    晚上,高大山和大奎坐在院裡,天黑黑的。高大山望著天空,望著最亮那顆星,好一會,說:「不能再多住幾天?」

    大奎說:「該鋤二遍地了,你大孫女不是去年結的婚嗎,我估摸著,這幾天該生孩子了,怕你兒媳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回去也能搭把手。」

    高大山說:「一大家子人,也夠你受的了。」

    大奎說:「這輩子操勞慣了,我還能挺住。」

    高大山說:「你說咱老家靠山屯就在那顆最亮的星星底下?」

    大奎說:「可不是咋地,咱靠山屯一大家子人,孩子天天念叨你,都盼你能回去一趟,我就跟他們說,想你們爺爺了,就望望頭頂的星星吧,爺爺也想你們,他也在望星星呢。」

    高大山動了感情,神情複雜地仰望著星空。

    走的那一天,是高敏來送大奎的。她從提包裡取出一雙皮鞋:「哥,這是我送給我嫂子的。」大奎推讓說:「你看這!你嫂子她老都老了,咋還能穿這樣的鞋!妹妹,你還是留著自個兒穿吧!」高敏說:「哥,我出嫁的時候,我嫂子也送給了我一雙鞋,我一直留到這會兒。」

    大奎不安地說:「這這……」

    高敏說:「哥,你是不是我哥?」

    大奎笑說:「那咋不是?」

    高敏說:「咱親不親?」

    大奎說:「那還用說!」

    高敏說:「那你就收下,別把妹妹當外人!」

    大奎想了想說:「好,那我就收下。我回去告訴你嫂子,叫她再給你做十雙鞋!」高敏笑說:「那可不用,我有鞋穿!」她看表說:「哥,快了,咱進去吧!」

    大奎說:「妹妹,我要走了,有句話憋在心裡,這會兒還是把它說出來吧。」高敏說:「哥,你說!」大奎說:「哥這趟來,一直沒見著俺妹夫。我咂摸著,妹妹你的日子過得不是很舒心,是不是?」

    高敏臉上的笑容沒了。

    大奎小心地說:「哥雖說是個鄉下人,可哥不傻。哥咋覺得,妹妹你有心事,是不是?」

    高敏不回答。大奎說:「妹妹,哥這回走,心裡七上八下的。高權兄弟沒了,爹娘眼看著也老了,我又不能總在他們身邊。城裡這個家就全靠你跟高嶺兄弟了。萬一到了那個時候,你有心事,又不能跟爹娘說,身邊又沒有可靠的朋友,你就打張車票,回靠山屯去,在家裡住幾天,吃吃你嫂子給你做的飯,說不定你就撐過去了!」

    高敏回頭,眼裡已全是淚花,說:「哥,你的話我記住了。」

    她心裡不由想起王鐵山。

    3.大裁軍

    這些天來,王鐵山一直在醫院的林間甬道上艱難地練習走路。他摔倒,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高敏遠遠地走過來,看見了,奔過去,幫他站穩。王鐵山說:「行,我能行。」

    高敏說:「天天背著我這麼練,就那麼想早日出院?」王鐵山說:「是啊,住院住了這麼多天,可把我悶壞了!這幾天,天天夜裡夢見七道嶺,夢見大風口!」

    高敏說:「你這種人,就適合當名軍人。」王鐵山說:「如果有來世,我還當兵。」

    高敏扶著他走回病房,拿出一件新織的毛衣,看他一眼,故作隨便地放到床上,說:「不知道合身不合身,比著你原先的毛衣織的。好多年沒織過,手都生了。呆會兒你穿上試試,不合適了我再改!」

    王鐵山說:「高敏,你工作這麼忙,還有小敏,哪還有時間……」

    高敏說:「沒事兒,我值夜班時順手織織就成了。好,我走了!」

    她轉身要走。王鐵山喊住她:「高敏,謝謝你。」

    高敏沖王鐵山一笑說:「你也會說客氣話了。」

    王鐵山尷尬地笑了笑。王鐵山的腿有了起色,高大山稍稍放心了些,便又為演習的事忙乎開了。這會兒呆在作戰室,面對著一個巨大的作戰沙盤,嚴肅地思索。這時候在門外有人喊一聲:「報告!」

    高大山抬頭見是尚守志和李滿屯,說:「喲,是你們倆!快進來!你們倆平時可是走不到一塊的,稀罕稀罕!老尚,你再來聽聽我關於大演習的幾點新想法!」

    尚守志看一眼李滿屯,兩人欲言又止。

    高大山沒有察覺,仍然興致勃勃地說:「你們看,原先的方案分為三階段走,第一階段,邊境線對面的藍軍向我發起突然襲擊,我一線守衛部隊投入全線抵抗,消耗並遲滯敵人,為二線部隊完成動員贏得時間;第二階段,藍軍憑借其機械化和火力優勢突破我一線防禦,試圖長驅直入,我二線部隊投入戰鬥,在預設戰場與敵展開激烈戰鬥……」

    李滿屯打斷他的話說:「老高……」

    高大山抬頭看著他們,這才覺出有點不對勁,說:「咋地啦?對了,你們兩個一起來,一定有別的事?」

    李滿屯眼裡溢出淚花。

    高大山大驚說:「到底怎麼啦?」

    李滿屯推推尚守志說:「老尚,你說!」

    尚守志眼裡也有了淚光說:「司令,你就一點也沒聽說?」高大山說:「啥沒聽說?不就是有人懷疑,軍區遲遲不下令,咱們準備了這麼久的大演習搞不成嗎!」

    尚守志搖頭。

    高大山嚴肅地盯著他倆說:「你們聽到啥了,都說出來!」

    李滿屯說:「老高,我咋聽人說,這次大裁軍,咱白山守備區要撤!」尚守志也說:「我還聽說,像我們倆這個年齡的幹部,這回一刀切,都要下!」

    高大山大怒,雙手叉腰,走來走去說:「你們這是打哪聽到的!這是謠言!這是動搖軍心!保衛科幹什麼吃的,給我查查這股風是打哪刮起來的!全區部隊正在籌備大演習,軍區呂司令就要下來,只要他一聲令下,演習就要開始,你們兩個老同志,又都是守備區的主要領導,怎麼也會聽信謠傳呢?你們的覺悟哪去了!你們回去,給我檢查!」

    李滿屯抹抹淚眼,笑說:「司令,只要咱守備區還在,我們兩個退休的事兒是假的,你就是要我寫八份檢查我都干!」

    兩人剛高高興興地走出去,胡大維便進來了,把一份文件遞給高大山,說:「司令員,這是軍區今天剛剛發來的命令,政委讓你馬上看!」

    高大山將文件放回一邊說:「什麼命令這麼重要?」

    胡大維說:「是尚參謀長和後勤部李部長退休的命令!」

    高大山大驚,拿起文件一目十行地看一遍,手不自覺地抖起來,悶悶地坐下,對胡大維說:「胡……胡秘書,你去把尚參謀長和李部長給我叫回來……」

    胡大維要走,他又招手說:「回來回來!」

    胡大維茫然地看著他。

    高大山將文件交給他說:「把這個還給政委,告訴他我這兩天身體不好,感冒……對,感冒,跟尚守志和李滿屯兩位同志談話的事情,我就不參加了!」

    胡大維看他一眼,答應著出門而去。好一會,高大山面色嚴肅地站起來,拿起話筒,想了想,又慢慢放下。他默默地望著沙盤,注意力漸漸又被沙盤上的兵力部署吸引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又不自覺地伸向了電話:「陳參謀長嗎?我是高大山啊。秋英很好。小敏也很好。你真想她就和桔梗一起來看看孩子,順道也來看看我們的大演習準備得怎麼樣了!我當然有事!我們的大演習早都準備好了,上上下下鉚足了勁兒,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同志!兵法上講一鼓作氣,再衰三竭,你和呂司令怎麼老不下令呢!你們再不下令我老高可就自己搞了啊!……什麼,還要再等等?再等等?還等啥,為了這次演習都等多少年了。再等,我們頭髮都等白了。」

    守備區要撤的消息還是悄悄地傳開了。

    這天早晨,高大山一個人在霧中跑步,胡大維迎面走來,喊了聲:「司令員!」高大山原地踏步說:「哎,是你?來,跟著我跑步!」胡大維被動地跟著跑說:「不是,司令員,我找你有點小事。」高大山說:「大星期天的,你還有啥要緊的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

    胡大維說:「事兒比較急,我等不到明天了!」高大山停下說:「咦,這是啥事呀,說吧!」

    胡大維說:「司令員,我這裡有一份轉業報告,請你給我簽個字!」

    高大山接過他遞來的幾張紙,隨手翻了翻,瞪眼說:「這是誰的?馬上要大演習了,誰在這個節骨眼上鬧轉業!」翻看後面的署名說:「胡大維。胡大維是誰?……」忽然省悟過來:「胡大維不是你嗎?咋地,你要轉業?」

    胡大維說:「司令員,別想你那個大演習了,不會有大演習了!就我聽到的消息,大裁軍就要開始了,守備區被撤銷的日子也不遠了!司令員,我不能跟你比,守備區撤了你也就是個離休,我還年輕,得另謀職業,這時候趁大家還沒明白你就讓我走了,我就能先到地方上謀個好一點的位置。司令員,我都跟了你這麼多年了,從沒為自己的事求過你,這一回你看是不是就……」

    高大山大怒說:「你給我住嘴!你說守備區要撤?說不會有大演習了?你敢再當著我的面說一遍!好哇,大演習就要開始了,你在這裡散佈謠言,擾亂軍心!要是在戰場上,我就要槍斃你!告訴我這些沒影的事兒是誰講的,這會兒我就把他抓起來!你要說不出這個人是誰,我就關你的禁閉!」他邊說邊把胡大維的轉業報告撕碎,扔過去。

    胡大維面露懼色,一步步後退,一邊解釋說:「司令,我不是這個意思?好了好了,我以後再跟你解釋!」

    他轉過身,哧溜一聲就不見了。

    高大山第二天沒見到胡秘書,問錢科長:「胡秘書怎麼沒來上班?」秘書科長說:「司令員,胡秘書請假了,不是說你批的嗎?」高大山生氣地說:「這種時候,他請什麼假,誰批的!」秘書科長說:「你不知道這事兒?昨天他就走了!說他老婆住院開刀,急著回去,一會兒也等不了,又說早上給你說了,我就讓他走了。停了一下,又說:「其實大家都知道,他是去軍區活動轉業的事兒了!」

    高大山要發火又止住,自言自語說:「好哇,看樣子革命又到了轉折關頭!沒想到我高大山身邊也出了個逃兵!」回頭對秘書科長說:「等他回來,立即關他的禁閉!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逃兵!」

    秘書科長點頭說:「司令員,剛剛接到軍區電話通知,說後天陳參謀長要來,代表軍區跟你、跟守備區黨委班子談話!」

    高大山一怔,緊張地說:「找我談話?找我談什麼話?……」意識到對方正注意自己,警覺了,朝他擺手,輕聲地說:「去吧去吧,我知道了……」

    現在輪到高大山不安了,夜晚,高大山在屋裡轉來轉去的。秋英見他那樣子,焦急地說:「哎呀,我說老高,你還磨道裡的驢一樣轉啥哩,上上下下都傳瘋了,守備區要撤,你也不打個電話給咱那親家,要是真的,咱得趕緊想辦法動一動,你總不想一輩子老死在東遼城吧!」

    高大山說:「都傳遍了,都是誰在傳小道消息!無組織無紀律!我給誰打電話?我誰也不打!要撤我的白山守備區,沒那麼容易!你還說對了,我就是哪兒也不想去,準備老死在東遼!」

    秋英說:「你就倔吧,都啥時候了?你不打電話別人打,我聽說劉副政委張副司令昨天就到軍區去了。」秋英不覺越說越氣,「你到底打不打這個電話?你這個人就是自私,一輩子自私!你想死在東遼城,我們不想,我和孩子們還想到省城住幾天呢!你不打我打!」

    高大山說:「你也不能打!為這種事情我高大山一輩子沒打過電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別人怎麼著我不管,可我不是他們,我是高大山!」

    秋英說:「你就認死理吧!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你不為自個兒想,也得為高敏高嶺他們想!高敏跟建國過成這個樣子,守備區一撤銷,建國還不是要調走,兩個人還不是要散伙?高嶺這孩子一心要考藝術學院,咱家要是能趁這個機會調進省城,孩子去上大學,離家也近點兒!」

    她賭氣去打電話。被高大山按住了話筒,說:「別打了。後天陳剛就要來了!」

    秋英驚訝地看著他。

    4.不想脫下軍裝

    深夜了,高大山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秋英不耐煩地說:「這一夜你還睡不睡了!」

    高大山坐起身子說:「我睡不睡又有啥關係?我操心的是白山守備區,是守備區的幹部戰士,要是真叫他們撤了,這些人咋辦?還有幾百公里的邊防線,誰來守衛?我不懂!我也不相信!國家真的不要我們這些人了?國境線就不要人看著了?當兵當到今天,我頭一回當糊塗了!」

    秋英說:「哎,說不定這是好事,以前守備區在,你走不了,守備區沒了,他們總不能把你撂這兒不管吧?你的老首長、老戰友都在軍區,那麼多人,只要你給哪一個說一聲,咱也不求他們幫忙,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們提個醒兒,別把你忘了,也就調到軍區去了!」

    高大山想的仍是自己的心事,說:「不行。真有這樣的命令,也是個錯誤!方向路線上的大錯誤!我不能不管!我是老共產黨員,革命軍人,我要給軍區黨委,給中央軍委寫信!他們可以不要我高大山,但是不能丟下我們守了這麼多年的邊防線!」說著他下床向外走,秋英在後面喊:「三更半夜的,你還上哪去……」

    高大山回頭大聲地說:「好軍人從來不下戰場!我去戰鬥!」

    秋英嘴裡沒好氣地嘟噥著睡下說:「你就瘋去吧你!神經病!」

    高大山來到書房開始寫報告,一根根抽煙,寫上開頭幾個字看看不行,便把紙團成蛋兒扔到地下,漸漸的地下已經到處都是紙團,煙灰缸裡的煙頭也堆得滿滿的。他自言自語地嘟囔:「你說這話都在嘴邊上的,一寫咋就不順溜了哩!這是啥筆呀,哪個廠出的,淨欺負我們工農幹部!」突然想起了什麼,跑上樓砰砰砰砸門,喊:「高嶺,起來!」

    秋英從隔壁房間探出頭來說:「高大山,你半夜三更地抽啥瘋啊!」

    高大山說:「誰抽瘋?你才抽瘋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時候不用他,供他上學幹啥!」高嶺睡眼惺忪地走出來說:「爸,啥事兒?」

    高大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往樓下走:「爸爸有急事!來,我說,你寫!」高嶺叫著說:「爸,爸,你放開我,你揪住我頭髮了!」

    來到書房,高嶺還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的。高大山叉著腰,走來走去說:「你寫,中央軍委:我,高大山,一個老兵、老共產黨員、老邊防戰士,我,以我個人,對了,還有白山守備區全體官兵的名義,堅決反對撤銷白山守備區!我們一輩子都在守衛邊防線,當年毛主席派我們來守衛邊防,就想扎根一輩子,現在也不想離開,我們要一直守在這裡,誰想讓我們離開都不行!」

    高嶺趴在桌上寫,忽然抬頭說:「爸,咱白山守備區真撤了?」高大山說:「別打岔!你一打岔我的思路就亂了!」

    第一批轉業人員的名單已經下來,林晚是其中之一。高大山到醫院去看她,兩人在醫院林陰道上邊走邊說,心裡感慨不已。

    高大山說:「小林呢,看樣子這回你我都得脫軍裝了。」林醫生說:「老高,我現在知足了,當年要不是你下令把我調到守備區醫院來,我早就脫軍裝了,多穿這麼多年的軍裝,我知足了。」

    高大山神情複雜地說:「下一步有啥打算,你說,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你。」林醫生說:「我也到了退休年齡了,杜醫生前幾天說他們地方醫院缺人,那家醫院離我老家也不遠,也算葉落歸根了。我準備退了休就去他們醫院應聘,只要不讓我呆在家裡,幹什麼都行。」

    高大山說:「還是你們當醫生的好哇,救死扶傷,一輩子也不會失業。不像我們,到現在,沒用了,一個命令,軍裝說脫就脫了。」

    林醫生說:「老高,想開點,當年我就欣賞你那股猛勁,說幹啥就幹啥,還記得當年在朝鮮負傷那次嘛,你都被炸爛了,你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沒想到你又站了起來。」高大山說:「我那是聽說讓我脫軍裝急的。」林晚說:「這回咱們脫軍裝是大勢所趨了,你可別想不開。」

    高大山歎口氣,不再說話了。

    林醫生說:「老高啊,咱們都老了,這一走,不知我們何時才能見面。」高大山說:「林晚,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我,有時我晚上猛不丁地想起當年來,心裡也咕咚咕咚的。咳,誰讓我是軍人呢,誰又讓我這輩子娶了秋英呢。到現在對當初的選擇我也不後悔。」

    林晚說:「老高,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高大山望著林晚:「小林呢,咱們都是軍人,出生入死的啥都見過,兒女情長啥的就忘在腦後吧,這樣大家心裡都淨了。到地方來封信,報個平安。有機會老戰友再聚聚。」

    林晚站住,深情地說:「老高,這回你可不能趴下,在我林晚的心裡,你高大山一直是虎虎有聲的。」

    高大山抬頭,望著渺遠的天空說:「林晚,你放心,我高大山不會趴下,我一直擔心你一個人,後半輩子也該有個著落了。」

    林晚有些動情說:「雖然我一個人,可我並不空虛,這麼多年我的心裡一直被一種精神感召著,它時時給我勇氣,給我力量。」

    高大山岔開話頭說:「你什麼時候走?」

    林晚說:「後天的火車。」

    高大山說:「到時我去送你。」

    林晚說:「你那麼忙,就別送了。」

    高大山說:「我一定去。」

    到了送行的那天,火車站熱鬧非凡。火車上披著條幅:「祝老兵安全順利回鄉。老兵,老兵,我親愛的兄弟。」車站的喇叭裡播放著《讓我再看你一眼》,車廂裡,窗口裡外擠滿了話別的戰友。

    林晚倚在一個車窗口上,目光在人群中尋找高大山。高大山匆匆走來,在窗口中找到了林晚,兩人凝視著。高大山說:「小林子,再笑一個,就像當年那樣。」林晚動情淒婉地笑了一下說:「老高,可惜我們沒有當年了。」高大山拍著胸脯說:「有,誰說沒有,跟以後比,我們還是年輕的。」林晚說:「你還是當年那樣。你是個優秀的戰士,也是個優秀的男人。」

    高大山說:「不,我不是,起碼對待你的問題上,我不是。」林晚拭淚說:「老高,有你這句話我就夠了。秋英能跟你,是她的福氣,也是你的福氣。」

    高大山也有些動情,掩飾地打著哈哈說:「你看,你看,咱都老大不小的了,今天是來送別的,咋說起這些話了呢。還是那句話,回老家後找個好老伴,下半輩子也有個依靠。」

    林晚微笑,眼裡含著淚。這當兒,火車鳴笛啟動了。

    高大山大聲地說:「小林子,記住我的話,笑一個,拿出當年小林子那個樣子來。」

    林晚燦爛地笑,說:「老高,再見了。」高大山舉手向列車敬禮,大聲地沖列車說:「我們會再見的。」

    送走了林晚,高大山心裡反倒安了下來。早晨一家人在吃飯的時候,高嶺對秋英說:「我爸今天的精神頭兒好多了,饅頭也多吃了一個!」秋英說:「我都跟他過一輩子了,他是越折騰越精神!」高大山說:「啥叫折騰,這是戰鬥!」放下碗就要走,秋英攆上去說:「老高,我求你了,無論如何,明天陳剛來了,你一定提醒他一下,別讓軍區首長把你和咱這一家子人忘了!」

    高大山回頭,瞪眼說:「秋英同志,我要嚴肅地跟你談一次!這兩天你不要再煩我了!明天陳剛一來,白山守備區的命運、守備區成千上萬官兵和他們的家屬孩子的命運,就要被決定了!我是這個守備區的司令,在這些人的命運、守備區的命運、幾百公里邊防線的命運沒被確定以前,你不要再給我提你的事,我們家的事!」

    秋英氣得坐下,撿起身邊一張報紙看一眼,遠遠地扔掉。

    高大山被秋英一番話弄得氣沖沖的,來到辦公室剛放下公文包,電話鈴就響了。他拿起話筒,眉頭漸漸皺起來:「喂,誰?伍團長?你咋地啦?你哭了?你哭個什麼勁兒你!什麼?你也要轉業了?政委跟你宣佈過軍區的命令?你不想走?不,我理解。我也不想讓你走。可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這些人總不能老在這兒吧?我去跟你說說?恐怕不行。你這一級幹部的任免權在軍區,我的話也不算數啊。我說你別哭行不行,這麼半大老頭子了,不就是轉業嘛……」

    他放下電話,心情沉重。想了想,突然拉開門,喊:「來人!給我派車,馬上!我要到三團去!」

    車到三團團部,伍亮紅著眼圈上前給高大山莊重敬禮,高大山拉住他的手,直視他的眼睛說:「來,叫我看看,小伍子是不是還在掉淚!」

    伍亮強笑說:「司令員,你來了,我就不哭了!」

    高大山說:「好樣的。我這趟來沒有公事,就是來看看你,看看你們大家!你們打算怎麼招待我呀?」

    伍亮回頭看看政委,眼睛一亮說:「司令員,上陣地看看怎麼樣?」高大山興奮地說:「行啊!」伍亮說:「不坐車,騎馬!」高大山說:「伍亮,你還養著馬?太好了!」

    伍亮回頭對警衛員說:「給司令員和我帶馬!」又悄悄附耳對高大山說:「那馬我一直給你留著!」

    兩人在營區裡走著,高大山滿眼留戀之情,說:「哎,叫我看看,這裡變化大不大,我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都是在這裡度過的。這個地方好哇!」伍亮和政委跟著他走,隨聲附和,不時交流一下會意的目光。一行人來到大風口哨所,全排已在列隊等候。高大山視察過兵捨,又來到1045號界碑處,撫摸著界碑,眼睛都濕潤了。到了山頭上,高大山和伍亮駐馬遠眺,高大山情不自禁地說:「多好的地方。青山綠水,好地方啊!一輩子最好的時候都留在這兒了,你不遺憾吧?」

    伍亮說:「不,我不遺憾。如果有來世,我還跟著你當兵。」

    高大山說:「伍子,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看來咱們都要被大水沖走了。」

    伍亮說:「司令員,我真捨不得離開這裡,離開你。」

    高大山神傷地哼起了四野的歌。伍子隨聲附和著,兩人越唱聲音越大,淚水同時都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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