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彈鋏谷內有危機 文 / 南湘野叟
世事如局棋，不著才是高手。
有些人是這般說法。
也有人說人生下來就是一顆棋子，在物競天演的大洪流之下，你不走必然就會流失。
既然有大洪流在你身後沖激，你想不走行嗎？
郭子羽就是這樣，他既不爭強好勝，也不患得患失，名利、聞達都不放在心上，惟一的要求，只是生存而已，然而他還得像棋子一樣的被人撥弄著。
莫非有人不願讓他活下去？
的確，先是丐幫攔截，再是殺手狙擊，他已成為某些人的眼中之釘，是必欲除去的目標之一。
但人算不如天算，時至今日還沒有人能夠將他怎樣，不過他的心情卻十分沉重，他想不出跟誰結下如此深的仇恨，除了要他的命，連跟他比較要好的女孩子也不放過。
這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夜晚，明月在天，清風徐拂，枝葉空隙灑下的月光，像無數美麗的金錢一般。
郭子羽睡不著，方玫不願讓他一個人孤孤獨獨的胡思亂想，他踏月，她輕哼著小調，兩個依偎著月下漫步，為彈鋏谷寫下一段綺麗的風光。
這時光本是無限美好的，卻被一陣急驟的蹄聲破壞得點滴不存。
郭子羽停下腳步，劍眉一挑道：「莫非又……」
方玫微微一笑道：「不要瞎猜，來人已經進去了，咱們也去瞧瞧。」
他們還沒有進入大廳，白衣四衛之一的衛饒正匆匆奔去，見到郭、方二人立即雙手一垂道：「二谷主，三谷主，大谷主有請。」
郭子羽道：「在谷主在哪兒？」
衛饒道：「在大廳。」
郭子羽點點頭，當即與方玫奔進大廳，廳上燈火輝煌，氣氛頗為嚴肅，在座的人數不多，除了大谷主武孟嘗馮追、總管張春才，及白衣四衛之外，就只有一個滿身風塵的黑衣人了。
待郭、方二人就座之後，馮追對那名黑衣人道：「厚三，你再向二谷主、三谷主報告一遍。」
朱厚三是簫隊的副隊長，也是彈鋏谷對江湖的動態的耳目，此次他奔馳數百里親來稟報，事態的嚴重性可想而知。
「稟二谷主，三谷主，當今武林六大門派，在青城山召開『幻滅禪妙』大會，以及十大高手的排名，此事較三空藏劍經的出現還要轟動，黑白兩道的朋友，已經紛紛向青城山趕去。」
這是朱厚三的報告，郭子羽卻有些不太瞭解，因而詢問道：「發起的是那六大門派？」
朱厚三道：「是夜雨山莊、令狐世家、冷泉莊、少林、武當、丐幫。」
方玫道：「什麼是『幻滅禪妙』？」
朱厚三道：「聽說幻是輕功，滅是兵刃拳腳，禪是內功，妙是暗器。『幻滅禪妙』大會八成就是一個武會，至於詳細內容，屬下也不明白。」
武孟嘗馮追道：「青城之會訂於九月九日，距離現在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蜀道遙遠，如果要去，現在就應該動身了，二弟以為如何？」
郭子羽道：「小弟想去開開眼界，大哥呢？」
馮追道：「六大門派之間，一向都是勾心鬥角，各自為政，尤以夜雨山莊狂妄自大，目無餘子，很少跟江湖各派交往，現在忽然聯合起來舉辦武會，其中只怕別有蹊蹺，咱們孤軍遠征，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郭子羽道：「大哥說的是，不過小弟是想獨自前往，一個人行動比較方便一點。」
方玫道：「不，我要跟你去。」
馮追哈哈一笑道：「對，你想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玩，只怕沒有那麼便宜。」
語音一頓，面色一整道：「江湖上詭詐百出，青城武會說不定是一個可怕的陷阱，你要一個人去，沒有人放心得下。」
方玫道：「聽到了嗎？想甩掉我那可不成。」
馮追道：「你們兩位可以一道走，但要跟咱們保持聯繫。」
方玫道：「如何才能保持聯繫？」
馮追道：「三妹放心，我會派笛隊負責的。」
接著他將進軍青城的腹案作了一番說明。
簫隊化整為零，分別滲入江湖各派，首先前往青城，他們負責收集各方面的情報，並於必要時支援本谷作戰。
彈鋏谷的主力分為三起，第一起是郭子羽、方玫，第二起是郭氏家族，第三起是馮追及琴隊，三起之間以三到五里為準，以便隨時得以互相支援。
笛隊以三至五人為一組，分佈於上列三起主力之間，他們除了負責聯繫及傳遞消息，並沿途偵察各方的動態，以防患於未然。
這是一個嚴整的組合，也是一個完全的計劃，應該是無懈可擊的，但天下之事往往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之事，這就是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了，彈鋏谷進軍青城，是否能夠一路平安，只怕誰也不敢保證。
舊靈寶緊靠黃河南岸，由於縣治南移，這兒現在只是一個鎮集而已。不過它的繁榮並不差於縣治，因為它靠著關洛大道，每天會為它帶來不少旅客。
今天時方晌午，鎮上的飲食店已經鬧哄哄的上了八成座，這般人有一個相同的特色，全部挎刀佩劍，幾乎清一色是江湖豪客。
江湖豪客的另一特點就是無事生非，這間明月樓裝了這麼多橫眉豎眼的人物，還能不鬧作一團？
如果你這麼想，那你就錯了，別看他們動作粗豪，卻找不出一個敢於惹事的。
而且他們的神色之上，還有一份拘束，有些人會偷偷的向左上角瞧看一眼，眉宇之間會顯出一些怯懼。
這是為了什麼？莫非左上角坐了一位特殊人物？
不錯，那兒坐著一位矮胖黑衣老者，瞧他那冷電一般的眼神，以及沉穩如山的氣度，他的身後一排立著四名抱刀大漢，板平的面頰顯得十分冷肅。
與黑衣老者相隔兩張食桌，坐著一對青年俠侶，男的一領紫衫，容貌俊秀，有如風光霽月一般，女的一身黃衣，神如秋水，當得是風華絕代，他們像雞群中的兩隻仙鶴，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黑衣老者對這雙青年俠侶頗為注意，他暗中打量良久，終於對左彌道：「是不是他們兩個？」
左彌道：「不會錯，咱們已經派人跟蹤他們幾天了。」
黑衣老者道：「那還等什麼？」
左彌道：「別忙，這兒會驚動官府，有些不便，出鎮五里是回龍嶺，那兒地勢險要，是一個動手的好地方。」
黑衣老者道：「好，長青老弟去告訴他，咱們走。」
黑衣老者起身出店，食堂裡面的食客紛紛跟出，剎那之間，原本鬧哄哄的地方陡然清靜了下來。
另一桌的黃衣少女長長一吁道：「我以為會出點事，想不到竟然雨過天晴。」
紫衫少年道：「那有什麼用，雨過天晴並不能趕走地上的惡狼。」
黃衣少女向迎面走來的令狐長青瞥了一眼道：「你認錯了，來的分明是一隻妖狐。」
他們可沒有顧忌什麼，在嬉笑怒罵之際，嗓門還大得嚇人。
令狐長青不是天聾地啞，他當然聽得一字不漏，這就怪了，憑令孤三老的字號，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指桑罵槐。
他氣得臉色發青，雙目凶焰暴露，顯然，現在只要讓他出手，必然是雷霆萬鈞的一擊。
在他的想法，這一對青年俠侶，只是兩個後生晚輩，黑衣老者如此興師動眾，豈不是小題大作。
令狐三老名滿江湖，他原本沒有將這雙青年俠侶放在心上，如今他們一指桑罵槐，還能不逗起他的殺機！
「小賊，老夫斃了你！」
彈身出掌，聲如雷鳴，令狐三老果然名非幸致。
但他絕未想到這雷霆萬鈞的一掌痛擊，並未將別人怎樣，紫衫少年只輕描淡寫的向他揮了揮手，他擊出的強勁掌力便被原封送回，如非他見機得早，及時倒竄，怕不當場掛綵。
就這樣他的老臉已經掛不住了，但別人的玩意太高，掛不住又能如何？
「姓郭的，咱們總護法在鎮外回龍嶺等你，有種你的就跟老夫走。」
姓郭的？莫非這雙青年俠侶是郭子羽及方玫？
不錯，正是他們，郭子羽心理上已獲得笛人暗中通知，知道這一仗勢難避免，因而淡淡道：「好，閣下請帶路。」
郭子羽與方玫剛剛踏出店門，一名身材魁梧的灰衣大漢立即趨前一揖道：「稟二谷主，賊人人數眾多，以婁仁奎為首共有四十七名，屑下已集中笛隊在回龍嶺待命，並已通知老爺子及大谷主趕來支援。」
郭子羽道：「有笛隊已經夠了，告訴老爺子及大谷主不必插手，以免暴露本谷的實力。」
灰衣大漢就是笛隊隊長追命笛章彰，他應了一聲「是」，轉身急馳而去。
回龍嶺地勢險惡，原是一個人跡罕至的荒涼所在。今天卻大異往常，靈寶鎮上的居民幾乎是空群而出，全都到這兒來瞧熱鬧了。
江湖仇殺，兵凶戰危，擋不住人們的好奇之心，在那起伏不一的山坡之上，圍著一圈厚厚的人牆。
郭子羽與方玫進入場中，兩人並肩而立，面對敵人強大的陣容，神色上依然一片安詳。
婁仁奎向他們打量一陣，忽然歎口氣道：「可惜呀，可惜！」
令狐長青道：「總護法是說……」
婁仁奎道：「我說他們是一雙璧人，是天地靈氣所鍾，毀了豈不可惜！」
令狐長青道：「總護法要放過他們？」
婁仁奎道：「誰說我要放過他們？不過……嘿嘿，如果將他們收歸老夫的門下，未來的武林必然會大放異彩。」
冷泉莊東院院主左彌道：「屬下有點不解，門主夫人為什麼要他們的人頭？」
婁仁奎面色一沉道：「住口，冷泉莊先上。」
左彌道了一聲「遵命」，同時舉手一揮，二十名青衣武士便瘋狂般的衝了過去。
郭、方地人早已撤出兵刃，但仍然靜如山嶽般的並立著，直待青衣武士迫近五遲之內，他們才身形一旋，掌中的兵刃也揮了出去。
這一揮之勢有如雷電交擊，刀劍鋒芒所及，斷肢與血雨齊飛，第一波進攻的八名青衣武士，就沒有一個留得命在。
這般青衣武士是冷泉莊的主力，深得莊主曲日華的倚重，估不到這竟載了一個大觔斗，一上來就躺下了八個。
左彌面色倏變，口中大喝一聲，掌中李公拐一掄，以疾雷撼山之勢，猛向郭、方二人攔腰掃去。
左彌是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在冷泉莊坐第二把交椅，此時一拐痛擊，威力何等驚人！
鐺的一聲脆響，他這威猛無比的一拐，擊在郭子羽的劍身上，按說長劍必然敵不過鋼拐，這硬碰硬的一擊，長劍縱使不被震斷，也會被鋼拐震飛，那麼這一招互接，郭子羽就落入下風了。
不錯，是有人落入下風，但不是郭子羽。
因為李公拐並未震斷長劍，也未能將它震飛，這位冷泉莊的高人反而被長劍上湧來的一股強大力道震得倒翻而。
冷泉莊的第二高手，竟然敗在一個初出道的少年手裡，他不只是萬分震駭，而且心有不甘，何況他還有仗恃，東院的十二名高手，正配合他展開猛攻。
於是他一退再進，李公拐橫掃直擊，形如雪花亂舞，不過他雖是招招不離郭子羽的要害重穴，出招卻十分謹慎，絕不拚鬥內力。
顯然，他是要憑借長兵刃的優勢，並以招式取勝。
他這一招使對了，郭子羽功力雖高，畢竟臨敵經驗不足，因而鬥了個半斤八兩，一時很難分出勝負。
此種情形對郭子羽是不利的，因為左彌還有十二名高手在跟他聯手合擊，可惜這些青衣武士無法突破方玫的防線，但見刀光繞體，勁氣迫人，他們竟然近身不得。
最後這位姑奶奶發了狠，口中一聲嬌叱，刷刷刷連揮出三刀。
第三刀稱為「絕死三式」，是薤山雙奇的不傳之秘，一旦使出這三式，當直是刀刀奪命，威力絕倫，這些青衣武士還能不開膛破肚，斷頭折臂。
沒有人再敢接近方玫，郭子羽身後的壓力自然也告消失，如此一來左彌可就吃足苦頭。
郭子羽心無旁鶩，以全力迎戰當面的敵人，每次一劍推出，必然會帶起強悍的罡氣，左彌被震得兩臂發麻，要傷人那裡能夠！
當然，他們還有後援，婁仁奎、令狐長青，以及令狐門下二十九名武士，是一股不可輕侮的實力。
但……
「住手！」
這是婁仁奎的呼叫的，聲音不大，但如雷貫耳，此人內力之強，連郭子羽也自愧不如。
搏鬥停止了，婁仁奎的話也遞了過來：「姓郭的，今天老夫還有要事待辦，便宜了你，咱們走。」
郭子羽一怔之間，這些人連死帶傷撤得一個不剩。
方玫一跺腳道：「你怎麼啦？人家無故找碴，你卻就這麼放他們離去！」
郭子羽微微一笑道：「你沒有聽他說麼？他今天還有要事待辦，咱們怎麼好意思留他。」
方玫呆了一呆道：「這倒也是，咱們走吧！」
他們灑脫的走了，瞧熱鬧的卻還有一些在那兒出神。
由靈寶出發，彈鋏谷的人馬還是保持原來的次序，只有一點不同，他們多了許多跟班的，前前後後時常會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物出現。
這就像一張控弦待發的弓，由於形勢需要，不得不崩得緊緊的，只是如此一來，他們不僅體力上大受影響，精神上也不勝負荷。
不過，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如是別人找碴，他們倒可以放手一搏，否則大路人人走，雖然明知那些跟班的心存鬼蜮，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這天他們住在驢馬店，是太白山東北的一個鎮集，此地屬於秦嶺，山高林密。在夜間，解決寒冷的最好辦法，是鑽進被窩裡，因此，初更才起，郭子羽就準備進被窩了。
但……
「姓郭的，有種的就跟我走！」
好傢伙，這豈不是公然找碴？
當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此人既敢出面挑戰，必然有什麼仗恃。
但聲音剛剛入耳，郭子羽卻為之一呆，因為那是一股嬌嫩動人的語音，有如珠走玉盤，實在悅耳已極。
不過郭子羽並不是為了它好聽而發呆，他是想不出平白無故的怎麼又生出這麼一個陌生的仇家。
不管怎麼說，別人既然叫陣，姓郭的決不能畏縮，於是彈身而起，向後窗穿了出去。
此時冷月懸空，颯颯夜風帶來一片凌厲的寒氣，寒山松林之間，顯得頗為蕭瑟。
郭子羽抬頭一瞥，只見一條纖細的人影，正在十丈之外奔走，速度並不太快，好像是在故意等他。
他緩緩吸進一口真氣，足尖輕輕一彈，放步追了過去。
前行的纖細人影似乎知道他追上來了，身形忽然加快，宛如一抹輕煙。
郭子羽哼了一聲，猛然一提真氣，像脫弦之箭一般的跟蹤急迫，接連翻越兩座山頭，他們之間的距離竟然越拉越遠，他已經盡了全力，就是無法縮短雙方的差距。
郭子羽身負數家之長，在年輕一代之中，堪稱箇中的翹楚，如今他居然比不過一個姑娘，在一陣急劇的奔馳之後，他終於落了下風。
當然，尺有所寸，寸有所長，輕功比不上人家，不能說武功也不如別人，再說郭子羽並不喜歡爭強好勝，乾脆放緩了腳步，從容不迫的向前面走去。
待他到達山顛，只見一株巨樹之下，立著一位穿寶藍衣褲的姑娘，她那滿頭秀髮包在一張寶藍頭巾之下，連一雙風頭鞋也是寶藍的，看來這位姑娘似乎特別喜愛藍色。
她是背對來路，瞧不到她的長像，但那一握柳腰，修長的大腿，以及圓渾突出的臀部，全是上蒼的傑作，不必瞧看她的面貌，就可以斷定她必然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
郭子羽在丈外之處立定腳步，雙拳一抱道：「在下郭子羽見過姑娘。」
藍衣姑娘沒有轉身，只是輕輕一哼道：「不必客氣，出招吧！」
郭子羽道：「為什麼？姑娘，咱們有仇？」
藍衣姑娘道：「沒有。」
郭子羽道：「那麼姑娘是受人之托了？」
藍衣姑娘道：「不是。」
郭子羽道：「這就怪了，姑娘找上在下，總得有一點理由。」
藍衣姑娘道：「有，只是瞧你不順眼。」
郭子羽先是一怔，然後哈哈一陣大笑道：「好理由，咱們在那兒見過？」
藍衣姑娘道：「沒有。」
郭子羽面色一沉道：「姑娘既然沒有見過在下，瞧不順眼如何解說？」
藍衣姑娘道：「這個……咳，你這人當真笨得可以，盡說這些廢話做什麼！」
郭子羽道：「在下的確不明白，不過在下不想打糊塗架，所以必須問個明白。」
藍衣姑娘一旋身，道：「這可由你不得，接招。」
他們相隔一丈以外，如若是一個常人，至少要走五至六步才到達。
藍衣姑娘不是常人，但她跨出的腳步，卻與常人沒有什麼兩樣。玉腿輕拾，纖足前跨，神態上顯得從容無比。
但這從容無比的神態，卻創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一丈以外的距離，輕輕一跨就到，她那嫩蔥一般的纖纖玉手，也已遞到郭子羽的雙目之間。
郭子羽大吃一驚，心知遇到一位前所未見的絕世高人，急身形後仰，右掌橫切，猛向藍衣姑娘的玉腕劈去。
他身負數家之長，返劈向藍衣姑娘的一刀，不只是急如閃電，而且掌帶勁風，要是被他一掌劈中，藍衣姑娘那嫩藕一般的玉手就不用想要了。
然而他這一記快攻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藍衣姑娘制敵機先，食中二指一挺，迎上了他的掌心。
這一招互換，郭子羽就落了下風，他心頭一凜，自然更為提高了警覺。
此後他們奇招百出，互逞機鋒，惡鬥兩百餘招，還沒有分出勝負。
其實應該說早就分出勝負了，從第一招開始，郭子羽就處處受制，令人不解的是藍衣姑娘每一招都是意猶未盡，招到中途就收它回來。
如果她不中途收招，甚至加快幾分出招的速度，郭子羽可能早就敗了，說得具體一點，只怕三招他都接不下來。
但藍衣姑娘為什麼要中途收招？是後力難繼，還是要郭子羽知難而退？
郭子羽明白，這些都不是。
那麼她是在等人了，士可殺不可辱，這就是郭子羽奮戰不退的原因。
又是十幾個回合，郭子羽的處境並未改善，藍衣姑娘忽然單掌一翻，一股強悍絕倫，有如實質的暗勁向他肩頭撞來。
郭子羽大吃一驚，急點足彈身，向一側斜縱，待他雙足立穩，一股朗朗嬌音，已由十丈以外飄進他的耳鼓。
「南聖及浮萍子的傳人不過如此，嘿嘿……」
月掛樹梢，夜風盈耳，但那語帶輕視的嬌音卻如在眼前，這位姑娘內力之強，郭子羽不由大為欽服。
「你怎麼啦？大哥，這般時辰你跑到山裡來作什麼？」
郭子羽想得出神，身旁多了一個人還不知道，及聞聲回顧，原來是方玫。
「啊，妹子，原來是你？」
「哦，聽口吻必然是佳人有約了！那我走……」
「不要誤會，妹子，我是被人約來的，但絕對不是一位佳人。」
「是有人跟你約鬥？」
「不錯。」
「那人是誰？」
「不知道，她蒙著面巾，瞧不出她的長像。」
「那你為什麼不留他下來？」
「惡鬥兩百餘招，人家是予取予求，你叫我怎麼留她？」
「會有這種事？如非你親口說出，實在叫人不敢相信。」
「唉，天下盡多奇才異能之士，咱們只不過井底之蛙罷了。」
「不要灰心，大哥，咱們還年輕……」
「是的，咱們還年輕，但人家也不是老人。」
「什麼？你不是說瞧不出他的長像麼？」
「我的確瞧不出她的長像，只是由身材及語音也可以猜出幾分。」
「什麼！她是女人？」
「這個……咳，我想是的。」
方玫面色一變，二話不說，扭頭就向山下奔去。
方子羽似乎想不到方玫會生氣，在原地發了一陣子的呆，才飛身向山下急追。
他一路陪著小心，方玫就是不理，直待到達客棧，他才停止了央告。
此時迎面遇到白衣四衛中的顧仿，瞧到郭子羽人忍不住歡呼道：「二谷主，你可回來了，大家都急得什麼似的。」
郭子羽見顧仿神色凝重，不由一怔道：「出了什麼事？快說。」
顧仿道：「聽說彈鋏谷出了事，詳細情形屬下也不太清楚。」
郭子羽與方玫全都心頭一凜，兩人加快腳步，逕往馮追的上房奔去。
房裡人數不多，除了武孟嘗馮追、總管張春才，另外就只有郭氏二老。
瞧到郭子羽、方玫進入房間，馮追大喜道：「二弟和三妹來得正好，咱們有重大之事等你們商量。」
郭子羽、方玫先向郭氏二老行過禮，然後對馮追抱拳一拱道：「大哥，聽說彈鋏谷也了事，詳情究竟如何？」
馮追道：「有人想搗咱們的窩，你看該怎麼辦？」
郭子羽道：「來人是那條道上的？人數有多少？」
馮追道：「都是陌生面孔，人數有百人之多，其中還有些功力不凡的高手，咱們留守的均非其敵。」
郭子羽道：「如此說來，彈鋏谷雖有天險可守，咱們如不馳援，遲早會落入敵人手中，大哥準備何時返谷？」
馮追長長一吁道：「武林動亂，四海鼎沸，如若天下全都落入魔掌，一個彈鋏谷又何足憑恃……」
方玫道：「那……大哥之意呢？」
馮追道：「小兄之意是最好能兩全其美，既能保全彈鋏谷，又無礙於咱們進軍江湖。」
方玫道：「此事恐怕很難兩全，我看大哥只好先回彈鋏谷，待擊破敵人之後，再到青城來跟咱們會合。」
馮追道：「不，天下名山大川多的是，丟了一個彈鋏谷，咱們還可以在別處建立基地，如果放棄了青城之會，豈不要遺憾終生！」
郭鐵鷹道：「彈鋏谷經營不易，放棄了十分可惜，目前江湖動亂，烽煙四起，縱使錯過了青城之會，這種機會隨時都有，所以彈鋏谷決不能輕言放棄。」
馮追略作沉吟道：「好吧！小侄立即率領琴隊馳返彈鋏谷，一待事了，當立即趕往青城。」
郭鐵鷹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谷主不能掉以輕心，簫、笛二隊也一併帶回谷吧！」
馮追道：「伯父，這樣你們的實力……」
郭鐵鷹道：「谷主不必擔心，咱們足可自保！」
馮追道：「伯父既如此吩咐，小侄遵命就是。」
為了解除彈鋏谷的危機，及早趕上青城之會，馮追率屬下連夜起程，於是這兩幫人馬分道揚鑣，各向自己的目的地奔去。
現在郭氏一門單獨上路，不得不將力量集中起來。其實他們的實力不弱，除了郭氏家族原班人馬，還增加了一個陰風神魔歐陽膽，及江南玉女方玫。當今之世，能夠奈何他們的必然不多。
但人要是走了下風，不如意的事就會接踵而來，郭氏家族正是這樣，彈鋏谷的人馬剛剛走，烈山山主褚茂又找來了。
此時他們正在前往佛坪縣城的途中，一騎怒馬忽然像風一般由後面捲了過來，震耳的蹄聲使郭氏一門提高了警覺，他們沒有一個回頭瞧看，卻全都在心理上作好了應變的準備。
但……
「郭伯伯……」
這一聲呼喚，使郭錯緊張的心情鬆弛了，但卻陷入另一種疑慮。
來人是烈山的少山主褚茂，瞧他那風塵滿身，愁鎖眉梢的神情，莫非烈山生了什麼變故？
「伯伯，小侄日夜趕路，終於……追上伯伯了……」
郭鐵鷹道：「不要著急，賢侄，有話慢慢說。」
褚茂吸了一口長氣，道：「伯伯，賊人犯山，咱們……咳，傷亡殘重。」
郭鐵鷹啊了一聲道：「烈山不入江湖，賢父子與道上朋友素無恩怨，是什麼人會興這無名之師？」
褚茂道：「這個……」
郭鐵鷹面色一整道：「莫非為咱們郭家？賢侄，對伯伯不必客套，有話快說。」
褚茂咳了一聲道：「月前來了一批陌生人闖入烈山，攔阻他們的巡山弟子遭到慘重的傷亡，及家父率領小侄等出堡詢問，他們竟然……」
郭鐵鷹道：「不必顧慮，說下去。」
褚茂道：「他們要家父交出伯伯，否則殺進烈山，雞犬不留！」
郭鐵鷹哼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賢侄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
褚茂道：「家父問過，但他們不肯說，不過這批人的衣著頗為別緻，好像不是中原的門派。」
郭鐵鷹面色一變道：「男黑女白，每人的衣襟上繡著一隻金色的蠍子？」
褚茂道：「正是。」
郭鐵鷹道：「烈山距此千里迢迢，咱們回去來得及麼？」
褚茂道：「他們給了三個月的時間，只要趕緊一點，小侄想是來得及的。」
夫人陳琪道：「堡玉，褚山主義薄雲天，咱們不能讓他們無辜受害。」
郭鐵鷹點點頭道：「夫人說的是。羽兒，你跟方姑娘去青城山吧！咱們旨在瞭解此次武會的內幕，不必計較什麼得失，一旦事了，立刻趕來烈山。」
郭子羽道：「是。」
陰風神魔歐陽膽以傳音對郭子羽道：「小兄弟，老哥哥想跟你去湊湊熱鬧。」
郭子羽道：「不，老哥哥，金蠍門是一個十分可怕的門派，寒家兄弟們多半沒有跟他們交手的經驗，所以小弟十分擔心……」
陰風神魔道：「既是這樣，老哥哥留下就是。」
郭子羽剛剛說服了歐陽膽，郭子鉉、郭子琴兄妹又向郭鐵鷹提出了要求。
「爹，咱們想跟五弟去……」
「不行。老二，咱們走。」
郭鐵鷹治家極嚴，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他說走，片刻之間就只剩下郭子羽及方玫兩個人了。
闖江湖，郭子羽不能算是雛兒，跟家人分離也不是第一次，此時他卻呆呆的瞧著他爹一行的背影，神色上一片茫然。
方玫咳了一聲道：「大哥……」
郭子羽嗯了一聲。
「你在擔心？」
「是的，金蠍飛行絕跡，又是奇毒無比。唉！這些人不知跟咱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那……咱們也去烈山。」
「不，爹要咱們去青城山，如果不去，他老人家會生氣的。」
「既是這樣，咱們就早去早回。」
「好，咱們走。」
「別忙，還早得很呢，咱們何不聊聊。」
要聊聊的可不是方玫，因為聲音來自右側的密林之內，郭、方二人擰身一瞥，原來是一位面蒙輕紗的藍衣姑娘。
郭子羽面色一沉道：「又是你？」
藍衣姑娘微微一笑道：「聽口吻，我是不受歡迎的人物，其實我並無惡意。」
郭子羽冷冷道：「那你是好意了？可惜咱們還有要事待辦，你的好意只能心領了。」
藍衣姑娘撇撇嘴道：「有人說好人難做，果然有點道理，這樣吧！聽說你們倆位是陰陽道的傳人，陰陽和合，天地一混，縱然是南北武聖聯手，也奈何你們不得，這等曠世絕學，當得是天下罕見……」
郭子羽道：「這只是道聽途說之言，姑娘怎能相信？」
藍衣姑娘道：「我的確有點疑惑，所以要找你們試試。」
藍衣姑娘的武功極高，郭子羽曾經是她的手下敗將，現在雖然多了一個方玫，兩人聯手，或許尚可一戰。不過據他的估計，這位藍衣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測，縱使以二對一，不見得就能佔到上風。
兵凶戰危，生死一線，如果沒有幾分把握，這一仗如何能打！
那麼要有幾分把握，就只有使用陰陽道了，武孟嘗馮追的五弦雷琴曾為陰陽道所敗，這是一項值得驕傲的輝煌紀錄。
不過陰陽道應戰的形象畢竟有點不雅，所以除了在彈鋏谷一戰之外，他們從未用過，如今藍衣姑娘指名要試，郭子羽不知道應該如何才好。
他偷眼瞧看方玫，這一眼瞧去，心頭竟然猛的一震。
敢情方玫螓首低垂，一張俏臉一直紅到耳根，那付嬌羞之狀，當真是我見猶憐。
急回頭向藍衣姑娘一瞥，一股怒火陡的升了起來。因為那不只是幸災樂禍，而且是一付鄙視的神色。
嗆的一聲，他拔出了長劍，腳下跨前數步，傲然橫劍而立。
「姑娘，請賜招。」
「啊，就只你一個？」
「不錯，就是我一個。」
「好吧，接招。」
她摘下近旁的一截樹枝，粉臂一圈一吐，樹枝響起一股銳嘯，挾著獵獵勁風，罩向郭子羽的前胸，來勢之猛，宛如疾雷撼山一般。
郭子羽大吃一驚，他感這截樹枝絕不亞於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器，只要被它碰上一下，是鋼筋鐵骨也承受不住。
方玫踏前幾步，道：「大哥，咱們難道遇到高人，我看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郭子羽道：「好吧！」
方玫拔出長刀，正待出招攻擊，藍衣姑娘道：「慢點。」
方玫道：「姑娘還有什麼指教？」
藍衣姑娘道：「請恕我說句狂話，你們最好使用陰陽道，否則縱使兩人聯手，依然勝我不得。」
郭子羽面色一變道：「好狂的丫頭，接招。」
方玫不敢怠慢，然而，他們這全力一擊，長劍急吐，勢如江河倒洩，這招九劍歸一，兇猛得好似石破天驚，他那攻勢的狂野，當真是江湖罕見。
但並不能將藍衣姑娘怎樣，跟著「噗噗」兩聲，郭、方二人便一起摔了出去。
這種結果實在太過意外了，郭、方二人身負數家之長，但在藍衣姑娘的手下，竟是如此的不堪。
藍衣姑娘微微一笑，道：「我說過，兩位除了使用陰陽道，必然不是我的對手。」
一頓接道：「其實陰陽道無須投懷送抱，一樣可以陰生陽長，氣機相接，只要兩位勤加練習，牽著手就能夠達到陰陽合的境地。」
方玫是陰陽道的唯一傳人，她自然知道經過若干時日的苦練，牽著手也能陰陽合一，不過這是該門的不傳之秘，藍衣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她心有所疑，忍不住詢問道：「你是誰？」
藍衣姑娘道：「我是誰你以後會知道的，這裡有幾招刀法，對你也許有點幫助。」
語音一落，素手輕彈，一本薄薄的絹冊，平平穩穩的向方玫飛來，及接下一瞧，原來是一本武功秘笈。
封面是幾個篆字，寫著《左手七殺》，署名是「無名氏」。
這是七招左手刀法，方玫是使刀的大行家，略一翻閱就知道是一種獨步武林的絕藝。
「她為什麼送我武功秘笈？」
本來嘛！武林絕學，萬金難求，他們既是素昧平生，而且還動手相搏，藍衣姑娘如此大方，豈不是有點不近人情。
腦中電光石火般的一轉，她用充滿疑惑的目光，抬頭向藍衣姑娘瞧去。
「啊！大哥，她……」
「她走了。」
「你為什麼不留住她？」
「有這個必要？」
「當然有，還她這個。」
郭子羽接過《左手七殺》瞧看，良久，他忽然眉峰一皺道：「好霸道的刀法，如果讓它流入江湖，必將造成一場劫難。」
方玫道：「咱們快追。」
郭子羽道：「追藍衣姑娘？」
方玫道：「不錯。」
郭子羽搖搖頭道：「此人輕功極高，咱們這一耽擱就追不上了。」
方玫道：「那……咱們燒掉它。」
郭子羽道：「不，前人費了無數心血，才創出這七招刀法，咱們一火燒掉豈不可惜！再說這秘笈並不是咱們的，你就先留著它，待以後有機會再物歸原主吧！」
方玫沉吟了半晌，忽然哼了一聲道：「要留你留著，我為什麼替她保管。」
郭子羽微微一笑道：「別忘了她是送給你的啊！」
方玫撇撇嘴道：「稀罕，你以為我是傻瓜？」
郭子羽道：「這話怎麼說？」
方玫哼了一聲道：「她是送給你的，你真的不懂？」
郭子羽道：「你瞎說，我用劍，你用刀，她如果當真送我武功秘笈，應該是劍譜才是。」
方玫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不負責保管這本刀笈，更不學習這項武功。」
郭子羽道：「你也不想咱們以陰陽道聯手對敵？」
方玫道：「你胡說，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了？」
郭子羽道：「那你就得研習這七招刀法。」
方玫道：「為什麼？」
郭子羽道：「你想想，當咱們一路苦練，功力增進之時，如果遇到敵人，應該怎樣應付？」
方玫道：「這個……」
郭子羽道：「咱們必須手牽著手，才能發揮陰陽道的妙用，是麼？」
方玫螓首微頜道：「是的。」
郭子羽道：「那麼這左手七殺刀法，豈不就派上用場了？」
方玫遲疑半晌，終於不情不願的道：「好嘛！反正我說不過你。」
郭子羽輕輕吁出一口長氣，那本絹冊自然交還給方玫了。
此後他們繼續南下，但行程十分緩慢，半個月過去了，他們才到達寧強縣以北的「五丁關」。
這兒距離川陝邊境不遠，是一個要隘重地，雖是群山四合，綿延無盡，這五丁關裡的商業倒還說得過去，他們到得太晚，關裡雖然擁有五家客棧，可就找不到容身之地了。
好容易找到一家，店小二道：「敝店有三間上房，被一位姑娘帶著兩名丫鬟包下了……」
他們相偕進入後院，只見一排橫列著三間客房，中間的客房已經點上了燈，房門開著，有人影在裡面來回的走動。
郭、方二人直趨點著燈的房間，在門前停下腳步，然後咳了一聲道：「不速之客求見主人。」
方玫語音甫落，一名全身嬌紅，雲鬟霧鬢的麗人已在門口出現，方玫神色一呆，不由對此行生出悔意。
因為這名女人年方少艾，嬌艷絕俗，那張迷人的桃腮，似乎可以擠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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