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世界亦將破碎 第二十三章 文 / 克裡斯蒂·高登
「你以前有沒有通過幻象試煉,古伊爾?」有一天晚上,當他們一同共進晚餐時蓋亞安問道。飯菜很簡單,只是燉裂蹄牛肉和麵包,但薩爾吃得狼吞虎嚥。這是漫長而極為勞頓的一天,無論從情緒上還是肉體上而言。這一整天當中,他沒有去和這片土地的元素交流或是提供援助,而是在消滅他們。
薩爾明白只有很少的元素之魂能與同類或是其它元素平衡而和諧地共處。有些元素完全忠實於它們的天性,儘管這往往意味著混亂。另一些元素有時則被污染和腐化。通常一隻溫和而堅定的手能使得它們回歸本性。但有時候這些元素體受到的影響太大。就像奧格瑞瑪的那個小火花一樣,它們不聽從規勸,甚至不聽從祈求。
薩滿不能夠自私自利。他們必須時常對元素表現出敬意和尊重,謙卑地請求它們伸出援手,並對它們的幫助表示感激。但他們同樣也有責任保護世界不受傷害,如果這傷害來自於一個失控的元素,那他們的責任就是把它清除。
而外域顯然受到這種元素的肆虐。
阿格菈毫不猶豫地投身戰鬥,類似的事情她無疑已經做過幾十次或許上百次。她並不以此為樂,但在需要保護自己或是薩爾的時候也毫不遲疑。畢竟他被托付給了她,儘管她寧願並非如此。這是一場苦澀的戰鬥,薩爾想道,薩滿運用元素的力量來殺戮它被污染的……同胞?同輩?他不確定這話該怎麼說,但目睹這一切卻讓他心痛。他思緒深處絮繞著一個疑問:這也將是艾澤拉斯元素的未來嗎?我是否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
他轉向蓋亞安回答道,「當我年輕的時候,在德雷克塔爾的教導下曾與元素相見過。」薩爾說道,「我齋戒飲食整整一天之後,德雷克塔爾帶我去了一個地方。我在那裡等候著,直到元素們向我接近。作為試煉的一部分,我向他們各自問了一個問題,並且宣誓為它們效力。那真是……太給力了。」
阿格菈與蓋亞安面面相覷。「很好,」蓋亞安說道,「儘管沒經過傳統儀式。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德雷克塔爾已經盡力了。他是僅存的幾位薩滿之一,而當你去找他的時候,霜狼氏族正忙於逆境求生,因此他沒法為你準備一場傳統的幻象試煉。你靠自己的努力也幹得很棒,古伊爾,棒得令人吃驚,但現在既然你已經回到故鄉來學習,或許是時候來一次正規的試煉儀式了。」
阿格菈點點頭。她表情嚴肅,並沒有用往常那種毫不掩飾地輕蔑眼神看著他。實際上,完全相反——她的肢體語言似乎表明,她對他產生了某種新的敬意。
「該做的事我都會去做。」薩爾說,「你認為這就是我需要回來學習的原因嗎?沒經過這個特別的試煉儀式,所以沒學到某些東西?」
「幻象試煉的目的在於自我認識。」阿格菈說,「或許你在準備好接受其它知識之前需要先學學這個。」
哪怕是她最輕柔的言語也很難不令人生氣。「我比大多數人都更加自力更生,」他嚴厲地說,「我想我對自己的認識已經夠深刻了。」
「可這位強大的奴隸還是找不到自己追尋的目標,」阿格菈說道,開始帶上了些情緒。
「你們兩個別鬧了。」蓋亞安溫和地說,儘管她已經皺起了眉頭。「就算沒有你們兩個薩滿彼此中傷,這個世界也夠混亂的了。阿格菈,你有話直說這點很好,但或許學會時時管住舌頭對你更好。而你,古伊爾,你必須承認更好地認識自己對於任何人,哪怕是部落的大酋長,也大有裨益。」
薩爾微微皺起眉頭,「我很抱歉,祖母。阿格菈。情勢危急而我卻還無能為力,這讓我深感沮喪。而一再激我對你發火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阿格菈點點頭,她看上去有些著惱,但薩爾卻隱約感覺到——這還是第一次——這並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她似乎是在對自己生氣。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的薩滿把他弄糊塗了。他完全搞不懂她是怎麼回事。薩爾並不習慣去應付聰慧而堅強的女性。他以前認識兩個——泰蕾莎?福克斯頓和吉安娜?普勞德摩爾。但她們都是人類,而薩爾開始認識到她們和獸人女性的力量來源完全不同。他聽說過自己母親德拉卡的故事,她生而病弱,卻靠著自己的意志和決心獲得了強健的體魄。而她的心智和情感也同樣堅強。「真正的戰士,」他曾聽蓋亞安欽佩地說到德拉卡,「要是先祖賜予你速度和力量以及堅強的心靈,你很容易就能成為一位出色的戰士。而如果像德拉卡一樣,硬要強取世界所不願給你的東西,那可就難了。」
現在她對薩爾說著,目光卻注視著阿格菈。「你繼承了你母親的靈魂,薩爾。你和她一樣白手起家。你給予族人的東西並不容易——你得為之而奮鬥。你無愧於你的母親,也無愧於你的父親,古伊爾。你是杜隆坦之子——也是德拉卡之子。」
「我到這來是為了盡一切努力學會如何幫助我的世界。」薩爾說道,「但我會盡快開始這個幻象試煉。」
「急也急不來,你知道的。」阿格菈說。
薩爾暗自輕哼一聲,卻沒說什麼。因為他確實知道如此。
安度因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一位尊貴的客人。」實際上,他是一位人質,而且是茉艾拉手中最有價值的一位人質。
茉艾拉和她的黑鐵矮人湧入鐵爐堡已經四天了,當安度因去和洛汗度過一小時之後回到住處,一個上面寫著流暢手書的信封已經擺在了大廳的桌子上。他看到紅色的封蠟上蓋著鐵爐堡王室的璽印時咬緊了牙關。接著,安度因打開了信封。而德魯坎,那個被派到安度因身邊以「確保這位如此尊貴的客人得到精心照料」的「特別護衛」,正陰鬱地注視著他。
今夜黃昏願得汝相伴。務著正裝,盼汝守時。
安度因按捺著想把信揉成一團扔掉的衝動。相反,他禮貌地朝德魯坎笑了笑,「請告訴陛下我樂於出席。我相信她一定希望盡快聽到我的答覆。」至少,他心裡想道,能讓這條看門狗離開一會。他等了片刻,直到德魯坎確定自己擺脫不了這樁差事。矮人滿面怒容,跺著腳大步走開了。
安度因意識到他對德魯坎頗感新奇,這個矮人不愛吹擂,缺乏興趣,對什麼都漠不關心。至少德魯坎從不掩飾他的感受。
接下來安度因開始沐浴更衣。茉艾拉這麼要求他出席,以為自己是在拉動提線木偶一樣。然而她強調穿著正裝,這就給了安度因一個機會。他將戴上自己的王冠和其他王權標記,表明自己與她地位相若。安度因清楚地知道,這些細節所能傳遞何種力量。威爾幫著他穿戴禮服,精心微調王冠位置不下十二次,接著擺出了一面鏡子。
安度因眨了眨眼睛。他總是討厭大人們說「上次見你之後又長高這麼多了」,然而現在他親眼看到了證據。近來他少有留意自己的鏡中形象,現在卻看到自己的眼中帶上了新的憂鬱,下巴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他不再像是一個受到庇護的小孩,但他也不希望過去幾天的壓力如此……明顯。
「一切都還好嗎,殿下?」威爾問道。
「是的,威爾。一切都好。」
老傭人靠上前來,「我確信你父王正在努力尋找解救你的方法。」他以極為輕柔的聲音說道。
安度因略一點頭,「好吧,」他歎了口氣,「晚餐時間到了。」
安度因被領著從王座旁走過,他發現一張小得令人驚訝的桌子旁只擺了兩個座位。顯然這是一次私人會面。
換句話說,她將會有話問他。
他料想茉艾拉會選擇首座,於是他禮貌地站在自己的椅子旁等候她的光臨。
他等了又等。時間慢慢過去,而他意識到這也不過是眼下這場遊戲的一部分。他深深瞭解這一點,而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他知道自己年齡不大,也知道人們會因此而小看他。而他可能利用這一點。
而且,作為年輕人,他可以輕鬆地站上很久。
最後一扇門猛地打開了。一個穿著鐵爐堡制服的黑鐵矮人走上前來,從胸膛中猛呼了一口氣,以能讓數百人聽清的音量高聲宣佈,
「起身,向鐵爐堡女王茉艾拉陛下致敬!」
安度因朝那矮人淡淡一笑,微微探開雙手表明他本來就站著。當茉艾拉走進大廳的時候,王子向她躬身致敬,仍然保持著對等身份之間適當的彎腰程度。當他站直身子露出禮貌的微笑時,他看到茉艾拉一貫帶著虛情假意的鐵石面孔上閃過一絲惱怒。
「啊,安度因,你來的真準時。」茉艾拉匆匆走進房間的同時說道。一名侍者為她拉出座椅,她坐了下來,然後點頭示意安度因也同樣可以坐下。
「我相信守時是個重要的美德。」安度因說道。他並不需要提醒對方她讓他等了多久。他們雙方都清楚這一點。
「我相信,你和我的其他臣民們一定有過愉快而啟智的交流吧。」她一面說著,一面允許侍者在她的膝上鋪好餐巾。
其他臣民們?她是在暗指安度因也是——不,她沒有,但她想要讓他這樣認為。安度因愉快地笑了,朝著為他倒上一杯清水的侍者點頭致謝。另一位侍者則為茉艾拉倒上血紅的葡萄酒。顯然啤酒並不是這位女王最喜愛的飲品之一。
「當然,你的意思是指黑鐵矮人,而不光是鐵爐堡矮人吧。」他愉快地說,「我和德魯坎交流不多,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茉艾拉抬起一支纖細的小手掩嘴輕笑。「噢,親愛的,是的,確確實實是這樣。你知道,他們中大多數都不健談。這也是我如此高興有你在身邊的原因之一,我的朋友。」
安度因禮貌地笑了笑,把他的湯勺伸進湯裡。
「我非常期待與你長談,接下來幾周甚至幾月,我們有的是機會。」
他差點被湯嗆住,好不容易將它嚥了下去。「我相信那一定會是美妙的談話,」至少這句話不是說謊,「但在那之前,我想我父王需要讓我回去。恐怕我們得趁現在多多交流了。」
茉艾拉眼睛深處一閃,然後她冷淡地笑了起來。「噢,我敢說你的父王會成全我的。給我講講他的事吧。我聽說他經歷過好一段艱苦的歷程。」
安度因非常確信茉艾拉其實無所不知。在他看來她不像是那種想知道什麼會等上這麼久才問的人。儘管如此,在享用前湯和沙拉的時候,他把父王大致的冒險事跡告訴了她。
「那對你來說一定很難過,安度因。」
他並不認為她真的在乎,但一個念頭突然萌生。他決定照著試試看。
「是的,」他老老實實地說,「可讓我更難過的是,他不贊同我所希望的生活方向。從那些流言來看,我想你應該也能理解。」
他第一次看到她帶著一種毫無防備的表情看著他,她的湯勺停在半空中,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上去——脆弱、慌張、急於恢復過來。
「啥,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帶著虛假的笑容說道。
「我聽說麥格尼並不是世上最好的父親,儘管他自己可能希望做到——就和我父王一樣。」安度因說,「他總對你不是他想要的男孩難以釋懷。」
她的眼睛變得堅決起來,裡面卻帶著奇怪的閃光,似乎蘊藏著淚水。當她開口的時候,就像是一座水壩在安度因的言語下潰塌。「我父親確實對我生為女孩這個缺點深表失望,好像我只是因為投錯了胎就辜負了他一樣。老是被人反覆提醒這一點,讓我根本就不想在這待下去。而他永遠都不會相信。他覺得我愛上一個黑鐵矮人的唯一可能就是我丈夫把我魅惑了。唔,確實如此,安度因。他魅惑了我,用的方式是尊重,是在我說話的時候有人傾聽,是相信我即使身為女性也能好好地治理國家。當我父親排擠我的時候,黑鐵矮人們卻歡迎了我。」
她冷笑起來,「這就是達格蘭?索瑞森和黑鐵矮人對我使用的唯一法術。我父親認為他們為人可鄙,只懂得戰鬥和殺戮。吶,他們是矮人,就是其他氏族的矮人一樣——都是土靈的後裔。而這就是我打算做的,提醒別的矮人讓他們明白這一點。」
「你是合法的繼承人,」安度因表示同意道,「從你誕生的那天開始,麥格尼就本該認識到這一點,並把你當做王儲來培養。我很遺憾你只在黑鐵矮人中感受到歡迎,而你說的對——他們也同樣是矮人。但你強迫鐵爐堡居民想你所想,這並不能增進和諧。開放城市。讓人們和你一樣看到黑鐵矮人的真面目。他們才會有——」
「我說他們能有啥他們才會有啥!」茉艾拉用尖厲刺耳的聲音喝道,「而我叫他們幹嘛他們就得幹嘛!我有法律賦予我的權利,而達格蘭——麥格尼夢寐以求的男孩——將在我死後繼承大統。他的父親和我……」
她停了下了,毫不掩飾的憤怒突然換成了虛假的歡顏。「你知道嗎,」她說,「這可真是我第一次產生這個想法。」
她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這讓安度因感到沮喪。他問道,「那是什麼想法?」
「哦,其實我是一位女皇,而不僅僅是女王而已。」
安度因感到一陣寒意沿著脊背流過。
「天啊!這讓事情完全改變了!我統治著兩個民族。而我的小寶貝成年之後也會一樣。這是一個大好時機,能夠重建橋樑,帶來和平。你難道不同意嗎?」
「和平總是一個高尚的目標。」安度因說道,內心卻慢慢沉了下去。他一時間打動了她,使得她吐露真言。但現在時機已經過去了。
「確實。哎呀,哎呀。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還是個傻傻的小姑娘。」
不,你不是,而我也同樣不是。「我也有同感。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孩而已。」他說。
茉艾拉再次笑了起來,「啊,你的幽默真讓我高興,安度因。我相信你父王一定會想念你的,可我非常非常確信我現在還無法忍受與你分別。」
他朝她笑了笑,真心希望這個虛偽的微笑看起來不那麼虛偽。
幾個小時候,安度因終於能獨自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他關上門緊緊地靠在上面。茉艾拉並沒有瘋狂,也沒有受法術控制。可他卻寧願如此。他不得不承認茉艾拉受到了不公的對待。但她並沒把這轉化成自己的力量,反倒被自己的怨恨所吞噬。
她精於算計,長於控制,一心想要把一個帝國留給她的兒子。她說的某些東西不無道理。和平確實可貴。但自由也是一樣。
他必須離開這裡。必須讓人們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用手叉叉頭髮,然後開始往小背包裡扔東西。這個外出遊玩時攜帶的背包是他和……聖光啊,他是多麼的思念艾琳,哪怕是現在。但他也很高興她不在這裡,看不到鐵爐堡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所需不多——一兩套換洗衣服,一點零錢。他從暴風城帶來了一些重要物品,但現在他知道在急需盡快離開的時候沒有它們也行。然而有一樣東西意義太過重要,太過寶貴而不能與之分離。
自從麥格尼死後他一直把它放在床下,和矮人國王拿給他看的時候一樣,用相同的布料包裹著。他希望茉艾拉還沒有聽說這個禮物的事。不知怎麼的,他猜想她並不會對此而高興。
他取出這把美麗的武器,輕輕地撫摸著它。恐懼破除者。現在它的安慰能派上用場了。安度因把這把武器在手中握了一會,然後重新包了起來小心地放進背包。
是時候了。他已經決定不告訴威爾。這位老傭人知道的越少,他們就越不會為難他。安度因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放進衣袋裡,握住吉安娜給他的那塊爐石。他緊緊閉上雙眼,一心想著塞拉摩的景象,想著吉安娜舒適的小壁爐——
——並在那裡凝聚成形。
吉安娜盯著他,「安度因,你在這幹什麼?」
暴風城王子卻沒空和她搭話。他只是目瞪口呆地凝視著站在他面前的那個體型巨大滿面怒容,身上披掛著鎧甲和羽飾的牛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