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文 / [英]湯姆-貝克
黃昏時分,隊伍就出發了,一群黑暗族民吵吵嚷嚷地衝過了街道。他們來自於本區最高級的地區——樹木繁茂的富人區野人街,擁有傲慢的優越感的寒鴉廣場,以及奢華舒適的該隱俱樂部——他們是一群低劣的小偷、賭徒和殺人兇手。平時出現在街上時,他們都隱身在安全的大馬車或雙輪輕便馬車裡,但夜間狩獵的邀請則是對個人財富和傑出社會地位的認可:是時候拋頭露面了。
獵手們竭盡全力讓自己獲得關註:穿著猩紅的騎馬裝,鬧著玩似的對著路過的頑童揮舞著獵鞭,發出了刺耳的大笑聲。有幾個年輕人往陰溝裡扔著金幣,對著爭搶金幣的人竊笑不已。普通的黑暗族民默默地用手握住了武器,不願冒險去插手這種歷史悠久的傳統。相反,他們記住了那些嘲笑的臉,準備在更合適的時機報仇雪恨。
獵手們繼續向北走去,街燈消失了,黑暗之地的鵝卵石街道變成了布裡克摩爾荒涼的山坡。土地貧瘠、灌木叢生的荒野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踩上去嘎吱作響。燃燒的火把在黑暗中蜿蜒而上,逕直延伸到聳立在天際的波浪狀山脊。渡鴉在頭頂上拍打著翅膀,發出了響亮的叫聲。
獵手們氣喘吁吁地爬上山坡,臉上帶著酒後的潮紅——絲毫沒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們。喬納森和芮奎拉趴在一塊大石頭後面,俯視著那條燃著火光的小路,冒著寒冷在進行監視。他們在黃昏前的幾個小時就到了,用厚厚的羊毛斗篷勉強地抵禦著冷風。喬納森往冰冷的雙手上呵了口氣,牙齒在微微地打著戰。
「如果我們不趕緊動一動,我就要被凍住了。」他小聲抱怨道。
芮奎拉把一根手指放到了嘴唇上。小女僕的臉頰被風吹得通紅,假如說她也覺得冷的話,那她也太驕傲了,不屑於表現出來。
「噓!」她輕聲鼓勵道,「這裡可是敵眾我寡。一旦有人看到我們,麻煩就大了。」
「那也許不是壞事,」喬納森打著哆嗦回答,「至少追逐能讓我暖和起來。」
芮奎拉望望還在山上躑躅而行的黑暗族民:「要不了多久了。大家族基本上都過去了。我們得等到那些掉隊的過來,還記得嗎?」
喬納森觀察著延綿起伏的大地。他從卡內基那裡聽過了太多布裡克摩爾的故事,知道不能夜間在這個地方遊蕩——這裡是屍妖和野貓的獵場,據說山上到處都是屍體。
「我希望所有事情都準備妥當了。」他沉重地說。
「不用擔心,」芮奎拉回答,「瑪麗安知道該怎麼做。」
他們在這片荒野的邊緣分成了幾撥,賞金獵人帶著阿蘭和哈里走進了夜色裡,隨身帶著引線和炸藥。計劃很倉促,在溫德塔的排屋裡經過一個晚上的討論後,最終獲得了通過。由於人手不足,不能和獵手們正面交鋒,喬納森和芮奎拉的任務是混進去做內應,希望瑪麗安能做出大規模的舉動分散對方的注意力,這樣他們就能趕在盧西恩之前先找到卡內基。溫德塔堅決不肯提供任何幫助,發表了幾句諷刺的評論後,他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成功的機會太過渺茫,以致喬納森很希望吸血鬼能跟他們同行。
「你的主人沒多大作用。」他抱怨道。
喬納森本來以為小女僕會替溫德塔辯解,但他詫異地看到芮奎拉點了點頭。
「他需要時間適應,」小女僕說,「溫德塔不經常跟別人合作。」
「這是他的選擇,」喬納森慍怒地回答,「如果他不想跟我們合作,總可以去盧西恩那裡碰碰運氣。」
最後一批獵手大聲咒罵著密集的風雪走了過去。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喬納森正在懷疑他們是不是動手太晚了,卻聽到雪地上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還有尖銳的叫喊聲,帶著濃重的鼻音。
「這都是你的錯,波西亞!」一個男孩哀號道,「如果我們錯過了狩獵,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我要告訴媽媽!」
「噢,給我閉嘴,威爾伯,」一個女孩厲聲回答道,「你的嘮叨讓我頭疼得難受。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趕來了。」
這是兩個跟喬納森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戴著過大的騎士帽,對著姐姐怒目而視。波西亞優雅地在雪地上邁著腳步,試圖不讓靴子沾上泥水。
喬納森對著芮奎拉露出了無情的笑容。「我們的運氣還不錯。」他說。
他從石頭後面溜出來,躡手躡腳地跟上了兩個孩子,孩子們的爭吵聲掩蓋住了他的腳步聲。等走到可以發動攻擊的距離時,他從皮帶裡抽出了長長的棍子。儘管瑪麗安事先給他做過大量輔導,教他怎麼把人打昏,但喬納森還是很不安。他需要這個孩子的衣服,但並不想真的傷害對方。
「但是我想看著那條噁心的雜種狗死掉!」威爾伯抽抽答答地說。
喬納森本能地揮起棍子,重重地砸在了那頂騎士帽上,威爾伯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波西亞連忙轉過身來,連靴子也忘記了。看到喬納森高舉著棍子,她震驚地張大了嘴巴,翻了個白眼,癱倒在了雪堆裡。
芮奎拉走喬納森身邊,看著俯臥在地上的姐弟兩個搖了搖頭。
「說真的,」她拉起波西亞往一叢荊棘後面拖去,譏誚地說,「在夜間的荒野待上一陣對這兩個人有極大的好處。」
喬納森學著小女僕的樣子,把威爾伯拖到了隱秘處,急急忙忙地換了衣服。等他穿著緊身騎馬褲和騎馬衣走到火光下時,覺得有些荒唐。至少他戴著這頂帽子要比威爾伯合適很多。喬納森和芮奎拉用斗篷包好那兩個孩子,匆匆沿著山坡往上走去,血液重新在血管裡奔流的感覺讓他們很是愜意。
剛到山頂,他們就發現自己置身於燈火輝煌的露營地邊上。三大堆篝火燒得正旺,火星濺入了夜空,獵手們聚集在火堆中間,跟老朋友打著招呼,談論著往事。在喧鬧聲中,一個吉普賽人樂隊演奏著亢奮的舞曲,小提琴聲穿破隆隆的鼓點扶搖直上,讓聽眾不由自主地想要邁開舞步。營地另一邊遠離篝火的地方,一群地獄犬抓撓著地面,發出了焦躁的咆哮聲。幾個弓街警察在看管著它們,在這些有生命的泥人手中,拴狗的鏈子就像是一束線。
喬納森和芮奎拉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震耳欲聾的喧鬧聲中,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迎上前來,興高采烈地把酒杯塞到了喬納森的鼻子下面。
「乾掉這杯,年輕人,」他命令道,「今天晚上你可是個真正的男人。」
喬納森不想因為拒絕而引起對方的注意,就喝下了一大口。滾燙的液體燒灼著喉嚨,他咳嗽起來,淚水模糊了眼睛。男人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顯得很快活。
「這就是入場券!」他大叫著走回了身後的人群裡。
喬納森的眼睛還在流淚,忽然之間,他隔著火焰看到了黑暗之地的統治者。盧西恩正被一群熱忱的獵手簇擁著,在那些魁梧的身形的映襯下,纖瘦的開膛手顯得更加弱小。眾人的矚目讓他有些不自在,那歪歪斜斜的站姿出賣了他左腿的永久性殘疾。當一位隨從想要為他拂去大衣上的雪花時,他惱怒地打開了那雙手。霍爾本以一副保護者的姿態站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輔政大臣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去,炒掉了那個隨從。
喬納森緊緊抓著芮奎拉的手,退到了暗處,悄悄地溜到了能聽到開膛手說話的地方。
「你覺得我們可以開始了嗎?」火焰的爆裂聲中傳來了盧西恩冷冰冰的話語,「如果這些醉醺醺的蠢貨當中再有一個跑過來拍我的馬屁,我就會放開所有的地獄犬。」
「當然了,閣下,」霍爾本優美地鞠了個躬,叫道,「把囚犯帶上來!」
頃刻間,整個營地平靜下來——閒聊聲停住了,吉普賽樂手們放下了樂器。兩個弓街警察出現在山脊上,中間夾著一個高挑而熟悉的身影。喬納森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自己的朋友走進了視野。
伊萊亞斯?卡內基蹣跚著踏入了營地,他的手腳上全都戴著沉重的鐵鏈,襯衫被撕成了碎片,標誌性的大禮帽成了皺巴巴的一團。身上發炎的傷口表明他被拷打過。儘管受傷很嚴重,狼人還是挑釁地昂著頭。一個弓街警察按著他停在了盧西恩和霍爾本面前,卡內基打量著這幫黑暗之地的精英,臉上帶著赤裸裸的蔑視。
「伊萊亞斯?卡內基,」霍爾本宣告道,「你的罪名是企圖破壞血承儀式,以阻止真正的繼承者登上王座。」
狼人冷哼一聲,往雪地上吐了口痰。霍爾本沒理他,接著發表演說:「這個邪惡的意圖干涉了開膛手家族的事務,無法獲得寬恕。今天晚上,我們不僅以盧西恩之名實施懲罰,還有他尊貴的先輩托馬斯、喬治、阿爾伯特,當然了——還有——傑克。」
營地上的寂靜被卡內基的大笑聲打破了。「這太可笑了,」他咆哮道,「如果傑克看到這團渣滓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會從墳墓裡爬出來的。」
盧西恩撲過去,用馬鞭啪地一下抽在卡內基的臉上。狼人沒有退縮,任由鮮血從臉頰上流下來。喬納森緊閉著嘴巴,強忍住了叫聲。
「你還有什麼要跟我們分享的嗎?」憤怒讓開膛手的聲音變得沙啞,「有遺言嗎,狼人?」
卡內基思索了片刻,仰起脖子,發出了高亢的咆哮聲,在群星間久久迴盪。營地的另一邊,地獄犬也加入了這場響徹雲霄的號叫,為同類的靈魂的逝去而哀悼。終於,叫聲停住了。
「夠了,」盧西恩厲聲說,「你會像雜種一樣被擊倒在地上。我只希望由我來發出那致命的一擊。放開他!」
一個弓街警察解開卡內基身上的鐵鏈,狼人揉了揉擦傷的手腕,活動了下肌肉。霍爾本從口袋裡掏出純金的懷表,看了看時間。
「在地獄犬被放開之前,你有二十分鐘的時間。願開膛手們詛咒你邁出的每一步!」
卡內基並沒有逃走,他紋絲不動地站著,牢牢地盯著盧西恩。目光裡似乎帶有某種承諾。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之後,狼人轉過身去,慢騰騰地離開了營地,消失在黑夜裡。
喬納森感覺到自己又能呼吸了。人群中先前那種歡樂祥和的氣氛被憂鬱取代了。樂手們奏起了另一支曲子,盧西恩和霍爾本緊張地交談起來。開膛手氣急敗壞地對著卡內基離開的方向做了個手勢,臉龐被忿恨扭曲了。
「他好像很生氣。」芮奎拉悄聲說。
「卡內基對人們有那種影響。」喬納森半帶著笑意說。
最終,輔政大臣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把手攏到了嘴邊。
「我們開始吧!把馬牽過來!」
喬納森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懷表:「他還不能開始!才過了五分鐘!」
「盧西恩什麼時候公平過?」芮奎拉回答,「反正也沒人能在二十分鐘內逃離布裡克摩爾。輪到我們上場了。」她長噓了幾口氣,當她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裡帶著驚愕,「噢,喬納森,快看!」
馬兒小跑進了營地:那是一群強健的黑色種馬,長著黃色、紅色、藍色的鬃毛,亮晶晶的眼睛裡閃動著智慧的光,喬納森從沒在動物的眼睛裡看到過這樣的光芒。他不得不承認,這些馬兒的行走間帶著某種帝王般的風範。
「那是些什麼東西?」
「夜魔馬,」芮奎拉回答,「黑暗之地最富有傳奇色彩的馬。」
獵手們紛紛上馬,喬納森毫無把握地看了芮奎拉一眼。
「我不知道該怎麼騎馬。」
「你沒必要知道,」芮奎拉壓低聲音說,「只需要抓緊別放手——剩下的就交給它們好了。」
一匹夜魔馬在他面前站住了,耀眼的黃色鬃毛在風中拂動。喬納森把一隻腳放在馬鐙上,笨拙地騎上了馬背。夜魔馬有力地抖了抖兩肋,就好像被他難看的騎馬姿勢冒犯了。它仰起頭打了個響鼻,從鼻孔裡噴出了兩股氣流。
獵手們聚集起來,盧西恩把彎彎曲曲的青銅號角放到嘴唇邊,在夜空下吹響了沉悶而刺耳的信號。弓街警察放開地獄犬,這些野獸滿懷著貪婪的喜悅,順著卡內基的足跡跑出了營地。夜間狩獵開始了。喬納森深吸一口氣,用腳後跟踢動著馬兒的兩肋,追向了自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