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病毒(蔡駿)

正文 一月十八日 文 / 蔡駿

    我來到了圖書館。

    今天的天氣依然陰冷,比起往常的擁擠不堪,今天顯得有些清靜了。我先在圖書館的電腦查書系統裡查找關於清東陵以及同治皇帝的書籍,特別是與惠陵有關的。然後我來到了參考資料閱覽室,這裡的人比較少,或許能找到一些網上所沒有的東西。

    我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尋找著,我翻閱著各種記載著同治皇帝生平的書,找到了一些我感興趣的內容——同治十一年,籌備皇帝大婚,西太后慈禧選定的皇后年僅十四歲,滿洲正黃旗鳳秀之女,姓富察氏,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世代均出將入相。而東太后慈安選定的皇后為吏部尚書蒙古正藍旗人崇綺的女兒阿魯特氏,崇綺是同治四年的一甲一名狀元,官拜翰林院編修,「立國二百數十年,滿蒙人試漢文或授修撰者,止崇綺一人,士論榮之」,阿魯特氏比同治大兩歲。同治並沒有看中自己親生母親慈禧為他挑選的皇后,而是選擇了慈安挑選的阿魯特氏。這令慈禧大為惱火,但同治始終堅持自己的選擇,並在東太后的支持下終於如願以償。最後阿魯特氏被冊封為皇后,富察氏被冊封為慧妃。大婚後,雖然皇帝與皇后一直情投意合,但是慈禧始終從中阻撓,屢屢對皇后發難。在一些民間傳說中,同治與皇后被慈禧強行分離了開來,於是年輕的皇帝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出宮去尋花問柳,染上了花柳病,又不敢聲張,耽誤了治療,結果由御醫來會診的時候已經晚了,最後同治皇帝在痛苦中架崩,卒年還不到二十歲。

    而至於皇后阿魯特氏,在皇帝死後更加受盡了慈禧的欺凌,可能是因為慈禧認為這個不中意的皇后剋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阿魯特氏感到了絕望,於是在同治死後才幾個月的光緒元年二月二十日在宮中吞金自殺,年方二十一歲。

    光緒五年,同治皇帝與皇后合葬於倉促完工的惠陵。我還看到一個細節,在葬禮中,吏部主事吳可讀觸景生情,想起皇帝與皇后短暫的一生,不禁倍感命運弄人。返京途中,他夜宿薊州,輾轉難眠,竟然決心以死相諫,在服毒自殺前,寫下一首絕命詩:「回頭六十八年中,竟往空談愛與忠。杯土已封皇帝頂,前星欲祝紫微宮。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如同孤魂思戀所,五更風雨薊門東。」

    在圖書館白色柔和的燈光下,我看著這些文字,免不了下意識地發出幾聲歎息。又過了許久,當我決定離開的時候,我在一本書的目錄裡發現了一條「第九章1945年東陵的災難」。怎麼是1945年,孫殿英盜墓不是在1928年嗎?我翻到了這一章節——原來在抗日戰爭期間日本軍隊和偽滿洲國曾對東陵做過保護(畢竟埋著的是溥儀的老祖宗)。抗戰勝利以後,守衛東陵的日滿軍隊撤退了,一群土匪強盜乘機對東陵大肆盜掘,挖開了康熙的景陵、咸豐的定陵、同治的惠陵,還有東太后的陵墓。我又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連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也未能倖免,落得個劈棺驚屍的下場。

    我特別關注了這一章中關於惠陵被盜的情形,當時盜墓賊打開了地宮,從棺材中拖出了同治皇帝的屍體,只見這位英年早逝的皇帝早已成為一堆枯骨。而當人們打開皇后的棺材後,令他們大吃一驚的是,皇后的屍身竟然完好如初,就彷彿剛剛逝去一樣。他們把皇后抬出了棺材,發現她的關節可以轉動自如,臉色光澤自然,皮膚還富有彈性。盜墓賊將她的衣服全部扒光,搶走了所有珠寶首飾和陪葬品,讓皇后赤身裸體地躺在地宮中,然後揚長而去。不久,另一夥匪徒又闖進了地宮,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晚來一步,於是便喪心病狂地用刀剖開可憐的皇后的肚子,割斷腸子,仔細地搜索六十多年前皇后殉情時吞下的那一點點金子。數天後,當又一群強盜進入地宮以後,發現赤身裸體的皇后長髮披散,面色如生,沒有痛苦的表情,只是肚子被剖開,腸子流了一地。

    我無法再看下去了,合上了書本,閉起眼睛,靜靜地想像著當時的情景。但我實在想像不出一個堂堂的皇后被從棺材裡拖出來,被扒光了衣服,腸子流了一地的情景。人實在太貪婪了,連一個死去多年的弱女子都不放過,如果說慈禧被盜墓是因為她惡貫滿盈老天報應的話,那麼同治皇后阿魯特氏又有什麼罪過,她已經夠慘了,沒有嘗到多少人生的幸福,就匆匆地吞金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她是二十一歲死的,今天二十一歲的女孩子都在幹什麼呢?我想起了ROSE,還有黃韻,她們都已經超過二十一歲了,二十一歲的女孩子們讀大學上網蹦迪打保齡球。阿魯特氏都貴為皇后了,卻還紅顏薄命,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已經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我終於把頭從故紙堆裡抬起來,想吸一口新鮮空氣,卻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經昏暗了,冬天的夜晚來得特別早。一個圖書管理員來到我面前說:「對不起,關閉的時間到了。」

    我緩慢地離開了圖書館。

    夜幕終於降臨了,阿魯特氏的名字徘徊在我心頭,其實這不是她的名字,充其量只是她的姓氏,在史書和各種資料裡,甚至沒有留下這個女孩的名字,她有名字嗎?一定有的,只是她是一個女人,就算是皇后,也不配有自己的名字留世,最多只留下一個謚號——孝哲毅皇后。在冬夜中,神情恍惚的我似乎能看到她穿行在上海的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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