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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世界亦將破碎 第十八章 文 / 克裡斯蒂·高登

    幾個星期的時間緩慢地過去了。瓦裡安堅持要安度因留在鐵爐堡。

    「你現在有機會幫助鐵爐堡的人民了,」瓦裡安是這麼說的,「你在這已經結識一些好朋友。並且暴風城王子留在這裡共度難關表明了我們對矮人的高度重視。我知道此刻這裡不是個令人愉快的地方,但身為國王你也不並非事事都是順心如意的。」

    安度因點頭贊同,並在談話結束後立刻返回了鐵爐堡。他知道父王說的對,而他也確實想要提供幫助。

    而他也知道,要是穆拉丁或者布萊恩能回來接替他們遭遇不幸的兄長,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還得盡快。

    他仍在繼續與洛汗交談,並跟著麥格尼的幾名侍衛訓練。一天,當他和高階牧師在一起的時候,威爾氣喘吁吁腿腳酸軟地跑了過來找他。

    「殿下!快來!」

    安度因立刻站起身來。「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我—我不清楚,」老傭人喘著氣說道,「王座大廳傳召……你們兩位……」

    洛汗和安度因面面相覷,然後起身快速走了過去。安度因不由想到是否穆拉丁或是布萊恩終於回來繼承王位了。這個想法讓他心中寬慰,同時也為不得不發生這樣的事感到一絲刺痛。然而這是麥格尼所希望的事。他盡量控制自己不要跑起來。

    他拐過轉角,終於忍不住小跑著衝過最後幾步。

    然後他猛地停了下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穆拉丁和布萊恩?銅須都沒有應召返回鐵爐堡繼承王位,然而另一位銅須家族的人回來了。

    顧問貝爾格拉姆一動不動站在那裡,要不是那對瞪得老大的警惕雙眼,看上去簡直像是和麥格尼一樣變成了鑽石雕像。平日裡總是貼身保護麥格尼的侍衛們聚在一邊,看上去既迷惑又悲哀。他們的位置現在被另一群矮人取代了,那些矮人長著濃黑的長鬚,皮膚和鎧甲都是灰色。他們手裡拿著武器。但是安度因只不過匆匆瞟了他們一眼。他的目光一直緊盯住一位年輕的矮人女性。

    她樣貌可愛,紅棕色頭髮在腦袋兩邊整齊地紮成圓髻。她的衣著精緻但略微有些老套,把一個小男孩抱在膝上。安度因確信自己從沒見過她,但卻感覺有些奇怪地眼熟。而她現在正坐在麥格尼?銅須的王座上。

    「啊,高階牧師洛汗,」那位陌生人微笑著開口說道,聲音甜美而圓潤。「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這位年輕的人類一定就是安度因?烏瑞恩王子了吧。你如此迅速應召而來,真是一位懂禮貌的年輕人。你的父王把你教養得很好。噢,我們還沒做過介紹,對嗎?」

    他笑了笑,而她的眼中幾不可察地閃過一閃。「我是茉艾拉?銅須女王。」

    安度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現在茉艾拉已經宣告了她的姓名,他能看出她和麥格尼的相像之處。安度因現在明白了為何沒人站出來質疑她,即使這些眼睛閃爍皮膚灰暗的黑鐵矮人就是她帶來的。她的要求是合法的——她是僅有的王位繼承人,而她的兒子緊隨其後。其他人根本無計可施。

    並且……他們有曾打算做點什麼嗎?在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安度因想到。畢竟她是麥格尼的女兒。而銅須家族的人再度坐上鐵爐堡的王座。現在安度因多少回過神來,他向她鞠了一躬,程度完全符合王子向同等身份對像行禮的標準。繼承人歸繼承人,不管茉艾拉自己怎麼說,她畢竟沒有登基為王。目前而言,她還只是公主,與他地位相當。

    她紅棕色的眉毛略作一挑,然後偏了偏頭。她沒有欠身還禮。這下安度因全然明白了。

    「我住在這高牆之內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說,「我那親愛的先父與我鬧矛盾真是件愚蠢的事情。我嫁給了一位皇帝,這無疑不會辱沒銅須家族的名聲。這個孩子——達格蘭?索瑞森以他父皇為名,他是麥格尼?銅須的孫子,兩個王國共同的繼承人。」她搖了搖那個男孩,冷漠的臉孔上流露出誠摯的愛意。「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黑鐵與銅須——兩大驕傲的民族將會因這個小男孩而統一。」她抬起頭來,臉上一閃而過的母愛光輝換成了狡獪的虛情假意。「這豈不美哉,洛汗?你是個愛好和平的矮人、聖光的牧師。你一定會為自己即將見證的這個新時代歡欣喝彩吧!」

    洛汗禮貌地回答道,「確實,殿下。我——」

    「是陛下。」又是那副冷冰冰的笑容。安度因感覺脊背一陣發寒。

    洛汗恰如其分地用猶豫表露出他的反對。「陛下。和平當然是個值得爭取的目標。」

    這位老牧師顯然也是位出色的政客。這個回答滴水不漏。

    茉艾拉把目光轉向安度因,她的笑容加深了。安度因覺得她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準備撲向兔子的狐狸。

    「至於安度因,」她近乎於心滿意足地說道,「我們無疑將會成為親密的摯友!兩個王室子女在鐵爐堡相會。我對認識你真是滿懷興趣!你必須得在這呆上一段時間,這樣我們就能更加熟悉了。」

    「父王要我留在鐵爐堡,直至找到合適的王位繼承人為止。」安度因答道,盡量保持著語調的冷靜和禮貌。這說的大部分是實話。「現在這樁莊嚴的使命結束了,家裡還有別的職責等著我呢。」

    她的笑容不為所動。「哦,不,我簡直不敢想像會發生如此令人失望的事。我確信你父王會理解的。」

    「我相信——」

    她專橫地舉起一隻手。「我不想聽,安度因王子。你是我的客人,在我們好好長聊之前你都不得返回暴風城。」她笑著點了點頭,彷彿一切都已成定局。

    安度因感覺心中一緊,意識到事情確實如此。

    他咕噥了幾句禮貌的奉承話,而她揮揮手示意他退下。他和貝爾格拉姆以及洛汗走出大廳。安度因還有些迷茫不解。

    「這……這算是……一場政變嗎?」他低聲問道。

    「這完全合法而且公開,」貝爾格拉姆說,「在男性繼承人缺席的情況下,合法的女性繼承人有權繼承王位。茉艾拉甚至比穆拉丁和布萊恩更為優先,因為她是直系繼承人。既然這是合法的要求,那麼也就不算是政變了。」

    「但是……她和麥格尼關係不和啊。而且他們是黑鐵矮人!」安度因努力想要搞清狀況。

    「嘛,麥格尼從未和她斷絕關係啊,孩子。」洛汗說道,「他一直希望她能夠回家,甚至他——唉,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儘管我相信要是他看到黑鐵矮人在他的城市裡出沒一定會怒不可遏。但他們是我們的表親……或許這反而是件好——」

    他的話戛然而止。他們已經從王座大廳來到大鍛爐區。就在麥格尼的葬禮之後不久,鍛爐又重新運轉起來。就在那邊,獅鷲們在鐵爐堡裡飛進飛出。

    只不過……現在它們都不見了。

    飛行管理員們也是一樣。以往那裡總有幾頭獅鷲等著把騎手送到東部王國各處地方,現在卻只剩下鋪著稻草的棲木空空如許地擺在那裡。安度因環顧四周,正好看到一頭動物的尾巴與形似獅子的後半身消失在大門的方向。安度因想也沒想撒腿就衝過了去,也不顧背後叫他停下的聲音。

    他追上了一位牽著獅鷲正往寒冷雪天中走去的飛行管理員。「格萊斯!」他大喊著把手放在矮人寬闊的肩膀上。「怎麼回事?獅鷲們怎麼都不見了?」

    格萊斯?瑟登轉身皺著眉頭瞪向安度因。「最好別靠得太近,孩子,要不你會得病的!」

    通常這會是個令人擔憂的警告,但格萊斯的聲音中滿是譏誚之意,聽上去倒像是個糟糕的冷笑話。

    「什麼?」安度因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個惡作劇,斜著眼睛看了看這頭獅鷲。「呃,它的翅膀看起來受傷了,但卻不像生病的樣子……」

    「哦,不,不,他們病得厲害!」格萊斯使勁翻著白眼說道,「至少,我們那位新任女王手下的黑鐵打手們是這麼說的。看起來他們全都病得很。而且還是傳染病!所有人都會被傳染——想想看吧!矮人、人類、精靈、侏儒,甚至那些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德萊尼人!多麼給力的疫病啊!它們必須得隔離好幾個月。再沒有飛進飛出的獅鷲航班了。這頭獅鷲不喜歡黑鐵矮人,還咬了他們當中的一個。為此翅膀上受了點小傷。其它的獅鷲已經飛往它們的新牢籠去了。天知道它們多久才能回來。」

    「但是——你知道那不是真的!」安度因脫口說道。

    格萊斯慢慢轉過身對著他。「當然不是真的。」他說道,聲音低沉而惱怒。「而那個冒牌女王愚蠢到以為我們都會相信它。但我又能怎麼做?茉艾拉不想讓獅鷲們繼續飛,而要不是我抗議的話,那些黑鐵混蛋當場就要殺掉這頭動物了。至少它們還能保住命,暫時不飛就不飛吧,直到事態重新回復正常。聖光保佑,早點才好。」

    安度因望著他們繼續沿鐵爐堡外的大道走去。他有些煩亂地想知道那些動物們是真的被送去隔離還是乾脆殺掉。他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擦擦前額,儘管外面天氣寒冷,他的額頭卻已汗濕。

    貝爾格拉姆和洛汗趕了上來。他們神情焦慮,身邊還跟了個表情悲哀的侏儒。「獅鷲們被隔離了,」安度因悶聲說道,「似乎它們都病得厲害,而且還是傳染病。」

    「哦,是嗎?」洛汗滿面怒容地答道,「那麼說可能也是一頭生病的獅鷲搞壞了礦道地鐵咯?」

    「什麼?」安度因渾身一顫,然後緊緊地抱住手臂。當他們往回走的時候,他相當確信自己只是因為寒冷發抖而已。至少他希望如此。

    那個侏儒開口說話了,「他們說礦道地鐵『不安全』,於是決定停止運行直到檢修完畢為止。但它根本就沒什麼不安全的地方!它狀況好得很!我天天都在地鐵上班,要出了什麼問題我一定會知道!」

    「不安全的地鐵和不健康的獅鷲,」安度因瞇著眼睛說道,「離開這座城市的方法……」

    洛汗露出生氣的表情,「是的,我們也注意到了。但還有別的方法——」

    「你以為自己在幹什麼,粗魯的傢伙?」一個女性侏儒尖利的聲音突然響起。

    「確實是的!」另一個侏儒的聲音附和道,「我們都是有聲望的良好市民!」

    那是個男性侏儒。安度因對兩人的聲音都感到熟悉。他和同伴們交換了一個焦慮的眼色,一同加快腳步朝平民區走去。

    四個黑鐵矮人緊緊抓住兩個侏儒的手臂,他們兩人都抗議地掙扎著,一面大聲表達著自己的悲憤。

    「彬克和丁克,」安度因說道,他想起了那對兄妹法師。

    「放開他們!」幾名鐵爐堡衛兵拿著戰斧和盾牌跑上前來。

    「這是女王陛下的命令,」一名黑鐵矮人吼道,「我們不會傷害他們。」他的聲音低沉而險惡,讓安度因立刻想到了,騙子!「我們只是帶他們去詢問些可疑的事情,僅此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安度因心裡明白。黑鐵矮人帶走這些侏儒是因為他們是法師……法師能夠開啟離開鐵爐堡的傳送門。而茉艾拉不希望任何人離開鐵爐堡。

    「她不是我們的女王,至少現在不是,」鐵爐堡衛兵回答,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危險的意味。「放。開。他。們。」

    作為回答,先前說話的那個黑鐵矮人把丁克推給他的同伴,拔出寶劍衝了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黑鐵矮人和銅須矮人好像是一下子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蓄勢已久的忿恨、恐懼和憤怒一時間沸騰欲爆。空氣中充滿的不再是鐵錘與鐵砧的叮噹聲,而是憤怒的喝罵與金屬的碰撞聲。安度因衝上前去,然而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住他的手臂,將他拖了回來。

    「不,孩子!這是矮人自己的事!」洛汗叫道。他走上前去高抬手臂,高聲祈禱著將寧靜帶給周圍的人們。「放下武器!鐵爐堡中不能再發生矮人的自相殘殺了!」

    「住手!鐵爐堡衛兵們!住手!」

    謝天謝地,這個口音濃重慣於得到服從的聲音屬於鐵爐堡衛兵隊長安古斯?石錘。他帶著手下幾名衛兵,眼中神情堅定而憤怒,飛快地衝向衝突地點。

    衛兵們個個訓練有素,轉眼之間已經聽令住手。他們往後跳開幾步擺出防禦的架勢,但沒再主動攻擊。黑鐵矮人們繼續攻擊了一小會,最終也還是停了下來。混亂中沒人再去注意那兩個侏儒,他們匆匆跑到安度因和貝爾格拉姆身邊,心驚膽戰地緊挨著他們。

    石錘在繼續訓話,而洛汗快步上前救治傷員。安度因看到不管黑鐵還是銅須受傷的矮人都著實不少,其中一部分人還傷得很重。儘管這地方氣溫炙熱,安度因卻不由打了個寒戰,忍不住想到自己是否正在見證第二次矮人內戰的開端。

    「衛兵們!」隊長大聲喊道,「在更好的人選出現之前,茉艾拉都是王位的繼承人。你們得要尊敬她,以及她所挑選來保護她的人!明白嗎?」

    人們一起咕噥著回答「遵命」,其中一些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勉強。

    「而你們!」石錘伸出一支粗短的手指對著黑鐵矮人們,「你們不能把那些守規矩的市民們就這麼拖走。必須遵守這裡的法律。我想你們甚至都沒對這些小傢伙們提出檢控吧。我們保衛鐵爐堡的人民並且執行它的法律。不管王座上坐的到底是誰!」

    黑鐵矮人們不安地扭動起來。安度因面帶苦笑,心中卻有一絲希望。強迫地鐵停運、殺死或威脅飛行坐騎,用這種方法來使鐵爐堡與世隔絕是一回事。不經過法律流程無端逮捕市民就是另一回事了。茉艾拉或許能夠實現她的部分計劃——安度因猜想郵件和其他與外界聯繫的手段都會被中止——但她沒預料到鐵爐堡矮人了不起的膽量和意志。

    黑鐵矮人怒視著侏儒們,低聲咆哮著點了點頭。「你要講法律,那就隨你吧。」其中一人吼道,「我們會遵守它的。因為,你知道,女王陛下是合法的繼承人。而你們很快就會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朝其他矮人的腳下唾了一口,然後與他的同伴一起轉身離開了。安度因看著他們遠去。他本該感到輕鬆寬慰,內心中卻毫無這樣的感覺。這場衝突還遠遠未曾結束,而他害怕在事情解決之前鐵爐堡中矮人的鮮血將會像大鍛爐裡的鐵水一樣——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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