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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溫室裡長不出參天大樹 文 / 石鍾山

    做一個成熟的男人是多麼地具有誘惑力呀!那個初秋的晚上,喬念朝被成熟男人的魅力深深地折服了。在那個晚上,他想起了那句華麗的名言——溫室裡是長不出參天大樹的。

    喬念朝和方瑋的初戀,在那個初秋的防空洞裡順理成章地浮出了水面。幾年的暗戀終於有了結果,他們像兩列進站的火車,平靜地喘息著。他們在防空洞裡忘記了時間和地點,用他們年輕的身體探尋著對方。

    他們走出防空洞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軍區大院裡下班的號聲剛剛吹過,在軍區大樓裡忙碌緊張了一天的軍人們匆匆地往家裡走,院外上班的家屬們也陸續地回到院裡,她們的包裡裝著紅紅綠綠的水果青菜。

    露天球場上扯起了銀幕,兩個戰士正在調試放映機,每週三晚上的露天電影又雷打不動地準備開演了。

    章衛平對大院的生活已經久違了,他看什麼都是那麼新鮮。此時,他在球場上,挺拔地站著,手裡還夾了一支燃著的「迎春」牌香煙,他的樣子既瀟灑又成熟。他的身前身後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有的搬了自家的椅子在佔位置,有幾個在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

    章衛平用微笑和親切的表情看著這些孩子,似乎在那瞬間又看到了自己少年生活的影子。當然,現在的他早不把那一切記掛在心上了,也就是說,他已經是一方組織的領導了。在這晚霞將逝的傍晚,章衛平的感覺是良好的。

    就在這時,喬念朝和方瑋一前一後路過球場,他們發現了章衛平,章衛平也看見了他們。章衛平嘴角上掛著的笑就豐富了起來,章衛平比喬念朝和方瑋高一個年級,他們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又同住在軍區大院,他們是熟悉的,只不過上學時,因為章衛平比他們高一屆,平時很少和他們來往。但章衛平離家出走,偷越邊境的事件,還是轟動了整個軍區大院。只不過那件事情發生後,章衛平就在軍區大院裡消失了。

    幾年過去了,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他們在最初的瞬間,陌生而又熟悉地審視著對方。在這一過程中,章衛平畢竟見多識廣,年齡上也有優勢,很快就在這種審視中佔了上風。他熱情地走過去,居然還伸出了手,他已經習慣用握手的方式和人打交道了。很顯然,喬念朝還不適應握手這種方式,最後很被動地被章衛平的手捉住了,一時間,他的臉有些發燒。

    章衛平放開喬念朝的手,又麻利地從兜裡掏出一盒「迎春」牌香煙。香煙盒上的錫紙,在秋陽的餘暉裡閃著光芒。喬念朝下意識地拒絕了,他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他剛剛高中畢業才兩個月,還沒有完全走向社會,在已經很社會化的章衛平面前,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一時窘態百出。

    喬念朝在那一刻,有些欣賞又有些敵意地面對著章衛平。章衛平已經完全佔據了心理上的優勢,他很優雅地吸了一口煙,又稔熟地吐了一口煙圈,這才以領導關心下屬的口氣問:畢業了?

    喬念朝點點頭,章衛平一連串的動作已經完全擊垮了喬念朝因初戀勝利而建立起來的自信。他竟逃跑似的離開了章衛平,章衛平似乎還有話要對喬念朝說,喬念朝卻突然地離去了。他用嘴角邊一縷不易覺察的譏笑目送著喬念朝的身影。在這一過程中,他只和方瑋點了點頭,在三年前的記憶裡,方瑋還是一個小丫頭,轉眼間小丫頭就長大了,當然離成熟還很遙遠。他盯著方瑋的背影,下意識地就想到了放馬溝大隊的赤腳醫生李亞玲。李亞玲今年剛剛二十歲,是放馬溝大隊支書的女兒。他想到李亞玲,心裡的什麼地方就動了一動。

    那天晚上的露天電影演的是什麼,喬念朝已經沒有一點兒印象了,他的身子都靠在一棵樹上,目光卻被章衛平吸引了。章衛平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他在和一些年長的人說著什麼,那些人有的在當插隊知青,有的在當兵,他們都是回家休假的。他們一律嘴裡叼著煙,煙頭上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滅著,他們有說有笑,樣子很成熟。他們說話的內容,在喬念朝聽來既遙遠又陌生。

    喬念朝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人身上,可他卻管不住自己,耳朵和目光一次次被牽引過去,銀幕上的故事片只是他眼前的擺設。方瑋就站在離他不遠的一棵樹下,方瑋不時地用眼睛去瞟喬念朝,他感受到了方瑋的目光,可他卻集中不起精力來回應方瑋的目光。方瑋吃著零食,她的樣子和做派仍然是小女孩式的,初戀並沒有讓她成熟起來,而喬念朝在那天晚上卻被章衛平的成熟吸引了。做一個成熟的男人是多麼地具有誘惑力呀!那個初秋的晚上,喬念朝被成熟男人的魅力深深地折服了。在那個晚上,他想起了那句華麗的名言——溫室裡是長不出參天大樹的。

    露天電影結束之後,他在黑暗中拉著方瑋的手躲在一棟樓的陰影裡,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去當兵。

    他的決定感染了正處在初戀興奮中的方瑋,她也激動不已地說: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方瑋不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在家裡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從小到大幾乎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父母對她很省心,老師對她也放心。現在她和喬念朝走到了一起,她自然就要聽喬念朝的了。因為此刻在她的心裡,喬念朝已經是她的惟一了。喬念朝的決定就是她的決定,那天晚上的方瑋在喬念朝的眼睛裡很動人。

    喬念朝的父親是軍區的副參謀長,參加過抗聯,打過三大戰役,又在朝鮮打過仗,從朝鮮回來後生的喬念朝,於是便給孩子取名為「念朝」。他每次打仗後,都要生一個孩子,生老大念遼的時候,剛剛結束遼沈戰役,後來又生了念平和念淮。在喬副參謀長的思維邏輯裡,打仗是練男人精血的,現在沒有仗可打了,他就再也沒有生育過。他懷戀那些戰爭的時光。

    在和平年代裡,他一口氣都讓孩子們參軍了。最後就只剩下高中剛畢業的念朝了。其實,喬念朝下不下決心去參軍,只是自己的一個決定而已,在父親喬副參謀長的計劃中,念朝只能走參軍這條路了,只不過今年的徵兵工作還沒有開始。初秋的軍區大院裡,樹上或者是電線桿上,已經用紅紙綠紙寫上這樣的宣傳口號了,例如:一人當兵,全家光榮;還有:當兵為家、為和平等等。

    幾天後,徵兵的報名工作就開始了,喬念朝拿著戶口本在軍區大院家委會很順利地報上了名。

    方瑋在報名的問題上卻出現了麻煩。方瑋的父親是軍區後勤部的部長,母親是地方一家醫院的院長。方瑋的母親以前也曾是軍人,在部隊野戰醫院當醫生,朝鮮戰爭結束後,有些野戰醫院就撤消了,母親也就是在那會兒轉業到了地方。很快,母親便當上了一家地方醫院的院長。方瑋一家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姐姐,已經當滿八年兵了,現在一個軍部裡當保密員。哥哥已經下鄉插隊快三年了,這些日子母親正活動著把哥哥調回來,接收單位都找好了,是市衛生局。管後勤的處長已經答應了,只等哥哥辦完返城的手續,就讓他去學習汽車駕駛,然後給領導開車。

    這些事都是母親在操心,只不過哥哥的事還沒辦完,方瑋的事也就暫時放在了一邊。母親早就打算好了,她所在的醫院最近要培訓一批護士,母親已經為方瑋報了名,就等著培訓班開學了。

    當母親聽說方瑋要報名參軍時,她堅決反對。她的理由是,家裡的孩子中當兵的、插隊的都有了,黨的號召已經完成了。當兵也好,插隊也好,在母親的感覺中那都是臨時的,最後還得融入社會,就像自己當了那麼多年的兵,最後不還是得轉業。她不想讓自己最小的孩子再去走彎路了,她要讓孩子一步到位,直接到地方參加工作。自己是搞醫務工作的,她也希望方瑋能到醫院工作,先當護士,有機會再進修,慢慢再成為醫生。

    母親為了讓方瑋死了當兵的心思,乾脆把戶口本裝在自己的手提包裡,上班下班她都帶在身邊。沒有了戶口本,方瑋是無論如何也當不成兵的。

    徵兵工作開始的那幾天,方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在母親的印象裡,方瑋是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可在當兵這件事情上,文靜的方瑋卻強得像一頭牛。那幾日,她茶不思、飯不想,糾纏著母親一心一意要報名參軍。母親很忙,沒有時間和小孩子費話,每天上班早早地走,下了班也不理會方瑋的事情。在這個家裡,母親是當家人,父親從來不管孩子們的事。方瑋找過父親,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父親是個和善的小老頭,長得白胖、乾淨。

    父親說:閨女,找你媽說去,你媽同意你當兵,你就去。

    然而想做通母親的工作又談何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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