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文 / [英]湯姆-貝克
喬納森帶著芮奎拉快步走出校園,踏上了短暫的返家旅程。小女僕一言不發地走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雖然很高興再次見到芮奎拉,但只要有她在場,喬納森就從來沒有徹底放鬆過。她太敏感了,喬納森經常發現自己會說錯話。有時候,他感覺到卡內基起伏不定的暴力情緒比小女僕的戒心要好對付多了。此刻她正走在自己身邊,臉頰在風裡微微發紅,但喬納森有種感覺,芮奎拉有些莫名的失望,因為他需要勸說才願意回到黑暗之地。
雖然她像只刺蝟似的難以對付,但她還是冒著觸怒溫德塔的風險,又一次向喬納森伸出了援手。鑒於她這麼多次都違抗了吸血鬼的意志,而竟然沒有像其他僕人那樣被吸成乾屍,還真是個小小的奇跡。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溫德塔對芮奎拉是那麼冷酷殘忍,但小女僕還是選擇留在他的身邊,這也同樣令人驚歎。某些關係,喬納森認為,是個難解的謎。
他們走過主幹道上的一排商舖,成箱的水果和蔬菜浸潤在外面人行道上的汽車尾氣裡。一輛警車拉著如泣如訴的警笛掠過他們身邊——喬納森抑制住了躲到什麼東西後面去的慾望。回到光明之地三個月了,他還是不相信警察沒有追捕他。上次和芮奎拉在一起的時候,為了找到黑暗之地的寶物赤血石,他們闖進了肯辛頓的一座宅院裡。最終,他們活著逃離了那裡,但寶石卻遺失在黑暗之地。
喬納森曾經想繼續尋找寶石,卻沒有任何線索。於是,他不情願地留在了光明之地收拾爛攤子。畢竟,從倫敦警察局逃出來時造成了很大的轟動,眼下他具備了雙重身份:失蹤人口和未遂搶劫案的嫌疑犯。要不是爸爸在家裡等著他,他很有可能就徹底不回來了。那個時候,他深深吸了口氣,穿越回來,等著警察上門逮捕自己。
但什麼事也沒有。沒人問他問題,也沒人說起什麼。甚至也沒人來敲門。喬納森在臥室裡安頓下來,回到以前的學校去重新註冊,嘗試著過起了普通生活。在回來幾個星期後,他在報紙上看到一篇不起眼的文章提及了那樁搶劫案。上面簡單地寫道:
搶劫案有了突破性進展:警方調查了一起肯辛頓地區的非法闖入案,於昨日在倫敦東南部一棟住宅內逮捕了幾個匿名嫌疑犯。負責這起案件的偵探賀拉斯-卡邁克爾對行動結果表示滿意,並且透露警方並未在尋找其他嫌疑犯。
沒有更多細節了。喬納森不知道該怎麼辦——據他所知,他的幾個共犯,也就是馬戲團盜竊集團的成員,正安然無恙地待在黑暗之地。他還記得在警察局裡見過的卡邁克爾偵探,也記得他的助手查理-威爾遜警官。那位年輕的警官就跟喬納森見過的警察沒有區別,而卡邁克爾則不同——他弓腰駝背的,帶著神秘的氣息,似乎知道的事情遠比表面上多得多。可是他在這上面說案子解決了。
也許是卡邁克爾相信了他的故事。也許是因為讓喬納森這麼大的孩子逃掉了,他感到不好意思。也許,就像是眾多別的光明族民那樣,他只是把喬納森給忘了。無論是什麼原因,警察不再找他的麻煩了,這讓喬納森鬆了口氣。
兩個人離開了主幹道,朝著他家所在的林陰大道走去,喬納森不得不承認,過去的幾個星期並不是那麼糟糕。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危險接踵而至,暫時放鬆下來,做些沒做過的事情,這種感覺很是不錯:懶散地靠著看些垃圾電視節目;從網絡上下載歌曲;跟爸爸和家庭密友埃爾伍德夫人聊天。他們都盡量避免談起黑暗之地,主要是因為它會讓大家想起一個痛苦的事實:喬納森的媽媽不在了。雖然特麗薩-斯塔林在那個墮落的市鎮都失蹤十幾年了,但喬納森和爸爸都還心存著希望,相信她活著,他們還能再見面。
最近發生的改變讓斯塔林家的房子煥發出了光彩——窗戶擦得乾乾淨淨,剝落的油漆也都重新塗上了。喬納森走上車道,踏進了家門。起居室裡,爸爸正坐在扶手椅上,翻閱著一本皮革封面的大書。他身邊的桌子上放著杯還沒喝過的咖啡,面上浮起了一層皮。埃爾伍德夫人盤著纖細的雙腿,坐在沙發上看雜誌。
看到喬納森進來,阿蘭驚訝地抬起了頭。
「你回來幹嗎?」
「有人來看我,」喬納森回答,他往旁邊走了一步,露出了身後的芮奎拉。
阿蘭取下眼鏡:「我想我們最好聊聊。」
大家圍在餐桌旁,尷尬地吃了一頓午餐。這幾個月來,芮奎拉的出現是黑暗之地第一次觸及斯塔林家的生活,喬納森能夠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氛圍。芮奎拉冷淡而沉默,埃爾伍德夫人則帶著明顯的敵意。當喬納森描述大體情況時,這個嬌小的女人不停地翻著白眼。只有阿蘭好像沒被這種氣氛影響,他若有所思地咀嚼著食物,然後嚥了下去,結束了午餐。
「不行。」他說。
喬納森眨巴著眼睛:「你說什麼,爸爸?」
「我說了,不行。你不能去黑暗之地。你要按照我們商量好的,留在這裡。」
「你沒聽到芮奎拉的話嗎?溫德塔來找我了!」
「那只是她的想法。一片紙,幾件衣服不見了——這有可能意味著任何事情,孩子。」
「我的主人從沒原諒過喬納森對他的冒犯,」芮奎拉靜靜地說,「當我說他要傷害喬納森的時候,請相信我。」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們自會處理的。」阿蘭回答。
「怎麼處理?」喬納森提高了聲音說,「我們討論的是一個吸血鬼,爸爸!我知道,我們以前設法打敗過他,但有時候,我們沒那麼好的運氣。」
「如果他留下,他會給你們帶來危險,」芮奎拉補充說,「讓喬納森跟我一起回黑暗之地去吧,這對所有人都好。」
「請原諒,怎樣對我的家人最好應該由我來判斷,」阿蘭厲聲說,他語氣中的尖刻讓喬納森吃了一驚,「畢竟我才是他的父親。」
「阿蘭說的沒錯,喬納森,」埃爾伍德夫人插嘴說,「你真的覺得回到黑暗之地就安全了嗎?問問你自己吧,看在老天的分上!」
「我不明白,」喬納森說,「以前我要回去的時候,你們從來不會有意見!」
阿蘭往前傾過身體:「以前我讓你去黑暗之地,是因為你有危險,而我又沒法照顧你;或者是我覺得那樣對找到你媽媽有幫助。但是,現在我能照顧你了,而且這跟特麗薩沒關係。我拒絕再次顛覆我們的生活,如果只是因為那只無恥的吸血鬼可能會採取某些行動。」
小女僕歎了口氣,推開了盤子,阿蘭轉向了她。
「芮奎拉,我很感激你趕來警告喬納森,我知道這麼做會給你自己帶來危險。但你必須要理解——我也關心喬納森的安危,但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我想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留在光明之地,和他的父親待在一起。」
芮奎拉僵硬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完全理解,斯塔林先生。我們關心的東西不同。我是個黑暗族民,喬納森是半個黑暗族民,而——」
「而我不是?」阿蘭幫她說完了這句話,眼神變得冰冷。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過了半晌,小女僕才回答說,「你不是。正如我所說,我們所關心的東西不同。祝各位日安。」
說完,她就走出了廚房。
「等等,芮奎拉!」喬納森大叫道,但唯一的回答就是前門關上的聲音。他轉過身去,怒視著阿蘭。
「爸爸,您說的太好了。」他諷刺地說。
埃爾伍德夫人不自然地咳嗽了幾聲,阿蘭收拾起餐具,丟到了水槽裡。
「凡事都有底線,喬納森。」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深夜,斯塔林家還是保持著陰鬱而頑固的沉寂。埃爾伍德夫人早就找了個借口回去了,留下堅持冷戰的父子兩個。在廚房裡發生爭執後,阿蘭撤回了書房裡,再沒出來過。喬納森在家裡晃蕩了一天,同樣感到焦慮而憤怒。雖然在內心深處,他能理解爸爸為什麼不讓他去黑暗之地,但這並不表示他贊成爸爸的決定。
喬納森躺在自己的床上,翻著一本破舊的漫畫書。他知道該睡覺了,但他睡不著。並不僅僅是因為在生阿蘭的氣——還有種可怕的感覺在糾纏著他:在光明之地的某個地方,溫德塔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
窗戶咯吱響了一聲,嚇得他跳了起來。又是咯吱一聲,喬納森放下漫畫書,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十一月的寒意湧進了房間,讓他打了個寒戰。她看到芮奎拉站在後花園的陰暗處,手裡握著幾塊石頭。
「你還在這裡幹什麼?」喬納森悄悄地問。
「我說過了,」她高聲對著上面喊道,「你得跟我一起走!」
「你聽到我爸爸的話了!如果我背著他跑掉,他會發狂的!」
芮奎拉翻了個白眼:「你們對付過比那更壞的局面,是不是?你知道我是對的。不然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喬納森咬了咬嘴唇。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違抗爸爸的意願,但如果芮奎拉是對的,留在這裡就會給阿蘭和埃爾伍德夫人都帶來危險。更重要的是,黑暗之地的吸引力讓他的心臟怦怦直跳,讓他的血液在血管裡奔流。他幾乎能聽到嘈雜的街道在夜幕下甦醒過來。在這一點上,芮奎拉並沒有錯:阿蘭永遠都不會明白那種感覺。
「快點兒!下面冷死了!」
臥室裡明亮而溫暖,是如此誘人,喬納森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就爬出窗戶,順著排水管滑進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