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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節 閱讀體驗:從現實中逃離的方法之一 文 / 白巖松

    對幸福的理解,每人各不相同,陸陸續續的採訪中,問過很多人關於幸福的理解,也聽過不同的人給我描繪過所謂幸福的那種畫面,時間長了,也難免問一下自己,回答之前,眼前先有一幅畫面出現。

    大約是頭一天剛剛完成一項比較重要的工作,效果還算不錯,而短期內也不會有什麼工作需要自己介入,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這段時間最好是在初秋,日子總是晴的,卻依然有些風,最好微涼,然後在打開門窗的家中,讓背景音樂若有若無的響著,手中終於拿起一直想看而沒有時間看的書,書頁有時是自己翻的,有時是被風翻的,看一會兒,投入進去,又看一兒,走走神,困了就打個盹,醒來再回憶:我看到哪兒了?

    這就是我認為的幸福,其實實現起來並不難,但可惜的是:即使不難實現也難得實現,更何況一直找不到那種悠閒的讀書心情。

    人過三十,再談到閱讀,早已過了功利的階段,翻書,不再是為了擁有一種談資,或是填補頭腦中的哪項空白,除去工作中的翻閱資料,生活中的閱讀已經變成一種純粹的快樂。也因此便需要一種很好的心情,更需要擁有一段能讓自己放鬆的時間,但痛苦的是:偏偏這兩點我難得擁有。

    也因此才有了我幻想中的幸福畫面,雖然簡單卻相距遙遠。

    放鬆的閱讀已經成了一種奢侈,對於現代人來說,這該算做一場悲劇。

    幾年之前,讀過一篇散文,是武漢女作家方方寫的,由於她工作實在太忙,有很多想聽的音樂沒時間聽,很多想看的書沒有時間看,直到有一天,她住了院,誰想到,音樂也聽到了,書也看上了,於是,開始喜歡上住院的生活。看完這篇散文,我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醫院如果都成了現代人精神的避難所和補養地,那我們平日的生活實在有該反思的地方。

    但必須承認,方方的感歎又是我們很多人共有的,在我們的身邊,就有一個真實的細節。《新聞調查》的王利芬是公認的一心撲在事業上的女強人,忙是她的生活特徵,但是有一天,她走進電梯,卻突然被電梯裡放的音樂深深的打動。這位音樂素養較高的女士,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音樂了。

    醫院裡看書,電梯裡聽音樂,然後感慨萬千,再然後是繼續原來的腳步。相信出了院的方方繼續忙,而邁出電梯的王利芬還會有許多不聽音樂的時光。現代這兩個字,已經讓我們的腳步不再受自己控制。

    在我的很多同事家裡,大都有一個裝滿書的書架,然而正如我的同事張潔幽默地說到:「每一本書就像三宮六院裡的嬪妃,而我像皇帝,不知哪一天我會高興地去寵幸哪一位。」但悲哀的是,我們這些皇帝,每天奔波之後,回到家中,明知書架上的嬪妃很好,只可惜,回到家倒頭就睡,早就沒了和嬪妃親熱一番的熱情。

    很多年前,聽過台灣歌者李宗盛幽幽地唱過一首「忙與盲」的歌。「許多的電話在響/許多的門與抽屜/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如此地慌張/我來來往往我匆匆忙忙/從一個方向到另方向/忙忙忙忙忙忙/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為了不讓別人失望/盲盲盲盲盲盲/盲得已經沒有主張/盲得已經失去方向/忙忙忙盲盲盲/忙得分不清歡喜和憂傷/忙得沒有時間痛哭一場。」

    當時聽這首歌只覺得很有趣也還算好聽,今天再聽,才知道李宗盛多年前唱著他自己也唱給我們當預言。今天預言已成真,忙果真和盲緊密相聯。如果搞電視的人,連捧起一本書的時間都由於忙而沒有,那盲一定會在不遠的前方悄悄地等著我們。

    而我不只一次聽過電視同行和我訴苦:幾年的時間我連看本書的時間都沒有。每聽這樣的話,我都會自己緊張好久,暗想:我會不會也這樣。

    當然也知道,這種忙著忙著就盲了的節奏不是電視人專屬。在校園裡讀書的孩子都偷偷溜出校園參與這份忙,身在忙中的人又怎能清靜下來呢?於是我才明白,那些裝飾書店裡為什麼會有空殼書賣,而且還有很多人買。

    由自己的幸福談起,沒想到幾筆過後就演變成了訴苦與擔憂,一章本來關於閱讀的文字竟悄悄變成對現代病的抨擊。不過也好,憂字在先,之後就該是樂。言歸正傳,還是回到閱讀體驗中去吧!

    閱讀過程中的三次蛻變

    十歲之前,除了小學課本,我沒有和閱讀有關的記憶,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以教書為職業,但說自己出生在書香之家,這的確有些誇張。家中的書那時雖然很多,但真正可讀的極少,那是時代造成的。我怎麼也不會在童年時捧起毛澤東選集來體驗閱讀的快樂吧!但十歲過後,這一切都變了。

    可以說我的閱讀熱情是被我們母親調動起來的。1978年過後,文學熱開始席捲全國,我生活的那個邊疆小城也同樣。每天母親下班,在她的包裡,總會找到可閱讀的雜誌和重新露面的小說。那時的我們不像今天的孩子那樣幸福,有屬於自己的這個年齡閱讀的書籍,我們那個時候可是大人讀什麼書我們就讀什麼。哥哥上大學走了,我和母親就以讀書為已任,什麼傷痕文學,什麼解禁的文學名著,年少的我拿來就看,慢慢就上了癮。

    到後來,僅僅依靠母親回來的書,我已經有些吃不飽,而在當時的海拉爾市,只有兩個圖書館,我就利用母親的借書證,開始每天在兩個圖書館間奔波,書越讀越雜,每天都在讀書中充實著。

    這段日子裡,書為我這個邊疆的孩子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原來以為,世界就像家鄉的小城一樣大,而走進書中,才知家鄉之小,於是幻想與好奇就開始萌生,越幻想越好奇,讀書的渴望也就越強烈,少年時的讀書生活,是極度的飢渴造成的,每一本書都幫助我消滅頭腦中的一點空白。於是像很多不聽話的學生一樣,上課的時候,假裝聽課,卻在書桌裡藏著課外書,一邊聽課一邊閱讀,共被老師沒收過幾本我已記不太清,但正是在這種飢渴的閱讀中,伴隨著視力的下降心靈的視力就開始變得敏感起來,直到考大學的前一年,這種閱讀的熱情才開始稍稍收斂。

    上了大學,讀書終於成了正業,那正是文化熱的時期,但上大學時閱讀,已和年少時的飢渴狀態大不相同。讀書多少與時尚有關,也多少和增加自己的談資有關,不得不承認,大學時的閱讀功利色彩明顯增強,從尼採到薩特,從叔本華到老莊,我都似懂非懂地閱讀過。不過驅使我閱讀這些書籍的真正動力,是因為大家都在讀,我不讀,明天能和大家聊什麼呢?

    整個大學期間,雖有三毛、金庸、古龍調劑著我們的閱讀口味,但讀書中的思想走向卻不可阻擋。周圍的大環境就是這樣,文學家和哲學家的講座是最受我們歡迎的,文學持續堅挺,哲學紅火,新思潮層出不窮,西風東漸的潮流不可阻擋。在這樣的時期裡,舊的被批判著,新的被爭議著,校園裡熱情而不得要領的唇槍舌劍慢慢把我們逼逼進思考的空間,這是大學閱讀中最大收穫。更何況,這段時間的閱讀還開始引導我們關注人生關注人性,為以後走進社會,走人生的長路做了最好的精神準備。

    從大學中走出,讀書不再是生活的主業,年少時的閱讀是因為飢渴,大學時的閱讀是因為時尚,為擁有談資,那走出校園後的閱讀就開始是為了自己,讀書成為一種生活習慣,成為日常生活中的一項內容,也終於成為一種快樂。

    在現在我的生活中,一天中的閱讀然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靠近現實,那就是晚飯看當天的報紙雜誌,這種習慣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搞新聞,我非常清楚,即使自己搞其它工作,這種關注當前社會的閱讀習慣也不會發生絲毫的改變,誰也不想遺忘這個世界或被這個世界遺忘。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向外的閱讀是一種資訊依賴或者說是治療社會性孤獨的藥方。

    而晚飯過後直到睡覺之前,閱讀於我就是向內的。在這段時間裡,我讀的書很少和我的工作有直接的關係,或是音樂家的傳記,或是音樂方面的文章,或是一篇散文,或是一本可以連續的小說,這時候的閱讀,才真正變成一種快樂,往往有音樂做背景,偶爾走走神,書開始真正的將我不停地放飛。

    當然,這是一種常態下的閱讀,但做新聞的,生活可被自己掌握的不多,也許剛剛擁有了放鬆的心情,呼機響了,一切就都亂了,也因此,讀書便常常在非常態下進行。

    從閱讀的角度說,每次出差都是一次不錯的機會,首先是來回飛機上的那幾個小時,那是絲毫不會被干擾的閱讀時光,也因此,每次出差前,往包裡裝書時,都有一種難得的快樂,面對備好的書,心裡知道,這一次我不會失約。

    不過,飛上天空,從此地到異鄉,一股也就兩三個小時,雖然經常出差,可是這種難得的閱讀還是不足以填補對書的相思,好在到目的地之後,閱讀的時光也會比北京多得多,一來沒有呼機的吵叫,二來每日的工作很單純,閒暇就是閒暇,不會像在北京那樣,即使沒有採訪,也常有的工作把它填滿。

    在回憶中,出差都是一次閱讀上的惡補,另外空中的閱讀也多次留下美妙的記憶,比如《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這部小說,長度如此適合飛行中的閱讀,於是從起飛到落地,我正好伴著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來了一次完整的起伏,然後在很長時間都回憶張大民和他夫人的那間小屋。

    除去出差與飛行,每年的春節也是一次讀書的快樂時光,小的時候盼過年是過年時能從家中跑出去,不受約束的四處玩,而大了,盼過年,是能從外面的奔波中跑回家,不受干擾的過上一些日子。近幾年的春節,給我留下的都是快樂的記憶,一種渴望已久的安靜使得讀書真正成為享受,於是,我絕不會浪費這樣的時光。在近幾年的春節中,我重新在讀書中找到少年時的那種迷狂和投入。

    除去出差與春節,逛書攤也是一種非常規的閱讀方式,每隔幾天,抽出時間,我都會在京城幾處著名的書攤半條街上去閒逛,一家挨著一家的書攤在街邊排得長長的,從這邊的一家開始翻起,悠悠閒閒地逛下來,臨走時買走幾本,而更多的是翻過而沒買的書,但正是在這隔三岔五的閒逛與翻閱中,好多不值一買的書也就不經意地簡單翻過,這種蜻蜓點水式的閱讀對於有些書來說是合適的,而對於生活來說,也平添了一種樂趣。

    不過這種樂趣現在是越來越少,隨著北京城的治理與迎接建國五十週年的需要,幾處有名的書攤一條街都被陸續拆掉,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總是急匆匆懷著一種喜悅去赴約,而到了,才看到一片廢墟,頓時有一種悵然襲上心頭。我知道書攤在街邊可能注定應該消失,但面對真正的廢墟,我還是多少有些懷舊,因為逛書與買書,我從不大而豪華的店,恰恰是在看似散亂而又小的店中,才始終擁有一種閒散的淘書與讀書的樂趣。不過我想,這樣的樂趣怕也被迫要減少,看樣我也要盡早培養起逛大店的習慣。

    但遺憾的是,春節一年一次,出差與飛行也不是貫穿生活的始終,逛書攤時的閱讀也如蜻蜓點水,平常的日子裡,讀書變得斷斷續續,看著書架上的書,時常有一種相思,慢慢地心裡有些急,竟時常起工作的意義來。尤其是近幾年來,買書的習慣一直保持,書攤與書店早就是一種生活內容。因此書架上的書是越來越多,相思也就越來越重,買進的和讀過的,差距越拉越大,這種相思就更變成了一種壓力,書是用來讀的而不是用來收藏,因此書架上的書越是多,心中的政治局就越多。時間,在書的面前,竟如此吝嗇。

    在閱讀中轉換心情

    詩歌:在寫下詩歌這兩個字時,看書架上的幾本詩集被翻得那種破舊樣子,讀詩的歲月與心情很快就回到眼前。還算幸運,進了大學校門,朦朧詩已經浮出海面,我們成了有詩讀的一代人,那本雲集了朦朧詩代表作的《朦朧詩選》被翻的早已發黑,和它旁邊那些翻過一遍就放下的還比較乾淨的書比起來,詩集便顯現出它的卓而不凡來。在所有的文學作品裡,詩歌是最為濃縮的,與其說它是由筆寫成的,不如說是由詩人們的血和淚濃縮而成的,也因此,讀詩便體會到一種強烈的心靈碰撞感。「卑微是卑微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膀痛哭一晚。」這樣的詩句早已該進生命中,思考也因此而產生,讀詩的時候,血是熱的,也因此,詩歌多屬於青春歲月,但歲月滄桑,短短幾年,讓人熱血沸騰的詩歌季節便悄然隱去。有的詩人浪跡海外;有的詩人美了別人卻丑了自己,在荒島上殺人;有的詩人在點錢的快感中重新找到一種讓自己興奮的節奏,而有的詩人在風景秀麗的城市裡相夫教子……莫非,這個時代已經不再需要熱血沸騰,而青春也終於不再需要心靈的碰撞?

    由於和詩歌深深地結過緣,便時常想在新詩中找感動,但遺憾的是,可讀的詩卻慢慢沒了。於是知道,讀詩的快樂與震撼只能在回憶中尋找了。

    小說:讀小說是閱讀中最好的從現實中逃離的方法,拿起或厚或薄的一本,幾頁下去,生活的時空便與小說中的同步,然後和主人公同喜同悲,深深的投入後,還會時常感覺自己變成主人公,那種感覺就更加刻骨銘心。即使小說讀完合攏,一時間還無法從虛構的情景中擺脫出來,要有好長的彎要轉,好的小說一般都有這樣的力量。

    九三年年底,有很長的時間,我是在唐浩明的《曾國藩》中生活著,進了書中便忘了身邊的世界,曾國藩喜的時候我喜,悲的時候我悲,等到快讀完的時候,竟開始有了一種依依不捨,讀的速度明顯故意放慢,希望和這本書的告別晚來一些,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書終於讀完。掩卷之後,告別的感慨讓我在空空的屋子裡飛也似地寫下幾千字的筆記,然後空空落落好幾天。

    不過,讀長篇小說的時候畢竟少了,那種很長時間不知肉味的快樂也因此變少,但不長的小說卻似乎精品更多。這幾年中,以余華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劉恆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等作品最讓我讀後擁有再讀的衝動。也許目前的中國作家,在不到二十萬字的中長篇小說的創作中功力最深,傷口的水平也最高,因此閱讀這個長度的小說,自己最有信心,結果也往往是這樣。

    散文:讀散文是一種最好的交談,一個散字讓寫的人和讀的人都放鬆下來,好的散文不是讓人一口氣讀下去的,而是讀一會兒樂一下或是讀一會兒愣一下神,而且讀散文時最好有音樂有好的心情,好的小說有一種麻醉的作用,可以讓你不知身在何處,而好的散文卻還會這樣,它時常提醒你是在生活之中。

    不過現在讀散文並不是件太輕鬆的事,散文一熱,寫散文的人就多了,而寫的人一多,水平就參差不齊。時間本來寶貴,如果很多閒暇被劣質散文佔了去,那享受就成了苦澀。也因此,我在讀散文之前,選擇時常是慎重的。那些好幾個地方開專欄的作家,他們的散文我不讀,小女人散文不讀,過分風花雪月的不讀,急就章的不讀,太前衛的不讀……雖然如此慎重,但也時常看走眼,不過往往讀過幾段,劣質的也就讓你斷了往下讀的念頭。比如有的名家,明明過去散文一直寫得不錯,可突然間,一整本新作讀了卻讓你有買到假冒偽劣的感覺,那就只有把新書放上書架,讓灰塵去和它靠近。但千萬別因為遇到真貨難就躲開散文,在諸種文體中,散文是最容易讓人找讀書樂趣的。無論是嚴冬還是酷暑,無論是深秋還是初春,一篇好的散文,讀過之後,都會讓窗外的平常景致變得美麗起來。

    紀實:讀紀實文學讀到的總是一種內心的憂患,歌功頌德的紀實作品少有優秀之作。近二十年來,打動人心的紀實作品都是擁有一種或悲壯或讓人憂患的內在氣質。

    九六年是文化大革命三十週年,在那一年的前後,我讀了大量記錄從反右到文革這一階段的紀實作品,歷史才隔了副省長的歲月,當初的真實在今天就已經有了荒誕的感覺。可怕的是,那樣一段災難歲月,正有著一種被故意遺忘的傾向,而閱讀是如今唯一可以靠近那段歷史的機會。

    讀這樣的紀實作品,心情總不會很好,與其說是帶著樂趣去讀,不如說是帶著責任去讀。這樣的作品很多,讀起來也讓人感慨萬千。如果說好的散文是讀過之後讓人有種靈魂升空的愉悅感,那好的紀實作品則會在讀過之後有種雙腳再次著地的沉重感:我們畢竟不能遺忘過去,哪怕無法提醒別人,但通過閱讀提醒自己也是好的。

    不長的歷史被塵封的人和事還有很多,我們現在讀到的紀實作品還只刻畫出冰山的一角,因此,我們完全可以等待,在不遠的將來,還會有更多更讓人震驚與憂患的紀實作品等待我們去不輕鬆地翻閱。

    傳記:讀傳記是體驗不同人生的最好方法,正如有的演員說:「生活中我只想演自己,而當了演員,我就可以不停地扮演別人,找到另外一種人生體驗。」這是演員的特權,我們無從體會,但多讀人生傳記,平常如我輩,也時常能在別人的一生中,找到自己所未能體驗的豐富。

    可惜,讀人物傳記在我們國內並沒有成為一種閱讀的時尚,這一點和國外大不相同,楊振寧教授採訪中就告訴我:閒暇時最愛讀人物傳記,而在國外圖書排行榜上,各種人物傳記也時常名列其中。

    可能是由於工作的關係,時常要採訪東方之子,要和不同的人生打交道,因此各種人物傳記也看了許多,看傳記不是看人的一帆風順,而恰恰是看傳記中人物在苦難面前是如何走過的,人生最關鍵那幾步又是如何定奪的。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不可能重來,因此關鍵處也就那麼幾步。看多了別人的傳記,關鍵時自己的主意也就好拿些,會避免一些錯誤和失誤,當然這是一種實用性的作法,而更多的,在優秀的人物傳記中,我們會讀到一種人生觀一種對生命的感悟與思考,這正是開卷有益之處。

    不當演員也可閱盡各種人生,何樂而不為?

    走進孤島,我會帶上哪一本書?

    幾年之前,黃集偉先生曾在電台辦過一檔人物訪談節目,來賓大多是知識界人士,訪談的內容很有趣,黃集偉先生會首先告訴來賓:你將走進一個孤島,衣食無憂,但只許帶一本書和一張唱片,請問你最想帶哪一本書和哪一張唱片?然後訪談開始。

    廣播節目播出的時候,我無緣聽到,幸好這檔訪談節目被結集成了書,使得我得以感受到這種奇妙而有趣的交流。

    這的確是一個知識分子都該思考的問題,走上孤島,面對書架上的萬千寵愛,我會帶上哪一本呢?而在眾多的音符中,我又會讓誰陪伴身邊?

    在閱讀《孤島訪談錄》這本書的時候,看別人回答的同時,也常常代黃集偉先生問自己,竟很長時間沒有答案,畢竟眾裡尋她是困難的。

    不過在今日落筆之前,已經有了,雖然和黃集偉先生從未謀面,也不妨借創意一用,做一次無提問者的回答。

    雖然衣食無憂,而且可避世事煩擾,但孤島生活還是不能是太長時間,一來沒親人在身邊陪伴,相思總是一種難言的苦,怕時間長了,心會變硬,二來只許帶一本書一張唱片,可應付的時間必將有限,因此孤島再好也不能久留。

    一個月最好。

    行期與住的時間一定,就開始打點簡單的行裝,這一本我將帶上孤島的書,是本厚厚的《魯迅全集》,當然不是幾十本的那種,一來違規,二來讀起來不方便,我帶的這本是象《辭海》那樣的合訂的縮小了字號的版本,容量奇大而且在美麗孤島的下午,困了還可以當枕頭。

    詳細地通讀魯迅,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心願,雖然斷斷續續讀過許多,但系統地一字不拉卻從未曾讀過,這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一處痛。

    對於中國的知識分子來說,魯迅是無法逾越的一個名字,雖然不同的時代,魯迅這個名字被打上不同的顏色,介整體靜下心來,走進魯迅的文字中,你就很快知道,魯迅是永遠屬於中國的。

    像魯迅這樣「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知識分子已經不多,時常我都會感到,在奔波中,脊樑日漸軟弱,這個時候,總會想起魯迅來,因為那是中國知識分子中,擁有最硬脊樑的一個。

    更何況,魯迅當年入木三分的民族性分析至今仍未過時,還時有警世恆言的作用。幸虧魯迅先生走得早,如果先生長壽,恐怕他老人家對民族強烈的愛就被人體會,反而是很快有人會因為他筆下的嘲諷與不寬容感到不舒服,然後魯迅先生也會成為被批判的對象。

    不過先生去了,災難就一直沒有降臨,除了近年來文人對先生大為不敬以外,魯迅在我們心中變得更加偉大,冥冥之中我常常會感受到先生遙遠的恨鐵不成鋼的那種眼神。

    但可惜的是,生在中國,自稱知識分子風卻一直沒有通讀過魯迅,這讓我長久不安。

    好在孤島就在眼前,我終於有了和魯迅先生獨對的這一個月,我清楚,讀魯迅,這一個月心情不會輕鬆,但輕鬆的心情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更何況,孤島以外的世界,容許我們的心情永遠輕鬆嗎?

    讀魯迅,就是一次精神上的補鈣,孤島一個月,相信自己的骨頭會硬朗許多,這是健康的標誌。

    書的問題了,音樂呢?

    就帶上巴赫的平均律吧!這是被稱為鋼琴演奏聖經的音樂作品,從頭到尾只有一架鋼琴,初聽起來,旋律也很簡單,但聽來聽去,卻越聽越複雜,越聽越美妙,看樣,只有看似簡單的東西,才會有真正的內涵,音樂也不例外。

    帶上這張唱片,我就放心,這是一張幾年都聽不透的唱片,更何況一個月。

    有一直要讀的書,有好聽的並聽不厭的音樂,有孤島據說很美麗的風景,再加上限制好和一個月的行期,就讓我們早日出發吧!

    不過一個月後,當我回來,再踏上孤島的可能是你,你會帶上哪本書哪張唱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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