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歸並脫離 文 / 諸英
湯光亭這已經是第四次來到壽春了。第一回是陪著林藍瓶跟著薛遠方,渾渾噩噩地到達;第二回卻是讓萬回春擒住,無奈中還帶了一點惶恐;第三次則是與梅映雪假扮道士,偷偷摸摸地混進來。而這一次,他則代表跑馬寨,正大光明地走進城門,身邊的人則換成了陳九淵。
這四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心情,為的都是不同的理由。
大概是與壽春特別有緣吧?湯光亭領著陳九淵,大搖大擺地走到白雲山莊前,憶起往日種種,感觸良多。他現在最害怕的是,就算來到了壽春,卻仍找不到梅映雪。
那陳九淵站在白雲山莊的朱漆大門前,等了一會兒,回頭瞧見湯光亭怔怔地發著呆,輕輕問道:「湯兄弟,是這裡了嗎?」湯光亭倏地回過神來,忙道:「沒錯,便是這裡。」陳九淵聽了,便直接上前敲門。
擦得發亮的銅門環,敲在沉重的木門上,發出悶悶的響聲。門後一個十五來歲的門童應了一聲,將門拉開一個小縫,見陳九淵面生,兩隻眼睛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說道:「你是誰啊?這麼早有什麼事嗎?」陳九淵將名刺投入,說道:「麻煩小哥通報一聲,我們有事求見趙王爺。」
那門童又打量了他一下,看看手中名刺,說道:「那你等一會兒。」將門關上。
半晌,門後聲響,卻是那小童說道:「丁總管,這人就在外面。」接著門一開,卻是丁總管帶了兩個彪形大漢,手執棍棒,來瞧究竟。陳九淵待要開口,身後湯光亭先說道:「丁總管,好久不見了,身子安好嗎?」原來趙光義將行館設置在白雲山莊內,還是個秘密,時值宋廷將對南唐用兵之際,在時機上相當敏感,所以丁總管一聽到門童報說有人要拜見王爺,就先領人出來察探。
那丁總管聽到這聲音,心中一驚,先往陳九淵身後一瞧,霎時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肩膀又隱隱作痛了起來,說道:「拿來!」那門童道:「什麼?」丁總管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名刺拿來!」門童趕緊將手中的名刺遞上,瞧他的神色,心想:「你是中邪了嗎?」只見丁總管接過名刺,也沒看上面寫些什麼,就說道:
「原來是湯……湯爺,有事找王爺嗎?」他只以為湯光亭,是為了他向萬回春、林延秀透露了林藍瓶被人帶走的事,回來來找他晦氣,心中栗六,忐忑難安。雖然他極力想掩飾自己的恐懼,但是一開口,聲音還是出賣了自己。
湯光亭笑道:「來找王爺,當然是有事啦,誰沒事找王爺呢?找他泡茶聊天嗎?
我是回來向王爺覆命的。」丁總管陪笑道:「是,是。」身子往後一讓,說道:
「請,請,裡面請。」將門童還有跟隨而來的兩個大漢斥退,獨自領著湯陳二人往趙光義所居住的廂房而去。
湯光亭見這一路上的巡邏侍衛人數,比上次來時多了一倍有餘,心中想道:
「瞧這態勢,大戰只怕一觸即發。」來到廂房門外,但見不僅有重兵把守,而且崗哨重重。侍衛長見丁總管領了兩個人過來,不待三人走進,便上前說道:「丁總管,王爺好像沒有召見你吧?有什麼是嗎?」丁總管將湯光亭的名刺遞上,恭恭敬敬地說道:「這兩位爺是江南來的,辦妥了王爺交待的事,特回來覆命。」湯光亭心想:
「丁總管這人倒是乖覺,我只說回來覆命,他便幫我安上了前因。」
侍衛長瞧著名刺,說道:「王爺正在看書,還說不定見不見呢,等我先通報,你們自在這裡候著。」丁總管道:「有勞大人了!」那侍衛長轉身進去不久,忽聽得裡面靴聲橐橐,卻是趙光義親自出來迎接,笑道:「湯兄弟,本王正擔心你會一去不回哩,見到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湯光亭迎向前去,躬身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小可既然答應了王爺,豈有食言的道理。」趙光義笑道:「是本王錯了,是本王錯了。丁總管,你去準備一下,我要和湯兄弟,還有他的這位朋友,好好地喝一杯。」
那丁總管巴不得趕緊離開湯光亭的身邊,趙光義這一句吩咐就如同解開了他身上的咒語一般,飛也似地去了。趙光義自與湯光亭往花廳上去。路上張蒼松聞訊趕到,他的身後還跟了一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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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光亭瞧這和尚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卻正好瞧見那個和尚也笑著瞧著自己,忽然想起他是誰來,當下說道:「你……你不是那個萬小丹的朋友嗎?你怎麼當起和尚啦!」那和尚道:「這還要感謝王爺成全。」原來這人便是那個光頭焦贊,他多年前因故被迫還俗,離開少林寺,更因來頭頗大,不但再無寺廟肯收留他,就是連能不能再出家一次都成問題。原來再趙匡胤的控制之下,境內不但寺廟數量很少,而且每間寺廟兩年僅能一度,人數也在嚴格控制之中。但他生平素無大志,就是一心想當和尚,於是才在萬回春的引介之下,來到白雲山莊幫趙光義的忙。
趙光義瞧他武功高強,便幫他要到度牒,更答應他天下一統之後,在江南找一處寺廟讓他主持。
趙光義道:「兩位原來認識,那真是太好了,待會兒焦大師便一起好了,我讓人再多準備素菜。」眾人來到花廳就坐,酒便先來。三杯黃湯下肚,湯光亭便將父親交給他的信函,與一樣特別的信物一一呈上。趙光義首先展信細閱,卻是湯廣成寫的一封書信,信末並說附上前人所留吳時楊行密的兵符為信物,並要求趙光義等同給予符節以為憑證。趙光義拿起那個兵符一瞧,卻見是個竹牌,上刻有虎形花紋,觸手細滑,隱隱發亮,是有相當年月的古物。揮手招來侍衛長,在他耳邊細言幾句,那侍衛長應命而去。
趙光義十分滿意地道:「湯兄弟能信守諾言,本王自然要給你一個交代,否則將來要怎麼合作呢?來,為我們的合作再乾一杯!大家一起來!」張蒼松很少見他如此開心,心下暗暗納罕。不久那侍衛長轉回,雙手捧著一個紅漆托盤進來,走到湯光亭身邊。趙光義說道:「這是我晉王府親兵統領腰牌,湯兄弟帶回去給令尊,他日若有人拿著跟可以跟此腰牌符合的令牌去到鑄劍山,便是我派去的信差。」湯光亭大喜,再拜接下。張蒼松雖感驚訝,但亦上前道賀,一時觥籌交錯,一派和樂。
陳九淵不禁心想:「這件事原也易辦,只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看門的反而更神氣,還好湯兄弟吃得定他們,若是我自己前來,只怕第一關都過不了。」
既然把最要緊的事情先辦妥了,閒談間,湯光亭便有意無意地問起丁白雲與萬回春。趙光義道:「他們師徒兩個跟著大夥兒到江南辦事了,本王鳩佔鵲巢,代他們坐鎮在此,正好偷一偷閒。哈哈哈!」其實宋軍已經悄悄開拔,半個月之內,就會先到壽春,趙光義在此佈置,卻說自己偷閒,只是一種保密的手段。
湯光亭假裝驚訝道:「他們到江南去了?怎麼不讓小弟做東道呢?可真不夠意思。」趙光義若有所思地道:「啊,不如湯兄弟也前去接應吧?聽玄璣道長說,這件事倒是挺難辦的。」張蒼松先是聽到湯光亭這麼問,便直覺有些不妙,想要說些什麼引開趙光義的注意,卻讓他搶先開口了。
湯光亭馬上起身接口道:「湯某義不容辭!」趙光義笑道:「那太好了,玄璣真人與湯兄弟好像有點誤會,你這次千里迢迢去幫他,正好化解前愆,日後合作,一定無往不利!」湯光亭心想:「像玄璣這麼好面子的人,實在不可能會說事情難辦,還接受一群人的支援。此事一定不尋常,萬回春與丁白雲也不可能將阿雪獨自留在這裡,再怎麼說,我都飛去看看不可。」便與趙光義請教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趙光義道:「他們已經先走好幾天了,你如果要去的話,最好盡早動身。」一邊吩咐讓人寫了一張手諭,一面讓張蒼松與他說明。張蒼松說道:「玄璣真人此次是到江西長劍門公幹。聽說長劍門在江南,是僅次於無極門的一大門派,門徒眾多,勢力頗大,但是向來與南唐朝廷往來密切,此行的目的是希望勸降長劍門。無極門與長劍門淵源頗深,因此由玄璣真人率眾前往。」
湯光亭說道:「那太巧了,我與長劍門的宋鎮山、周應祥都很熟,我再去敲敲邊鼓,相信對玄璣道長想要說服長劍門門眾,會有所幫助。」心想:「只是想說服,可不必出動那麼多人,雙方一言不合,只怕就要大打出手。」果聽得趙光義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原也想以和為貴,湯兄弟真是我的福星。」張蒼松雖然不以為然,但是也不敢多說什麼。
趙光義更要焦贊與湯光亭一同前往,囑咐道:「焦大師,這湯兄弟已是我大宋的盟友,見到玄璣真人時,請代本王與他分說分說,可別讓他們打起來了。」又提醒湯光亭道:「玄璣已受宋誥封為『真人』,如果可以稱他為玄璣真人的話,就可以拉進彼此知之間的距離了。」湯光亭偷偷地想笑,但還是忍住了認真答應。
於是趙光義這一席酒菜,既為湯光亭接風,也為他餞行。湯光亭心裡掛念著梅映雪與林藍瓶,酒足飯飽立刻告辭,趙光義親自送到大門口,這才作別。
拿著趙光義的手諭,三人在驛站中立刻牽到三匹駿馬,往南而去。一路上晉王的手諭相當好用,尤其三人騎的都是官馬,在官道上奔馳相當醒目,各處驛站官員熱切接待,讓湯光亭頗有飄飄然的感覺。
三人一路換馬,第二天中午便到了江邊的懷寧縣境。湯光亭原本以為過江之後,可能還要費一番功夫,甚至賄賂江南守軍,才能通行,沒想到宋國晉王的名號,在江南依舊響叮噹。南岸的唐軍見是宋國官船下來的人,馬上笑逐顏開,連忙上前迎接,那船上的人為了要巴結湯光亭等人,還特別跟南唐守軍說道:「這三位爺可是我大宋晉王的客人,你們可得小心接待了。」那守軍統領一聽,腰可彎得更低了,忙道:「失敬,失敬,不知爺兒們要上哪去?可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
陳九淵聽他居然對著他自以為是宋國的官員自稱下官,覺得這簡直是太離譜了,正想挖苦他兩句,忽聽得湯光亭說道:「方便的話,幫我們弄三匹馬來,我們還要趕路呢。」那人聽了笑道:「這容易辦!」叫人牽過馬匹伺候。湯光亭躍身上馬,摸出一錠銀子,說道:「給弟兄們買酒喝。」那人歡天喜地地接過,再三稱謝,目送著湯光亭等三人絕塵而去。
過江之後,若往東去,不用半天便可到達鑄劍山。那湯光亭原本有意讓陳九淵拿著趙光義的符節先回鑄劍山去,但陳九淵好不容易可以下山一趟,也想到長劍門去看一看,這一個名聞遐邇的幫派。湯光亭想起自己剛下山時,也是想到處瞧瞧新鮮,再說他此去雖然內心想的是私事,但實際上也擔負了趙光義的指令,於是便同意了。
三人繼續溯江而上,傍晚時來到了一處小鎮,問了土人,才知此處叫「蔡家嶺」,要到長劍門最近的距離,就是換成水路,直接越過鄱陽湖,就可以到達在鄱陽縣境,樂安河邊的長劍門了。
由於天色已晚,再加上一連趕了兩天一夜的路,三人都頗感疲憊,於是便在小鎮上找了客店早早投宿。湯光亭想那焦贊與萬小丹的關係非常,所以跟萬回春也應該很熟才是,晚飯過後,便來到他所休息的客房中串門子。焦贊請他入內坐了,吩咐小二送上一壺茶。
焦贊詢問他的來意。湯光亭道:「我們明天就能抵達長劍門,依行程算來,玄璣道長應該比我們早到了一天。焦大師應該知道,我與萬掌門有一些誤會,與玄璣道長也有過一些爭執,我是怕明天一見面,他們不願跟我握手言合是一回事,要是反而壞了王爺交代的事情,那可就糟糕至極了。」焦贊不解地道:「你不是在王爺面前說得信誓旦旦,自信滿滿嗎?怎麼事到臨頭就沒主意了?」語氣中有些不滿。
湯光亭唉聲歎氣地道:「焦大師,你是出家人,清心寡慾,與世無爭,就算我兩曾經差一些為了萬小丹師兄對立,但是事情一過,便如過眼雲煙,再無掛礙。但是放眼大千眾生,幾人能夠?就說同是出家人的玄璣道長,也是熱衷名利之人,再加上他武功又高,小弟此次前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說著說著,低首搖頭,顯出相當憂心的樣子。
那焦贊武功雖高,心思倒是十分單純,湯光亭這兩天與他相處下來,心中便有譜了,於是既順著他的意捧他,又打動他的惻隱之心,希望能讓他站在自己這一邊。
果然那焦贊一聽到他說自己清心寡慾,是真正的出家人,那可真是搔到心坎裡,暖洋洋地十分受用,當下便道:「王爺吩咐老衲跟著過來,就是想要請我當個和事老。
湯兄弟儘管放心,只要有我在,絕對能夠擔保你的安全。」
湯光亭見他入了殼,心中竊喜,但依舊面有愁容地道:「小弟若真是貪生怕死之人,這次就不會自告奮勇地要來江西了。」焦讚道:「既是如此,那又為何呢?」
湯光亭道:「其實人生在世,名利二字都是虛妄,是非成敗轉眼成空,但是我與萬掌門真的無冤無仇,只有一些誤會罷了,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真叫人挨著不舒服,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焦讚道:「小丹那件事情,萬掌門早已不提了。而他現在新收了丁公子當徒弟,心境也好了很多,也許他早已忘了你這號人物哩!湯兄弟真的無須操這個心,他比較在意的應該是那個梅姑娘,你想想看,讓自己徒弟背叛那是什麼滋味。」湯光亭聽他說到了重點,急忙咬著道:「是啊,他既找不到那個梅姑娘,那只好把氣出在我身上了。」焦贊笑道:「萬掌門不是那種人。再說他也找到梅姑娘了,也且看那個樣子,萬掌門只是略施薄懲,並沒有太為難她。」
這雖然在湯光亭的意料之中,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吃驚,說道:「是……是嗎?
我還以為萬掌門會清理門戶哩!」焦贊搖頭道:「你對萬掌門的成見太深了,明天到了長劍門,你就見到梅姑娘好端端的站在他旁邊。到時我再幫你分說分說,我想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要顧全王爺的面子……」湯光亭插嘴道:「梅姑娘有跟著他一塊來江西嗎?」焦贊搔了搔他的光頭道:「這……這我可說不准了,幾天之前,在莊裡只要看到萬掌門,就能同時見到梅姑娘。後來萬掌門跟著玄璣真人離開白雲山莊,梅姑娘也不見了,所以我想她一定也跟著來了吧。」
湯光亭唯唯諾諾,又拉拉雜雜地閒扯了一堆,這才轉身告辭。回房之後,心神不寧,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長劍門一探究竟。一個晚上都在想著如果明天看到梅映雪,該當怎麼辦?而如果找不著梅映雪時,又該當如何?竟是一夜輾轉,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既然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一大清早,最早起床的當然就是他了。草草用過早飯,立刻就催促著兩人上路,那鄱陽湖湖面雖廣,但三人只是往東南角的鄱陽縣,一個多時辰之後,三人站在船上,張目眺望,就已經可以瞧清楚岸邊行人了。
那長劍門位於樂安河與昌江匯流處的岸邊上,因為是江西的第一大門派,所以梢公也知道它的位置所在,好不容易靠上了岸邊,草叢中忽然閃出兩個大漢,喝道:
「今天這裡不對外開放,趕快調回船頭,哪裡來哪裡去,否則的話……」一言未了,湯光亭飛身上岸,啪啪兩聲,點了他們兩人的穴道,拖到一旁的草叢裡。焦讚道:
「瞧他們的打扮,好像是晴天霹靂孟非凡的手下,干麻二話不說就點倒了他們?」
湯光亭道:「大師認得他們?」焦讚道:「認識是不認識,不過這身穿著,我曾在白雲山莊裡見過,是孟非凡的手下無疑。」湯光亭道:「那他們認得大師?」
焦讚道:「看他們那副凶霸霸的樣子,好像不曾見過我。」湯光亭道:「那不就得了。我們為了怕玄璣道長跟宋鎮山大打出手,所以才一路急著追趕,前來調解,這兩個看門的我們一個不識,要是在這裡耽誤了大事,豈不冤枉?我只是點倒了他們,過了一會兒穴道自解,不會有傷害的。」
焦贊聽了,倒也想不出這麼做有什麼不妥,於是便不再異議。三人一路向前,路上又碰到了幾個出來攔路的嘍囉,湯光亭如法炮製,一一料理,不久便來到了一處大莊院的圍牆前。湯光亭與焦讚的內力深厚,遠遠地便隱隱聽到了裡面傳出的刀劍交斫聲響。湯光亭臉色一變,低聲說道:「來不及走大門了,直接翻牆過去吧!」
焦贊點了點頭,兩人毫不停步,飛身竄上牆頭。陳九淵大吃一驚:「原來湯兄弟的功夫這麼好。」找了一株長在牆邊的大樹,這才跟著援樹攀牆而過。
那湯光亭與焦贊循著聲音一直往前尋去,穿過幾處長廊中庭,最後終於來到一處廣場前,廣場對面有一處石台,台上兩人高飛低竄,劍光霍霍,緊緊纏鬥在一起,台下黑壓壓地都是人頭晃動,但是很明顯地分成兩邊站立。一邊是一群道士,湯光亭所認識的善清、永清都在其中,另一邊則是清一色身著黑青色長袍的長劍門門人。
台上除了兩個正在激鬥的兩人之外,兩端還各自站了幾個人,這些人湯光亭也大都認識,無非便是玄璣、薛遠方、康永疑一邊,而宋陣山與周應祥則在另一邊。
焦贊身子一動,便想上前去,湯光亭身手一攔,說道:「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打起來了,我們先瞧瞧情況再說。」焦贊聽著有理,也就按耐下來。在此同時,湯光亭的眼光也快速地在眾人的面容上搜索著,心想:「萬回春若在這裡,阿雪一定也就在附近,像阿雪這麼重要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放心將她獨自留在哪裡的。除非……
除非……」
他不敢多想這個除非的解釋。驀然間,他看到台下有一個人,身材形貌與萬回春非常相似,但是因為距離太遠了無法確定,於是便道:「焦大師,我往前面去一下。」焦讚道:「我跟你一起去。」
湯光亭根本無心去管誰有沒有跟來,小心翼翼地往前靠近人群,忽然那人回過頭來,卻不是萬回春是誰?連忙往他身旁四周瞧去,果見在他身後有一個男子裝扮的年輕漢子,身形有點太過瘦小,雖然低著頭,但是慘白的臉色約略可見。當下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原來長劍門的開山祖師譚紫霄,原是無極門第四代弟子,論起輩分,還是現任掌門玄璣真人的師叔。當年不知何故脫離師門,跑到江西另開長劍門一派,不過當時譚紫霄的脫離並未惹出江湖風波,而且還與無極門約為兄弟,同氣連枝,往來十分頻繁。
不久之後玄璣真人的師父接任無極門,才知道原來有「天罡正一神劍」這一門掌門武功,而譚紫霄脫離師門之後,不但武功聲名大噪,而且還將長劍門經營得十分興旺。所以令他不得不懷疑,譚紫霄是因為不得師父歡心,知道接掌無極門無望,偷偷帶走了這一門武功秘笈。於是他表面上不計此隙依舊與長劍門相互來往,暗地卻派人布樁查探,但多年來皆無所獲。
事隔多年,玄璣從他的師父手中接過掌門,同時也接下了他心中的這個謎團。
現任長劍門掌門姚奉達不愛出風頭,在江湖上沒聽說過有什麼作為,那還沒什麼,但是近年來宋鎮山的武功大進,頗有凌駕無極門之勢,已經讓玄璣頗為不快,而長劍門更在他的主持之下,結交當地官府,藉以提升在武林中的地位,直接威脅到無極門在江南的勢力,更是讓玄璣臉上掛不住。不過這倒是提醒了玄璣,他師父臨終前的那一番遺言交代,這麼思前想後,深信宋鎮山一定是得到了譚紫霄當年從本門偷走的武功秘笈,而說不定這份秘笈就是「天罡正一神劍」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玄璣可是一刻也忍受不了。
於是玄璣便決定趁此次依附宋廷之姿,受詔賜封「真人」之勢,與趙光義極言長劍門是統一江南武林的最大威脅,若是不能勸得長劍門歸降,就必須一舉殲滅。
趙光義對此沒有太大的意見,畢竟這是武林幫派私底下的動作,只要能翦弱江南的反抗勢力,在他來說都是多多益善的。
玄璣得到趙光義的首肯,聲勢大振,馬上浩浩蕩蕩地率眾闖到長劍門,若是姚奉達同意回歸無極門,那麼玄璣兵不血刃,就可以揭曉幾十年來的秘密,而若是姚奉達不同意,那麼玄璣便打算挾著這一幫武林人士,假借宋國的授意,一舉將長劍門挑了,以絕後患。
帶了這麼一大群人,雖然南唐也買宋國的賬,在一路上多與方便,但還是因為人多口雜而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湯光亭才能在馬不停蹄的一路追趕下,只差了兩個時辰,在同一天內趕到。只不過玄璣並派的提議,當然受到了姚奉達的嚴詞拒絕。
姚奉達同時還用言語擠兌住玄璣,當場揭破他的私心,並說有種就一個一個出來單挑。於是便形成了玄璣派出門下十名弟子,上場對長劍門十名弟子,而康永疑、萬回春等人在場邊看戲的局面。
這時雙方輪到第三人上場,前面的兩場較量,無極門不但包辦贏了兩場,還將一名長劍門弟子殺成重傷,這一場若再得勝,無極門氣焰大增,贏面就很大了。
由於無極門幾乎是勝券在握,重頭戲也還在後頭,所以跟隨而來搖旗吶喊的各路英雄,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四處張望。丁白雲在湯光亭與焦贊出現的同時,就已經發現他們兩個的行蹤,待他們兩個走近,發現其中之一是湯光亭,更是吃了一驚,連忙將此事告知萬回春。萬回春知道後,便悄悄與康永疑商量。
那康永疑對於湯光亭那一日,在王爺面前大出風頭的事情,雖然有點幸災樂禍之心,但是卻不認為自己會治不了這個小鬼,眼見萬回春言語之中頗為憂心,便自告奮勇要去擒他,一來除了也有用他來交換九轉易筋之秘的用意,二來還可以向玄璣立威。
於是他從另一邊溜下石台,逕往湯光亭所在位置竄去,手中哭喪棒抬起,便往湯光亭右耳點到。
湯光亭這一往前踏出沒有幾步,忽然覺得耳畔生風,便知有人暗施偷襲,百忙中將頭一低,從另一邊竄了開去,接著只聽到一聲:「住手!」跟著「霹啪」聲響,康永疑的身子從他的頭頂上飛過,輕輕地落在石台前。
那台下眾人大都看到了這一幕,驚訝之餘,都朝湯光亭這邊瞧來,而便在此同時,台上一聲輕呼,一道人影撞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卻是長劍門弟子又輸了一場。
站在一邊的薛遠方,對於台下的騷動視而不見,說道:「姚掌門,你們又輸一場了,你們是就此認輸呢?還是要再比下去?」宋鎮山冷冷地道:「薛師叔,你不必每一場都問一次,我長劍門當然是力戰到最後一人。兆和,下一場由你上陣。」
宋鎮山身後聞聲轉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躬身道:「是的,師父!」薛遠方道:
「宋師侄執迷不悟,只是多傷弟子,又何苦來哉?善清,朱兆和是你師侄,也是你的晚輩,下手別太重了。」善清嘴角含笑,應道:「是!」
兩人尚未走到場中,台下又騷動了起來,只聽得康永疑說道:「焦大師,你這是什麼意思?」原來剛剛他偷襲湯光亭不中,更欲追擊時,卻是焦贊一掌拍來,勁道猛烈,康永疑不得不接,在準備不及之下,一接之後,又震得他手臂發麻。康永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拉不下這個臉來,便出言質問。
焦讚道:「康先生出手偷襲,原是你的不對。」康永疑道:「我偷不偷襲,與大師何干?大師可別忘了,你是站在哪一邊的?」焦讚道:「康先生不問,我還忘了說。老納奉了趙王爺之命,特別陪同湯兄弟前來,自然得保他生命安全。」康永疑暗暗吃驚,問道:「此話當真?」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是多此一問,因為焦贊心思單純眾人皆知,而既然單純,就不太會編造假話。所以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麼此事就一定真的了。
玄璣注意到他們的談話,朗聲道:「焦大師、湯兄弟,你們來得正好,上台來吧!康先生,你也一起上來吧!」焦讚道:「甚好!」心想康永疑不至於再為難湯光亭,便率先飛身上台。康永疑一擊不中,自然不願自貶身份,再追擊湯光亭,也躍上台去。湯光亭微微一笑,說道:「二哥,你在台下等我。」原來陳九淵此時也已趕到他身旁。
湯光亭慢慢地踱步上台,一邊搜索著萬回春的蹤影,但原先他所站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而他腳下也不停步,走上台抱拳與玄璣道:「真人喜從天降,精神健旺,當真可喜可賀!」玄璣知他言不盡實,但不願在這節骨眼上多生事端,便道:「湯兄弟遠道而來助陣,貧道感激不盡,待此間大事一了,再由貧道作東,請湯兄弟喝上幾杯,如何?」湯光亭笑道:「真人太客氣了,小可受之有愧。」兩人哈哈一笑。
場中善清與朱兆和早已開打,台下既已無事,眾人的眼光都又回到台上來。湯光亭但見善清劍法嚴謹,攻守有度,手段相當高明,再見那個叫朱兆和的,出劍卻相當快速,而且雷霆萬鈞,威力驚人。湯光亭心想:「這人不虧是宋鎮山的徒弟,照他這樣出劍,只要餘力不衰,善清只怕挨不住。不過反過來說,只要善清守得好,所謂強弩之末,敗革不穿,朱兆和衰弱下來的時候,也就是他下台的時候了。」
湯光亭存心搗蛋,看了一會兒,便道:「這善清師兄的劍法相當不錯,不過比起薛道長來,還差那麼一截。」薛遠方心道:「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我是他師父,當然比他要高明。」但他不知現在的湯光亭武功大進,正納悶著玄璣師兄為何對他如此客氣,當下並不搭理。只聽得湯光亭續道:「你瞧,他這一招左手肘抬得太高,若是薛道長來使,右手劍上的內力強勁,自然可以補過,但是善清師兄的內力火候還不夠,要用這一招,可有點太勉強了。」薛遠方聽他竟出言數落自己徒弟的武功,忍不住「哼」地一聲,說道:「是嗎?」
湯光亭正是要他搭腔,續道:「當然啦,你瞧,他這一劍可又刺得太重了,若是道長來刺,這位朱兄弟自然不得不防,但是善清師兄的勁道可強不到朱兄弟哪裡去,若是朱兄弟順勢搶上,善清師兄恐怕要吃虧。」那善清聽了不禁有氣,心道:
「你這臭小子懂個什麼?居然敢在我師父師伯面前大放獗辭。」但薛遠方師徒卻十分有默契地來個相應不理,都想先打敗了朱兆和再說。
湯光亭見狀,更毫不鬆口,不論見到什麼,都隨意批評。起先玄璣想他順口胡謅,並不以為意,但聽到後來,也不經意地照著他說的內容,往善清的劍上印證而去,但覺湯光亭所說,並非全無道理,這一下子他又驚又怒,再瞧了幾招,卻是驚訝多,而怒氣少了,心中駭道:「這小子目光如炬,日後大是勁敵。」那宋鎮山在一旁比玄璣更早瞧出,心道:「不過幾日不見,他居然能有如此見識,實在令人刮目相看,而他又怎麼與無極門結交了呢?而既與他們一道,卻又當場指摘善清的缺點,難道他有心幫我嗎?」
雖然搞不清楚湯光亭的用意,但他所指出的卻都是事實,於是便喊了朱兆和一聲,使了個眼色,那朱兆和會意,點了點頭。原來這朱兆和的悟性奇高,向來便是宋鎮山的得意門生,是長劍門第四代的佼佼者。其實他也是場中除了玄璣與宋鎮山之外,第三個瞧出湯光亭所言非虛之人。這會兒又得到了師父肯定的眼神,當下在無懷疑,刷地一劍,便往湯光亭所指點出的缺點削去。
湯光亭見朱兆和聽懂了自己的話,不由得輕鬆了起來。這一邊宋鎮山瞧了,則是對徒弟這一劍用得恰到好處,頗為讚許。而另一邊玄璣見他忽然變招,心中卻暗道:「糟了!」
果聽得「噹」地一聲,善清連滾代爬地,才躲過朱兆和這一劍。朱兆和擅使快劍,立刻跟著搶上。他見先前本門弟兄都是受重傷而敗陣,這一下更不客氣,連剁帶刺,全往善清身上招呼。但畢竟那善清的劍術,在同一輩的無極門當中,排名僅次於三清劍,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朱兆和這一陣使蠻勁狂攻,竟無功而返。湯光亭見他不得要領,便道:「善清師兄這一陣守禦倒防得好,只不過他刻意將左肩後縮,難道是他左後邊防守較弱嗎?」
朱兆和此刻再無懷疑,身形一閃,繞往善清的左側。善清左腳後退,馬上轉了過來,朱兆和跟著轉了幾圈,心想:「好像不大對,他只要動動左腳,我就得跟著轉半圈,如此下去,在打倒他之前,我可能就先累死了。對了,我何不……」劍光一閃,逕往善清左腿削去。善清見狀,知道他的心意,跟著一招「百鳥朝凰」也往下架去,卻沒料到這一架撲了個空,暗暗吃驚道:「是聲東擊西之計!」急忙回劍自保。
但他的速度原就沒朱兆和快,一心只想到用力使勁,手忙腳亂之際,忽然左小腿一痛,卻是被朱兆和一腳踢中,還沒來得急查看傷勢如何,同時朱兆和第二劍又已經向左肩刺來。他第一個反射反應,就是左腳往後一退,但是他這一次卻因為左小腿疼痛,這一退差了有五六寸,「嗤」地一聲,左肩中劍,善清更往後退,左腳一絆,跟著仰天摔倒。薛遠方見狀趕緊搶出,朱兆和不能再進擊,長劍斜引,說道:
「承讓!」這一仗,卻是長劍門得勝。
湯光亭不禁笑道:「朱兄弟竟能引得善清師兄露出破綻,可以說是相當聰明了。」
善清中劍受傷,含怨退下,薛遠方雖不明究裡,但也知善清之敗,定與湯光亭有關,只是本門掌門在此,不好當面發作,只是怒目以對。只聽得玄璣頗為不悅地道:
「湯兄弟好像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焦大師,你確定湯兄弟是奉了王爺之命而來的嗎?」
焦贊一臉尷尬,說道:「湯兄弟確實是奉了王爺之命,特地來襄助真人一臂之力的。呃,湯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剛剛你不該……」湯光亭打斷他的話,說道:「不該什麼?難道這幾場比試,不是無極門與長劍門相互切磋武藝,以武會友嗎?」
宋鎮山道:「我門前兩場比試的弟子,都被打得筋斷骨折,傷勢不輕,哪裡是以武會友?玄璣師伯簡直是要血洗我長劍門。」玄璣也不客氣,說道:「如果害怕的話,現在棄劍認輸也還來得及。」宋鎮山道:「師伯不必再言。我們也已勝了兩場了,接下來是哪一位師兄要指教?」
玄璣道:「湯兄弟,你也瞧見了,是長劍門執迷不悟,非是貧道心狠手辣。湯兄弟若是真心前來助陣,那只在一旁瞧著便了,將來到王爺面前,大家都好辦事。」
湯光亭左顧右盼地道:「那林延秀兄妹呢?他們兩個自幼便受到宋先生的照顧,他們兩個人的性命,還是宋先生救的,難道在這節骨眼上,一句話也沒有嗎?」
宋鎮山搖頭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神色慼然。那林延秀從康永疑身後出來,說道:「湯兄弟不必說話損人,宋先生的大恩大德,林延秀沒齒難忘,但此事攸關天下百姓安危,個人的榮辱恩惠,只好先擺一邊。宋先生,只要你肯答應歸順大宋,玄璣道長絕對不會為難大家的。先生執意不肯,難道還認為南唐才是正統嗎?」
宋鎮山道:「若是大家好好坐下來談,那還有得商量,而若是硬要將長劍門歸並無極門與這件事扯在一起,那就請林公子不用說了。」林延秀神色尷尬,訕訕退下。
湯光亭心道:「原來如此。」便道:「那請問玄璣真人,為何麼要叫長劍門歸並無極門呢?」玄璣道:「無極門與長劍門本為一家,所以這件事屬於本門門內私事,與外人無涉。」湯光亭道:「真人這麼說就不對了。真人既受朝廷誥封,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小可在奉派來江西之前,趙王爺明明與我說,要我協助真人勸長劍門歸降。真人現在卻要將長劍門挑了,到時王爺要一個只剩老弱殘兵的長劍門又有何用呢?焦大師,王爺那時是這麼說的,沒錯吧?」焦讚道:「是……是,大致如此,沒錯。」其實趙光義並沒有一定非要長劍門歸降不可的意思,而若是長劍門不願歸降,也授與了玄璣處理後續的權力,只是湯光亭這麼前後連貫,自行推想趙光義的本意,好像也合情合理,倒是不容易辯駁。
忽然林延秀身後轉出一個妙齡少女,嚷道:「湯大哥,你想辦法救宋先生一救,有人……有人想假公濟私……」林延秀上前拉住她,說道:「別胡鬧!」那少女哭道:「哥,你變了,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你為了報仇,想得王爺的歡心,就什麼都不顧了是嗎?」林延秀臉色大變,低聲喝道:「住口!不要再說了!」將她拉了回去。
原來這個少女便是林藍瓶,湯光亭見她身形憔悴,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不覺有些心疼,但他不方便在此時此地表現關心,於是便道:「照啊,你瞧,連林姑娘都知道我所言非虛,所以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先把王爺的事辦了,長劍門要不要歸並的事情,你們自己在去慢慢談。」
那薛遠方此時再也忍耐不住,脫口說道:「你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什麼『依你之見』?」話沒說完,手中長劍已經直指而出,竟直往湯光亭的門面刺去。
這薛遠方再怎麼說也長了湯光亭一輩,他自恃身份,原來這一劍只是想刺到他眼前三寸之處,然後再忽然頓住,只要能嚇得他當場屁滾尿流,那麼他之前所說的一番話,自然也就失去公信,說不定他嚇得抱頭鼠竄,正好一舉除掉這顆礙路的石頭。
為怕焦贊橫加干預,薛遠方這一劍出劍之前毫無徵兆,出劍之後又急又快,焦贊待到驚覺,除了大吃一驚之外,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噹」地一聲清響,湯光亭右手不知何時抽出背後長劍,執劍在手,氣定神閒地站在一旁,而薛遠方則是右手發麻,一臉驚愕地不敢置信。
湯光亭故作輕鬆地笑道:「薛道長這是什麼意思?這件事情我有沒有資格置喙,自有王爺評理,犯不著想殺人滅口吧?」焦讚這時也回過神來,連忙道:「薛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真的想要人命吧?」那薛遠方偷襲是事實,但他根本無心傷人的話,此刻卻說不出口,還真是啞巴吃黃蓮。面對兩個人的質問,心中是又驚又怒,但是漲紅了臉,不願多說一句。
湯光亭得理不饒人,更道:「由此可見,薛道長也是認為於理有虧,這才會動了殺機吧?不過好可惜啊,這一劍殺不了我,這嘴又長在我身上,只怕從此也停不了口了。」玄璣冷冷地接口道:「湯兄弟這麼說,是執意與我作對囉?」湯光亭道:
「我不是與真人作對,而是奉了王爺之命……」玄璣阻止他,說道:「王爺也授權我全權處理此事。既然我倆都身負王命,就不要再提王爺兩個字。我只問你,你是說你管定這件事了,是嗎?你可得仔細考慮清楚了。」
湯光亭知道玄璣要他將公事擺在一邊,只論私誼。自己若是不從,那就算從此結下樑子,而且今天日落之前,趙王爺這張牌,也暫時失效了。
說起來,湯光亭與長劍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而之前與無極門的衝突,也是因為楊景修的關係而起。按理,他之所以會來江西長劍門,為的只不過是要找梅映雪,或甚至是林藍瓶,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關節上多惹無極門。
湯光亭目前的心態,的確是做如此的考慮,但是他滿腦子的英雄俠士主義也同時作祟,尤其林藍瓶剛剛才哭著對他做出請求,而在林藍瓶面前轉變形象,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俠,一直是他的願望。
湯光亭沒有這樣的經驗,所以他想,如果是楊景修在這兒,他會怎麼做呢?他當初獨自一人招惹無極門上下,為的只是路見不平,又跟何人有啥相干?所謂威武不能屈,就是用在這個時候吧?
這樣的念頭在湯光亭的腦海中匆匆閃過,心中已有了主意。於是便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無極門在江寧地方,欺騙佔人田產,誘拐良家婦女,強搶豪奪,偷蒙拐騙,簡直是無惡不作,像這樣的門派,連像我這種在鑄劍山落草當強盜的三流腳色,都不屑與之為伍,長劍門在江西好大名聲,如何肯與你合併?玄璣道長身為一門之長,不思振作整頓,改邪歸正,竟還狐假虎威,要脅他人受你擺佈?道長受朝廷賜封『真人』兩字,難道不覺得居之有愧嗎?」一番言語,咄咄逼人,好不容易一口氣說完,雖然心兒砰砰地猛跳,但是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
無極門門人聽他說完,各各面有怒容。玄璣冷冷地道:「你滿口胡說八道,壞我名聲,光此一項,就足以治你死罪。」湯光亭豁了出去,哈哈笑道:「哎喲,人家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現在反而是真人只說假話,難怪我義兄要說,所謂無極門,就是無恥之極。」語調一轉,續道:「無極門人將我義兄好好男兒,關在地牢裡,折磨得不成人形;真清道人在無極門裡,迷姦良家婦女,更囚禁當成禁臠。
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你想治我死罪,不過就是拉不下這個臉,想殺我滅口。無極門動不動就殺人,濫殺無辜就像家便飯,我又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玄璣道長想殺我,那又何足道哉!」
薛遠方道:「你真的去過我無極門?我陸師兄坐鎮門內,豈能容你胡來?」湯光亭道:「陸道長不愧半劍俠名,是無極門唯一的異數,若不是他自知理虧,我豈能從中救出兩人,還能全身而退?」薛遠方道:「你既承認大鬧我無極門,那今天就更不能讓你走了。你得跟著我們回去,待我們查明無極門所有的損失之後,再依罪論處。」湯光亭道:「那也不用麻煩了,我殺了兩個人,一個叫真清,另一個不知道名字。另外還傷了一個人,好像叫方遠重,傷勢不輕,現在也不曉得死了沒。
巧得很了,他們三個剛好都是道士。」
現場的無極門弟子,包括玄璣與薛遠方等人,都吃了一驚。那玄璣更想:「陸師弟竟然任由殺害無極門弟子的人犯逃離,已經形同背叛師門,回去之後,若不抓他開刀,日後我還有何顏面帶領無極門眾人?這群長劍門門人也一定會暗中作怪,屆時將永無寧日了。」在他心目中,長劍門今日回歸已成定局,反而不用擔心,他操心的是他的師弟陸遠道,武功既高,名聲又好,若是任由他這麼放肆下去,只怕以後的領導統馭上會發生困難。
他腦袋中飛快地想過這些事情,並未把湯光亭放在心上,但在長劍門面前,可不能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肆無忌憚地數落無極門,輕輕說道:「焦大師,你都看到了,這件事情已經成了我無極門與湯兄弟的私事,與王爺無關,等一下還請你不要插手。」焦贊知道湯光亭並不是個壞人,只是愛耍嘴皮子,今日若這麼喪命,倒也十分可憐,便道:「湯兄弟,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就少說幾句吧,否則我也保不了你。」還以為湯光亭是仗著自己的武功,膽子才便得這麼大的。
湯光亭道:「多謝大師關心,不過小可實在看不過去,脾氣上來了,卻也無可奈何。」焦讚歎氣道:「年輕人好勇好鬥,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真是,唉……」
不知說什麼才好。薛遠方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情便算湯兄弟一份,你是要加入長劍門一塊,與他們同生共死呢?還是準備自己來?」湯光亭道:「我又不是長劍門人,當然是自己上了。」
薛遠方道:「好,爽快!」看了玄璣一眼。玄璣點了點頭,薛遠方於是便道:
「我無極門也不是死纏濫打,以眾欺寡之輩,我們今天以十人對長劍門十人,湯兄弟既然是孤身一人,那麼……」一言未了,台下一人飛身上台,說道:「他不是一個人,還有我陳九淵!」
湯光亭孤身犯險,九死一生,雖然舉止衝動輕浮,但是他之前那一番話,卻說得陳九淵在台下聽得是五體投地,見他大義凜然,竟也激起了他同仇敵愾之心,明知自己的武功不及湯光亭,卻也飛身上台,一起赴難。湯光亭大為感動,但不忍他在此丟了性命,便拉住陳九淵道:「這是我之前與無極門的一點私人恩怨,與二哥無涉,若是我有個萬一,還靠二哥回去報信哩!」陳九淵道:「你既喊我二哥,我們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弟,要我丟下兄弟獨自逃生,說什麼我也辦不到。」
那台上台下,不論哪一門派,聽到他這一番話,都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道:「好漢子!有種!」
薛遠方也覺得此人頗不容易,心想:「待會兒想個辦法,盡量留下他的性命。」
說道:「那你們就是兩個人了,是不是?」湯光亭想了一想,說道:「不錯!」心想:「只要我一路戰勝而去,陳二哥就不用出場了。」薛遠方道:「那麼我們也派出兩個人,只要你們能連勝兩場,你在江寧所犯的過錯,就算揭過。」湯光亭道:
「那長劍門呢?你們就死心了嗎?」薛遠方道:「臭小子,你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想到別人?」湯光亭道:「依我說,我連勝兩場之後,再一路挑戰上去,凡是敗在我手下的,就沒有資格再與長劍門挑戰,若是你們輸得一個不剩,那長劍門就算不戰而勝了。」其實也不需要一個不剩,只要打敗強過宋鎮山的,那長劍門自然也輸不了了。
薛遠方哈哈笑道:「我自出江湖數十年來,從未見過向你這麼狂妄的。好,就這麼說定了。」湯光亭道:「那然後呢?」薛遠方道:「什麼然後呢?」湯光亭假裝吃驚道:「我先贏了兩場,換回我的命,那你們要是輸了長劍門,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嗎?」薛遠方喝道:「你想打敗所有無極門人,別作夢了!」湯光亭道:「哎喲,這可真好笑了,凡是賭博打架,都有個輸贏,輸了賠錢,贏了沒彩金,那還比個屁呀!」
薛遠方聽了覺得有理,看了玄璣一眼。玄璣道:「那麼依你說,你要如何?」
湯光亭道:「我有一個在一起朋友,前幾天卻給你們擄走了,我要你們把她還給我。」
玄璣道:「是嗎?我可從沒聽過有這回事,那是何人?」湯光亭道:「少裝蒜了,焦大師前些天才在白雲山莊見過她。萬掌門,你將梅姑娘擄走這麼多天了,有什麼秘密,也早該給你逼出來了。你不是恨我吃了九轉易筋丸,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我早日死了嗎?咱們就賭這一把,你瞧如何?」說著,往一旁的萬回春瞧去。
只見萬回春拉著那個男裝打扮的瘦小漢子走出人群,淡淡說道:「我沒去找你,你反倒找上門來了。這樣也好,這件事情遲早要做一個了斷。」說著將身邊的那個人前推一步,將罩在他頭上的皮帽扯下,散出一頭烏黑長髮,續道:「梅映雪人就在這裡,你要想將他從麼多人的手裡救她出去,原本是毫無機會的。不過大家既然同意先將王爺擺在一邊,姓萬的也願意共襄盛舉,只要你能夠活著離開這裡,我就親自送梅映雪出去。」
湯光亭耳裡雖然聽著萬回春說話,但是兩隻眼睛卻緊緊盯著梅映雪,見她依舊低著頭,兩眼怔怔地看著地上,像是在找掉了的魂兒似的,忍不住喚道:「阿雪,阿雪!你怎麼了……」接連喚了幾聲,但是那梅映雪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對於湯光亭的叫喚恍若未聞。
湯光亭心中暗暗吃驚,急道:「萬回春,你將阿雪怎麼了?」萬回春冷笑道:
「她既然不記得九轉易筋方的下落,老夫就給了她幾味藥,幫她恢復恢復記憶。若這樣還是想不起來,那她的記憶就根本毫無用處,既然如此,那便乾脆這麼過一輩子吧!」
原來正如湯光亭先前所料,鄭四方在抓到梅映雪與林藍瓶之後,便將她們送回白雲山莊。林藍瓶送交林延秀管教約束,那梅映雪自然便是交給了萬回春。鄭四方之所以心甘情願地將梅映雪交給萬回春,自然也是想得到他所答應的九轉易筋方,但是梅映雪根本不曉得九轉易筋方現在何處,而就是想編造也騙不過萬回春,只能據實以告。可是湯光亭吃了九轉易筋丸顯然是事實,梅映雪推說不知,萬回春如何肯信?但是他本事再大,也逼迫不出不知情的人吐實,情急之下,起了玉石俱焚的心,靈機一動,幾天前尋了幾味藥,與失魂散加以調和,讓梅映雪吃下,冀望可以趁在她心神喪失之際,問出實情。不過這個不存在的實情自然問不出來,梅映雪吃著份量一天比一天重的失魂調和散,卻漸漸出現反應遲鈍的現象。萬回春擔心她在有個萬一之前漏聽了什麼話,所以讓人將她扮成男裝,帶在身邊。
湯光亭雖然不知道這些細節,但是梅映雪這種反應,用猜的也猜得出來萬回春做了什麼。但見梅映雪原本俏麗的面龐,如今卻籠罩了一層陰影,懨懨頗有病容,心中又痛又怒,左手一攤,喝道:「拿解藥出來!」萬回春冷笑道:「這是才剛嘗試的調和復方,我都還不知道能達到什麼藥效,哪裡來的解藥?」
湯光亭將臉一沉,怒道:「什麼?」萬回春冷冷地道:「哼!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湯光亭喝道:「今天就算出不去,最少也要拉你墊背!」兩人原隔著有兩三丈遠,但見湯光亭右手一抬,劍尖已經指到萬回春面前不到三尺之地,那太清就站在萬回春左前方,驚見這一劍來勢奇快無比,連忙揮劍格去。湯光亭大喝一聲:「好,這是第一場!」劍鋒一轉,便往太清右肩削去,這一招連消帶打,馬上迫得太清回劍防守,在場眾人,除了當日在白雲山莊見過湯光亭使過劍法的之外,無不駭然。雖說剛剛湯光亭擋住薛遠方襲擊之時,已經就出過手了,但是一來事發突然,湯光亭那麼一下子,大多數的人都沒瞧清楚,二來薛遠方當時也就立刻停手了,一些比較有見識的,當然就往是薛遠方手下留情的方向去猜了。
可是此刻是由湯光亭主動進手攻擊,而太清接得吃力,卻是人人瞧得一清二楚,但見十招、二十招、三十招過去,太清依然是一路挨打,一招都沒能還上,這下子就連玄璣等當日已經見過他劍上威力的人,也都暗暗吃驚起來,心想不過是個把月的光景,他的劍法顯然又有進步。玄璣向來對他的嫡傳弟子頗有自信,如今情況丕變,自忖答應他比試兩場,而以太清與湯光亭對陣,就已經有長輩欺侮晚輩的嫌疑了,接著的第二場,若由輩分再比太清更高的師弟薛遠方上陣,勝負卻可能也在五五之數,萬一落敗,可就要笑掉天下英雄的大牙了。但想要必勝,那便只有親自出馬,可是就算這樣取勝了,無極門顏面又何在呢?
玄璣進退維谷,不禁想起陸遠道來,心想若是他在此,定能克住湯光亭,一念及此,不但沒有反省自己的作為,反而越發恨上陸遠道。但見太清左支右絀,仍是一力防守,心中除了詛咒陸遠道,暗罵「豈有此理」之外,竟也是一籌莫展。
那太清苦苦支撐,眼見百招已過,原本打算的如意算盤顯然無用,不由怯意漸生。原來他想湯光亭這幾招變化多端,實在難以抵擋,不過他年紀究竟比自己輕,內力修為尚淺,如此強攻,定然後繼乏力,於是咬牙苦撐,就是要等他力脫。殊不知湯光亭此刻的內力修為幾乎等同於玄璣、莫高天之流,太清如何有可能等他後繼無力?但覺湯光亭百招之後,劍上威力彷彿才剛要顯現出來,一劍更強似一劍,霎時一頭冷汗從頭流到腳底,想要向師父求救,卻又不敢。
而在湯光亭這邊,見太清居然能撐這麼久,也頗感佩服。原來湯光亭的劍法雖高,內進雖強,然而想要對付名家,究竟仍嫌經驗尚淺,火候不足,不能在交手當中,尋出必勝之道。那楊景修為了彌補他這一點,於是便給了他:「強壓猛攻,尋隙立進。」八字箴言,就是要讓他利用現有的優勢,一開始便壓得對方喘不過氣來,只要對手力有不逮,或是焦急起來,可乘之機便大增,勝負也就大致抵定了。
此時太清破綻百出,湯光亭要殺要剮,只在一念之間,但他想道:「我若是放過他,那他就還有可能有餘力向長劍門挑戰。若是殺了他,無極門氣憤之下一但翻臉,他們人多勢眾,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還能救人出去。那我只好重創他,讓他不能再使劍。」一打定主意,長劍同時刺到,只聽得「噹」地一聲,太清長劍落地,左掌按著的右手腕湧出鮮血,傷勢不輕。
太清竟顧不得傷勢,先跑到玄璣面前跪下,磕頭道:「弟子學藝不精,有辱師門,請師父責罰!」額頭觸地,砰砰有聲。玄璣道:「你剛剛使出那一招『紫極寶靈』時,左肩為何後縮三寸?嗯,我懂了,你是心中害怕,是不是?」湯光亭心中一凜,驚道:「這個老傢伙,居然連徒弟心中在想什麼都知道。」果聽得太清承認道:「是的,師父,弟子沒用。」玄璣道:「回去之後,罰你面壁三年,潛心靜修,重拾你對師門武功的信心。」太清道:「是,多謝師父責罰。」再拜退下。
湯光亭先是一愣,接著嘲笑道:「只要面壁武功就會大進,信心大增嗎?你應該叫他面壁九年,那出來之後,不就能像少林達摩祖師一樣厲害了。」話才說完,眼前劍光一閃,只聽得永清喝道:「那姓楊的不自量力,想要行俠仗義,硬充英雄好漢,哼,這姓楊的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就是你姓湯的榜樣!」湯光亭讓開一步,不屑地說道:「這是第二場嗎?這可不是便宜我了?」玄璣見永清出手,心想:
「畢竟饒過這小子的性命事小,合併長劍門的事大。讓永清接著出手也好,第二場的輸贏無關緊要,再來讓薛師弟出馬,贏面就很大了。」忽然說道:「一清,擺兩儀劍。」
一清應聲而出。永清見正式奉派出場代表無極門比試第二場,舞動手中長劍,說道:「姓湯的,我們這一套兩儀劍,向來便是兩人同使,可不是我無極門佔你便宜。」湯光亭尚未答話,遠在一旁的林藍瓶已經喊道:「鬍子都一大把了,還睜著說瞎話,兩個打人一個,還說沒佔便宜,真是知羞也不知羞。」林延秀喝道:「妹妹,不許那麼沒禮貌。」林藍瓶不悅道:「人家都說了此事與王爺無關,你還怕什麼?」林延秀把頭擺開,不再理她。
湯光亭笑道:「瓶妹妹別擔心,就算三個一起上,我也不怕。」心想:「他們不是擅使三清劍嗎?怎麼也練了兩儀劍了?」林藍瓶聽他當著眾人的面喊他「瓶妹妹」,內心覺得十分受用之餘,也頗感靦腆,說道:「你……你……」臉頰一陣飛紅。
一清道:「如此,請指教!」他是方遠重的弟子,親耳聽他說師父為他所傷,不論是真是假,都決定要與永清聯手給他一個教訓。知他劍勢猛烈,當下搶先出手,一招「燕子抄水」劃去,永清長劍顫動,從另一旁捲上,一剛一柔,頗有兩儀劍的樣子,湯光亭還了一劍,心想:「管他什麼劍,我打得他們緩不出手來。」一招「天翻地覆」馬上搶出。那永清知道厲害,揮劍閃開,一清隨即挺劍補上。
三人過了幾招,湯光亭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兩個所謂的兩儀劍,說穿了還是三清劍陣的底,三清劍陣的腳步,只是一個陽剛,另一個就以陰柔對應,而這個陣法帶動者,則是一清。
湯光亭窺見這個關鍵所在,知道只要專攻一清,那永清也只有跟著防禦的份。
但是湯光亭與永清仇隙甚久,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劍一出手,十之八九都往他的身上招呼,一清因此得有餘裕發動陣法,湯光亭反而有點難以突破。
那永清見雙方有來有往,一時勢均力敵,還覺得兩儀劍可以制得住他,說道:
「怎麼樣?我們的兩儀劍,還使得吧?」湯光亭道:「說真的,比起明虛、明實,你們兩個簡直像是兒戲。」明虛、明實兩個是孿生子,心意相通,兩人都是主,兩人也都是從,這才符合陰陽調和,無主從之分的要旨,才不像眼前這兩個人這麼有跡可尋,稜角鑿痕滿佈,便毫不客氣地提出批評。
永清怒道:「你說什麼?」明虛、明實是他們的晚輩,而且練兩儀劍陣才不過幾年,說自己不如他們兩個,那是有意貶低他了。一清道:「永清師弟,稍安勿躁,別中他的計。」湯光亭道:「要對付你們,還要使什麼計嗎?怎麼……你們不信嗎?」
一清不去理他,催動陣法,分往左右兩邊襲去。湯光亭就賭這口氣,劍鋒一轉,將「天人合一」、「天馬行空」、「天羅地網」那七招,是首尾連串也好,中途互換變招也罷,但見他陰陽正奇隨意組合揮灑,幾乎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境地。那玄璣當日吃過這幾招的虧,如今再見他故計重施,不但依舊想不出破解之道,而且湯光亭這些日子顯然並沒有閒著,這幾招的威力已然更勝當日。
玄璣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細細地揣摩著湯光亭的手法。他越瞧越有心得,便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只想:「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劍法?這樣的劍法,絕對不是人所創出來的,這……這是神的劍法!」
若連玄璣都做如是想的話,那一清首當其衝,滋味可想一般。只見一清左支右絀,連招架幾乎都有所不能,只是不住地飛竄閃避,如何還能指揮陣法?那永清少了一清的帶動,兩儀劍立刻一分為二,他們兩個此時的處境,只怕要比那時的明虛、明實還遠遠不如。
那薛遠方自然也瞧出了其中凶險,也正想著,若是自己與一清易地而處時,該如何擺脫湯光亭的糾纏,但見一清忽然停步回劍削去,心中大叫:「不好,這麼硬拚,一清師侄只怕要吃虧。」這個念頭才這麼閃過,只聽得「噹」地一聲,一清長劍脫手,直往半空中飛去,永清此時長劍也同時刺到。那湯光亭更不回頭,彷彿背後也生了眼睛似的,長劍倒轉,迎了過去,這一下時機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嗤」
地一聲,永清小腹中劍,卻是他自己湊上去的。
永清大叫一聲,著地滾開,但劍尖入腹幾逾一寸,受傷已經不輕,那湯光亭便恨他三番兩次與楊景修作對,最後還害得他武功全廢,身子躍起,一招「天下無雙」
便跟著刺去,但他隨即想到:「我此時不能殺他,若殺了他,就救不出阿雪了。只要這小子多行不義,定有再撞在我手裡的一天。」心念及此,劍尖一偏,刺中了他的右肩。
那薛遠方見他凌空躍起,想他確要置永清於死地,顧不得是否得體,馬上挺劍往他背心刺去,喊道:「住手!」攻他不得不救,乃是圍魏救趙之計,但是湯光亭的劍卻比他快了一步,手中長劍不但刺進了永清的右肩,反身躍開,竟還來得及架開薛遠方這一劍,口中同時說道:「這是第三場!」
薛遠方正為自己終究遲了一步,沒能救下永清的性命感到又羞又怒,卻見湯光亭這一劍只刺傷了永清,愕然之際,湯光亭同時一劍架來,這一招守中帶攻,逼得薛遠方不得不變招回應,耳裡聽得他喊道:「這是第三場。」不覺心中有氣,心道:
「你連鬥三人,未曾休息,是刻意要我佔這個便宜,好教所有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我勝了,也是勝之不武嗎?」提劍後撤,不想隨他起舞,但是湯光亭每一劍都藏有八方暗著,薛遠方就是全力反攻也不甚容易,如何能說撤就撤呢?他這一後退,湯光亭的劍如影隨形,連指他週身三十六處大穴。
薛遠方大駭,運起天罡正一神功,還了一劍。湯光亭知道他劍上的內勁厲害,雖然避開直接交鋒,但劍尖斜指,還是咬住了薛遠方不放。薛遠方逼他不走,又甩他不開,只好再加上幾分勁,至此薛遠方已經是深陷戰局當中而不自知。
兩人你來我往,轉眼已經拆上數十招,薛遠方為怕惹人閒話,起初還不願正面與他放對,但是數十招下來,薛遠方已經是越打越驚,自己只要稍有鬆懈,恐怕馬上就有血光之災,哪能分心去想別的事情?
他原先看過湯光亭連鬥三人,對於他的劍法雖感佩服,但在場中的畢竟不是自己,在平心靜氣的情況下,還能自忖著自己這一招可以怎麼接,那一招自己能夠怎麼回。可是一輪到自己上場,就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對方的新招幾乎是源源不絕,變化多端,若不是自己的內力強勁,而光以劍招而論的話,自己的下場,恐怕也只能輸得比太清好看一點罷了。
就在這樣的驚疑當中,薛遠方已與湯光亭拆上百來招,但覺對方的內勁仍毫無衰弱之象,心下不禁駭然想道:「無怪乎我太清師侄那般的人物,也要折在他的手裡。瞧今日之勢,最多只能跟他拚個平手了。」那薛遠方畢竟是無極門的高手,內外功修為均臻一流,當下收起非勝不可的勝負之心,出招漸趨保守防禦,湯光亭一連換了十幾種變化,都無法攻入薛遠方所組成的防禦圈中。
湯光亭但見久攻不下,不禁心想:「陸道長外冷內熱,脾氣雖然不好,但是可以說之以理;玄璣武功雖強,但是死愛面子,只要針對這一點,可以刺激他,讓他暴跳如雷。只有這個薛遠方表面道貌岸然,葫蘆裡不知都賣些什麼藥,說他激他都沒用,武功雖然比不上他們兩個,卻反而最難對付。」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感背後氣流略有變化,知道有人偷襲,手上勁力暗生,左掌同時發掌拍出,想要先往前推出,在反身迎擊。但是那薛遠方可以瞧得見他背後的情況,早料到他要來這麼一下,也是全力迎來,頓時便將湯光亭困在原地。
湯光亭大吃一驚,不過他這一次下鑄劍山,刀劍齊備,當下左手便伸往背後要去解刀,比的就是誰快了。但他指尖才摸到刀柄,背後一陣「叮錚」亂響,湯光亭瞥眼望去,卻是一清與朱兆和正鬥在一起,雙方你來我往,激烈異常。
只聽得朱兆和說道:「一清師兄,你在背後暗施偷襲,這可不大對吧?」一清道:「我自為我師父報仇,與你何干?」朱兆和道:「我們才比了四場,等得都有點不耐煩了。你剛剛比過一場,我也才贏第四場,大家都打過一回,現在來比第五場,誰也不吃虧。」一清道:「可以!」兩人出劍如電,瞬間拆上了十來招。原來長劍門此役最大的隱憂,並非武功號稱天下第一的玄璣,而是可用之兵明顯不足。
為了彌補這方面的弱點,長劍門一直想要壓低比試的場數,而無極門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於是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才決定了十場之數。
在宋鎮山原先的規劃中,玄璣、薛遠方自恃身份,自然不會來與長劍門的第三代弟子比武。所以掌門姚奉達、宋鎮山的師叔周應祥,自然便對玄璣與薛遠方無疑。
雖然輸面頗大,但是卻可以技術克服。因為兩個門派是以誰的勝場多寡決定勝負,而不是以誰的掌門強弱決定輸贏,所以宋鎮山以下的人,只要能贏六場,那便可以決定大局了。
本來以小搏大,以寡擊眾,除了考慮運籌帷幄者的智慧外,雙方確實的實力懸殊,自然也影響了成功的機率,宋鎮山再強,也只能有把握連贏一清與太清,接下來再由周應祥的徒弟石百成對永清,宋鎮山的師弟范東林對善清,而朱兆和等四名長劍門第四代弟子,再對無極門明字輩的四名第七代弟子。如此的安排,幾乎便是長劍門的最佳陣容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長劍門第四代弟子連輸三場,破了宋鎮山的如意算盤,而無極門更將善清提前推出,便是有要十戰十勝的打算,還好朱兆和出乎意料地勝了這一場,免除了全盤皆墨的危機。
接著湯光亭的出現,卻是雙方都未曾料想到的變化,更由於永清、一清雙雙受傷,長劍門的機會大好,宋鎮山已有機會與周應祥用車輪戰對薛遠方取勝,而唯一的變數,只剩玄璣大發神威,提前下場,連敗姚奉達、周應祥與宋鎮山了。
為了確保優勢,長劍門此時只有趕緊消耗無極門的兵力,最好是薛遠方也折在湯光亭手下,那麼玄璣便要接連戰上五回,若是長劍門這樣都還輸,那也不如讓人合併算了。所以湯光亭此刻的安危就十分重要了,朱兆和知道這一點,那時也離湯光亭最近,見一清忽施偷襲,便上前解危。而由朱兆和代表接戰第五場,也符合預留五名長劍門人,迎戰玄璣的打算。
只是以朱兆和的功力,能擊退善清已是出乎意料外的極致之作了,那一清是三清劍之首,已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朱兆和劍勢雖猛,還是敵不過剛柔兼修,能夠策動三清劍陣與仿兩儀劍陣的一清。不過還好那個石台並不大,原本兩組一對一的對戰,打到後來無可避免地成了二對二,其中原由不外是湯光亭會突然抽身去攻擊一清,而薛遠方則得分心去救。
眼見日過中午,台上四人兀自纏鬥不休,而台下眾人更是議論紛紛,連像康永疑、孟非凡、范忠義等這一班王爺人馬,都冷眼旁觀,頗有幸災樂禍之意。情況演變成了這樣,玄璣早已顏面無光,臉色難看,如罩青霜。
那萬回春忽然說道:「既然長劍門多了個湯光亭出手幫忙,無極門這邊也要多一個生力軍才公平。」玄璣皺眉道:「什麼?」萬回春背後閃出一個瘦如竹篙的白髮老者,陰陽怪氣地道:「玄璣子,沒有我的協助,無極門今天就只有一敗塗地的下場了。」玄璣冷冷地道:「不論尊駕是誰,無極門都還沒有淪落到要靠外人幫忙的地步。尊駕的好意,貧道心領了。」
那個怪老者說道:「這小子的劍法不簡單,我看你薛師弟也不是對手,我猜他等一下會趁著一清逐漸乏力之際,先傷一清,然後突發奇招,傷了你薛師弟。」玄璣道:「什麼奇招?他如有奇招,早一點出手不就勝了嗎?遲遲不發,不怕有個萬一嗎?」那怪老者道:「是什麼奇招我不知道,不過我瞧他右手出劍頗有保留,有幾招重複了好幾次。這小子劍法怪異,本來就算重複劍招,也暗藏變化,可是這幾劍,卻是老老實實地重複前招,我想他是在誘對手入殼,照這樣看來,一清還有你薛師弟只怕會在兩招之內受傷。」玄璣「哼」地一聲,說道:「你把他說得那麼神,該不會跟他是一夥兒的吧?」那怪老者乾笑幾聲,道:「他是功夫火候未到,否則一招之內連傷他們兩人,也非難事。他之所以暗藏奇招未發,是想留著用來對付你的,哈哈哈!」
話才說完,只聽得湯光亭笑道:「多謝你這個怪老頭提醒他們,你這麼一搞,可真為難我了。」一言未了,忽然轉身一劍便往一清身上劈下,他這一招是由「天馬行空」與「天翻地覆」演化而來的,自從一清加入戰團以來,便一直在他腦海中試演,務求一擊而中。果見這一劍劈出,一清已毫無反抗能力,勉強提劍上架,湯光亭將手腕輕輕一轉,輕易地便閃過他的阻擋,繼續往他胸膛劃去。
那薛遠方大驚,連忙提劍來救,湯光亭早已算到這一步,左手解出單刀,使出楊景修所教授的左手刀法,這一下出其不意,兩人距離又近,「啪」地一聲,刀背直接打中了薛遠方的右肘,當場將他的骨頭打折了,同時右手劍也劃到了一清的胸口,只是湯光亭手下留情,將劍縮了一縮,這一道口子雖從胸口劃到了小腹,但深止兩分上下,傷勢雖重,但卻不會要了他的命。
薛遠方與一清兩人同時大叫躍開。湯光亭收劍立勢,與那怪老頭說道:「不過你還是猜錯了,誰說我火候未到,我仍是在一招之中,傷了他們兩人。」那怪老頭笑道:「不錯,不錯!原來是左手刀,我看到你背上有刀,本也想猜是用刀傷人,卻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夠右手用劍,左手同時使刀,依你的年紀,能夠練到此地,相當難得。原本你忽然使出來,說不定老夫也要著了你的道了,只可惜你刀劍合璧的功夫已經漏了餡兒,我和玄璣心中已有了防備,想再用這一招,可就難了。」
湯光亭嘻嘻哈哈道:「到底難不難,你下來試試不就知道了。」心裡卻道:
「這人眼光犀利,武功亦必不凡。」怪老頭道:「那也不必心急。」湯光亭轉向萬回春道:「萬掌門,難怪你剛剛那麼慷慨,原來是找了幫手。」萬回春道:「你別忘了你今天有一身好武功,是拜誰所賜?你不知感恩圖報,還這麼囂張。」湯光亭道:「不錯,我有今天的一身內功,全靠阿雪給我的九轉易筋丸,所以我今天非救她回去不可。萬掌門的教訓,小可謹記在心。」說著還躬身行禮。萬回春「哼」地一聲,不再理他。
那怪老頭道:「玄璣子,我看你的無極門不行了,現在你要嘛就打道回府,要不然就得親自下場。不過只要你說一聲,老夫就是先幫你打發這小子,再跟著挑了長劍門也不打緊。」宋鎮山一聽,不禁皺起眉頭,他雖不知此人來歷,但也知他是來者不善。
饒是玄璣見多識廣,仍舊想不起來眼前的這個怪老頭,究竟是哪一號人物,於是便道:「請恕貧道眼拙,尊駕究竟何人?為何要幫我無極門?」那怪老頭道:
「說起來我們也可以算是朋友,老夫聽說玄璣你跟莫高天有過節,巧得很,老夫也跟他有仇,無極門弟子眾多,待此間大事一了,我想請無極門幫個忙,幫我找找莫高天這個人,你以為如何?」
玄璣原本緊繃著的臉色,直到此時才稍微和緩下來,說道:「我與莫高天原是舊識,兩人也談不上有什麼過節,只是我們多年不相往來,早已形同陌路,你就當我們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要我發動門下弟子幫忙探聽消息,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怪老頭道:「你這麼說,是答應囉!」玄璣心想:「今日之勢,已是騎虎難下。
倘若真的空手而回,我無極門從此也不必再跟人爭什麼長短了。」便道:「這個自然。」他雖只淡淡地說這四個字,但仍有請求幫忙的意思,這對玄璣來說,已是難得的低聲下氣了。
那怪老頭哈哈大笑,回過頭與湯光亭說道:「小兄弟,非是老夫要為難你,只不過萬掌門要我幫他主持公道,玄璣掌門也要我幫他阻止你,再說你年紀輕輕,武功已經這麼高了,要是在多讓你練個一二十年,豈不是天下無敵了?你也休怨,壞就壞在你太招搖了!」
湯光亭可不干示弱,跟著說道:「喂!你這個老頭子,今年幾歲啦?」那怪老頭道:「七十幾快八十了吧?誰還記這個呢?別寄望說我以大欺小,我就會放過你,沒用的。」湯光亭道:「你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再過個二十年,只怕也不在人世了,還管二十年後誰是天下第一幹嘛?不過你管的事情也還真多,至今卻依舊一事無成。你這個人啊,壞就壞在太過執著,心中掛礙太多!」他模仿那怪老頭的口氣,也依樣畫葫蘆地把話奉還,當場惹得幾個人忍俊不住,嗤嗤笑了起來。那焦贊一聽到後面幾句,還雙手合十,唱起佛號來了。
湯光亭緊緊地盯著那怪老頭,想他聽了這幾句話,一不高興,立刻就會動手,沒想到那怪老頭臉上並無明顯的表情,淡淡說道:「你說的,倒也有理。」湯光亭一愣,隨即笑道:「是嗎?」眼前一花,那怪老頭雙手一分,雙掌左右同時按到。
那湯光亭但覺前方兩股強大的勁力,便如浪潮般一下子便拍了上來,事前不必任何準備,威力又偏生如此之大。湯光亭心下駭然,自覺生平所遇過的武林高手,只有莫高天與玄璣兩人足堪比擬。當下不敢怠慢,右手天遁劍法,左手左手刀法,同時使出,那怪老者其實也犯了與薛遠方相同的毛病,旁觀時總覺得自己可以如何如何躲過這一劍,回擊哪一招,一待自己上場,才驚覺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在場的只有玄璣吃過這個虧,知道厲害,所以這個怪老頭自願先上場,他會勉強先把面子問題放一邊,就是還想要從兩人的對戰中,再仔細瞧出湯光亭劍法的端倪。
那怪老頭想顯得自己舉重若輕,所以表面上輕描淡寫,但骨子裡卻卯足了全勁,而湯光亭的心裡以覺得此人不凡,同樣也是全力施為。結果兩人刀劍拳腳一沾上,就彷彿被一張無形的網給罩住了,兩人越打越快,勁道也一分一分地往上加,連想緩一口氣都做不到,深怕自己只要稍微這麼一緩,立刻就要著了對方的道了。
兩人心無旁鶩,轉眼間便這麼過上了百來招,兩人都對對方的武藝欽佩不已。
只是湯光亭一來已經連鬥了三人,二來他的劍術刀法雖高,但所謂的功夫,還是要靠經年累月不斷練習而來的,怪老頭的武藝精湛,已臻爐火純青的地步,漸漸地,湯光亭只要內力用的稍有不純,或是刀劍方位拿捏得不恰當,身子往往會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掌力帶偏,就好像喝醉酒一樣,連站都站不穩。湯光亭越是吃驚,這種現象就越常發生,當下冷汗直流,前襟背心霎時滿是汗漬。
驀然間,那怪老者大喝一聲,伸爪往湯光亭的劍上抓去,接著只聽到「錚」地一聲,湯光亭但覺手心一麻,手中長劍拿捏不住,竟脫手而出,直往半空中飛去,不久遠遠地落到了台下一旁的草叢當中。
湯光亭大吃一驚,這還是他自從練成天遁劍法以來,頭一回遇到的狀況。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左手刀法反而可以不用再受右手劍的羈絆,而得以充分發揮,只見他臨危不亂,左手一招「纏頭側架」霍地使開,怪老頭不敢直纓其鋒,退步往一旁讓去。
原來天遁劍法原本威力極強,湯光亭限於火候,目前只能發揮七成功力,那也是無可奈何,楊景修看破此處,想了一個用左手刀法補足的辦法,原也是個不錯的想法,只是力分則弱,那布條上所載的刀法再高明,畢竟也只是雙手刀法裡的一半,所以湯光亭的刀劍合璧,就如同那怪老頭所說的,出奇有餘,威力不足。更因為相較之下刀法較弱,一旦遇到更強的對手,刀劍合璧之時,往往都靠劍法去補刀法的不足,那怪老頭眼光獨到,瞧出此節,反倒給他突破天遁劍法的機會。那就是唯有趁著他刀劍合璧之時,先攻左手刀,引得右手劍來救時,再趁隙彈去他手長劍。在那怪老頭來說,只要湯光亭手中無劍,那他其他的武功就不足為慮。
但是此刻湯光亭手中長劍已經彈走了,左手刀法卻忽然強了起來。那怪老頭沒料到他刀法也這麼厲害,雖然嚇了一跳,不過這刀法終究不比天遁劍法,數十招後,怪老頭漸漸又佔了上風。那朱兆和見情況不妙,倒轉長劍,喊道:「湯兄弟,接劍!」
奮力將手中長劍向湯光亭擲出。
長劍凌空激射而去,位置便在湯光亭身後,那怪老者想阻攔也阻攔不了,顯然是朱兆和計算過了的。湯光亭暗道一聲:「好!」手腕翻來,便要去接,忽然「錚」
地一聲,那柄長劍居然半途跳開。湯光亭定眼一瞧,卻是玄璣一劍刺出,輕輕巧巧地點在劍身之上,同時聽他說道:「這可不算。」然而說時遲,那時快,陳九淵不知何時正湊在那柄長劍的去處,起腳一踢,正好踢中劍柄,那柄長劍受力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往湯光亭的所在落去。
但是玄璣已決意插手,口中說道:「你的手腳倒滿靈活的,要是在這裡將手腳打斷了,不覺得可惜嗎?」手裡長劍疾刺而出。不過這一次他劍上真氣充滿,光聽破空之聲,就知非同小可,陳九淵急忙低頭避開,只聽得「噹」地一聲清響,這一回那一柄在空中幾度往返的長劍,叮叮噹噹地斷成了好幾截,破片四下散開,台下幾個距離比較近的,紛紛驚叫躲開。
玄璣更不停步,伸足斜跨,劍尖便往陳九淵脅下圈去。那陳九淵竟不閃避,當下右足踏上一步,右手橫肘上架,使得是一招「掛手頂擠」,玄璣心道:「原來這小子使得是螳螂拳。光憑你這麼一點道行,就想擋我這一劍嗎?」手腕一翻,逕往他手肘削去,卻見陳九淵不待這一招使老,右刁手伸指成爪,作鷹爪之勢,便往自己腕上抓落。
玄璣大喝一聲:「好!」側過手腕,五指活動,那長劍在手中就好像會聽話一般,竟順著陳九淵的手肘旋著剜去。陳九淵趕忙將伸子往後一仰,在千鈞一髮之際,將手臂從玄璣的劍光中抽出,跟著右腳抬起,逕踢他的手腕。那玄璣正欲沉肘撞去,陳九淵左腿也同時踢來,至此玄璣右手所有能用的招式都用老了,要是回劍重使,又嫌太慢,只好跟著也踢出一腳,便在此時,朱兆和一劍刺來,玄璣無可奈何,竟被逼得退了一步。
這幾下兔起鶻落,節拍恰到好處,玄璣也不得不佩服。尤其是那陳九淵,他武功雖然不高,但是臨敵變招之快,簡直匪夷所思,實已將所學發揮到了極致。而朱兆和見機快,反應靈敏,一手劍法已有相當威力,只要再假以時日,就是長劍門中僅次於宋鎮山的第二號人物了。但是這樣的人,也就是危險的人,玄璣這一步退去,殺機便起,長劍斜劃,便往朱兆和身上兜去。
只聽得宋鎮山大喊:「請玄璣師伯指教!」跟著長劍一出,替朱兆和擋下了這一劍。玄璣道:「咱們這就比了嗎?」宋鎮山道:「小侄不敢造次。只是師伯若非比不可,小侄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那宋鎮山號稱是長劍門第一高手,江湖傳說他劍術精湛,早已超出他的掌門師父姚奉達不知幾倍,玄璣不敢小覷,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如此一來,場上頓時成了四大高手的戰場,刀光劍影帶開,人員紛紛後退,深怕一個不小心被帶上,只怕便是開膛破肚之禍。
但畢竟薑是老的辣,湯光亭早在那怪老頭的纏鬥中漸感不支,一手左手刀法全是守禦,根本無力反擊。而宋鎮山也明顯不敵玄璣,數十招一過,也是遮攔多,反擊少。於是湯宋二人忍不住逐漸向中央靠攏,以求互相支援,那玄璣勢力範圍擴大,劍法也走向大開大闊之路,威力更是驚人。
驀地湯宋二人忽然有個時機,同時攻向那個怪老頭,這一刀一劍,左右襲到,那怪老頭驚呼一聲,左臂上居然挨了一刀,只是他見機迅速,這一刀只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那怪老頭又驚又怒,湯宋二人卻是又驚又喜,兩人都好像同時想到了什麼,見玄璣一劍揮來,宋鎮山一招「目送秋鴻」,湯光亭跟著一招「鴻雁南歸」,竟然使得絲絲入扣,雙方的弱點全都互補起來,玄璣連忙變招,嚇出了一身冷汗。
長劍門門人,人人手中配劍,皆與一般長出三寸,而湯光亭手中所握楊景修的單刀,卻比一般的短了三寸,正好符合一般雙刀流,或是雙劍派,兵器一長一短的常態。那湯宋二人此刻再無懷疑,相視一笑,便往前猛攻較弱的怪老頭。怪老頭雖然明白他們的心意,卻無法可想,當下鬧了個手忙腳亂,還好湯宋二人的刀劍並不是每一招都能配合的,雖然險象環生,卻無立即的性命之憂。
也是湯宋二人發現這個秘密已嫌太晚了,湯光亭疲態既露,威力即減,更何況玄璣便環伺一旁,如何能讓他們從容聯手?但見玄璣大喝一聲,潛運起十成天罡正一神功,揮劍劈來,湯光亭勉強招架,「噹」地一聲,這回湯光亭連刀都脫手了。
雙方都知道要攻對方的弱點,而湯光亭較怪老頭為弱,這勝負便大致決定了。
那怪老頭道:「我還以為你會讓他們兩個傷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會救我。」玄璣道:「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讓故人在小朋友的手下受傷,可不是我玄璣的行徑。」
那怪老頭道:「哦,原來如此。玄璣子講情重義,江湖上傳言,終究不可盡信。」
玄璣道:「江湖也傳言你早就死了,那你怎麼又活了,功夫還更勝當年呢?」那怪老頭道:「好說,好說。人說玄璣子武功天下第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玄璣更待謙遜幾句,忽然台下有人說道:「兩個不要臉的老傢伙,在這裡自吹自擂,還說什麼江湖傳言,也不怕笑掉了天下英雄的大牙!」湯光亭聽這聲音非常耳熟,想起一個人來,當下寬心不少。
玄璣喜怒不形於色,冷冷說道:「明人不說暗話,閣下若要表示意見,便請表明你的身份,上台來說話。」那怪老者與玄璣說道:「怎麼?你認不出他的聲音嗎?」
玄璣皺眉道:「你是說誰?」台下那人道:「就是那個比你還適合『天下第一』這四個字的人。」說著人影一閃,飛身上台。
湯光亭向前見禮,說道:「莫前輩,你老人家好!」那人笑了一笑,說道:
「臭小子幾天不見,居然練成一身武功,不錯,不錯,這證明我沒看錯人。」果然便是莫高天。
玄璣見莫高天突然出現,倒也沒什麼表情。只見莫高天走到那怪老頭面前,拱手問禮,說道:「師兄,你好。見到你沒死,活蹦亂跳的,那真是太好了!」那怪老頭道:「好?那也不見得,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吧?」
眾人除了玄璣之外,聽到莫高天喊他做師兄,都吃了一驚。湯光亭更心想:
「哎呀,難怪,我就覺得他剛剛彈去我手中長劍的手法,是那麼的熟悉。原來,他竟是莫前輩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