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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虎口脫險陷狼窟 文 / 南湘野叟

    穆勒和卓木這才脫口,微微讚道:「這手『六合化骨幽磷焰』倒還有幾分意思,但你的功夫總不超過我那三本真訣手本!」

    他根本不理會那六枚在自己當頭顛倒陰陽,交錯方位的「化骨幽磷焰」的離奇變幻,只是神情氣穩,巍立如山,緩緩凝聚「無極神功」從身體中發出反拒磁性,把那六枚「化骨幽磷焰」化得無蹤無影。

    太陰神君喀和裡雖然早知這回疆高手穆勒和卓木的功力非凡,但見他將「無極神功」練成如此登鋒造極地步,仍不禁心頭微跳,背脊間冷汗長流,週身冷顫得幾乎有點支持不住。

    他雖在建此魔宮時安排過一個最後的退身步驟,但他不到緊要關頭,絕不輕易採用,尤其面對這絕代高手穆勒和卓木,一個不慎,萬一所謀不遂,自己再想逃生,除非日從西起。

    穆勒和卓木傲然相視,冷冷發話道:「喀和裡,你還有什麼能為,儘管施展,本王今日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喀和裡凶心大熾,雙睛瞪處,厲芒四射地獰聲叫道:「穆勒,你不必猖狂得意,喀和裡大好頭顱在此,但總不能自己雙手奉上,你要想拿它,也得自己上前來下手摘取!」

    穆勒和卓木淡淡一笑道:「你固然是一身罪孽深重,縱然骨肉寸磔也不足償,但你曾身任僧職,我讓你受失德僧侶應得的處分!」

    喀和裡聞言大為不解,他知道回律失德之僧侶,要受「沙葬」之刑,即將受刑者活活埋入沙中。此處地距大漠何止數千里,難道穆勒和卓木還想將自己解送回大漠再處刑不成?

    穆勒和卓木傲然一笑,雙手擊掌三響,立時從殿外湧進數名回裝武士,每人手中握著一節金黃奪目的短粗圓筒。

    喀和裡一見,登時心中一沉,他深知此筒名為「化骨追魂筒」,其中滿儲與自己適才所發一般性質的「化骨幽磷沙」,一經施發「化骨幽磷沙」散成一片,向對方漫天盡蓋地噴來,在磷沙籠罩中,被襲之人於頃刻間可化為灰燼,確乎等於是被生葬在大漠黃沙一般無二。

    穆勒和卓木冷冷地注視著他,忽展微笑道:「喀和裡,你也不是糊塗人,這『化骨追魂筒』所噴射的『化骨幽磷沙』霧,是否難當?恐怕無須本王再加解釋。如今本王要依教律,在處死之前,問你個明白,好讓你死得心服口服,適才本王昕宣佈你那些萬惡滔天的惡跡,可有一件是虛?種因得果,報應循環,你在『化骨幽磷沙』下,受沙葬之刑,償還你數十年無邊的孽債,你是服也不服?」

    太陰神君喀和裡在這種險惡情形下,凶睛中厲芒一閃,電掃四周,自知突圍無望,忽然獰聲叱道:「穆勒,你不過是早來一步!我喀和裡『採陰補陽』已臨為山九仞階段,只待略假時日,便可補回,昔日所失真元而有過之,那時本身功力之增,不減十倍,豈會懼你。只可惜你運氣太好,趕在緊要關頭之前到來,令我功虧一簣,實難令人心服口服!」

    穆勒和卓木淡淡一笑答道:「本王倒不怕你恢復真元,功力增進再來尋仇,只是這一縱你,又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及閨閣少女受你荼毒!」

    喀和裡獰聲笑道:「穆勒,你若懼喀和裡功成復仇,要在今日殺我彌患,不必找借口,你說我荼毒江湖人士及閨閣少女,你也強過我多少?你昔年恃強好勝,在你手下毀過多少武林高手,有多少人喪生『化骨幽磷掌』下?你自己在回疆後宮佳麗近百,又比我喀和裡擄來的少女輪番享用,好過……」

    鳳英冷眼旁觀,心道:「原來這穆勒和卓木也是個滿手血腥,貪淫好色之徒。」不由得把目光向此人失上掃去。

    只見那穆勒和卓木不以為忤,反哂然道:「喀和裡,你不必激我,本王昔年恃才傲眾,辣手傷過敵人,確有其事,不過都是以一對一,憑真本領襲殺對方。後來,深自懺悔,已有近十年,未親手傷過一人,至於後宮妃嬪人多,這乃是回律慣俗,你曾身為教中僧侶,豈不知,何得用而誣蔑於人?」

    喀和裡用悍然,獰聲叱道:「穆勒,我喀和裡如今是在你手下包圍之中,自然無法向你爭論公道,你既懼我他日復仇,何不……」

    穆勒和卓木傲然一笑道:「喀和裡,你果然奸猾之極,只想激本王饒你一死,也罷!本王若真個今日讓你全身離去,天下人倒也許不明底蘊,還以為本王真個怕你日後復仇……」

    說到此處,向身側兩旁的回裝武士微一揮手,那些武土齊將「化骨追魂筒」收起。

    喀和裡卻趁此刻,突然袍袖驟揚,剎那間,滿空綠煙瀰漫,伸手難見五指。

    濃煙衝鼻刺人欲淚,濁惡之臭令鳳英幾欲作嘔,只聽穆勒和卓木揚聲笑道:「喀和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總不離那套詭詐奸猾,弄巧賣乖作風,本王既已說過放你,你何必用這『濁香綠瘴』掩蔽撤退,本王分明仍看得見你從壁上的後門秘道逃去室外!」

    鳳英卻禁不住那「濁香綠瘴」的惡臭,漸漸又沉入昏迷中。

    且說,這西山背後,時當晨曦之前,正有一場劍拔弩張,緊張絕倫的劇鬥。

    原來,那護龍韋陀宮天弼與綿袍秀才歐陽之的一場決鬥,即將開始。

    雙方雖然相約,只換三招,但他倆人都乃絕代高手,一招一式都蘊無比威力與凶機,三招之內,或許就判死生,是以雙方隨來之人,俱都屏息以待,連大氣也不敢出,怕驚擾他們分心。

    護龍韋陀宮天弼身後,有十餘名便裝的大內衛士,不過大內五豪只有玉面閻羅胡希豪及百步神拳查子祿跟來,其餘三豪想必是捍衛宮宛有責,不便一齊前來。

    錦袍秀才歐陽之這邊,除了千金花子邵平邵老三外,則還有太行五雁,單單不見了雲俠青和那七雁中唯一的女性白雁晏秋鳳。

    千金花子邵平和太行五雁不見白雁晏秋鳳,大為惶急,料她必是獨闖大內,找護龍韋陀宮天弼等人尋仇,同往大內搜索一陣,但宮宛中如此遼闊,何處能覓芳蹤。

    邵老三看看天色將近護龍韋陀宮天弼與錦袍秀才歐陽之相約三招拚搏之刻,便向太行五雁說知,大家一想,反正此處找尋白雁晏秋不著,且去西山觀戰,待勝負決定後,再作道理。

    千金花子邵老三及太行五雁一到西山背後,見護龍韋陀宮天弼率眾已到,錦袍秀才歐陽之卻孤零零一個比邵老三等早一步飄臨地上。

    太行五雁見護龍韋陀宮天弼已在,心中稍安,他們得知白雁晏秋鳳輕功超絕,劍法不弱,在七雁中實是最傑出一人,只要護龍韋陀宮天弼不在,其餘錦衣衛士未必困得住她。

    護龍韋陀宮天弼目光炯炯,冷冷一笑,臉現不屑譏笑神色道:「錦袍秀才,你可是看守不住那要犯沙漠之鷹還是你有意縱他逃逸,愚弄宮某!」

    錦袍秀才歐陽之適才向邵老三及太行五雁眾人一瞥之際,不見雲俠青在內,心中有些納悶。

    當下,吃護龍韋陀宮天弼一問,憋上心火,但他索性迂慢,雖怒不躁,仍慢舌舌地道:「宮兄勿慌!有吾錦袍秀才歐陽之承當之事,絕無乖錯,且請如約賜教三招,若果宮兄勝吾,你若能信,吾不出三日定攜此子來見。你若不允,則吾這顆斯文之首,想必抵得過那年輕人吧!」

    護龍韋陀宮天弼忽然哈哈一笑道:「有秀才此說,宮某便放心了,時已不早,你我就此動手過招吧!」

    這兩個身當主其事的絕代高手,即將展開生死搏鬥,卻都若無其事,泰然自若。

    反倒是兩邊仁立觀戰的人,一個人屏息靜氣,沉默肅然,緊張萬分。

    其實,護龍韋陀宮天弼與錦袍秀才歐陽之兩人,都互相久聞對方聲名,卻從未有機會交手,彼此莫測對方高深,心中實有十分忌憚。

    兩人表面看似乎和,卻都已潛運玄功,相互諦視。

    少頃,護龍韋陀宮天弼抖丹田喝一聲:「請!」雙掌齊發,施發出他享譽武林垂三十年,從不輕用的「森羅百絕掌」,這掌法非同凡響,若中人體,衣服皮毛無損,五藏內腑卻已寸寸斷裂。

    護龍韋陀宮天弼從不輕易使用此掌功。今日面對這極強的對手,情知不會這等容易便傷損敵人,但也只運上七成力,留些餘地。

    錦袍秀才歐陽之出身武當,向以玄功、劍術見稱,拳掌並非所長。但武功一道,達至登鋒造極以後,觸類旁通,無所謂專擅。引索為劍,束帛成棍,摘葉飛花,亦足以傷人百步之外。

    這貌似腐儒的絕代奇人,也提聚中元之氣,凝貫雙掌,憑武當「紫陽心法」藉掌力,驟揚出去,可以拒敵,亦可以攻敵。

    兩人四掌遙相撞抵,相互微微一震,但這只有他兩人自己知道,旁人是一點也覺察不出來。

    錦袍秀才只感護龍韋陀掌風綿中含勁,彈力充沛,自己掌力發出,似被吸住。

    護龍韋陀宮天弼則覺酸丁歐陽之雙掌風至,猶如利刃破竹,從自己不亞銅牆鐵壁的掌濤中切放,幸得自己續增掌力,才將對方掌力吸住,但自己卻已感雙臂酸麻不堪。

    這第一掌對過,雙方都甚心驚,彼此暗讚對方名震武林,確非虛傳,功力果然超絕。

    第一掌可算試招,這兩個武林巨人,初次相對,一掌試過,心中瞭然,相與微微一笑,同時各將掌力收回,雙臂回撤,退後三步。

    兩人所發掌力,非同小可,看是一掌之威,乃積數十年功力,運全身氣勁,付諸一擊,損耗精力實多,發掌之後均須調元運氣。

    護龍韋陀身後的大內諸衛士及錦袍秀才這邊的千金花子邵平與太行五雁才都鬆了口氣,這些人都非庸手,自然看得出這兩個絕代奇人,真個是旗鼓相當,難定鹿死誰手。

    約過半盞茶工夫,兩人再度各進三步,聚成一起,徐徐導氣聚神,相對凝望。

    又是護龍韋陀一聲呼叱:「請發招!」

    兩人這番出掌如蠕,極其迂緩,神態平靜,一如盲人探手,實則全付功力聚此一推,便是金剛鐵漢夾於其間,也得立成齊粉。

    兩邊觀者,緊張萬分,鴉雀無聲地貫注精神,凝視著。

    只見兩雙剛掌,愈推愈近,由二尺許,漸為尺半……一尺……數寸,兩人身形紋風不動,神態極為沉重,近至半寸許,忽有片刻平靜的僵持。

    錦錦袍秀才歐陽之乃武當俗家名手,幼曾潛修玄功,功力精純,適才試過一招,心知在掌力上護龍韋陀宮天弼實要比自己較高一籌,他要取勝,只有從藉正宗玄功為力。

    所以,他一出手,氣納丹田,抱元一寸,精神一貫,讓掌力靠玄功逼發,接續綿湧。

    護龍韋陀宮天弼也覺出歐陽之有極深玄功根基,未可輕敵,不敢莽撞從事,且力持平徐,以柔勒之勁,與酸丁一較長短。

    相持了許久,雙方掌力均已發揮至極致,到達不放不能止的程度。

    但這種武林中顛峰的內功競技,看似乎和,實則雙方之中任一方差之毫釐,常即不是立斃掌下,也得落個嚴重傷損:

    僵持一刻,雙方都覺氣血上下翻湧,一起疾然撤招,迅如電光石火,剎那間分躍退後。

    相顧一視,彼此衷心暗佩對方功夫,卻又都夠傲強,誰也不肯表示出來,而且,都情知這第三招必然各自出盡全力硬拚,一個不好,兩敗俱傷,但誰也不肯示弱退縮。

    千金花子邵老三於在場中,除宮天弼及歐陽之外,數他功夫最高,自然知道不妙。但他更知道錦袍秀才歐陽之的僻性,和武林競技的慣例,只可暗叫苦,毫無阻止之法。

    太行五雁和大愉衛士也看出情勢嚴重,卻更無法干預二人之爭。

    錦袍秀才歐陽之與護龍韋陀宮天弼兩人,在第二次對掌時,實都耗力甚多,均得再調引一周,四下又復暫告平寂。

    稍停第三度對掌又起,這番兩人彼此均已洞然,只待這最後奮力一搏。

    重要關頭,略一輕忽,即種敗因,彼此均極小心翼翼,遲遲不敢發招。

    這兩個武林一代名手虎視眈眈,相對旋了幾圈,仍是護龍韋陀宮天弼一聲抖喝:「請進招!」

    兩雄驀然乍起,無分先後,雙掌猛揚,雙足頓地,遠望去也覺足印下陷,可知雙方用了多大勁力。

    發掌時都極驟快,但當四掌將及一尺之距時,又都煞住,此後又成緩緩徐推之勢,皆因此二人功力都已達顛峰,較勁太快,往往更易玉石不分。同歸於盡。

    粗略看去,動作滯緩,平淡無奇,實則兩人掌力所及都能推石碎玉,仔細辨察,便可看出兩腳下已是地縫龜裂了。

    前已試過兩掌,強弱無軒輊之分,兩人互知功力堪等,所要考慮者,只是潛勁誰長了。

    這回是緊要關頭,要較長短,雙方皆得綿續發力,故出手之後,兩人四掌均向前平豎,都不撤回,暗運潛勁,抵制對方襲來之力,又藉壓迫對方。

    兩人闔目凝心,一直以此種姿勢僵持下去。

    開始時俱各面色從容,半盞茶後,從容之態已斂,再過少刻,面上都已現戾氣。

    兩邊觀戰者知這兩大高手內功相竟已至高潮,各集畢生之精力,貫注於那平堅的雙掌之上。

    時為歲初,春寒料峭,這兩人卻都汗出如槳,遂漸面紅耳赤。這時若有一方突然脫力,對方的掌力定是以排山倒海之勢合壓過來。先脫力者必受重創無疑。

    兩人都是一流內力根基,但兩強相對,時間一久,丹田之氣已在胸腹之際動搖,兩人全憑數十年功夫強自控制,使它暫時穩住。

    為時再久,雙方必皆力盡神疲,即不死於對方掌力,也得活活累死。

    但此刻雙方均已將全身真氣疑聚掌上,甚難拆解,一個不妥,先收掌力的必被對方壓力震斃,而另一方,也將因這一方突減相抵之力,驟然失去平衡,也難免要受重創。

    最佳之道,乃是雙方緩緩收歇所發掌力,保持平均,漸復常態。

    可是,護龍韋陀宮天弼和錦袍秀才歐陽之兩人,均已是武林中頂尖兒的成名人物,怎肯先收掌力認輸,寧教陳屍當場,也不肯委屈肯求全。

    此心一存,雙方情況更是險惡,幾是臨至拚命階段,硬撐下去,這一個大內神衛之長和那浮塵三友之一必是立斃當場中。

    雙方觀戰之人皆齊然變色,誰都知道,應有人出手將這兩人隔開,但這兩人功力高絕,出手拆解之人若不能將兩人之合力壓制,便連自己也捲了進去,只落得一個陪命而已。

    但在場諸人,誰又能比得上這兩大高手,誰也沒有這份獨力拆解的能力。

    雙方眾人,不由得提心懸膽,暗自在心中埋怨,這兩人太過氣盛,怎麼各以數十年修持的定力,竟也犯了年輕人的倔強血性?

    其實護龍韋陀宮天百與錦袍秀才歐陽之兩人心中,何嘗不曾懊恨,只是兩人誰也不便開口,也不能先歇手,只有僵持下去,不死不休。

    驀然,天外飛來一人,如鷹儲隼臨空下搏,快如電火一閃,逕向宮天弼與歐陽之兩人之間落足,也未遲疑,便即出手。

    千金花子邵平眼快,早已見到來了乃是雲俠青,正莽然出手,要將正在生死關頭,卻是難分解的兩大高手拆解開來,邵老三已見過雲俠青的功力,那能夠得上為這兩大高於拆解掌力,方欲出聲阻止,已是不及。千金花子邵老三暗叫一聲休矣,這一來反又多陪上了條性命,並且經雲俠青這一擾,連宮天弼和歐陽之也反將速斃,他幾欲閉上雙目,不忍卒睹,卻不捨這最後一瞥,究是何等慘狀!

    雲俠青卻似胸有成竹,身形掠臨歐陽之與宮天弼兩人中間二尺之距,突然煞住。

    雙方觀戰之人,連千金花子邵老三在內,都嚇得屏住呼吸,無人敢再發話阻止俠青,因為只一聲驚擾三人分心慘劇立作。

    俠青靜立剎那即開始調元運氣,緩緩提引聚於雙掌心上,他原是面如冠玉的臉孔,竟轉成紫紅,一雙手掌熾熱紅得發光。千金花子邵老三旁觀者清,看得駭然震驚,俠青此刻所運正是他那位列浮塵三友之首的義兄所練的「紫陽真氣」,這倒不難,可是照俠青現所運聚的程度,非有四十年以上的修為,何克臻此,俠青明明連年齡都不及此數之半。

    不過,邵老二心中又復一喜,暗忖憑俠青這等功力,卻足可拆解兩人佃持之狀。

    不容邵老三有時間多想,俠青已徐徐抬起雙臂,緩緩欠伸至距那宮天弼、歐陽之兩人掌力核心僅數寸之許,拌丹田一聲斷喝,雙掌猛然切入雙方掌力圈的中心,微微一分。

    此時,猶如兩塊磁鐵突被木棒介入阻開,磁性相吸之力頓失。護龍韋陀宮天弼與綿袍秀才歐陽之如釋重負,同時身形向後微撤半步。

    但兩人實都心頭湧血,僅賴一股中元之氣苦撐,誰也不敢多動,就在新移的新位置上一陣調息歸元,導回真氣。

    這一來,勝負無分,雙方約定之事,誰也不願提,起宮天弼與歐陽之兩人默默一望,目光中敬讚的成分多過敵意,但誰也不曾開口向對方發話,緘默沉肅地徐徐後退。

    雙方之人對這劇鬥甫畢的兩名高手,也俱各不敢露出絲毫輕藐之意,且經一番事實確證,兩足可誇稱武林一流高手而無愧。

    但更引雙方之人訝然注目的乃是這後來居上的雲俠青不知他何以故,竟能具此非常功力,將這兩個曠世高手的僵局拆開。

    驚惑、訝異、讚佩……種種心情,散發自眾人心頭,不一而足。

    一場原將是慘厲的生死判決之局,竟變得這般的沉寂迷惘……

    驀然,一聲嬌呼:「俠青,你怎麼了?」

    這黃鶯出谷之聲,劃破了眾人的惑夢,又一齊訝然地向來者望去。

    白衣、長紗,隨風飄拂而至滿臉茫然不解神色地輕落俠青身旁,竟是那太行七雁中最小的白雁晏秋鳳姑娘。

    她又茫然問道:「俠青,你們都是怎麼了?」

    原來,她來得慢些,適才一切,她全未看到,所以有此一問。可怪的是,滿場可問之人,如太行五雁,如千金花子,她都不問,偏只問向俠青一個?尤其那兩聲:「俠青!」那滿面關切,那親切的神情。

    看得太行五雁相顧一愕,卻突又相互一個會心的微笑。

    看得千金花子邵老三一楞,又復眉頭一蹙,又復臉現神秘難解的一笑。

    護龍韋陀宮天弼與大內諸衛士也頗出意料地向這原朝相過的白雁晏秋鳳又做一個新的打量。

    只有錦袍秀才歐陽之不明個中底蘊,臉上淡然無所表情,心中卻長泛一種難言的隱憂。

    白雁晏秋鳳稚氣的環掃眾人一眼,仍是茫然地問道:「你們?你們都怎麼……」

    說到這裡,才覺出原來在場眾人的目光全都集於己身,這才明白過來,「哦」了一聲,立時滿面羞紅,一翻身忙投向太行五雁叢中。

    不說自己這方面之人,就是大內眾衛,雖處敵對地位,也仍覺這少女是無限純稚,無限的嬌態,令人見了消盡胸中戾氣。

    護龍韋陀宮天弼默然半刻,一言不發地轉身向來路退去,大內群衛如影附形,也隨以俱逝。

    千金花子邵老三以敞朗的聲音,打開了這僵局,呵呵笑道:「俠青賢侄,你這才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哪!便是我那義兄在此,也不會將『紫陽真氣』運聚得比你更精妙的……」

    說到這裡,忽又「哦」了一聲,略略遲疑地道:「這裡諸位都不算外人,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究和我義兄是何關係?」

    俠青心中納悶,暗忖:「我還不知誰是你的義兄,怎談得到有何關係?」正待開口反問他。

    錦袍秀才歐陽之忽然低喝:「噤聲!」

    俠青也才覺察附近不遠處有人群移動之聲,這並非功力遜於錦袍秀才歐陽之,而是俠青在受人詢問,準備作答,精神注於問話的邵老三身上,不比歐陽之冷靜地旁立。同時,在江湖閱歷上,錦袍秀才歐陽之遠勝俠青多多,一有異聲,立即疑神諦辨。

    錦袍秀才歐陽之與俠青身法都夠快捷,一起拔起身子,躍向高處,遙望聲音來處望去。

    在晨曦微吐中,極目望去,是一批回裝之人從山坳中迤邐遠去。

    千金花子邵老三也隨而躍上,他有丐幫弟子為耳目,消息最為靈通,「哦」了一聲,頗為神秘地道:「這批回子是近些日來自回疆,如今這滿皇帝極為優容藩屬之國,曾命令地方官不許輕易觸怒回人,小有不馴,盡量寬縱。這些回子有所倚仗,確乎有點跋扈……」

    他看歐陽之與俠青兩個仍在睇視,對他的話不置答一詞,又加重語氣道:「昨日,我丐幫幾個弟子和兩個回子起了衝突,這些回子,倒真有幾分功夫,後來一查,原來他們竟是由那回疆第一高手穆勒和卓木率領前來……」

    這話引得錦袍秀才歐陽之與俠青齊都一震,同聲問道:「回疆第一高手?」

    錦袍秀才歐陽之是聽聞過,有這麼一個回疆高手,中原武林人士都難與他匹敵。俠青則突然想到孤佛法無曾說敗於一個回疆高手半招,莫非就是此人?

    忽然山坳下清脆一聲嬌喚:「俠青,你們來看啊!這裡有一個通入地下的秘道!」這是白雁晏秋鳳的聲音。

    原來,太行六雁在俠青等三人登高眺望之際,都去山坳下搜索,不意竟發現了一個秘道之口。

    俠青等三人,忙即飛身而下,掠臨太行六雁所發現的秘道之口。

    鳳英再度清醒過來,覺又置身在一個華麗的臥室中,她出身王家,對富麗房室雖屬司空見慣,卻也不禁駭異此宮主人豪闊奢華。

    身上所覆之被是八彩蜀錦所制,下墊之褥綿軟至極,諒是其中實以輕柔的鵝毛粉絮。單這兩般,亦足以誇示京師城中泰半的王侯之家。

    再看那方榻竟是真的象牙雕琢結合而成,不是一般所謂象牙榻僅是一個美名而已。其實都是上佳木料加漆的,能用獸骨代制,已算得上是上上之品了。

    綾羅珠紗的錦帳之外,更是觸目所見無一不能列為奇珍異寶,卻又都是一個女兒家所必須使用的日常必需之物。

    鳳英先還疑是仍置身在那太陰邪教的地上魔宮裡,驀向帳外再看,頓覺不是,原來竟有陽光從窗外射入,不知何時自己已回到了地上世界了。

    她驚惑地微微欠身半坐,要移身下榻查個明白,忽覺雙腿一陣發麻,想是被太陰教人以獨門手法點穴道過久,血脈一時不能暢流復原,看來無一二日靜養,真還不能動彈自如。

    忽然,鳳英又發覺自己全身竟被人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寢袍,是上佳的紗羅所制,衣襟袖沿等處點綴著無數粒的櫻紅小珠身,晶瑩欲滴,光澤四溢,煞是可愛。

    鳳英雖然出身王家,她未曾有過這等奢華的享受,女子愛美出於天性,她情不自禁地徐徐用手摩挲一番,滑潤暢適。

    無意中,她目光已投向窗邊,垂著一條召喚下人的鈴線。

    她心中一動,忖想:「這裡奢華情況除非大內禁宮之中,還有何處可比?但自己雖然沒有走遍宮中名處,卻度來這裡十分不像宮中。」

    猛然一個可怖的想法湧一上心頭,暗忖:「不妙!莫非這裡竟是相府,算來滿朝親貴王公大臣之中,恐只有敖相府那等權傾天下,貪苛聚斂,才有這等勢派。」

    不覺把正欲伸出去的拉鈴線的纖纖玉手縮了回來,改了主意。

    躊躇半晌,忽又轉念道:「反正自己尚能靈活自由,便是大內五豪在此,必還可以力拼一抗,何況緊要關頭,尚有自絕以全清白一法,只要不再被迷香之類所暗算。」

    想到這裡,她索性伸手拉鈴叫人,要問個明白此處究竟是何所在。

    她一邊拉鈴一邊屏住氣息,不敢呼吸,要防被人突以迷香暗襲。

    鈴聲甫止,房門輕輕敞開,兩個身著湘肅服裝的絕色美婢笑咪咪地近上前來,同時一個萬福道:「小姐有何吩咐!」

    鳳英見這兩個小丫環風姿談吐頗不凡俗,且是一口詞正守裝備的京腔,再加上那付不惹人厭的神態,不覺減了幾分慍意。

    遂將聲音略放緩和地道:「你們主人是誰?放我在此屋何事?」

    一個較黠慧的紅衣美婢笑回道:「小姐原諒,主上吩咐我們先別告訴你他的身份,他要我們等你起身,伺候你洗漱裝扮過了,他會親自來向你問安的。」

    鳳英薄增怒意道:「他要來就來,何必這等藏頭露尾?」

    紅衣美婢仍然含笑柔順的道:「小姐莫非不想換妝,就會見我們主上?」

    鳳英被她這一反詰,真倒問住了,不禁失笑道:「你這丫頭,也真夠刁鑽了!」

    兩個美婢見鳳英有了笑意,忙助她換去寢袍,著上一身白素花的羅衫。

    鳳英心中微感訝然,暗忖:「不管這宅主人為誰,如何可厭,他這份細心倒真不容易,大約他看出自己喜愛白色,所以特備了這許多白色的衣裝。」

    洗漱梳妝已畢,門外送來一盤精美的食物,蓮子香粥、栗粉鬆糕,和一盤乳羊羹。

    鳳英經一夜折騰,確乎飢腸轆轆,也不拒卻,端來就欲送入櫻口。

    忽然想起,自己要謹防人家施放迷藥其中,便指了指盤中的食品,示意要那兩個美婢先嘗一嘗,以示未放迷藥。

    紅衣美婢嘻嘻地嘗了一口蓮粥和一片羊羹,又囑令另一綠衣美婢拈了一塊鬆糕入口。

    鳳英注視她兩都已入腹,又候了半晌,果然無事,她這才放心食用。

    諸事完畢,房外忽然有玉磬聲一響,音調鏗然。

    紅衣美婢抬頭向鳳英笑道:「主上要來問候小姐,小姐可願會見?」

    鳳英心中急欲知道此宅主人為誰,不假思索,點首示意。

    紅衣美婢欣然雀躍,奔出房外,未及引入一個身材修長,英武威儀的回裝貴人,正是那回部之王穆勒和卓木。

    穆勒和卓木十分敬重地向鳳英舉手為禮,欣愉地笑道:「愚王為追捕喀和裡老魔,得於他那魔穴中幸會姑娘,並榮獲一效微勞的機會,但因見姑娘受點穴過久,一時不易復元,特擅作主張,留姑娘在敝處調息數日,尚請原諒!」

    鳳英適才在太陰教穴中,已目睹穆勒和卓木威儀,心服此人夠得上稱為英雄人物。此刻,聽他的話,又見此人頗富韜略心機,因他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冠冕堂皇,也足夠客氣,骨子裡卻是說明鳳英得在此留住數日,暫莫作離去之想。

    鳳英傲骨天生,豈能受人這等約束,但穆勒和卓木這番話說得十分的和宛,令人無從挑剔。

    她只可冷然反問道:「若我不願留此調息呢?你又將怎樣?」

    穆勒和卓木微微一笑,堅定的道:「姑娘腿傷未癒,實不易挪動勞累,愚王為攝護姑娘玉體,不得不略略違逆姑娘的意思,將來一併謝罪吧!」

    說完,不待鳳英作答,便又端然舉手為禮含笑告退。

    鳳英被穆勒和卓木弄得無可如何,既惱此人硬話軟說,拘禁自己,又不禁心服穆勒和卓木為人確夠雄王氣魄,雖然措詞和婉,卻將其堅定不移的念頭表出,令人無法反駁。

    綠衣美婢見穆勒和卓木去遠,輕聲問向鳳英道:「小姐,主上對你十分愛重,這間房子乃是主上行宮中最豪華的一間客房,他自來北京以後還未使用過,你是第一人享用此房。」

    鳳英心中老大不自在,沒理會那綠衣美婢的話,也未答她。

    綠衣美婢只道鳳英聽得入神,忘形地續道:「皆因主上此番來北京,要物色一個漢籍王妃,主上仰慕漢俗,所以特訓練我和紅姊姊學習京話,摹仿漢人禮俗,穿著打扮無不與漢人一般無二,多少北京西去的達官貴人還當我真個是漢人哪!不過,主上訓練我們,為的就是前來能伺候新的漢妃,我看主上對小姐如此,必是已有了深意……」

    紅衣美婢怡紅忙喝止道:「綺綠,你亂說什麼?小心主上……」

    鳳英聽得又驚又怒,叱問道:「你的話當真?這裡是在京師城何方?」

    綺綠吃怡紅一喝,猛悟過來,忙住口不說,任鳳英再三詰問,不敢再置一詞。

    怡紅巧言令色,忙含笑道:「小姐,休聽綺綠胡猜亂說,我們主上愛重小姐是實,但我們主上留小姐在此,確真的是為了給小姐治傷。」

    說話之間,門外輕叩聲起,怡紅忙道:「小姐請看,必是送藥來了。」

    果然,綺綠啟門放入兩個回裝美婢,各捧一個玉盤,一盞碧玉杯滿盛琥珀色的槳液,一門銀盤中有兩片浸在茵綠色油液中的白絹。

    怡紅伸出纖秀指尖點道:「這主上親自配製的『琥珀瓊漿』與『茵陳油絹』,瓊槳服下去可以活血通脈,培元益氣,油絹敷在傷處亦可減除痛楚,加速復元。」

    鳳英仍帶幾分疑惑的望著那個玉盤中的藥物,一時難決是否接受。

    怡紅勸道:「小姐請放心,這兩種藥物,都是主上將許多稀世之珍配製而成,只為小姐早日康復,請放心服吧!」

    鳳英躊躇再三,心知若不接受這兩項藥物,自己的腿傷不知何日才能痊癒,心中急欲早離此地,又擔心俠青的安危,遂點頭表示允意。

    怡紅、綺綠二婢一齊欣然動手,一介將「茵陳油絹」敷於鳳英腿傷處。一個手捧著玉杯伺候鳳英將「琥珀瓊液」服下。

    約半盞茶工夫,鳳英已感全身似有一股熱週而復始回行週身,傷處痛楚果然減輕不少,只是一時仍難自由動彈。

    怡紅忙在旁安慰道:「小姐休急,主上說你這傷處是被人用極歹毒的手法弄的,若不徹底治療,將來一生行動都不方便。他雖用這些妙藥,也得旬日左右才能完全復原。」

    鳳英聽得頗為驚駭,她倒未料自己傷勢竟會這等嚴重,又聽說還需旬日治療才能復原,心中不禁十分的憂惑難安。

    怡紅在旁見了,輕輕問道:「小姐,你是否怕家裡人不放心,你將住所告訴我,我可稟知主人派人送個平安的口訊去。」

    鳳英那會願意將自己的身份洩漏,忙搖搖頭,不表示自己又有倦意。

    怡紅何等靈慧,忙向綺綠遞眼色,兩婢一齊告退。

    鳳英仰面沉思,為何這些日來魔障重重,剛從一個窮凶淫惡的太陰神君魔掌中逃出,現在又陷入這一個善惡難定的回疆王公的孽纏中。

    不禁想到那一見即令自己有心安之感的雲俠青來,不知檀郎此時何在?

    豈知道,此刻那雲俠青也正陷入太陰教的魔宮,正在一場魔劫中掙扎、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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